一

    红花怎么也闹不明白,自己要开发翠影湖,马怀中他们先是嗤之以鼻,不理不睬,可后来,不知怎地,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这件事表示了极大的和少有的热情,出起谋划起策来:

    “红花啊,翠影湖这个地方,二期招标的时候,谁的兴趣也不大。恰恰是你发现了这个水库的潜在价值,很有创造性啊。你的想法呢我们也都看了,开发区是支持的,而且要大力支持。常市长也打来电话,说要鼓励农民们自己走富裕的道路,我们专门为这事请来专家,根据你的想法重新进行了规划。”

    马怀中说着,拿出一张做好的写着“桃花源旅游开发区翠影湖规划图”的图纸给红花看。红花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马主任,俺看不懂。”

    马怀中“哦”了一声,将规划图收起,又打开另一张图,这回一目了然了,那图上用直观的描述对未来的翠影湖做了一番设想:有人在蹦极,有人在跳水,有人在冲浪,有人在游泳,有人在晒太阳。红花仔细地看了半晌,点点头,指着靠近高尔夫球场的一条黄色的长道问马怀中:“这是啥?”

    “滑沙场。”

    红花愣了:“滑沙场?可咱这儿没有沙子啊。”

    马怀中笑了:“没有,可以到别的地方运嘛,红花啊,难道你没看出来,整个翠影湖是照着海滨浴场形式修建的,目的呢,就是要让没去过海边的人,在翠影湖享受到大海的风光。”

    红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比俺原来想的,投资要大吧?”

    “嗯,不过,你不用担心,区里支持你们,帮助你们贷款,资金有保障。”

    “还有,这地方离俺们村咋那么远?离高尔夫球场咋那么近?”

    马怀中笑了:“你不愿意吗?”

    红花被他说破了心思,低下头道:“愿意。”

    丁文瑾一见这个翠影湖的规划图,就急了:“这怎么行?湖边本来风就大,再上这么一个滑沙场,沙子不都跑到咱们这边来了?到时候风沙漫漫,这球场还怎么经营下去?还有这儿,每天这么多的游人,闹闹哄哄,特色民居里还怎么住人?这样的话,房子还怎么能卖得出去?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规划的,怎么一点整体考虑也没有?”

    李克己说:“你忘了说一点,如果他们大量上汽艇的话,周围的水质肯定会受到污染,高尔夫球场肯定受到破坏。”

    丁文瑾听了,更加上火:“我找红花去。”说罢,起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叫李克己道:“你——和我一起去。”

    红花正和一些工程师模样的人在考察工地。看见丁文瑾的车,她暗自笑了一下,装做没事一般继续和工程人员探讨着,只是动作明显地夸张起来。

    “红花。”丁文瑾连喊了三遍,红花才抬起头来:“丁小姐,本人姓于,现任丁家寨村旅游开发公司的经理。所以,你得叫俺于经理。”

    丁文瑾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后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红花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眼睛一瞪:“你……有事吗?没事该干啥干啥去,本经理正忙着呢。”

    丁文瑾拿出那张规划图:“红花,哦,于经理,看看吧,这是你的规划图。”

    红花一愣:“你……偷了俺的规划图?俺可告诉你,这是商业秘密。”

    丁文瑾哭笑不得:“我们只是探讨一下周围环境对工程的影响,谈不上盗窃商业机密。”

    “就你?哼!”

    “好了,”丁文瑾变得严肃起来,“于经理,我现在代表北方集团正式向你提出请求,有关翠影湖开发规划请你再复议一下。”

    “要是俺不呢?”

    “那我们只有找管委会、乃至市政府协调此事了。”

    “你随便吧。”红花冷冷地答道。

    丁文瑾吃了个软钉子,十分生气,马上驱车去了马怀中那里,马怀中似乎早有准备,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这是管委会领导集体研究决定的,我也不好随便改规划。”

    丁文瑾说:“我看了开发区原先的规划图,翠影湖是不准备上什么项目的。这么大的调整,应该征求北方集团的意见,我们毕竟是大投资商。”

    “在开发区上项目的集团有十多个,要是都像你们这样,干涉开发区的规划,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做?”

    “你们不是承诺做好服务嘛?”

    “我服务够到位了,在地价、三通一平、配套服务上哪点对不起你?”

    “可事实上——”

    “事实上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千山人寒了心。因为一点草籽,你逼得金局长差点丧了命。”

    丁文瑾这才明白了他的用心:“所以,你就开始给我出难题,是不是?”

    “没那意思。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丁文瑾气坏了:“我――我找常市长去。”

    马怀中冷冷一笑:“请便。”

    一路上,李克己一言不发,等快到市政府门口的时候,他开了言:“文瑾,想听一句逆耳忠言吗?”

    “说。”

    “文瑾啊,我还是那句老话,你犯了经商的大忌了。这种大规模开发,数十个项目一起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还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要命的是,开发项目的百分之七十都是国营投资,这些投资的大权不是被企业家掌握着,里面埋藏着危机啊!更有那不负责的官员,横行无忌,出尔反尔,我们和他们绑在一辆战车上,投入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我们的出路在哪儿,我们的退路又在哪儿?”

    “这就是你投资顾问的认识?”

    “投资顾问首先要告诉你最糟糕的一面。”

    “那,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听我一句话,撤。”

    丁文瑾瞥他一眼:“说的轻巧,我已经投入的这一亿资金怎么办?打水漂?”

    “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如果你沉迷于一亿的投入,那你可能丢掉的就是两亿,三亿。与其一亿的资金被套牢,不如卖掉让别人接手,这样可以将风险减少到最低限度。”

    丁文瑾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不是你的钱你不心疼。”

    李克己被她这话激怒了,大叫一声:“丁老板——”丁文瑾挑衅地道:“说!”

    李克己声音低沉下来:“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撤资。”说罢,他下了车,砰地把车门关上,打了一个出租,走了。

    丁文瑾咬咬牙,直奔市政府大楼,来到常守一的办公室,发现常守一没在,只有范东坐在老板椅上正在看报纸。

    “常市长呢?”丁文瑾问。范东把眼睛从报纸上移开,爱搭不理地道:“常市长不在,有事跟我说。”

    “他去了哪里?”

    范东冷冷一笑:“市长的活动安排,没必要向你一一汇报吧?”

    丁文瑾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是叫范东吗?”

    范东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现在这个范东,和那个当初死乞白赖劝我到千山来投资的范东是不是一个人。”

    范东拍案而起:“丁文瑾,你太放肆了,别忘了,我是千山市市政府的秘书长,是政府官员,而你,不过是一个共产党领导下的资本家。”

    丁文瑾不屑地看他一眼,摔门而去。出了市政府大楼,她驱车直奔常守一家而去,快到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常守一正扶着刚出院的金雅丽下车往家门口走,江涛的夫人赵凤兰帮着他们。

    丁文瑾把车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儿,估计着他们安顿停当了,才拨通了常守一的手机。

    常守一问:“有事吗?”丁文瑾说:“我想找你谈谈。”常守一说:“好吧,不过,我现在在外地开会,大概三天后回来,到时候我再找你,成吗?”

    丁文瑾惊诧了,她想常守一撒谎时肯定脸都不会红一下,为了戳穿这个谎言,她决定等,哪怕等上一天一夜,也要等到他从家里出来。

    常守一没让她失望,电话刚打完,他就从家门口出来了。

    奥迪车没驶两步,丁文瑾的车就从斜刺里出来,拦住了去路。

    二

    金雅丽出院后,朱昌盛第一个来家看望。已经痊愈的金雅丽连声感谢,亲自泡了一杯好茶端给他,关心地问:“特色民居别墅群建得怎么样了?”

    “有五十栋主体工程已经完工了。”

    “是吗?”金雅丽不知是喜是忧地拉着长声问了一句,“北方集团卖的怎么样?”

    “怎么说呢?”朱昌盛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答道,“别墅群和高尔夫球场是一个相生的关系。高尔夫球场建成了,富人阶层自然蜂拥而至。”

    金雅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就是说,现在别墅卖的不好?”

    “千山是个小地方,能有几个人住的起别墅?还得靠外来人。特别是北方集团的营销策划,声势不够大,所以销售不理想是正常的。”

    金雅丽眼睛里放出光来:“会死火吗?”

    朱昌盛讳莫如深地笑笑:“那得看怎么说了。只要有高人点拨,北方集团舍得出钱,在省城和北京的报纸电视上大肆宣传,不怕没人来买。”

    金雅丽听了,话里带有了一点嘲讽的意思:“朱老板是策划专家呀。”

    朱昌盛苦笑了一下说:“我算哪路专家。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是为北方集团担心哪,毕竟我和丁文瑾的父亲也是朋友。”

    金雅丽说:“那你就帮帮她嘛。”

    朱昌盛摆摆手:“人家受过高等教育,MBA,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

    “我听怀中说,朱老板原本是高尔夫球场和特色民居的赢家,后来怎么退出了呢?”

    “一言难尽呀。我这个人,最见不得朋友为难,所以,就退出了。”

    “还有加入的念头吗?”

    “只怕没有机会了。”

    “如果我能帮助你,朱老板尽可以吩咐。”

    朱昌盛听了,故作感激涕零状,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放到桌上,说:“如果大姐帮忙,那四百万的索赔,就算我的了。”

    金雅丽听了,颇有些惊讶,拿起支票,不相信地看了又看,直到确认无疑才高兴地笑道:“朱老板,你……你这让我说什么好呢?真是……太客气了。”

    朱昌盛说:“不必不必。大姐啊,这两年要不是您和常市长提携,在千山,哪里能有我的饭吃?我这个人,一明白事理,二知恩图报,您就什么也不要再说了。”

    朱昌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金雅丽乐得顺水推舟,本来,她正为如何拿出这四百万发愁(或者叫心疼),想不到,就有人急自己之所急,忧自己之所忧,将钱送上门来了,看来,朱老板这个人可用。

    当天晚上,她就约了丁文瑾见面。

    当那张四百万的支票推到丁文瑾面前时,丁文瑾愣了,她没能想到这件事真得就这样解决了。

    “金局长……我……愧领了。”一时间,丁文瑾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客气什么?本来就该拿嘛。”金雅丽半真半假地发感慨道,“丁小姐能文能武,在千山一定能有大发展。我不行,我不行啊。”

    丁文瑾忙表白说:“大姐,我受的教育告诉我,生意就是生意,感情就是感情。我希望大姐不要介意以前的事,我们还是要继续合作的嘛。”

    金雅丽摇摇头:“交通局准备从同业公司退出来,现在的中方股东你也认识,就是朱昌盛朱老板。我相信你们以后会合作得很好。”

    丁文瑾有些吃惊:“难怪他上回找我,说要负担这笔费用,看来朱老板是个不可低估的人物。”

    金雅丽说:“那就是你们之间的事了,我年纪大了,也不适合在商场里翻来滚去。过几年退了休,我就到美国,抱抱孙子,颐养天年。”

    丁文瑾看了她一眼:“大姐是个有本事的人,耐得住那寂寞吗?”

    金雅丽笑笑:“人的性子是熬出来的,我们这一代人和你们比不了,你们赶上了好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和你们竞争,三下两下我们不就得败了?”

    丁文瑾道:“如果大姐愿意,退休了我高薪聘请你,还不知你肯不肯呢?”

    金雅丽听了哈哈一笑:“要是有那好事,我每天不得烧三炷香啊。”

    两个人都笑起来。女人之间的唇枪舌剑,暗藏机锋,却永远是优雅的。

    和金雅丽告别,已是午夜,丁文瑾回到房间,发现李克己正在洗手间里哇哇乱吐,她既厌恶又可怜地倒了杯水走进去说:“你这是干什么去了,酒气熏天?”

    李克己说:“心里不痛快。找……朋友聊聊。”

    丁文瑾愣了:“在千山你还有朋友?”

    李克己支吾道:“是大学的一个同学,好多年……没联系了。”

    丁文瑾起身到办公桌前收拾文件,李克己问:“集团总部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丁文瑾道:“很正常。和东南亚做的染料生意这个月突破了百万吨。”

    李克己舌头变硬地说:“应该……跟老爷子说说,不要把战线……拉得那么长。我们的资金容量……是有限的。”

    “你可以直接给老爷子打电话嘛。”

    李克己拍了大腿一下:“你们父女都是一样固执的人。今天我还对朋友……说呢,我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还能说什么?”李克己嚷了起来,“我的话在你是耳旁风,你根本不听我的,我感觉自己的使命已……已经差不多完成啦。”

    “什么意思?”

    李克己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我的辞职……报告。请……总裁批准。”

    丁文瑾吃了一惊,目光直直地盯着他问道:“你喝多了吧?开什么玩笑?”

    李克己说:“没……没开玩笑。”

    “意见不同是正常的,也不至于离开我呀?”

    “你……你有常守一,样样事搞掂,我一个秀才对你……还有什么用?”

    “你是因为他才离开我?”

    李克己起身往门外走:“我……我的选择与他无关。真的……无关。”

    三

    高尔夫练习场建成以后,李克己到这儿也玩儿过几回,但不知怎地,他的动作总是做不到位,球要么打空,要么打偏,就拿现在来说吧,都十几杆出去了,还没有一杆理想的,他禁不住唉了一声。

    “你应该这样打。”身后传来丁文瑾的声音。

    李克己沮丧地将杆扔下,拿一条毛巾擦擦汗,走出练习场。丁文瑾追了出来:“哎——你怎么了?接着练哪!”

    李克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半天,才叹口气道:“这正像我俩之间的关系,不是我教你,而是你教我。”

    丁文瑾明白他所指是什么了,便问:“你执意要走?”

    李克己点点头:“我走了对大家都好。”

    丁文瑾无限惆怅地望了一眼高尔夫练习场上满眼的绿地:“自到千山,我们两个就争来吵去的,谁也说服不了谁,你这么突然地说想走,你知道吗?我的心一下子空了。”

    李克己听了,很是感动:“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我很感激。我这个人天生就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所以,也就适合当个投资顾问,当个幕僚。可能我读书读傻了。旧时代所有的幕僚都信守同一种原则,就是言不听计不从,另谋高就。”

    “但我们之间,不只是顾问与被顾问的关系,我们是校友,而且,你是我父亲最信任的人。我也知道你对我的感情……”

    李克己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文瑾,别留我。”

    丁文瑾不再坚持,良久,她站起身来:“好吧,你准备准备,走的时候,我派车送你。”

    李克己摇摇头说:“不用,真的不用。”

    丁文瑾说:“能不能告诉我,你走了以后的打算?”

    “这个嘛,但说不妨,我是到朱昌盛那儿。”

    丁文瑾一听就愣了:“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克己决定投奔朱昌盛,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朱昌盛想挖李克己到自己麾下效力,也是几次三番,费尽心机。但促使李克己彻底下决心跟朱昌盛走,还是在他意识到丁文瑾已是“病入膏肓”之后。现如今的情形是,自己有心当扁鹊,但是没有回春的良方。更何况朱昌盛许给他六十万的年薪,比北方集团给的还要高出二十万,而且,年终还有红利。在这样丰厚的待遇面前,李克己不能不为之心动。

    稍事推辞,他答应了朱昌盛。

    朱昌盛一听,立刻欣喜若狂起来,宛若当年刘备找到诸葛孔明一样:“李先生以后就是我的高参啦!有什么指教啊?”

    李克己说:“不敢当。我断定朱老板绝非池中之物,只是机会没有来到而已。机会来了,大鹏展翅,直冲九天。我想,不出半年,高尔夫球场和特色民居别墅群将尽入朱老板囊中。”

    朱昌盛听了,一乐:“李先生知道我在想什么?”

    李克己冷笑一声:“朱老板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特色民居主体工程已经完工,朱老板还在垫资,这在一般的建筑公司既承受不了,也不可思议。朱老板在想什么呢?”

    朱昌盛一把拉住他,十分感慨地说:“克己,你真是聪明,我瞒不过你,我瞒不过你啊!”

    两人正说着,丁文瑾来了,一下车,她就怒气冲冲地质问朱昌盛道:“你……你竟敢挖我的墙角?!”

    朱昌盛摊开双手:“不能这么说,我是盖楼的,几时挖你墙角了?话说回来,李先生又没卖给你,他有选择权嘛!”

    丁文瑾更加生气:“你……带着你的公司,赶紧结帐,走人。”

    朱昌盛嘿嘿一笑:“丁小姐没有搞错吧?特色民居一直是我在垫资,如果说要结帐,也应该是你付我。”

    丁文瑾一愣:“朱老板,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上回你替同业还钱,这回你又挖走我的投资顾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说出来,不用藏着掖着!”

    “丁小姐,你多虑了。我这个人,喜欢帮别人的忙,从来不跟人过不去,只有别人跟我过不去。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说我是刘备刘玄德,但克己先生,确实是南阳的诸葛孔明。常言说,人择善主而从,鸟择良木而栖。克己先生在你那里空有一腔抱负却又得不到重用,到我这里实现自己的价值又有什么不可以?这是正常的人才流动,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再说,我和你父亲是老朋友,咱不是敌人嘛。”

    “你是不是一直对失去高尔夫球场和特色民居这两个项目耿耿于怀?”

    朱昌盛点点头:“不错。我不是一个无所谓的人。”

    丁文瑾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现在还可以把它们拿走吗?”

    “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一个建筑商,这些别墅是我的作品。我很喜欢它们。”

    “那我告诉你,你永远也拿不走它们。”

    李克己笑了:“其实谁又能拿走呢?这就好比一个人生了个儿子,以为儿子就是自己的,殊不知,儿子翅膀才长硬,就飞走了。”

    “你——”丁文瑾瞪了李克己一眼,上了车,猛地将车发动。车开远了,突然又倒了回来,从车上扔下了李克己的行李及杂物。

    朱昌盛一见,哈哈大笑,拍拍李克己的肩膀道:“新打锣鼓另开张,克己先生,放心,我会对得起你的。”

    四

    “老孙,同业公司的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星期一一上班,江涛就把孙陪学找来问情况。

    “经我们初步调查,”孙陪学回答道,“市交通局已经撤股,其中的股份被鹏程建筑公司的经理朱昌盛收购,也得到了美方股东的认可。”

    “你的意思是,同业标准公司成了一个和民营企业合资的企业?”

    “是的,江书记,这样我们纪委的介入是不是意义不大了?而且,由于同业标准公司是美方控股的公司,我们再查下去影响也不好……”

    “怎么影响不好?”

    孙陪学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是不是……有可能影响中美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

    江涛听了,讥讽地道:“你干脆说有可能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真是欺人之谈。”

    孙陪学有些受不住了:“江书记,我是为你好,也为千山好,我感觉你办案有瘾,真不知你为了什么。”

    江涛冷冷地道:“你不会明白的。”

    孙陪学继续强辩:“我听说,彭书记并不支持调查同业国际标准服务公司。”

    江涛站了起来:“孙陪学同志,如果你对分配给你的工作有意见,可以不干,但请你从纪委调出去,工作组继续深入调查。下次汇报我希望看到一个翔实的报告。”

    孙陪学听了这话,被震慑住了。他这才明白,江涛没有被吓住,反而决心越来越强了。这一点,得马上告诉常市长。

    这个时候,常守一正在月光大酒店游泳池里,披着条浴巾靠在椅子上,拿着本《资治通鉴》在看。看到兴奋处,他不禁大叫一声:“好!毛遂,真豪杰也!”

    范东坐在一个矮凳上,很钦佩地望着常守一,等待常守一说下去:

    “原来只知道毛遂自荐,不知道毛遂还有如此的胆气。赵国遭秦国包围,平原君奉赵王之命到楚国求援,从食客中挑选二十名随从,挑到第十九个就挑不下去了。”

    “为什么?”

    常守一喟然叹道:“英雄总是少数啊!毛遂自荐,脱颖而出,这个故事你当然知道了。后面的故事你知道吗?”

    范东摇摇头。常守一说:“我给你念念,平原君至楚,与楚王言合纵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毛遂按剑历阶而上,谓平原君曰:‘纵之利害,两言而决耳!’……”

    范东问:“毛遂是怎么对楚王说的?”

    “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悖楚国之众也!王之命悬于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

    “楚王如何?”

    “这时候,如果毛遂拔出剑来,必有鲜血溅在堂前哪。”

    “楚国最后出兵了吗?”

    “当然。”

    范东明白了:“是啊,现在像毛遂这样的人太少了。我的理解是:一个部下有才能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要有舍身取义的勇气。”

    常守一点点头,对范东这个部下,他一直很满意,他刚想说点什么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就见门口那边,孙陪学向这里走来。

    “老孙,来得正好,游半个小时。”常守一邀请道。

    孙陪学嘿嘿一笑:“我是旱鸭子,泡一泡还差不多。”

    范东知道孙陪学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直接了当地问:“工作组要进驻吗?”

    孙陪学点点头:“那家伙认准的事,坦克车都挡不住。”

    常守一摆摆手:“为什么不进驻呢?老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范东明白了常守一的意思,附和道:“没错,常市长正在跟我讲舍身取义的毛遂呢!”

    孙陪学听了忙表白道:“常市长,您放心,我可不想当千古罪人。”

    常守一这才明白孙陪学肚里有多大的学问,他笑了笑:“老孙哪,我和交通局已经打过招呼,你们进驻后他们将全力配合你们工作。同业公司的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倒出乎孙陪学的意料,但以他对常守一的了解,他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姿态罢了,常市长真正的心思,总是深藏不漏的。

    就这样,第二天,孙陪学带市纪委工作组的人进驻了同业公司。当天晚上,范东在一家高档食府请调查组一行六人吃饭,他一边向大家劝酒劝菜一边道:“今天这顿饭呢没别的意思,陪学和我是驼岭老乡,自力呢第一次认识,新老朋友难得一聚,大家尽管吃喝个痛快。”

    郭自力说:“谢谢范秘书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范东开始把话题往中心思想上引:“常市长刚才专门打来电话,明确表示坚决支持调查组进驻同业标准公司。”

    众人听了,鼓起掌来。范东向大家摆摆手,继续道:“吃菜吃菜……同业公司的现状可能大家已了解了,换了主人,所以呢,帐目因为交接可能会显得比较乱,需要大家耐着点性子,金局长也表示要全力配合调查,不过,她身体欠佳,我的意思,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尽量不要打扰她。有什么要问的呢,可以找其他的局长,当然,需要我配合,我也尽全力。有些事情我是了解的。希望纪委的同志不要客气啊!”

    孙陪学打断了他的话:“老范,吃完饭有什么安排没有?”

    范东忙道:“有,有,有。纪委的同志既清贫又辛苦,这一点,我们很清楚,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大家放松放松。饭后,咱们安排了一些活动,洗洗澡,唱唱卡拉OK,就算是大战之前养精蓄锐吧!”

    众人听了,脸上都乐开了花,尤其是郭自力,到了歌厅,显得兴奋异常,又唱歌又跳舞,弄得孙陪学对他的印象全改变了。

    五

    又过了几天,郭自力觉得查得差不多了,就拽上孙陪学向江涛做了汇报。

    “事实很清楚,”郭自力说,“市交通局在同业国际标准服务公司中只是个傀儡形象,有些资金去向不明,而且公司的运营主动权掌握在美方手中。”

    孙陪学道:“是啊,美国大老板理查森出的钱多,自然人家说了算。”

    郭自力看他一眼:“问题是在同业国际标准公司和北方集团签署的合同中,为什么没有理查森的签字?而是市交通局副局长金雅丽?”

    孙陪学脱口而出:“金局长一手托两家嘛。”

    江涛听了,点点头:“说得好。这就是问题的核心所在。金局长一手托的是哪两家?”

    孙陪学急不择言:“当然是理查森和小同。”

    江涛听了,哈哈一笑:“老孙,你们干得很好。”

    孙陪学这才感到自己上了当,他蹭地站了起来:“你——涮我。”

    “那是你自己的说法。老孙,下一步怎么打算?”

    孙陪学把材料往桌上一扔:“我不干啦!”

    “是吗?”江涛不愠不火地道,“那你写一个请调报告。从现在起,郭自力任工作组组长。王振海任副组长。”

    孙陪学气急败坏,用手指点着江涛的鼻尖道:“江涛,算你狠!我告诉你,郭自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唱歌、跳舞、洗澡,交通局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他跟你汇报过吗?”

    “这些我都知道。”江涛语气平和地说,然后他对郭自力道,“自力,下一步对同业标准公司进行深入调查,时机成熟,该封的账要封,该规的人要规。”说罢,他起身走开,将孙陪学晾到一边。

    孙陪学越想越生气,大声叫道:“你想赶走我,没门。我到市委告你去。”

    起风了。窗户被刮得啪嗒啪嗒响。赵凤兰刚把窗户关好,就听见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她以为是小霞回来了,没想到门一开,却是金雅丽站在门口。

    就见金雅丽挑衅地对江涛道:“江涛,你的调查组干得不错呀!”

    赵凤兰一见,知道今天来者不善,赶紧请她进屋,端着杯水走过来:“大姐,你喝水。”

    金雅丽没有理她:“江涛啊江涛,你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你这是在给我上眼药你懂不懂?你给我上眼药也就是给老常上眼药,就是给整个千山市改革开放的大好局面上眼药。老常这个人,忠厚老实,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你欺负他一次行,两次行,总不能没完没了吧?”

    江涛铁青着脸一声不吭。赵凤兰为难地在他们之间缓解着气氛:“大姐,你消消气,老江这个人,就这脾气,到哪儿哪儿得罪人,回头我一定说说他。”

    江涛突然对妻子喝道:“够了,这儿没你的事,你少说两句。”

    赵凤兰一愣。突然感到一阵心口疼痛和莫名的委屈。金雅丽冷笑一声:“江涛,我告诉你,姓金的也不是吃素的,不会让你攥在手里当软柿子捏,明天,郭自力带着调查组前脚进同业公司,我后脚就让江小霞从电视台滚蛋。你信不信?”

    赵凤兰一听这话,心口疼得更厉害了,她赶紧拉住金雅丽的衣角恳求道:“大姐,有话好好说,有啥事也别把小霞给带进去。”说着,她把水再次端给金雅丽,金雅丽用手一挥,水正好溅到进门的江小霞身上。

    江小霞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江涛火往上顶,指着金雅丽吼道:“你给我出去!”

    小霞一听急了:“爸!——你对金阿姨怎么这态度?”

    金雅丽哼了一声:“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告诉你,江涛,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说罢,扬长而去,不一会,从院子里传来她重重的关门的声音:砰!――

    赵凤兰被这“砰”的一声震得一惊,她捂着胸口,移动着脚步,艰难地向后躺了下去。

    小霞先看见了,大叫一声:“妈——”就跑过去搀扶,然而,已经晚了,赵凤兰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