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八十年代初期主要推行的是女性输卵管结扎手术,女性输卵管是输送孕卵的管道,又是卵子和精子汇合受精的地方。用手术把输卵管切断,结扎以后,精子和卵子不能相遇,达到永久避孕的目的。这是一项很小的手术,刀口只有1-2厘米长,整个手术过程大约只需要十五至二十分钟,手术过程没有什么痛苦。患者一般休息三、两小时即可自行活动,伤口五到七天痊愈,基本不影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为了确保顺利完成结扎任务,乡党委一班领导全部下到村里做宣传动员工作,杨陆顺带领计生办则要做好手术安排工作和协同做好宣传动员工作。
  杨陆顺丝毫不敢怠慢,全乡共有接近两千妇女需要做结扎手术,遍布街道各单位和各村组,乡卫生院的技术设施还相对落后,能做结扎手术的医生仅有两名,为此杨陆顺专门给卫书记提了建议,为了保证进度,是否增加可以做手术的医生。卫书记很重视,专程跑县里请求支援,还真从县人民医院请来了两位外科医生,听说技术还算高明。
  经过几天紧张地备战,第一批接受结扎手术的人员全是街道上各单位的干部职工,这部分人员在她们本单位负责人的宣传动员下,积极响应号召,虽然也有人不情愿,但单位纪律的约束也容不得她们反抗。
  上午,杨陆顺早早就去了乡卫生院,检查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在卫生院李院长的陪同下,杨陆顺检查了四个手术室,手术医生和护士已经就位,用于术后休息的病房也收拾熨帖,换上了干净雪白的床单,这一切都让杨陆顺很满意。
  八点三十分,老柳、张文谨、张大庆就领着那群妇女们和她们的丈夫浩浩荡荡地到了医院,顿时就热闹起来,“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一屋子的妇女,她们既好奇又担忧,平日打针都怕痛的角色一想起要开刀就不寒而栗,唧唧喳喳闹个不停,胆子大的还勉强带着笑容,胆子小的就紧张得死抓住自己爱人的手。叶祝同也带着周可混在人群中,不过他们俩看上去就要轻松得多。
  杨陆顺几人就在一旁竭力宽慰她们,说是才两粒米长的刀口又有什么好怕的,何况还有爱人在外面守侯着,体质好的手术完了就可以走回家。
  这时护士拿着名单喊起来,头前四个都是各单位的党员,在动员会上她们都毫不犹豫地说党员要起模范带头作用,要求先做,排列顺序也是早就定好了的,可其中一个女党员关键时刻软了腿,三十好几岁竟然赖在她爱人怀里不敢起身,她爱人和杨陆顺几个怎么劝都没用,眼泪婆娑抓着凳子直摇头。按照手术要求,接受女扎术者要心情舒畅,消除思想顾虑,这样才能顺利地进行。
  见其他三个都进了手术室,那小护士就不耐烦地催促着,杨陆顺只好对护士说:“既然她情绪这么不稳定,我们就再劝劝她,叫下一个吧!”可满屋子妇女都不愿意顶缺,有的还尖刻地说党员都临阵退缩了,何况我们这些普通群众。还好叶祝同站起了解了难:“杨乡长,就让周可先做吧,她不怕!”周可也笑着说:“是啊,我见过别人做了结扎的,又快又不痛,一顿饭的时间都不要,我先去做,到时候你们看我的情况。”
  杨陆顺这才松了口气,生怕耽误了进度。半小时后,前四位妇女在爱人的搀扶下先后出了手术室,虽然都脸色略显苍白,可精神状况良好,都微笑着告诉围在她身边的妇女说手术一点都不痛,心情越放松、配合好医生的要求,就能很快做完,周可还开玩笑地说:“做结扎时自己都感觉得到有东西在肚子里动,痒痒的好有意思!”
  原来还担心惧怕的见了也都慢慢把心放回了肚子,也就按顺序一个一个地结扎,很快就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完了。杨陆顺笑着对老柳说:“我还一直担心出什么问题,看来还是蛮顺利的嘛,要都这样顺利,很有希望提前完成任务啊!”
  老柳点着头说:“应该没问题,应该没问题。”张文谨几人也随口应着。
  晚上杨陆顺和汪溪沙买了点麦乳精什么的营养品去看周可,叶祝同正在炖鸡汤,香气飘满一屋子,杨陆顺扇动着鼻翼连连喊香,汪溪沙拧了他一把说:“你看人家叶站长,好体贴嫂子的。”杨陆顺捂着胳膊委屈地说:“莫眼红别个,我会对你好的。”
  周可见他们提了东西,要起来倒茶,汪溪沙连忙坐到床边阻止她说:“嫂子,你刚做了手术,就躺着别动了,我跟六子也是常来的,自己招呼自己,六子,去倒茶吧!”
  杨陆顺就赶紧去倒茶,端了杯开水递到沙沙手里,见两个女人在唧唧哝哝低正说着什么,不时地轻声笑着,拿眼睛睃自己,估计在说自己些什么,就讪笑着去了隔壁的厨房找叶祝同说话去了。
  等杨陆顺前脚一走,两个女人不约而同笑出了声,周可说:“沙沙,你眼光是不错,六子虽然屋里条件不好,可人是个老实厚道的小伙子,又是大学生又是前途大好的乡领导,你看他多听你的使唤,你以后有福了。”
  沙沙说:“嫂子看你把他夸得,好象我占了个天大的便宜,我跟他谈爱,也只是希望六子象叶站长对你一样好就行了,至于他当不当领导,我还真不在乎哩,又不比别人多拿得点钱,倒是跑上跑下辛苦得很,以后只怕在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少了。”她嘴巴里说得似乎轻描淡写,可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她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周可斜靠在床上柔声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男人是要工作事业为重嘛,以后我们两家反正住在一起,六子没时间,你就上我家来吃饭,菜不好管饱。”
  沙沙高兴地说:“嫂子,那要得,我正发愁呢,结婚了还吃食堂多没意思,我长这么大也没做过一顿饭的。”
  周可笑着说:“那我正好教你怎么煮饭做菜,女人总是要操持家务的。”她望了望在灯下写作业的叶小菁,无限的母爱在心头翻涌着,说:“现在不赶紧学几手,等你有了孩子后,再拜师就晚了。”
  沙沙羞道:“嫂子,就说这些做什么?早着哩!”
  杨陆顺去了厨房,叶祝同有模有样地在做饭,不禁啧啧赞道:“大哥,你真是全能冠军啊,我就没见你拿不起的活儿。”
  叶祝同见是杨陆顺,呵呵笑道:“没办法哟,那时候下放到农村,又没食堂吃,不自己做岂不饿死?”他卖弄地把菜刀切得飞快,得意地说:“当初娶到你嫂子,还多亏了我这门好手艺哩!今天怎么有空来家里看看啊?”
  杨陆顺说:“嫂子不做了手术么,沙沙定要来看望,这不就来了。别说你炖的鸡汤真香,我进那屋就闻到了。”
  叶祝同听了心里暗暗感激,说:“你们也是,两粒米大的口子算什么手术嘛,哪里用得着来看的。我这鸡是从村里买的一只黑鸡婆,喝汤最滋补了,呆会你也喝上一碗。”
  杨陆顺咽了口唾沫说:“天天吃食堂,油荤虽然不缺,可实在是味道不怎么样,呆会就着鸡骨架我们喝几杯?”
  看着杨陆顺一脸谗样,叶祝同笑着说:“你莫做出这副谗样,我哪次有了好菜没喊你来喝酒吃饭?我家比不得政府食堂的伙食,天天买几两肉都给菁菁吃了。”
  杨陆顺诧异地说:“大哥,不会这么紧巴吧?你跟嫂子一月也有百多元钱的工资,应该比一般人家还好过日子啊?”
  叶祝同边炒菜边说:“收入是不算很低,可开支大啊,我儿子在他外婆家的,学费什么都不多,可吃住总得掏钱吧?孩子多少要吃点零食给点零花钱吧,所以每月要给我岳母二十元钱,这不家里还有个小的,也要花钱,我烟瘾也大,你嫂子是个会过日子的节俭人,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总要每月还存点钱应急,这不幸亏存了点钱,搬进新房子怎么也该添点家具摆设吧。嘿嘿,找爱人啊,人美丑其实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要会过日子。”
  杨陆顺嘿嘿笑着说:“大哥,我受教了,你那酒放在哪里的,我先拿出去做好准备工作。”
  叶祝同说:“看你今天情绪挺高的,莫不是见今天结扎搞得还蛮顺利是不?”
  杨陆顺踌躇满志地说:“是啊,照这个进度,提前小半月完成全乡的任务也不成问题啊。”
  叶祝同兜头一瓢凉水,说:“杨乡长,你莫高兴得太早了,往后走麻烦事还多着呢!”见杨陆顺一脸不以为然,就说:“今天一天结扎的全是街道上各单位的工作人员,她们有单位管着,本身文化程度普遍高,素质要好些,当然就比较听话,可村里的农村妇女就不同了,你也是农村里长大的,莫非你还不清楚?已经有了儿子的兴许还服从政府的统一安排,那些生了三个丫头的户子,他们满门心思就想生个儿,他们会心甘情愿去结扎?我看啊,能在预定时间里完成就是卫书记最高兴的事了,想提前,难啊!”
  果然让叶祝同说中了,事情根本没那么顺利。
  按照计划,街道单位的女同志结扎完了,就是新平村的妇女结扎。杨陆顺一早跟负责新平村包点的组织委员马党委碰了头,让老柳几个随马党委去村里组织,自己则去了卫生院。
  卫生院早就准备妥当,医生护士已经就位,只等人来了就可以工作。杨陆顺见一切照计划安排得很好,心情也放松了,喝着热茶,跟卫生院的工作人员随意地聊天。
  那些刚从卫校毕业的小姑娘一脸崇拜地望着杨陆顺这年轻的大学生副乡长,只觉得他充满了吸引力,有心想了解神秘的大学生活,可又耐不住羞涩,几个人凑在一起后才敢和他说话,也亏得杨副乡长和蔼,白净的脸上总是带着点微笑,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总那么风趣幽默,常常被逗得捂起嘴格格直笑。
  在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子们面前,回答着她们近乎幼稚的问题,杨陆顺竭力保持着风度,不知是大学生的光环还是职务的威严,他看得出自己在她们心目中的地位是崇高的,哪怕他始终用最柔和的语气,用最朴实的言语,都会得到她们的认同和尊敬,这让杨陆顺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可一直等到九点半钟还不见人来,杨陆顺心里渐渐焦急起来,虽然他不时安慰已经等候得失去耐心的医生们,脸上的微笑也有点僵硬。卫生院的张院长好心地说:“杨乡长,要不打个电话到村里问问情况?再拖下去一上午就做不了几个了,会耽误进度的。”
  杨陆顺摇了摇头,他晓得打电话还不如自己骑自行车跑一趟来得快,那时的电话要乡总机转,就拿从卫生院打到新平村委会来说,摇把子电话先要摇通总机,告诉总机的接线员要接新平村,就等候接线员要新平村,要通后,再把双方的线接通才能通话,可新平乡总机才三十个门子,老是忙不过来,一般规矩是长途优先、党政工作电话优先。接线员事先要问清楚打电话的人是谁,再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来接线,总机值班是件非常烦琐的事情,一天到晚手不停嘴不停,遇到线路送话不清晰,嗓子都喊嘶哑,所以接线员也都看人说话,除了他们总机的熟人和政府里几个头头,一般人他们还真不耐烦,这也是杨陆顺情愿骑车跑一趟而不打电话的原因了。
  杨陆顺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到了新平村支部,他还在门外就听到张文谨兴奋地喊着:“哈哈,又打你们一个光头!”,不由就来了气,进去一看,诺大个村支部就他们四个围在一团打扑克,就说:“柳主任,都快十点了,怎么还没人去卫生院呀?”
  老柳见杨陆顺面色不善,有心想解释点什么,可瞥眼见老江他们三个打着眯笑子望着自己,就随口应道:“马党委他们还在拢人,等齐了我们就领过去。”
  杨陆顺强压着火气说:“柳主任,我们可以等,时间不等我们啊,新平村总共才计划了两天时间,都安排得紧紧的,怎么能坐在屋子里等呢?我们也要去做群众的工作嘛。你们也别玩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老柳见杨陆顺没发脾气,心里舒服了点,把手里的扑克放下说:“杨主任,卫书记交代我们的任务只是组织妇女们去结扎,至于其他就让包点的领导们去做好了,他们有他们的方法,我们就别掺和了。”
  杨陆顺摇了摇头说:“那怎么能行,看新平村是情况肯定是遇到了麻烦,我们不能坐等啊,得帮马党委他们一起做群众的工作嘛,走,我们去看看。”
  老柳还想说什么,老江他们三个把扑克一丢,起身就往外走,老柳没奈何,只得跟了出去。
  杨陆顺边走边问:“马党委先从哪组开始?”
  老江说:“他们先去了二组,那里有三户人家都是生了三个女儿的,思想工作难得做点。”
  杨陆顺说:“那张大庆留在村支部里,老柳我们几个骑自行车去看看。新平的刘支书也是,几个思想工作难得做通的就先放放,把愿意做的先组织起来做了嘛,搞得耽误时间。”
  老柳和老江对望了一眼,眼里不约都露出了嘲讽的意思,张文谨嘴快说:“这事也怪不得刘支书,新平村就这样,搞什么事只要有一家反对一户不愿意,其他户子就推搪。马党委也是摸清楚了新平村的脾气,这不几天来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这三户上,只要把这三户攻了下来,其他的就简单了。”
  杨陆顺回头看了看老柳,就不再言语,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朝二组而去,老柳被他看得心里一毛,知道杨陆顺对他有了意见,便恨恨地盯了张文谨一眼,也踩着单车紧跟着杨陆顺,老江冲张文谨哈哈一笑,大力地拍了他一下说:“楞什么楞,快跟上,别掉队喽!”张文谨摸着生疼生疼的肩膀说:“不是自己的肉就下狠手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陆顺心里感到郁郁不平,看来老柳几个还真没把他当回事,这么重要的情况居然都不说,搞得他出洋相,天晓得还有好多事瞒着的。
  乡间小道尽是包包槛槛,把杨陆顺颠得浑身发痛,自行车也夸张般地叮当乱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埋头使劲踩,老柳几个也只得加快速度跟着,幸亏得路程不远,转眼就拐进了新平村二组,上了家户门前的晒谷坪就舒服多了,稳稳当当比街上的水泥路不差分毫。
  杨陆顺见前面围了一堆人,知道是到地儿了,果然马党委一脸怒容地坐在坪里抽烟,刘支书等几个村委会的干部在大声跟一群人争执着什么,浑然不见杨陆顺几人的到来。
  杨陆顺停好自行车,分开人群走了进去,跟马党委打了个招呼:“马党委,情况怎么样?”
  马党委抬眼看了看,没好气地说:“情况怎么样,还不就这样,他娘的好说赖说就是不愿意!”
  杨陆顺楞了下神,心说马党委你再怎么着也不能冲我来呀?组织干事老黄也就是尹芳的爱人,把杨陆顺拉到一边,笑着凑上来解释道:“杨主任,马党委这几天全耗在这几家了,好话书了一箩筐就是不见效果,是真急人,跟谁说话都一样!你也知道卫书记的脾气,真耽误了进度,肯定得刮马党委的胡子(刮胡子:土话就是批评人的意思)”
  杨陆顺故做大度地笑笑说:“都是为了工作,我理解的。老黄,你把情况给我说说?”
  老黄唉了一声,干瘦的脸皮立即绷得死紧说:“新平符合做结扎手术条件的妇女本不多,可偏生有三户人家生了三个女儿,都一门心思想要生个男娃,我们说好话,他们就哭哭啼啼,我们说歹的,他们就寻死觅活,根本是软硬不吃了。其他户子都望着的,不解决这三户就莫想其他户子也动起来。”
  杨陆顺踮起脚望着屋子里几个批头散发的妇女,一个手里还抱着个奶娃子,不由眉头紧锁着,看来做思想工作这一途已经没效果了,怎么办呢?他转头看见老柳三个在一旁抽着烟,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他也犯了愁,要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可真叫他们几个看笑话了,可到底怎么办呢?杨陆顺不禁踌躇起来。
  杨陆顺不禁盯着那几个妇女看着,听着耳边人们乱哄哄地吵吵着,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对策,绝对不能因为三户而拖了全村的整体进度。他灵机一动,赶紧走进人群,把刘支书拉到一边。
  刘支书满头是汗,气愤中带着惭愧道:“杨乡长,我这支书当得真窝囊,连几个娃子婆娘都治不住!”
  杨陆顺说:“刘支书,我是这么想的,听说你们村的习惯是多数人看着少数人,何不换过来呢?”
  刘支书抹了把汗说:“唉,你是不清楚,新平村的人个个精怪得很,生怕自己吃了亏,好事抢着上,不沾好的就推三拐四的,都是你看我我看你,就巴不得有人不搞,唉,我算是怕死他们了!”
  杨陆顺笑着说:“那我们就把他们这观念彻底扭转过来,让少数服从多数的。都去做了结扎,那剩下的也就由不得他们了。你们也别跟他们浪费口舌了,你请马党委去村委会,我们再商量对策。”
  不久新平村的村干部和马党委等人先后到了村支部活动室,杨陆顺先把马党委请到支书办公室,委婉地说:“马党委,我听刘支书把情况说了说,其实也就是这三户不愿意动起来,其他的户子还是愿意去结扎的。”
  马党委点点头说:“就是这三粒老鼠屎坏了一大锅子汤,全村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的,只要搞下了这三户,其他的就老实了。”
  杨陆顺笑着说:“马党委,我是这么想的,与其让这三户阻碍我们的工作进度,还不如把那些观望的户子思想做通,如果大多数户子按我们的宣传政策积极响应了,还怕那三户不跟着来啊。”
  马党委原本以为杨陆顺会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听后大感失望,哼了一声说:杨副乡长,你的思路根本就错了,我们的人力时间都有限,当然要集中力量攻困难户子了,如果挨家挨户去搞,那要搞到什么时候?何况你也应该从老刘那里知道了新平村的人都是有样看样的,从来都只学坏样,就没得学好样的!真是一群农蠢子!”
  杨陆顺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本人就是地道的农民家庭出身,这不把他也骂进去了么?
  马党委也是气急了,根本没注意到杨陆顺的一脸尴尬,又抱怨道:“我们卫书记也是,我昨天就把情况跟他汇报了,思想工作做不通就来点手段,让派出所的民警强制施行嘛,一劳永逸,看哪个还敢跟政府磨牙花子!可咱那卫大书记却说什么民警的职责是打击犯罪保一放安宁,不是用来镇压民群众的,他可真关心农民啊!”
  杨陆顺心里暗暗感激卫书记唯民至上的信条,用对待犯罪分子的手段来对付只是不理解政策的农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也对马党委这样鄙夷农民而愤慨,可目前解决工作困难要紧,而马党委毕竟也是领导,就强压着心里的不满,建议道:“马党委,既然攻不下那三户,我们目前就只能转变策略了,还是把重点放在那些观风望向的户子那里,毕竟这是全县全地区的统一行动,你在新平村包点几年了,在群众眼里威信非常高,你就去试试,兴许有效果呢!”
  马党委见杨陆顺说得还恳切,几年在新平包点也一直是按刘支书的老办法行事,确实忽略了,便也起心试试,他笑着说:“也行,死马当活马医,先在广播里喊喊话,看动员得起来不!”说着站起来大步向外面走去,擦过杨陆顺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和解了吧。
  杨陆顺无声地笑了笑,随势坐在还有马党委余温的椅子上,听着刘支书在广播里喊话:“喂、喂!新平村各组居民们,我是刘支书老刘,请大家停下手里的活,找个干净地坐下,听政府马党委讲话,请大家一定要认真听,用心听,好了,现在欢迎马党委讲话。”
  “各位社员同志们,你们好!我是马向前,今天跟社员同志们讲话主要内容是”杨陆顺又笑了起来,看来马党委至今还没转变口语,还把村民称为社员,也是啊,喊了十几年的社员突然要改成村民确实不容易,这仅仅十几年的习惯就这么难改,何况延传了千年的民俗风习呢,看来中国重男轻女的旧习要一下从根本扭转是不可能的了,计划生育工作还任重道远啊!
  广播里的声音陡然转为严厉而高亢,震得杨陆顺耳鼓嗡嗡做响:“对于那些不听政府劝说、一意孤行的户子,我在这里正告你们,不要以为党和政府拿不出手段对付你们,而是不愿意对你们用手段,为什么?因为党和政府还在把你们当人民群众看待,是人民内部矛盾,还是有商量余地的。但是我也请你们清醒清醒头脑,这次一刀切搞结扎,是从上至下轰轰烈烈进行的,绝对不会因为某个人某户人是意志而改变,思想工作做得通也好做不通也罢,该扎的一定要扎绝不会手软!民以食为天,什么意思?就是说是人就要吃饭,粮食从哪里来,天上不会掉,只能从我们现在仅有的田土里作出来,我们国家占了世界人口的百分之二十却只占世界耕地面积的百分之七,十亿人民的嘴巴连一起可以绕地球一、两圈了,我们现在生产的粮食不能满足全国人民的需要,还要花外汇从外国进口,负担不起就只能搞计划生育,只能减少人口出生。为了我们的后代、我们的孩子不再饿肚子,就要从现在开始,从我们每个人做起,这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也是体现广大社员同志们是否爱国的时刻!我们时常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现在党和国家号召同志们号计划生育,我们就要积极响应号召!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苦口婆心最后还是为了你们广大社员同志们好!时间有限,我就不多说了,今天按照计划是扎四、五、六组的社员妇女,请登记上册了的同志们马到大队部集合,半小时后我们就组织队伍上卫生院,谁迟到、谁不来,自然会有组织纪律处理你们!现在是十点二十分,半小时也就是十点五十分,我们点名出发!”
  广播嘎然而止,从广播室里走出来的马党委面色潮红,看来这番讲话费了他不少精气神,端起一个不知道谁的杯子灌下了一肚子水。刘支书憨笑着问:“马党委,原本今天是一、二、三组的人扎,你这一换,你说会有人来不?”
  杨陆顺赶紧说:“刘支书,马党委刚才的讲话非常鼓励人心,我们的人民群众一定会响应马党委的号召,踊跃去结扎的。”
  马党委深深看了杨陆顺一眼,对刘支书说:“老刘,你再带着村干部们辛苦一趟,到各组催催,黄干事,你再到那三户人家去,把人给我盯牢喽,随便再做做工作。”
  杨陆顺也说:“柳主任,你们把名册相关资料准备好,看呆会有多少没来的。张大庆去卫生院给个信,说马上就要来结扎的人了。”
  活动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俩,马党委斜靠在椅子上抽闷烟,眼睛却死死盯着门外的坪里,杨陆顺晓得他心里不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直唯愿人们能听从马党委的号召,积极响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