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天牛寨有过同患难的经历,或许是我在天牛寨的超常表现,田小妹与王二丫对我们多了几分尊重与顺从,恢复了些许女人的温存。

一行五人与两具死尸一路北上,倒也顺利,不觉来到扎牛坪。

“秀才,这芷江境内的地名有些古怪,刚出了天牛寨,又来到扎牛坪,怎么都跟牛有关?”田古道发现了地名的奇妙。

“田公子说的极是。我外婆是芷江的,小时候经常来这里走动,我知道这里的与牛有关的地方还有牛屎田、牛皮寨、千公牛、牛牯坪。小时候听我外婆讲过,牛是人们的祖先,又可以保证人们丰衣足食,所以人们认为牛是天神所变,格外尊重。”

越往前走,我们发现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一群群身着盛装的侗胞,往前奔去。

“老乡,请问你们去干什么?”田古道好奇地问身边经过的侗胞。

那侗胞望着鬼崽妖扛着的天禄尸字旗,同样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一番审视后说:“我们这里今天表演牛打架。”

“牛打架?难道是斗牛?反正顺路,我们不妨也去凑个热闹。”田古道征询我的意见。

“好啊,好啊!”王二丫很兴奋。

牛打架,并非真牛打架,而是芷江侗民长期以来所创建的一种独特的民间表演。他们把生活中的真牛打架,经过处理后搬上舞台。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一般在喜庆的节日里、比较大的大众场所进行表演。

我们这才想起,今天是九月九重阳节。

来到扎牛坪的一个大集市,牛打架的表演还没有开始。我们找了个偏僻点的高地,居高临下看看热闹。

这时,看热闹的人围成了一个圆圈。

只见有两头牛在抖动身子,边走边跳。这两头牛由四人装扮而成,用木雕成牛头,布蒙着,安上真牛角,再用布做成牛皮,画成与真牛一样。两人装一头牛,一人扮牛头,用手举着木制牛头进行表演,一人扮牛身,跟在牛头之后,用布蒙着身子,随着牛头表演。

旁边有两个看牛人:一个看牛公,一个看牛婆。看牛公身上背着牛嘴笼子,看牛婆则将牛嘴笼子提在手里,两人手持赶牛鞭,不停地挥舞着鞭子。

人群里面一个六人组成的锣鼓队,各司其职,配合默契,鼓捣着各自手里的乐器。

这时,看牛公与看牛婆,十分诙谐地互相打情骂俏和挑逗,相互唱起歌。不知道那是山歌还是情歌,只知道现场很热烈,看牛公挑逗看牛婆的时候,样子滑稽,旁观者捧腹大笑。

一阵调情挑逗之后,表演开始了。

“咚咚咚!”鼓手表情骄傲,充满激情,扬臂捶鼓,锣鼓响起来!

两只牛便做起了打架的准备,它们亲热地走在一起,然后随着锣鼓的节拍进行磨角,刨蹄,打滚等,看牛公与看牛婆在一旁便互不服气地争起了输赢。

锣鼓点子越打越急,两只牛就开始了斗架。斗出各种各样的架式和花样,令人目不暇接。观众们一阵阵呐喊声助威、鼓劲,牛打架高潮起伏,胜负难分,斗智斗勇,煞是精彩……

不知何时,鬼崽妖好奇地钻过人群,来到表演区,插在两头牛和看牛公、看牛婆之间,也学着他们的动作表演。

那六个演戏的人,先是一愣,大概对鬼崽妖的无端出现有些摸不着头,但又不知缘由。众人见是一小孩,也不赶他,由他一起起舞表演。鬼崽妖倒也有表演天赋,做起动作来有板有眼,与其他几人配合得很好,看上去并不突兀。

看热闹的人,对鬼崽妖的出现,除了好奇,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估计他们以为这是牛打架最新的表演形式,反倒觉得有趣,有新奇感,不断发出喝彩声。

田小妹和王二丫使劲给鬼崽妖叫好。牛打架甚是好看,围观者掌声不断,加上鬼崽妖参与其中,我们也跟着看得入了迷。

不觉已是太阳西沉,人群开始松动,不时有人开始离去。我们才想起还得继续赶路。便赶尸前行,可是,这个时候却出现了状况,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一动不动!

“奶奶个泡菜,我就知道今天很蹊跷,怎么都与牛挂上勾了。现在轮到这牛贩子出情况了……”田古道这么一说,我才猛然发觉其中的奥妙。

我们接着重新施法试了几次,牛贩子吴六从的死尸还是岿然不动。

“秀才,这是怎么回事!”田古道挨着我,低声道。

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虽然我们打出了明派赶尸的旗号,但是如果旁人知道站在我们身边的是两具死尸,定然会受惊,自然不是好事。

看热闹的人们如潮水般慢慢退去。偌大的一个空坪上只剩下我们一行几个人,还有场中央表演牛打架的演戏人。

“几位,你们怎么还不走啊?今天的表演已经结束了,没过瘾的话,下次再来看吧。”刚才表演看牛婆的妇人一边卸妆,一边朝我们喊话。

我和田古道有些尴尬,胡乱应了一声。

仔细打量了那妇人一番,妇人估摸四五十岁的样子,肤色红润,有几分姿色,徐娘半老的样子。或许是刚才表演调情逗戏,脸上泛着的红晕还没有消隐,在残阳里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妖娆,那肥大翘起的臀部尤为显眼。

田小妹和王二丫不明就里,也很奇怪地看着我们。鬼崽妖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演之中,重新扛起天禄旗蹦跳蹦跳的。

“秀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心里也没谱。赶紧掏出《柳派行尸偏门秘技》,上头记载死尸原地不动,其原因有五:魂魄完全游失、途中遇不共戴天之仇人、途中遇生前异性相好、多尸生辰相克、途经秘境。

“那到底属于这五种情况里哪种情况呢?”田古道有些着急。

我占了一卦,原来牛贩子吴六从在此处遇到了生前的相好。

死人的魂魄和活人一样,是有感情的,见到自己的亲人,就会全力保佑庇护;见了自己讨厌甚至仇恨的人,就会想法子作恶折磨对方。死尸在行走的途中,如果遇到生前异性相好,其魂魄就会久久不舍离开,从而赶不动死尸。

知道缘由,我便抹下额前的阳火,施放阴术。

看见牛贩子吴六从的魂魄,居然紧紧跟在正在离去的戏班子后面!难道他的生前相好就在这里?

我仔细看了一下,表演的队伍里,只有一个女人,就是扮演看牛婆的翘臀妇人。

由此看来,吴六从的生前相好就是那翘臀妇人!

牛贩子吴六从,年轻时就跟着祖父走南闯北,懂得摸寿、试步、考车、试犁等相牛本领,从事贩牛的营生。加上他的父亲,吴六从一家三代都是牛经纪。吴六从跑得最多的就是芷江、麻阳以及搭界的贵州几个邻县的牛市。

做牛经纪的人,其实也是跑江湖,吃百家饭的。一般走到哪里就歇到哪里,有些地方没有旅店,晚上一般歇在熟悉的人家里,或是愿意提供住宿的乡民家。

正因如此,吴六从就像一头大骚牯,四处留情。

刚才那唱戏的妇人,就是吴六从出入贵州贩牛借宿她家时认识并好上的。

“秀才,这种情况要用什么办法才能破解呢?”

“柳派行尸偏门秘技里说,可用异性相好的眼泪抹死者眼角即可。”

“那我们赶紧追上去,向那妇人讨几滴泪水就可以啦。”

“怕是不妥啊!”

“为何不妥?”

“其一,我们上去向她讨要眼泪,过于冒昧;其二,就算她愿意帮忙给眼泪水,也未必马上可以哭出来;其三,那翘臀妇人乃有妇之夫,如果跑到她家里去讨要眼泪,只怕会引起她丈夫的误会;其四,如果他丈夫知道她与牛贩子吴六从的关系,更会引发事端……”

“停!别说了,这么多不妥!那你倒是说出个妥来!”

王二丫过来听我们喋喋不休,明白事由后,自告奋勇说:“不就是几滴眼泪水嘛,这个我可以帮你们!我从小就爱哭脸,经验丰富,虽然很多年不太哭了,但是基本功还在,使点劲应该还是可以哭出来的。”

“是吗?真没看出来你还会哭脸!你小时候经常把别人弄哭脸还差不多!”田古道讥讽王二丫。

王二丫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还有些得理不饶人。而且喜欢与田古道唱对台戏,真是一对冤家。

听出田古道的冷嘲热讽,王二丫正准备发飙,我即刻插话:“王姑娘一片好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必须要那‘看牛婆’的眼泪方可解决问题。”

“我们几个人搞个比赛好不好,看谁先取到‘看牛婆’的眼泪水……”王二丫人小鬼大,总是有很多怪想法,这一点与田古道真是有得一比。

“好玩,好玩!”听王二丫要与我们搞比赛,鬼崽妖拍着小手掌,露出顽童本色。

“比就比,谁怕谁!”田古道听到比试就来了兴趣,“干脆玩大点,我们来设个赌注,谁先取到那翘臀妇人的眼泪水,谁就算赢了,输了的一方需付给赢者三百文,敢不敢打赌?”

“一言为定!”王二丫望了一眼田小妹,得到默认后,从兜里拿出三百文。

鬼崽妖一把将铜线接过,然后从田古道兜里也掏出三百文,充当起公裁人,站在一边嘻嘻傻笑。

“秀才,赶紧想招啊!要是输给两个女人,铜钱倒是小事,面子可就丢大了!”田古道走过来和我耳语。见我一时没有反应,田古道便朝前面的戏班子奔去,怕被王二丫抢了先机。

田古道径直来到戏班子队伍,上前就将翘臀妇人拉到一旁。他的唐突举止,引起了妇人身旁几个男子的不满,纷纷拥过来要收拾他。田古道一时哑语,不知道如何解释。越是如此,几个男子越以为他是流氓,便挥拳要揍他。

我赶紧上去解围:“我这个兄弟刚才是认错了人。他姐姐前几天被坏人拐骗,我们正在四处寻找。他是寻人心切,看背影错把这位大姐当成自己的姐姐了,加上这些天心急如焚,躁火攻心,脑子也有些糊涂,请大家不要误会!”

众人听我如此一说,便收起拳头,转而对田古道表示出同情。翘臀妇人也拍着田古道的肩膀,轻轻安慰他。

待对方远去后,田小妹与王二丫蹲在地上笑个不停。

田古道脸色有些难看,火气无处可发,便对我吼道:“你姐姐才被坏人拐卖了呢!”

田小妹、王二丫一听,更加笑得厉害。鬼崽妖也陪着憨笑。

“秀才,想出办法了吗?要不直接告诉她吴六从死了,她应该会哭的!”田古道准备孤注一掷。

“不可以!如果她哭了,旁人就知道她和吴六从有瓜葛,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损害她。你这样做,她也可能故意掩饰而不会流泪。”我制止了田古道的冒险,“我有个办法,你马上暗暗溜到他们的前面,在一个狭路口摆一堆湿树枝,见到他们走来,就点火燃烧。这些湿树枝发出滚滚刺眼的浓烟,他们一受不了,就会流泪。我再准备好一条沾满辣椒的毛巾,待那那妇人流泪的时候,我便送上毛巾给她擦泪,受辣椒刺激,她就会越擦越流泪,待眼泪粘在毛巾之上,我再拿回来抹拭死尸吴六从的眼睛。这样就自然可以解决问题了。”

“好主意!没想到读书人也这样奸诈!”田古道一边说一边抄岔道依计行事。

果然,跟在戏班子后面往前走了一段,见前面突然冒起滚滚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田小妹、王二丫、鬼崽妖呛声不断,捂着眼睛。王二丫骂骂咧咧:“哪个缺德鬼……”

我将毛巾握在手里,估计火候差不多了,正要上前。就在这时,天色突然大变,瞬间下起了大雨,将滚滚浓烟淋灭,我们的计划立即泡汤。

我叫声不好!好不容易想出的计谋前功尽弃。

说来也怪,待浓烟散去,雨骤然停住。

没有了烟雾的掩护,前方的田古道顿时暴露无遗,脸上一团黑乎乎的,样子很滑稽。

见此,我也只好作最后的努力,拿出毛巾,往妇人走去,准备给她递毛巾擦拭雨水。还没到妇人跟前,王二丫从背后跑上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毛巾。

我正要追去,王二丫已经将毛巾的递给田小妹擦拭脸上的雨水。

“哎哟……”田小妹发出一声尖叫,一双玉手捂在眼前,一会儿搓揉眼睛,一会儿又拿开。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表情很是痛苦。

“小姐,怎么啦?你可别吓我!”王二丫一脸惊恐,哭丧着脸,连忙赶上去。

“好刺眼,一股辣味,我眼睛睁不开啦,快拿水给我……”田小妹受不了辣椒的刺激,眼泪汩汩而出。

王二丫手忙脚乱,终于将田小妹伺候好。此时,看眼神田小妹已经猜到是我在毛巾上做了手脚,但没有证据,不便发作。

突然,王二丫朝前面的翘臀妇人追去,她们一行正在路边打理各自身上的雨水。

王二丫将妇人拉到一旁,耳语一番。没多久,突然,见到妇人双肩耸动,抽泣起来,眼泪唰唰往下掉。王二丫连忙拿出自己的手绢,将妇人眼泪抹了,泪水打透了绢帕。王二丫拿起手绢,立即往我跑过来,径直来到吴六从的死尸前,用被妇人湿透的手绢抹拭吴六从的眼睛。

“秀才,赶尸施法试一下,看是否能够赶动尸体!你不要故意搞鬼,否则我就将真相告诉旁人,让你收不了场!”王二丫威胁我。

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搞鬼赖账,王二丫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施法念咒,吴六从的尸体果然可以走路!

“你赢,你赢!”鬼崽妖将兜里的六百文全部给了王二丫。

王二丫接过铜钱,再次跑到妇人跟前,两人背朝我们,躲在一旁又是一阵耳语。

一会儿,却见那妇人露出愉悦的笑容,与王二丫挥手告别……

田古道跑过来,一脸懊丧,继而困惑地望着王二丫:“死丫头,你刚才对妇人说了什么,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如此配合你?”

王二丫很骄傲地扬起头,假装不理,然后故意问:“想知道是吧?”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快点啊!”田古道只想马上揭晓答案。

其实,我、田小妹同样期待着,也想知道这鬼丫头到底对妇人说了什么。

“你们真是一群傻瓜,其实很简单,我走过去对她说:大姐,想赚钱不?她说当然想。我说你哭一下,我给你三百文。她说你不会骗我吧。我说骗你不得好死。于是她马上就哭了……之后,我兑现承诺,给她三百文。她很开心地说,下次有这种活,再来找我啊……”

我与田古道呆在原地。田小妹笑得花枝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