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伏了僵尸,我们心情甚是轻快。

田小妹、王二丫两个女子也收起先前的敌对情绪,对我们多了一丝善意。不知道是亲眼见证了我们降妖镇鬼的本事而生敬意,还是因为惧怕我们施野术对付她们。

不过,我隐隐约约感觉到田小妹在暗中窥视着我,似乎搀杂了一些男女的情感。我时刻提醒自己,功名未就,又是赶尸之人,不可凡心涌动。

一路,大家倒还和谐轻松。

再往北行,即入凤凰境,令人奇怪的是,田小妹与王二丫主仆俩居然过家门而不入。

“秀才,田小妹她们为何不回家?我看她们心里又有什么算盘,得提防点!”田古道躲着两名女子悄悄问我。

“我也觉得纳闷,或许是她们没有找回兄长的遗腹子而不敢回家交差?或许是包裹放在里耶,或者是租房没有到期……”

“不过,我倒是希望她们不回家,这样就给了我们拿回蛊毒解药的机会。”

一路,大家都回避这个问题,直抵永绥直隶厅,不日,即至永绥排吾。

排吾有排吾湖,这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兄弟河等河流的水都流入了这里,形成一个窄长的巨大天然湖泊,犹如一条碧绿的天河,洒落在永绥境内。排吾湖甘甜的湖水,哺育了这里世世代代的土、苗、汉等民族。

临近排吾水域的时候,却发生了一连串意外。

当我们行至一个低洼处的时候,突然从四面窜出无数的异蛇,大大小小,长长短短,花花斑斑,足有百多条。那些蛇形成一个圆形,张着恶嘴,吐着信子,尾巴左右摆动,将草丛弄得嗤嗤作响,紧紧将我们围住,摆出进攻的姿势。

田小妹和王二丫吓得直哭,本来漂亮的小脸顿时扭曲变形。

我立马从怀里取出那条在天牛寨施法的方帕巾,往空中一舞,因为方巾被雄黄熏过,那蛇圈有所收敛,却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

我感到怪异,我们赶尸以来,还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这么多蛇,集中围攻人的情景,一般不太会发生,除非有人操纵。

我让鬼崽妖撒尿。鬼崽妖边撒尿边转圈,尿溅到蛇身上,那蛇就冒起一股烟,并发出嗤嗤的响声,然后蛇身变成了树叶。少顷,刚才那么多蛇突然不见了,只见满地的落叶。

“秀才,有人搞鬼!”田古道猛然醒悟过来,这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

我们环视四周,却空无一人。

“怕是赶尸的同行所为。”我说道。

田古道准备念起表明身份的江湖契子,我制止了他。今日明摆着是对方故意刁难我们,如此纯属徒劳。

同行相忌,这几乎是一个恒古不变的真理。

赶尸与其他手艺活一样,也存在同行生嫉妒的问题。当然,这个嫉妒应是空穴来风。

一个赶尸匠,如果你的生意比其他赶尸匠的生意好,或是抢了别人的生意,就会招致对方的嫉妒与抗议。

当然,如果你的师门比对方的江湖地位要高,法术要强,也会招来一些是非,因为对方很不服气,就会找你滋事。就像一个武林高手,总有很多人会找他过招一样。在赶尸一行,如果斗法时取得了胜利,将对方比了下去,就会提高自己以及本派的江湖声望。

还有一种情形,就是拜码头、收保护费的规矩。这个与江湖艺人卖艺一样,来到一个新地方,最好先去拜访一下这里的江湖门派,因为这里毕竟是别人地盘,所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如果交点保护费就会被对方通融。

湖南西部地区,再加上贵州、四川边陲地区,这些地方赶尸门派林立,从业人数也很多,当然技术也参差不齐。各路赶尸队伍斗法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并不稀奇。

在众多赶尸门派之中,我柳氏门派是颇具威望的,所谓艺高人胆大,柳门弟子所至之处,如履平地,既不拜码头,也不交保护费。

“秀才,对方或许不知道我们是柳门弟子,我看还是先表明一下我们的门派。”田古道执意要喊话。

或许这样可以省事,我也没有阻拦他。

“章台从掩映,郢路更参差。见说风流极,来当婀娜时。桥回行欲断,堤远意相随。忍放花如雪,青楼扑酒旗。”田古道念起李商隐的诗句,这是我柳门赶尸弟子互认师门的暗号。李商隐的全诗不露一个“柳”字,隐晦之间,寓意佳境,深受我柳门祖师爷的青睐,所以被定为柳门必须熟记于心的契子。因为柳氏门派门徒众多,见面又未必相互认识,为了避免本门弟子斗法,造成误会,遂将此作为本门联络的暗号。

田古道诗声朗朗,半晌,却没人回应。看来对方非我柳门弟子。

田古道不甘心,继续念契子:“杨柳青青坠地垂,絮花漫漫搅天飞。谁家玉笛最招魂,阴阳路上我逍遥……”

大凡江湖人士以及赶尸人听到这样的契子,就会知道是柳门赶尸弟子。

又是一阵等候,还是无人应声。

“奶奶个泡菜,看来今日免不了一场恶战!”田古道恨恨地骂了一句。

话音未落,突然,一只老鹰展开巨大的翅膀,从天空迅速俯冲下来,张开锋利的尖嘴,直朝两具尸体啄来。

赶尸人斗法,所赶的尸体是重要攻击物,如果对方损坏了你赶的尸体,就会给你的声誉造成极大伤害,这样找你赶尸的人就少了。

那老鹰速度极快,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我暗自叫苦。

说迟时,那时快。鬼崽妖一跃而起,伸手拔下老鹰翅膀上的一根长羽毛,只见那老鹰惨叫一声,调转头部,滑翔而逃。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们根本就没有防范的时间,也来不及做准备。

我与田古道迅速调整思路,进入防御状态。

既要施法,还要保护两个女子,自然会分心,此乃斗法之大忌。

为了解除后顾之忧,我与田古道念起通天遮体咒,将两具尸体与两名女子遮掩起来。

为了不使对方发现,迷惑对方,我们从身边的树上摘下七片叶子,分别放在田小妹与王二丫的鞋子以及我们几个的脚印里,同时施了符,接着念了异物咒,再念幻梦咒,不一会儿,那七片树叶就变成了我们一行七人的模样。

而真正的我们,则受到通天遮体咒的保护而隐身了。对方看到的只是我们的替身。

防御阵势布置妥当,我们开始寻找刁难我们的法师。

我掏出罗盘,从鬼崽妖头上拔了一根头发,放在罗盘之上,念了咒语,那毛发便随着罗盘指针移动,最后对着我们身后偏右的一个方向不动。

我端着罗盘,朝指向寻过去,只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在路边的一个土地庙前施法。土地庙前的地上摆满各种纸品和萝卜雕琢成的东西,有人形队列,有蛇鼠,有蝎子老鹰……

因为受通天遮体咒的保护,那两人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到来,聚精会神地念咒作法。

老者对年少的说:“你将他们引向湖中央,到时再让他们低头认输。”

于是,年轻男子依计而行。

不一会儿,便驾着一只小船,来到了我们的替身前。

我念了咒语,指挥着一队替身上了他的小船。

船离岸不到一百米,那男子便露出狡诈的笑脸:“各位,对不起了。你们登上这只船,是自投罗网,现在只要我用力,这只船就会翻掉,你们就会落入水中,小命不保……”

年轻男子正在得意之际,话还没有说完,田小妹与王二丫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两双绣花鞋在船头。那男子有些懵了,以为自己眼花,使劲擦拭自己的眼睛。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田古道、鬼崽妖的替身也消失了。

男子没有了刚才的得意,脸色渐变。他不觉往船头后退一步,脸色惊慌。

这时,那两具尸体突然开口说话了:“小兄弟,我们一起共赴黄泉吧,多个人多个伴。黄泉路上不会寂寞……”

两死尸边说边朝男子逼去,男子急忙取出摄魂铃一顿猛摇,却无法效,两死尸继续逼进。男子乱了方寸,往后退去,不料一脚踏空,掉入水中,嘴里大喊:“师父救我!”

那老者可能作法过于投入,压根儿没有听到徒弟的叫喊。

他见船上只有了两个人影,以为徒弟已经得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决定接着戏弄他一番。

我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者以为是徒弟,没有理会,继续作法。

我再拍,老者这才回头一看,却没有发现人影,眼里充满了迷惑。

一会儿,老者见没有异常,再次转过身去。我又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下,老者立马站了起来,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时,鬼崽妖打了一个喷嚏。我趁机用双掌盖住,往下一压。

那老者发觉雷声大作,天空雨丝不断。

老者望了望远处的树叶没有掉下雨珠,已经察觉有人在搞鬼。他立即闭上眼睛,就地打坐,念起经来。

到底是老麻雀,临危不乱,看样子有些道行。

斗法,其实很多是幻觉,所以斗法就是比定力,要做到处事不惊,人在事中,心在境外。有经验与道行的术士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必须让老者睁开眼睛。

田古道恨恨地骂了一句:“奶奶个泡菜,到底是老麻雀!鬼崽妖,你往他头上拉尿,看他挺不挺得住。”

大约觉得好玩,鬼崽妖在田古道的口哨声中兴奋地拉起尿来,一泡水量充足的童子尿在老者的头上溅起水花……

童子尿入了人眼,一则具有很强的侵蚀性,使人难以忍受;二则童子尿可以破解咒语,动摇心智。

或许鬼崽妖这泡尿储量充足,拉起来没完没了,拖沓得很。老者终于忍受不了,睁开了眼睛。

这时,他发现一只双头怪兽正从湖泊的水面爬上岸来。那怪兽有两个成人高,体格健壮,腹部突出,有一对鳍足,手掌呈蹼状,每个手掌上有四个手指;它皮肤呈月光色,头上的毛发为黑绿色,手臂和双腿比人短而粗;上颌突出,下唇平滑地和颈部连成一体,没有下巴。

怪兽朝老者逼近,越来越近,全身湿漉漉的。

走近身来,才发现那怪兽腋下还夹着一个东西。老者定神一看,那腋下夹着的居然是自己的徒弟……

这时,老者没有了先前的镇定,脸色开始变化。

“索命,索命!”鬼崽妖从他背后猛窜到他的跟前,做着怪怪的鬼脸。鬼崽妖身材矮小,却长着一副老头的模样,可眼睛泛着童真,加上扮了一个极其恐怖的鬼脸,样子煞是吓人。

老者再也坚持不住,惨叫一声,落荒而逃……

望着他滑稽的背影,我们收起了法术,稍做整理,来到湖岸,等了一小会,乘船过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