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幺爷带着张子坤摸索着从老林子里出来的过程中,一直觉得黑魅魅的林子里,有一个幽灵在后面尾随着他们似的。黑沉沉的林子如同随时要塌下来一般,压迫得他胸口发闷,连呼气都感到困难。

终于出了老林子,张幺爷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他不由得轻轻地长嘘了一口气。

雪在这一刻也停止了飘洒,而老林子的外边,却更是白茫茫的一片,田野村庄都被厚厚的积雪捂了个严严实实。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沉睡了。雪在夜色里反射着冷冷的清辉!

祠堂里,张子恒终于把村子里的人全部集中在了享堂里。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挤在一块儿,各家把各家的被褥抱出来盖在身上,没有睡觉,谁也睡不着,每个人的内心此时都风声鹤唳。

天井里,烧张子银的灰烬还没有收拾,余火未烬的木炭在黑暗中时明时暗,就仿佛张子银的魂魄在灰烬里喘息呻吟。

张子恒一直站在祠堂的大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张幺爷要回来的方向。

就在张子恒心急如焚,准备组织几个愣小子一起到老林子里寻找张幺爷时,终于看见了白雪皑皑的黑夜里出现了几个人影。

张子恒喜出望外,他喊了一声:“幺爷回来了。”就朝着人影飞跑着迎了上去。

张幺爷抱着黑子,在滑溜溜的田埂路上跌跌撞撞的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张子恒上去扶住张幺爷,说:“幺爷,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操心死了。”

张幺爷朝张子恒问:“子银的事办得咋样了?”

张子恒说:“已经烧完了,就等你回来看怎么装殓了。”

张幺爷说:“有什么好装殓的?都成灰了,找个坛子装上就行了,等明天我和你去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了。”

张子恒说:“你不发话,我咋敢乱动?你今天的脾气又怪得很。”

张幺爷没理会张子恒的不满,又说:“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呢?”

张子恒说:“都集中在享堂里了。”

张幺爷哦了一声,说:“我就不去祠堂了。黑子现在还开膛破肚的,都一天了,也不知这东西是咋疼过去的。要换作是人,早就死过去八回了。我还得回去看怎么给它弄啊!”

说着张幺爷在一个拐弯处就要朝家里走。

张子恒说:“那就让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一直歇祠堂的享堂里?”

张幺爷说:“就让他们在享堂里一起挤几天吧,这个时候,人多壮胆。等过几天,就没事了。”

张子恒说:“我知道了。”

张幺爷又吩咐道:“我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给村子里的人打招呼,今天这个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我的感觉越来越不好。”

张子恒说:“幺爷,我就不知道你究竟在怕什么。你口口声声说这个造谣,那个造谣,我看你造的谣最大!越来越鬼祟!”

张幺爷的声音又提了起来,说:“你是不是又要跟老子唱反调了?”

张子恒说:“我不是要跟你唱反调,是你整得我都云里雾里的了,感觉今天一天都在做梦似的。”

张幺爷轻轻叹了口气说:“要真是梦就好了!”

张幺爷和庹师回到家,张婆婆一直没有睡,听到外边有脚步声响就打开天井的大门。看见张幺爷怀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问:“你抱的是啥东西?”

张幺爷说:“赶紧去点一盏灯过来,灯芯长点,火要雄!”说完就抱着黑子朝堂屋里走。

张婆婆见张幺爷急急火火的样子,也不多问,赶紧点煤油灯去了。

而庹师却径自走进堆柴火的那间房子,听到柴火堆里发出一阵悉悉率率的响声,估计庹师已经像一条狗似的蜷缩着在柴火堆里睡觉去了。

张幺爷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时候也只有你才睡得着哦!”

张婆婆点了灯过来的时候说:“我已经把小白安排到和我睡一张床了,你看一会儿你上哪儿睡?”

张幺爷说:“我哪儿都可以将就一宿的。明天我就在柴房里铺一张床,和庹师一起睡!”

说着话,张幺爷借着黑暗中的微光把黑子放到了地上。张婆婆的煤油灯也跟着照了过来,见黑子被张幺爷的棉袄紧紧裹着,就说:“怎么你把黑子抱着回来的?还裹得那么严实。”

张幺爷心疼地说:“黑子今天遭大罪咯!”

边说边去揭开裹住黑子的棉袄。

当张幺爷揭开裹住黑子身上的棉袄时,出现在眼前的情景令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张幺爷原本以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必将是一个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的场面,可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他简直不敢相信的奇迹!

黑子的肚子居然被人用针线缝了起来,不扒开黑子肚子上的毛,几乎看不出黑子受过重创的痕迹。

张幺爷站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神仙!神仙!难道老林子里住着神仙?”

张婆婆以为张幺爷又中了邪,很诧异地看着他,说:“你又在发哪门子疯?什么神仙鬼怪的?”

张幺爷情绪激动地朝张婆婆说:“今天下午,我们明明看见黑子是被什么东西开膛破肚的,肠子都流出来了。可是,现在,黑子的肚子被人缝上了,还缝得那么规整!这是为什么?嗯?除了神仙,谁会有这样的手艺?”

张婆婆用手里的煤油灯照着仔细看黑子的肚子。黑子用黑黝黝的眼睛盯着张婆婆,显得很温顺安静。

张婆婆仔细看了看黑子被缝好的伤口,说:“当真!这样的针线活我也做不出来。”

张幺爷说:“难怪张子坤见了我就说老林子里有人。今天这个疯子说的话都是真的,都应验了!也不知子坤是疯子还是我们都是傻子!”

这时,堂屋旁边的房间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白晓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轻声朝张幺爷问:“幺爷,村子里又出什么事了吗?”

张幺爷看白晓杨出来,就说:“没出什么事。小白,你咋不在床上躺着,出来干什么?”

白晓杨说:“我听见你和幺婆婆说的话了,出来问问。是不是又出什么古怪的事情了?”

张幺爷依旧吃惊地说:“古怪得很啊!今天的怪事可是一桩一桩地全冒出来了。”

白晓杨说:“真的又出什么怪事了吗?”

张幺爷说:“真的是怪事啊!今天下午,我们在老林子里撵蟒蛇时,黑子已经被什么东西开膛破肚了,肠子也流出来了。刚才我和庹师去把黑子抱回来,你猜怎么着?黑子的肚子不知被谁缝上了!”

白晓杨说:“真的有这么奇怪的事吗?”

张幺爷说:“真的是这么奇怪啊!”

白晓杨走到黑子的跟前,蹲下,说:“我看看。”

张幺爷提醒说:“别碰它,怕它负痛咬着你!”

白晓杨却伸出纤巧的手轻轻抚摸着黑子的脖子,像跟一个小孩子说话:“黑子乖,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行吗?”

黑子在白晓杨的抚摸下显得很安静,还朝白晓杨摇起了尾巴。

幺婆婆就把煤油灯凑到白晓杨的眼前。

白晓杨把黑子肚皮上的毛轻轻扒开,仔细看黑子的伤口。

黑子的伤口足足有二十几厘米长,但是却被人用很密很细的针线缝了起来,针脚基本缝得天衣无缝。

白晓杨仔细看了一阵,问张幺爷:“幺爷,你们这儿谁是外科医生吗?”

张幺爷说:“我们这儿哪儿有什么外科医生?只有赤脚医生蓝二娘,就是给你接生的那个。”

白晓杨的神情凝重起来。她的眉毛轻轻地皱了一下,站起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似的说:“幺爷,这事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或许是哪个妇女正好从老林子里路过,看见受伤的黑子,她正好又带着针线,看黑子可怜,就给黑子把伤口缝上了。”

张幺爷被白晓杨说得似是而非的了,说:“有这个可能吗?”

白晓杨说:“或许就有这个可能呢。世界上千奇百怪巧合的事情多着呢。”

张幺爷说:“大概也只有这么想才合理了。”

白晓杨又问:“庹师回来了吗?”

张幺爷说:“回来就去柴房里睡觉去了。”

说话的当儿,柴房里传来庹师扯风箱般的鼾声,节奏起伏有序!

听到庹师酣畅淋漓的打鼾声,张幺爷说:“活着的人都像你老公一样,那这个世界兴许就太平多咯!”

白晓杨朝张幺爷莞尔一笑,说:“如果都像他一样,你张幺爷恐怕也是不愿意多在这个世界上待的呢!”

张幺爷愣了一下,马上又呵呵地笑起来,说:“你是说你的老公长得丑了点吧?呵呵……”

白晓杨脸色微红,露出一抹羞色。

张幺爷又说:“你两口子是配得有点古怪。呵呵……”

白晓杨却说:“好了幺爷,我要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说着转身进了房间。

张幺爷看着一旁的张婆婆,说:“我上哪儿睡?只有到灶屋里的柴火堆里将就一宿了。”

这时黑子朝张幺爷低低地吠叫了两声,张幺爷就回过头,说:“你叫什么?也要跟我去睡?”

黑子就朝张幺爷摆尾巴。

张幺爷上来抱起黑子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