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在灶屋柴火堆里的张幺爷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连,一会儿被蟒蛇缠,一会儿被黑子咬。张幺爷在梦里惊呼呐喊地奔逃,黑子又突然间变成疯子张子坤了。乱七八糟的梦把张幺爷搞得疲惫不堪,坐起来,不想再睡,可是脑子又昏沉沉的,没有钟表看时间,也不知道是几点,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估计大约也就是半夜的样子,于是坐在柴火堆里的张幺爷想抽叶烟,刚擦燃火柴,猛地瞟见旁边居然站着一个大活人。

张幺爷惊得咚的一声从柴火堆里跳了起来!惊声呼道:“你是谁?”擦燃的火柴也掉地上熄灭了。

灶屋里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恐怖和黑暗中。

张幺爷刚要大声喊有鬼,黑暗中的人却先开口说话了:“你不喊,我就不害你!”声音冷得锥心刺骨,就像鬼魂在说话。

张幺爷腿肚子发软,除了灵魂出窍的恐惧,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身子顺着墙根滑倒在地上。

幸好这时黑子发出两声汪汪的叫声……

鬼魂似乎非常惧怕黑子的叫声,就像一股阴风似的,拉开灶屋的门,飘了出去。

张幺爷是彻底被吓着了,在墙角根的地上喘了好一阵才稍微有点力气,脊背和胸口被冷汗浸了个透。

这时,灶屋的门又被一下子推开,一个矮小鬼魅身影一闪而入。张幺爷大声喊:“是不是庹师?”

果然是庹师,他在黑暗中咿咿唔唔地闹了起来。

也许是黑子的叫声把庹师惊醒了,所以他就撵了过来。

听到庹师的声音,张幺爷总算是有了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说:“你早来一步就好了,那个鬼影子兴许就被你抓住了。”

边说张幺爷边用火柴点燃了灶头上的煤油灯。

漆黑的灶屋里终于亮了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张幺爷看见他刚才躺的柴火堆边居然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白布口袋。

张幺爷诧异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口袋里有东西在动!

张幺爷惊惧无比地看着庹师。他不敢上去查看布口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庹师也审视着这个古怪的袋子,一双阴阳眼滴溜溜地转着。

布口袋的口子用一条麻绳拴得很紧。

张幺爷自言自语说:“这狗日的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该不是一堆蛇吧?”

说着就找了一根棍子壮着胆子朝着袋子里的东西轻轻戳了戳。

袋子里的东西动得越加的厉害。张幺爷心里不停地打颤。

庹师这时走上去,他抓过布袋就去解扎口子的绳子。

张幺爷上去拉住他,说:“小心点,当心是毒蛇,咬着你就麻烦了。”

庹师根本听不见张幺爷说的话,只是扭头看了张幺爷一眼,朝着张幺爷龇牙咧嘴地嘿嘿一笑。

这邪恶的笑容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从庹师那张丑脸上挤出来,张幺爷的心顿时就抽紧了!

拴口袋的麻绳打的是死结,庹师解了一阵没有解开,索性埋下头,用牙齿将绳子咬断。

张幺爷已经移动到了门口,把半掩着的灶屋门大打开,准备随时夺门而逃。

奇怪的是灶屋门在转动时没有一丝吱呀的声音。这个小细节张幺爷在推门的时候才意识到,于是低头凑到木门的转轴处看。木门的转轴处被倒了水,难怪平常吱呀作响的木门今天开合时会悄无声息。

看来刚才那个鬼魂一样的人一定是夜间开门入室的惯犯了。这种夜间入室的伎俩一般只有做贼的人才用。

张幺爷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刚才的那个影子绝对不是鬼魂,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庹师正在解开的口袋上……

在布口袋被庹师打开的过程中,张幺爷紧张得眼珠子瞪得就像牛眼珠似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庹师慢慢打开的布口袋,紧张得连喉咙也发出咯咯的轻响声。

当庹师终于把口袋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时,张幺爷一下子就瘫坐在灶屋的门槛上了。

袋子里装的居然是鸡!

意志完全涣散的张幺爷坐在门槛上有气无力地说:“这是哪个狗日的做的好事?把老子吓的!晓得是谁了,老子日他先人!”

说完便呼呼喘气……

庹师把口袋里的三只鸡掏出来,鸡的下面还有半口袋面粉。

庹师看着鸡和布袋里的面粉,发了一会儿愣,脸上突然间露出非常奇怪的笑容。他转身就朝外面跑,没有注意到坐在门槛上的张幺爷,差点把张幺爷扑倒在门槛外摔个仰八叉。

张幺爷朝庹师恶声骂道:“你狗日的又惊风活扯的干啥?鬼撵起来了?”

而庹师已经跑到白晓杨和张婆婆睡的房间的窗户下使劲地拍起了窗户,嘴里还激动得咿咿唔唔地嚷嚷个不停。

手脚乏力的张幺爷坐在门槛上抱怨,说:“深更半夜的你狗日的去把月母子吵起来干啥?”

而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煤油灯的光……

白晓杨和张婆婆都裹着棉袄从堂屋里出来了。

庹师上去一把拉住白晓杨的手,就像一个兴奋的孩子似的一边把白晓杨朝灶屋里拖一边朝白晓杨咿咿唔唔地狂打手势。

睡得懵懵懂懂的白晓杨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她也有点闹不明白庹师打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了。边被庹师牵着走,边问仍旧坐在门槛上的张幺爷:“幺爷,又出了啥子事情了?”

张幺爷心难平气难顺地说:“我咋晓得他狗日的发了啥子疯,把你们给吵起来了?”

庹师把白晓杨径自拉到了装鸡和面粉的布口袋跟前,朝白晓杨继续咿咿唔唔地又比又画。白晓杨看着地上的一堆东西,一脸的疑惑,就问庹师:“这是哪儿来的?”

白晓杨问庹师话的声音亲切婉转。

庹师继续咿咿唔唔地比画,脸上的神情非常兴奋。

白晓杨用略带同情的目光温暖地看着比画着的庹师,她似乎明白了庹师要表达的意思,蹲下身,用手摸了下布口袋,埋着头,定在那儿,没有动静了。

张幺爷和张婆婆看着这夫妇俩,一脸的疑惑。

突然,白晓杨仰起头,一双漂亮的眸子死盯着挂满了灰尘的屋顶,一声不吭。

张幺爷和张婆婆都觉得诧异和奇怪,走过去,顺着白晓杨的目光朝黑咕隆咚的屋顶看去,除了密布的灰尘,什么也没有。

等收回目光再看白晓杨的时,白晓杨白皙俊秀的脸上淌出两行晶莹的泪水……

张幺爷和张婆婆面面相觑。

白晓杨漂亮的眸子被晶莹剔透的泪水掩映得越加迷离,挺拔的鼻翼轻轻噏动,泪水在洁白的脸上流出两道清清的溪流……

庹师脸上兴奋的神情也是一扫而光,一双阴阳眼很关切地看着白晓杨。

张幺爷试探着轻声问白晓杨:“小白,咋的啦?”

白晓杨回过神,慌忙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小声说:“没什么,幺爷,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

说着白晓杨朝张幺爷浮起一抹清浅的微笑,站起身,神情又恢复了亲切和蔼的模样。

她对张幺爷说:“幺爷,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搁好吧,别让村里的人知道了。”

说着就走出灶屋,朝堂屋走去。

张幺爷突然感到白晓杨的背影有点落寞……

张幺爷朝张婆婆说:“这小白的肚子里一定装着倒不完的苦水。唉!这世道,怎么好人都在落难啊?”

张婆婆朝张幺爷骂道:“你越来越嘴欠了,才来一天,你就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张幺爷摇摇头,默不做声了。

而庹师也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劲儿,有点垂头丧气地回柴草堆里睡觉去了。

张婆婆这时说:“是谁知道家里有坐月子的人呢?深更半夜的送鸡和面粉过来?”

张幺爷说:“我也不知道啊!还差点把我吓昏死过去,鬼鬼祟祟的。”

“那这些东西咋办?”

“咋办?炖给小白吃!褪下的鸡毛要藏好,最好埋在天井里的柿子树下,别让村子里的人看见了,人多嘴杂。这世道,能活个人就不容易了!唉!”

张幺爷此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