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卧牛村来讲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张幺爷被民兵连长吴章奎带走后,村子里的人一下子就好像是少了主心骨一样,忧虑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心中弥散蔓延。张子恒到祠堂的坝子上打了声招呼,就去大队部打探消息,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这就更加令卧牛村的人感到失去了仅有的精神支柱。

村子里的人聚集在坝子上,忧心忡忡地围着火堆烤火,大家都没有了说话的情绪,只有火舌舔卷起来的呼呼声和火星子在火堆里炸裂的轻响声。

冬天的夜寒冷而且寂寞。这是一种漫长的煎熬和等待……

苍白的月色从几朵乌云的缝隙间探出头来,冷冷的清辉给卧牛村涂上了一层凄惶的色彩。张家祠堂也被笼罩在这惨淡的月色下,透露出几分神秘、几分苍凉。

张幺爷家的天井里,显得更加的寂静冷清。大门紧闭,黑子卧在大门外的狗窝里支棱着耳朵,一双透着乌光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张婆婆和白晓杨在房间里枯守着昏黑不清的煤油灯火,也没有入睡。

白晓杨看着一脸忧伤的张婆婆,神态安静柔和,她对张婆婆说:“幺婆婆,你还是先安稳地睡觉吧。子恒哥去了大队部,幺爷就不会有多大的事情的。”

张婆婆摇头,没有说话,看着豆点的煤油灯火出神。

这时,大门外的黑子发出了两声吠叫,吠叫声短暂急促,显然是有陌生人惊动了它。

白晓杨小声说:“幺婆婆,屋外边好像有人!”

张婆婆也警觉起来,说:“是不是幺爷回来了?”

白晓杨摇头,小声说:“幺爷回来黑子是不会这么叫的。”

说着白晓杨吹灭了床边的煤油灯,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

白晓杨用灵敏的耳朵谛听着外面的动静。

黑子又吠叫了两声。

床上的张婆婆耐不住性子,要起身下床去外面看动静。黑暗中白晓杨握住了张婆婆的手,压着嗓子悄声说:“幺婆婆,不要出声。”

这时,窗户下传出一声“喵——呜”的声音。

张婆婆小声说:“是一只猫!”

黑暗中的白晓杨没有出声。

“喵——呜——”又是一声……

张婆婆抖着声音说:“不是猫,是人!”

黑暗中的白晓杨还是没有出声。

突然,窗户下又传出一阵短促的“嘻嘻嘻”的诡异笑声。

张婆婆浑身立刻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本能地朝窗户外颤抖地喝问道:“谁?”

外面的人又嘻嘻嘻地笑了几声,接着一个人在窗台下沙哑着声音低吼道:“幺婆婆,东南方有鬼——幺婆婆,东南方有鬼——”

张婆婆一听这声音,顿时气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她大声朝躲在窗户底下装神弄鬼的人骂道:“子坤,半夜三更的你出来吓人!看你幺爷知道了,不剥了你的皮。”

外面窗户下的张子坤嘻嘻嘻地笑得更加诡异。

张婆婆摸黑起身下床,说:“半夜三更的,你变鬼来吓幺婆婆,看幺婆婆不打断你的狗腿。”

张婆婆披衣下床,摸着黑在门角处寻找撵张子坤的家什。而外面的张子坤却嘻嘻嘻地笑着跑过天井,拉开大门,一溜烟地跑了。黑子汪汪地吠叫,挣得拴它的铁链哗哗地响。

白晓杨在黑暗中说:“幺婆婆,不要去撵了,已经跑了。”

张婆婆却说:“我得去把大门抵上。”边说已经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黑子突然间吠叫得越加地疯狂起来。

白晓杨一听黑子的叫声就知道张子坤虽然跑了,而另外的陌生人却来了,于是急忙也披着衣服下床。

白晓杨还没有来得及出门,借着从门外流泻进来的月光的清辉,她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堂屋的门外敏捷地挤了进来。

白晓杨警觉地喝道:“谁?”

清瘦的身影没有回答白晓杨,而是从堂屋里几步走进了房间。

没有点灯,房间里很黑,白晓杨明确地感觉到人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白晓杨再次用警告的声音喝道:“别过来!你是谁?”

人影终于在白晓杨的面前停了下来,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你不认识我,可是我知道你!”

白晓杨本能地朝床边退却,她努力地想在黑暗中辨清来人的大致模样,可是仅有的一扇小窗户被张婆婆用斗笠遮挡着,堂屋里月亮的清辉又不能绕过房间的门溜进来。房间里几乎没有一丝光线,白晓杨根本不能看清来人的丝毫模样,就像在黑暗中隐藏着一个触手可及的鬼魂!

黑暗中的身影又说:“我真的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来拿我要的东西。”

白晓杨镇定地问:“什么东西?”

“你父亲让你带到卧牛村的东西!”

“你究竟是谁?”

“你父亲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白晓杨说:“我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欠过谁的东西。”

来人冷笑了一声说:“白晓杨,你是聪明人,我只拿我要的东西。你把东西拿给我,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如果你现在还心存侥幸,那就别怪我对你一个坐月子的女人不尊重了。”

白晓杨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外面张婆婆的安危。于是她朝黑影问道:“你把幺婆婆怎么了?”

黑影阴森森地说:“我只是让她暂时睡着了。你别担心,你如果也想像她一样睡一觉,我也同样可以办得到。”

“你敢!”白晓杨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充满了倔犟和坚强。

黑影冷笑道:“这世道,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父亲也真是冥顽不化,不惜把你也搭进来。这又是何苦呢?其实他应该比谁都清楚,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情只要轻轻地一放手,或许就是另一种天地,何必还要死死坚守着一种空洞的信仰不放!他现在的处境,怎么说呢?说咎由自取或许不算恰当,只能说是一种信仰害了他!难道你也想步你父亲的后尘?”

白晓杨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深陷在黑暗中的这个幽灵。

白晓杨现在真的非常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和父亲在牛棚里偷偷分手时,父亲告诫过她,到了卧牛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庹师离开她一步。而她恰恰忽略了父亲的这句话。

黑暗中的幽灵见白晓杨没有出声,又说道:“我可以给你一分钟的考虑时间,你自己把握吧。”

这一刻时间在黑暗中凝固了,房间里出奇的安静。这一分钟对白晓杨来讲显得极其漫长。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她。

白晓杨没有做任何小动作,她也在黑暗中盯着那个昏暗不清的人影。

终于,黑暗中的人影又说话了:“好了,一分钟到了。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白晓杨一字一句地说:“其实已经用不着我给你什么答案,除非你从我手里把东西抢去!”

黑暗中的人影呵呵地发出几声干硬的冷笑,说道:“白瑞峰,是你自己要把你的宝贝女儿往这火坑里推的,你也怪不得我不手下留情了!”

话音落处,白晓杨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黑暗中的人影朝她举起了右手,没有任何抵御能力的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白晓杨闭上眼睛的瞬间,一条黑影从堂屋门外闪电般蹿了进来,一个急停,折转身,如同一股凌厉的黑色罡风般朝着黑暗中的人影扑去。

黑暗中的人影是背对着房间门的,他陡然间感觉到脖颈处有一股冷飕飕的气流朝自己卷了过来,本能地一偏头侧身,罡风般的黑影擦着他的肩膀腾跃了过去。

黑暗中的人影惊出了一身冷汗,白晓杨也重新睁开眼睛。她感觉到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脚前。

是黑子!

此时的黑子显得神勇凶悍,一双狗眼在黑暗中闪着凶光,白森森的牙齿寒光闪烁!

黑子呼呼喘着粗气,对着黑暗中的人影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吠鸣。此时的黑子已经完全不是一条温顺的狗,而是蜕变成了一头凶恶的野兽!

冷气四溢的房间里顿时充斥着一股强悍残酷的气息。

黑暗中的人影又气又怒,朝黑子呵斥道:“你个狗东西,难道你也想卷进来?”

黑子当然听不懂他的话,它现在拥有的只有忠诚!它朝黑影发出的低吠声越来越凶悍低沉。

就在这时,天井的外面响起一阵敲击瓷盆的铛铛声,疯子张子坤在门外一边敲击瓷盆一边扯起喉咙撕心裂肺地吼起来:“东南方有鬼——东南方有鬼——”

张子坤将瓷盆越敲越响,铛铛铛的敲击声在冷冰冰的空气中显得又干又硬,而且具有震动耳膜的穿透力。

深浸在黑暗中的卧牛村顿时被张子坤石破天惊般的敲击声和吼叫声震动了。

黑暗中的人影被张子坤疯疯癫癫弄出的动静镇住了。他低声骂了一句:“卧牛村怎么会出这么一个疯子?”

说完一闪身出了门,像幽灵一般在堂屋门外消失了。而黑子却在这时汪汪汪地吠叫着,箭一般追了出去。

黑暗中的白晓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感觉浑身有点不听使唤地发软,才想起该点亮那盏煤油灯!

而张子坤还在天井外边使劲地敲击着瓷盆,好像还在大门口来回地跑动。

“东南方有鬼——东南方有鬼——”

张子坤诡异的吼声在冷气森森的黑夜里显得特别的瘆人!

在祠堂坝子上围着火堆取暖的人听见张子坤敲击出的声音和疯狂的呼喊,都站起身朝张子坤弄出动静的方向张望。

有人骂:“狗日的子坤又要疯了!半夜三更的搞啥名堂?”

有警醒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不好,好像是幺爷家里出事了!子坤是在幺爷家那边喊!”

这话提醒了所有的人,立刻就有人大声喊:“幺爷家出事了!赶紧过去看看!”

所有的人呼啦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朝着张幺爷家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