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章奎见终于摆平了事情,朝几个民兵恶骂道:“老子叫你们在外面把风,你们却跑去听书记的动静,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走,都给老子进屋,一起对张幺爷实行专政!朝天亮整!”说着带着三个民兵就进了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张子恒着急地朝兆丰说:“咋整?进去把幺爷抢出来?”

兆丰这时不急不躁地说:“用不着抢,越抢越被他们抓住把柄!现在这世道,稍不留神小辫子就被人拽在手上了,一拽上,就是不死也要掉一层皮!”

张子恒有点心急地说:“那咋整?难道眼睁睁看着幺爷被这几爷子弄死!”

兆丰却说:“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老子要叫这几爷子把幺爷抬着回去。”

说完兆丰拉了一把张子恒就朝开代销店的耳房走。

张子恒心虚地说:“去哪儿?”

兆丰说:“摸老虎屁股!”

张子恒有点怯场了,说:“这个时候你直接去找冯蛋子?”

兆丰说:“这个事情不找他找谁?”

张子恒说:“万一他又正在兴头上,我们搅臊了他,他不跳八丈高地日妈倒娘?”

兆丰呵呵笑道:“他不在兴头上我还不去找他呢。”边说边朝代销店的耳房走。

张子恒胆战心惊地跟在兆丰后面。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代销店的门口,兆丰没有马上去敲门,在门口蹲下了,示意张子恒也蹲下。

张子恒不知道兆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蹲下,看着兆丰。

过了一会儿,兆丰示意张子恒去敲门。

张子恒犹豫着。

兆丰用眼睛瞪了张子恒一眼。张子恒感觉这个时候兆丰的眼神贼亮贼亮的。

张子恒无奈,只好站起身去敲门。

张子恒敲门的时候一点底气也没有,咚咚咚地轻敲了三下,里面立刻传出冯蛋子极其不耐烦的声音:“你几个狗日的今天是安了心要出老子的洋相了是不是?”

张子恒听见冯蛋子的骂声,本能地退了两步。兆丰却站在门口阴沉着声音说:“开门。”

里面的冯蛋子一听声音不对,立刻在里面警觉地问:“谁?”

兆丰说:“县革委会的。”

里面的冯蛋子立刻就噤声了。

兆丰又说:“限你一分钟之内开门,不然就砸门了!”

里面的冯蛋子立刻慌声说道:“来了!来了!”

房间里传来冯蛋子手忙脚乱下床穿鞋的声音,然后代销店的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

冯蛋子披着棉袄,光着下半截出现在门口。兆丰在冯蛋子还没有看清楚外面的状况时一把把冯蛋子推了进去,自己也顺势挤进了门。

张子恒愣头愣脑地也跟了进去。

兆丰反手就把门关上了,而且上了闩。

屋子里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冯蛋子感觉事情不大对劲,声音有点发抖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兆丰越加阴森地说:“你先别问我们是什么人?先老实交代你的问题!”

冯蛋子的声音越加地发飘了,喉咙里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口水,颤声说:“我交代什么问题?”

兆丰说:“我现在不叫你点灯,是给你这个书记暂时留点面子。你的床上不止睡了你一个人吧?”

冯蛋子的声音越加地虚无,支吾着说:“就……就我一……一个人。”

兆丰冷笑着问道:“真的?”

“真……真的。”

“那就点灯。”兆丰说。

冯蛋子立刻慌了神,说:“别,别点。就……就说黑话吧。”

兆丰厉声说道:“黑话?什么是黑话?你个共产党员,堂堂的大队党支部书记还喜欢说黑话?你是不是一直习惯了说黑话,做黑事?啊?”

冯蛋子立刻慌了神,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点灯说话更……更安心点。”

兆丰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追究黑话的问题,放缓了声音又说:“床上睡的是谁?你老婆?”

冯蛋子说:“不……不是。”

冯蛋子在黑暗中哆嗦起来,像是在打摆子。

兆丰又说:“男的女的?”

冯蛋子说:“女的。”

兆丰严肃地朝一直站在一旁不吭声的张子恒说:“张子恒同志,还是你的觉悟高啊!不然我们还不会发现混进党内的这个败类!书记带头乱搞男女关系,这成什么名堂了?纯粹是给我们鲜红的党旗抹黑!给我们光荣伟大的共产党抹黑!给最高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脸上抹黑!简直太不像话了,败类嘛!明天,男的戴高帽子,女的挂破鞋,游行示众!”

冯蛋子一听兆丰说这话,扑通一声就在黑暗中跪下了,自己扇着自己的耳光啪啪啪直响,声泪俱下的嘶哑着声音朝兆丰低头认起罪来:“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死!我不是人!我混蛋!我败类!我畜生!我狗日的……”

兆丰一直等到冯蛋子自个儿把自个儿搧得差不多了,估计这家伙的手和脸都扇成熊掌和猪屁股了,才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说:“好了,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也算是你的一种进步。革命队伍中的同志嘛,都是在不断地认识错误和改正错误的过程中提高觉悟的嘛。对革命同志嘛,我们的一贯方针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人民内部矛盾尽量内部解决处理。能够认识到错误并且改正错误,就是个好同志。人的一生是漫长的,在这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哪个不犯点这样那样的错误呢?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兆丰的话把跪在地上的冯蛋子感动得一塌糊涂,停止了搧自己的嘴巴,跪在地上呜呜呜地哭泣……

兆丰开导完了冯蛋子,又对一旁的张子恒说:“对了,你今天急着找我一同上这儿来是为了啥事情来着?”

张子恒说:“我是来找我幺爷的。”

兆丰于是说:“哦,对了,我们其实不是为现在你的这个事情来的,是赶巧碰上的。我们其实是专门为张幺爷的事情来的。我们党的方针政策你应该是清楚的吧?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走一个坏人。张幺爷的问题,我刚才来的时候张子恒同志已经给我讲清楚了,他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时的表现也是很规矩的。犯这样的错误,也就只是个认识问题、觉悟问题,用不着给他上纲上线地弄进学习班吧?你说呢?”

冯蛋子说:“是是是,我听上级部门的,我坚决服从党的指示,坚决服从党的领导,坚决服从党的安排!”

于是兆丰说:“今天这个事情,你认识错误和改正错误的态度我还是蛮欣慰的。我们本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的原则和方针,你今天的事情,只要改正了,就既往不咎。但是,张幺爷呢?他的错误比起你现在犯的这个错误,应该就轻一百倍一千倍了吧?所以,张幺爷马上要让他回家。都是同志嘛,咋能用斗争阶级敌人的方式和手段来对付自己的人民和同志呢?你说是不是?”

冯蛋子马上说:“是是是……是我觉悟不高,认识不够,我向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我一定加强锻炼,加强学习,绝对不犯同样的错误,做一个又红又专、一清二白的人!”

兆丰于是说:“那现在就去把张幺爷送回家吧。”

冯蛋子就站起来,想要摸黑去找裤子穿,兆丰却说:“裤子就暂时不要穿了,有裤衩就行。为革命工作受点苦不算啥。”

冯蛋子无奈,只好光着两条腿跟着兆丰和张子恒出了门。

下半夜的气温越加寒冷,冯蛋子浑身哆嗦着,弓着腰耸着背,连腿杆也不能打直,上牙齿和下牙齿抖得咯咯直响。

来到关张幺爷的耳房,里面吴章奎正把手里的马鞭子抽得山响,仿佛正在严刑拷打刑讯逼供。

张子恒听着里面的动静不由得心惊肉跳。

早已经冻得浑身筛糠的冯蛋子上去使劲拍门:“开门!开门!赶紧。”

也许是冯蛋子的声音被冻得硬邦邦的变了调,里面的吴章奎没有听出来,愣了一下,问:“哪个?”

冯蛋子没好气地说:“我,你祖宗!”

这回吴章奎听出是冯蛋子的声音了,立刻把门打开了,见哆嗦得一塌糊涂的冯蛋子光着两条腿站在门口,迷糊了,说:“书记,你……”

冯蛋子骂了一句:“你个仙人板板……”边说边急不可耐地走了进去。

兆丰和张子恒也紧跟着走进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