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团长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直到走到车子旁才道:“那个乔主任过去就是个造反派,我看马公的病情十有八九与他有关。”

我吃了一惊道:“您怎么知道?”

陈团长道:“道理很简单,首先进门我就看到他的书柜里放了各种版本的毛主席语录,而他说的那些话,似乎努力想告诉我们当初他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不过他忽视了一个细节:当初马公回来已经具有精神病的症状了,既然这样第一个接手的肯定是姓乔的,你也听他说了,造反派那些人是马公住院后才追查过来的,那么马公的调查资料究竟是谁泄露给造反派的?除了他没别人。”

“另外今天我还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黄河古道的事情至少有三个人知道,马公是一个,姓乔的是一个,第三个就是那个送文件的,也就是我们手头那份报告。因为马公疯了,姓乔的是个造反派,他二人都不可能亲自去递交报告,那么这份报告只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交出的,只不过这个人究竟是谁?如果我们能找出他来,基本就能搞清楚真相了。”

上了车后马天行道:“再去哪儿?”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们车子上是配有电话的,陈团长拨了个电话,接通后他道:“小林,你帮我查查这份青牛古道的报告递交人的署名,很重要,你立刻去办。”

过了一会儿电话打了过来,接通后我看陈团长的面色渐渐严峻起来,就知道估计没戏了,果然他放下电话道:“这是封匿名信,当初的邮寄地址也被弄丢了,都不知道这帮人是干什么吃的。”

生了会儿闷气,陈团长道:“看来只有棋行险招了,你们谁敢陪我做一次违法的事情?”

马天行道:“我推荐一个人,罗欢。理由:沉着冷静、机智灵巧,是我们几个人中做犯罪分子的不二人选。”

陈团长道:“你小子从来就没有过好心眼儿,得便宜的事情从来少不了你,吃亏卖力气的事情从来没看见过你。”

马天行道:“既然您这么了解我,基本就可以把这件事情与我隔离了。”

陈团长道:“放心,你想干也轮不到你。”

说罢对我道:“罗子,这件事只有落在我们两人身上了,你干不干?”

我犹豫了下,陈团长见状笑道:“你放心,绝对不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只是为了搞清楚眼前这些事情所必须要用的一些手段而已,不过你放心,我敢肯定吃亏的不会是好人。”

我点点头道:“那行,既然团长都敢做,我怕什么。”

陈团长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好样的,我没有看错你。”

晚上陈团长请我们吃饭,我们狂干了六瓶雪碧,惹得酒店里所有的人对我们这桌老爷们儿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没办法,我们四人没有一个人喝酒,之后陈团长支走了那两人,开车送我回去。

路上陈团长道:“小罗,你也算是工作了一段时间,自己感觉怎么样?”

我道:“工作热情没问题,但是我就怕自己能力不行,做不好这个工作。”

陈团长道:“能不能干好取决于你自己的决心,谁也预测不出来,不过我很看好你,首先你有正义感,另外你胆子也大,这都是干我们这行的先决条件,此外你不是唯物主义者,这点更加重要了。我们有很多同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能解释的现象,他们认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人类才是操控天地的唯一选择,这是干我们这行的大忌,也是你最大的优点。”

我道:“这种事情吗反正很少有人见到过,所以被人避讳,不过事实总归是事实,时机到了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陈团长道:“你有这个认识是对的,其实世上的事哪有真假,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搞不好都有对应上的事物,否定未知事物的存在,是一种懦夫的表现。”

当我回到家已经很迟了,第二天一早陈团长亲自开车来接我,让我受宠若惊,不过何壮和马天行都不在,上了车子后陈团长道:“我们今天要做一件违法的事情,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过你放心,如果出事,我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

我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就那么贪生怕死?”

陈团长呵呵笑道:“没说你贪生怕死,不过你只能算是我的从犯,再说老大有替小弟扛事的义务,这点咱们就别争了,毕竟这件事情必须要用到你,否则我也不会让你一同去的。”

没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乔主任家里,乔主任听说是我们,立刻给我们开了门,有过一面之缘了,他笑着道:“怎么样小陈,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陈团长却是虎着脸不作一声地盯着他,当乔主任发现了他的这种表情,不禁迟疑了一下道:“小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说?”

陈团长叹了口气道:“几十年前,有个医生做了件很没有道德的事情,他利用职务之便出卖了一个自己的病人,从此这个缺德的医生一生顺风顺水,可是他的病人,却因为他的这次背叛吃尽了苦头,以至于病情越来越严重,乔主任,你说那个医生还算是人吗?”

乔主任听了这话表情立刻就变得不自然了,他道:“小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团长道:“乔主任,一个人就是这么被你活生生给逼疯的,你认也罢,不认也罢,但是你心里最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你的良心能安吗?不错,今天你是德高望重的医院退休干部,曾经还担任过大学的客座讲师,你享受着这些荣誉的时候,是不是想到过在精神病院的马树林?你真的认为他疯了?”

乔主任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道:“你说什么,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陈团长道:“怎么,难道你对病人的病情判断的就这么准确?过了这么多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你以为将他关在监护病房,加以控制,真相就这么被掩盖了,一个卑鄙的灵魂就这么被洗脱了,你在做梦。”说到最后一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陈团长表情已经非常激动,乔主任不知道是不是亏心,若有所思地慢慢坐了下去。

我心里此时对陈团长充满了敬佩之情,因为他对乔主任的每一步判断,都是正确的,而且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有技巧,一开始不指名道姓的叙述就是为了观察乔主任的反应,发现他表情紧张后,再一步步地设套,让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老造反派分子一点点地钻了进去,直到最后彻底放弃,而让一个人心理防线崩溃,也就是这么几句话而已。

过了良久,乔主任才深深吸了口气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最起码在那个年头我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当然我们不可能统一每一个人的思想,但是一件事情的对错至少不能只由特定的一方来陈述,换而言之你们排斥红色年代,不代表那个年代就是错误的。”

陈团长笑道:“事情都到这份儿上,您还试图给自己找借口,不错,当年主席的思想并没有错,口号也喊得很正确,但可悲的是恰恰因为你们这种人的存在,扭曲了运动的本来含义,你们只是利用这个,给打击异己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而已,你不用拿时代的产物给自己的罪行开脱。不错,一件事情确实不能由身在其中的人说对错,但是它总有恒定不变的价值,违背了这个价值你就是错的,难道你为了自己私欲,出卖了马树林这也是对的?你对在哪里?你捍卫的又是什么?你只是一条卑鄙肮脏的乞讨荣华富贵的狗,可千万别再我们面前装人。”

我实在没有料到陈团长居然会说出这么激烈的话来,吃了一惊,毕竟乔主任有再多的不是可他也有这么大的年纪了,用如此语言是不是有点过了。不过陈团长并不这么认为,他继续道:“乔主任,今天我骂了你,你还有机会气愤、惭愧甚至还能报警抓我,但是马树林呢?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就算他真的好了也出不了院,这一切就是因为你想掩盖自己的罪行。”

“乔主任,马树林这一生就是一个悲剧,他等于这一辈子就交代在你一个人手上,你于心何忍?”

乔主任此时表情已经变得非常复杂,不过胸口起伏剧烈,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陈团长此时不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乔主任。过了很久很久乔主任才缓缓道:“小陈,其实你什么情况都没有掌握,这么说只是凭自己的推断是吗?”

陈团长似乎吃了一惊,不过立刻就镇定下来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呢?”

乔主任道:“如果马树林真的好了,你何必还要再来一次,你需要的他当时就可以告诉你了。”

陈团长点点头道:“乔主任不愧是老狐狸,这句话我确实说的不圆满。”

乔主任苦笑了一声道:“我承认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不过真相往往与人所希望的是背道而驰的,小陈,你或许认为你自己做了正确的推断,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中了,那么今天我就把知道的一切真相告诉你,给你一个交代,也希望你能了结马树林的这份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