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多信风水之术,所以,风水先生也是国内较有特色的一种“职业”。

层次比较低的那些所谓的“风水先生”通常会靠有限的堪舆风水之术忽悠一些有钱人,赚取一定的利益。当然,其中也不乏冒牌的滥竽充数之辈妄自胡言,坑蒙拐骗,这是小人之举,为人所不齿。

而有真本事的风水先生往往行事低调,不以获取钱财为目的,因此也绝不轻易出手。都知道他们能寻龙点穴,岂不知,大千世界,气象万千,既有大福之地,也必有大凶之地,因此,既有龙穴,也必有鬼穴。所以,也就派生出了专门发觉鬼地的“观阴术士”。

古往今来,观阴术士始终行走于鬼府和人间的交汇处。他们试图与人鬼交流,并不纯粹为钱做这一行。其实,进了这一行,钱的诱惑力会小许多。比起风水先生来,观阴术士的技能更为繁复。他们除了用双眼,还得用双手,去创造世人罕知却早已存在的“古阵法”。

众所周知,所谓风水,其实是天地万物在某一局部的某种形态,掌握这种形态就可分辨出吉凶之地。观阴术士便利用这种形态创造了荼毒万世的风水阵法,将天然形成的各种鬼地形态融入到各种场所,甚至连房屋格局这样的小事一旦被观阴术士所利用,其危害程度都不可想象。随着观阴术士所掌握的“杀人风水”阵法越来越多,很多阵法格局甚至以山水画或棋局等形式流传承载而至今天。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山水画中所隐藏的杀机是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想到的。

不过,虽然阵法形态千变万化,可其理却一脉相通。首先,阵法必须脱胎于风水格局。其次观阴术士并非道士法师,所以布鬼局时绝不可使用法器等物,否则布局之人会惨遭横死。而最后一点才是关键,因为这套布局是人所为之,所以,无论多么凶险的鬼局都必须有“鬼帅之府”,也就是说,必须在鬼局中设立一个布局者可以站立的方寸之地,这是为了让布局者可以站在这个杀人局中而不会受到伤害的举措,哪怕是看着像多此一举的一个位置。可这也有个弊端,那就是“鬼帅之府”一旦让被害人所识破,那么整个杀人局便宣告流产。这种手法看似多余,其实却是观阴术士最阴毒的一个佐证。正因为杀人局中多了这一点,才使这贻害万世的一系列古阵法能够精益求进,甚至连很多观阴术士自己都死于鬼局之中。

所以,观阴术士的“布鬼局”又被称为“挂阴帅”。在一场惊天动地的鬼局中,“阴帅”才是最终决定胜负的因素。

观阴术士除了布鬼局,其实还有另一种特殊的本领。

大凡穷山恶水,多有不凡事物。除了神鬼之说,还有天生地养的深山巨物。比方说,亚马逊雨林三十五米长的巨型水蟒,还有形状似人的巨型蝙蝠。因为这些东西的生长栖息之地多有异状,所以学会“挂阴帅”不光可以杀人邀鬼,甚至对发现特殊地貌中的特殊生物也很有帮助。当然,这是用于正途者。而一些心怀鬼胎的观阴术士,看似无异,其实替人看的却多是大凶之地。深山龙脉,即可得,也可破。若是龙脉被破,存骨于其中,后世将永不得安宁。

下面就说一个“挂阴帅”的故事。

曾经有一临山而居的村落,族长死后,村民请了一位流浪的风水先生寻埋骨之地,终于寻到了吉穴下葬,可之后,怪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村民莫名其妙被连续杀死好几人,死状可怖。最后没有办法,请来茅山道士驱鬼。道士来后,先看族人建阴宅之所在,立刻便瞧出端倪。破坟之后,又向下挖了十几米,赫然,一个巨大的白骨坑显露,据考证,这里曾经是日军屠杀抗日军民的掩埋坑。可问题不仅于此,道士还发现,以白骨坑为中心,四周天地人和每个角点都种了一棵鬼柳。这是封鬼之术,必是熟悉古阵法之人所为。白骨坑上的阴宅正是破术之法,等于给了亡灵一个出去的门,所以怪事才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解决办法是先拆了族长的阴宅,再给白骨坑中屈死的亡灵重新修坟,又破了邪恶的古阵法,最后是告慰被害的死者。经此之后,村子里才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由此可见,“挂阴帅”其实是行使一种邪恶的风水格局,“挂阴帅”者是以自然界天然形成的凶险之地杀人于无形,相比较使用器物者,其法更为隐蔽,也更为阴毒。

除了观阴术士,从有人类的那天起,各类密宗方术便层出不穷地被创造出来,它们绝大部分所表达的是人类对于幸福生活的向往。只是人分三六九等,巫术也有黑白之分。白巫术正大光明,祈福求吉,驱凶截灾。黑巫术,则是诅咒嫁祸的黑暗巫术。可就算是黑巫师,也有八种严禁修习使用的密宗之法,被称之为“八大禁术”,以其邪恶程度分为血咒、通幽、死灵、控灵、降头、毒蛊、鬼兽、夺魄。

八大禁术分属于“藏法密宗”“茅山术”“西方暗黑魔法”三大流派,其历史已不可考。这八门的修炼者被称为“阴门八鬼”,便是当今之世,修习者也不下千万之众。即使是黑巫师,都不想和这八类人扯上关系。这类人,为钱障目,为权损德,各自私心杂念,堪不破“荣华富贵”四字,到头来,无不是家徒四壁,财走人空。可大千世界,滚滚人潮,能参破抵御诱惑者,试问能有几人?

巫师技法,家传师授。黑巫师的家庭一旦有子嗣诞生,便会有族中的年最长者搜集蚕丝,亲自纺纱,做成婴儿围兜。等小孩满月后,做这块围兜的巫师便会将满是小孩口水的围兜放在一块槐木板上,置于家中背阴之所,七天为限。收回时,若围兜上有斑斑泪痕状水渍,则为“鬼泣”所致。“鬼闻之其味则哭”的婴儿实为阴童,黑巫师们便会如获至宝,从小打造阴童成才。而伴随他成长的必是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和最险恶的秘法,由此可见其命运之走向。

但是,并非所有受到“鬼泣”的孩子就都可以修炼禁术。只有当围兜上出现了斑斑红点,即相传的“大凶者鬼泣于血”的婴儿才是顶级禁术的修炼者。因为只有他们才可以抵御修炼时出现的最阴森可怕的环境,可以避免修习时最凶恶的邪法反噬,最重要的是,他们极恶的性格是天生而成,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泯灭人性,接触那些天怒人怨的阴邪之术而丝毫不会影响其修炼之决心。这样的孩子与其说是人,其实与鬼无异。

当然,不同的人,即使是用相同的巫术,所产生的结果也会不同。

我再说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相爱后有了孩子,两人地位男尊女卑,相爱之路崎岖曲折,但家世的差距并没有妨碍两人幸福地生活,可好景不长,女人不久后便患上恶疾,男人虽然想尽办法也没能阻止女人的死去。临死前,女人告诫男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对待他们的孩子。男人以为只是一次嘱托,虽然答应,却并没有多想,但男人对于女人实在痴情,之后的二十年中并未再娶,直到孩子长大成人。这孩子结合了夫妻俩所有的优点,高大英俊、聪慧过人,也非常孝顺他的父亲,大学毕业后也是事业有成。孩子结婚的那一天,已经衰老的男人请来了女方家里的亲人出席,这时候才最终得知,当年正是因为被下蛊,所以他才会爱上她,所以,直到死亡,女人都在担心一旦控力消除,男人会恨女人,甚至祸及两人的孩子,所以她并没有替男人解蛊,可是因为男人并没有抛弃孩子,始终和孩子生活在一起,所以毒蛊并没有发作,这也是女人叮嘱他不要离开孩子的原因。

当女方族人提出为他解蛊毒时,出乎意料的是,居然被他拒绝了。男人告诉他们:“我已经喜欢了这个女人几十年,早就习惯了,这么大年纪了,又何必去改变呢。不管她以前用的是什么方法让我爱上她,我都要感激她,因为这种感觉真的非常美好,我并没有吃亏。”当这句包含着特殊意义的话从这位已经垂垂老矣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甚至连那些黑巫师们都被感动了。由此可见,那女人虽然是个黑巫师,使用了蛊毒这种禁术,但因为爱而使用,其结果也必然不同。

阳光虽然普照世界,但阳光下的阴影却始终存在着,并且永远不会消失。

而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那些真实存在的诡异邪恶的人类之法,究竟是什么人在使用?

2008年5月,正在某大型博物馆所属书画馆进行的“馆藏历代书画展”突然闭馆一天,对外宣称是内部装修,而真实原因却是因为其中展出的一件国宝级文物即某幅中国古代著名图卷被展柜上部的滴水淋湿,致使受损处裱纸开粘,受损部位正好在画幅核心部位的舟船上。这件受损的图卷正是博物馆收藏的唯一一件某著名画师的真迹,属于一级文物,极为珍贵。

此画师作品留存于世的真迹极其稀少,博物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低级得简直不可思议的失误呢?真正的原因只有靠猜。

此图卷的采景之处取自于无量山脚下一处风景如画的区域,当然,这是“官方”的说法。可任何一个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古时的云南还是一片穷山恶水之处,民风尚未开化,除非脑子有毛病,否则,谁会跑到那种地方去采风?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云南省景东县西面无量山脚下那片存在于图卷中的地域便成了这个故事的开始,当然,小舟和小河都已不复存在。

一切的发生是从两个孩子身上开始——

当时,这两个八九岁的顽童正忙着在山脚下“刮蜂蜜”。一批野蜂不知道为什么,会将采来的蜜粉储存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的裂缝中。这棵梧桐树端端正正地生长在无量山脚下的入山之路上。不知多少年岁,黝黑的树杆又粗又大,表面的树皮龟裂成无数片,犹如鳞甲一般。靠西面的树干不知何故被连根劈掉,露出了一部分树体内部的结构——除了木头,还有一片很明显的空洞区域。

孩子们对于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对于那些堆积在树体裂缝中犹如猪油一般的花蜜,他们希望能挖回去当蜂蜜冲水喝。孩子们并不知道蜂蜜是有制作工艺的,绝不是挖出来就能吃,但他们仍旧非常高兴能够有这种发现。孩子们的高兴是不需要理由的,而且总是能全身心地投入到那种简单的乐趣中。可是,很快地,这两个孩子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在采集花蜜的过程中,他们似乎从巨大的树体内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为此,两个孩子将耳朵贴在了树干上。当时正是中午时分,种田劳作的大人们正在休息,偌大的山脚下,只有这两个孩子,寂静无声的环境里,这声音可以很清楚地分辨出来。

树干里传出的第一句话是:“真背,早知道就不该来。”

这句话很正常,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然从树干里传了出来,吓得两个孩子同时一个屁股蹲,全都坐在了地上。这两个手里攥着汤勺和花蜜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哭出声,就见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出现在了树顶上边的那个破损的洞口上。

这是一个人,他的手正紧紧地握住树身,接着,脑袋露了出来,而两个孩子正好和他面对面,所以清楚地看到了他脸上的那种惊恐至极的表情。不过,很快地,他的身子又朝树中坠下,但双手死死把住树身,并未放松。僵持了很久,他再一次露出脑袋,只不过,此时的他,脸扭曲得已经变了形,脸色青紫,满头大汗,似乎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当他用尽力气张嘴挤出气若游丝的“救命”两个字后,突然如坐上了火箭,嘭的一声,笔直地朝上空而去。

树干就像是个炮膛,将他打出了老高,孩子们仰着头,看他飞上了半空。

这人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他出来了,只不过出来的是他的上半身而已,腰部以下已经完全留在了树干里,在洞口,甚至可以看到随风飘动的数块碎肉屑,他身下的鲜血凌空洒下,落在铺满落叶的泥地上,发出“刷刷”的声响。孩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半截人”由高处扑通一声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正前方。此刻已成血人的他居然还奋力地抬起脑袋,伸出满是鲜血的双手,努力地对着两个惊恐万状的孩子,那手势像极了“来,给叔叔抱抱”。

可很快,两个孩子同时发现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个只剩半截的人,而是梧桐树的树干裂缝中那颗巨大的土黄色的眼珠子,正贴在树身中,滴溜溜转着打量着他们。这下,孩子们终于缓过劲来,哭喊着朝家的方向跑去,而那个半截人发现自己“求援”失败后,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着他用双手努力地朝前爬去,身后则显现出一条长长的血迹。忽然,他身子一紧,接着临空跃起,又飞回到了巨大的梧桐树洞中。而那块地面上,只剩下了鲜血和宽大的梧桐树叶。那颗贴在树干上的土黄色的眼珠子,也嗖地消失不见了。

我和我幼时的玩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那两个孩子之中,其中一个就有我。

回到家,我除了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吵了父亲的午休,我妈还狠狠地打了我屁股几下。父亲并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这一点和当时干庄稼活的壮劳力是有明显区别的。父亲对我,是属于既不溺爱又不放纵的那种。或许是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个人修养不同,所以对待孩子所表现出的态度也就不同。父亲将我拉到他身边,表情虽然很严肃,但并不凶恶,他很关切地问道:“小冰,告诉爸爸,你为什么哭成这样?是被小伙伴欺负了,还是摔跤了?”

那时,我虽然小,但也陆陆续续听过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他是下放知青,因为和我母亲这段“不应该发生的恋情”,最终没有回去,而我的爷爷奶奶也为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伤透了心,所以,从我生下来就没见过他们,而比我大七岁的哥哥还“有幸”见了他们老两口一面。据我哥哥说,我的爷爷奶奶应该是高干,来去都有军车接送。因为我爷爷是个军官,一身军装非常神气,而每当说到这里,哥哥就满脸的羡慕神色。不过,这话他基本都是背地里告诉我的,我的父母从来没有说过关于爷爷奶奶一丝消息……

我记得自己当时吓得浑身发抖,四肢冰凉。父亲显然是看出了我状态的异常,不过还没等我说话,我那个小伙伴的父母就怒气冲冲地在我家院门口喊开了:“我说冰儿他爹,你娃儿愣是带着我家桂子上哪里刻(去)疯了,我家娃娃回来就不懂人事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比我胆子更小的孩儿,我只是被吓哭,可他居然被吓晕了。这下,父亲表情更加严峻了,他冲母亲使了个眼色,让母亲去外面招呼对方家长。母亲虽然是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但她对父亲一向言听计从,便出屋去招呼那两个不知内情却又愤怒不已的父母。而父亲则尽量让声音平静:“小冰,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不是你的错,但你必须将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否则,你的小伙伴可能会有大麻烦,你不希望他被警察叔叔抓走吧?”

父亲是北京人,他的普通话语音似乎含有镇静剂,我当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小伙伴真“被警察叔叔抓走”,便抽抽噎噎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时我年纪尚幼,话肯定说不利索,但父亲也明白了一个大概。他听完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我搂紧在怀里,过了很久,才放开我,出了屋子。

因为受到惊吓,我的精神当时也有些恍惚,虽然没有大碍,但身体不舒服是肯定的。父亲和他们在屋外具体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但我隐隐约约地却记住了“秀西岭”这三个字。因为我们去玩的地方,地名就叫“秀西岭”。

下午,稀里糊涂地总是打瞌睡。母亲对我虽然不如父亲那样细腻,但总归是母子连心,看着我的样子,她难过地坐在我身边,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背脊,这能让我放松。也不知过了多久,门一开,父亲走了进来。我虽然意识有些恍惚,但听力还算正常,就听父亲道:“上面的工作组人已经来了,不过,要让咱们家冰子去现场。”

“那绝对不成,娃儿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再回去,你要娃娃命呢?”母亲罕见地对父亲喊叫起来。

父亲则低着头一声不吭,等母亲大着嗓门吼完了,才道:“这是组织上的命令。”

“什么组织上的命令?他们咋不让庆贵家的娃儿去?就是看你外来户,好欺负。”

“你能不能别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在这儿都快二十年了,什么外来户?庆贵家的孩子高烧不退,满嘴胡话,怎么去?”

“凭你咋说,我不同意咱家孩子去,那里是啥地方,死了两个人呢。”

两人正在争执,门被打开了。不用看,光凭动静,我就知道哥哥回来了。他比我大七岁,当时已经十六了,在村子里专门替人打井。父亲希望他能完成自己的学业,但哥哥对上学并不感兴趣,在抡了无数次的板子后,父亲最终放弃了对哥哥的期望。

“应该让冰子去,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妈,你应该有这个觉悟。”

显然,父子俩的一致口径让母亲产生了被孤立的愤怒,她嗓门愈发大道:“我要啥觉悟,让自己娃儿太平过好日子,这就是我的觉悟,别和我……”

我有些发懵的脑子在他们的吵闹声中清醒了过来,便坐起来说道:“你们别吵了,我去。”

我当时会有这种选择并不是因为我觉悟高,而是因为我对那个树洞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法释怀。我虽然没有勇气独自回到那里,但跟着一群人去看热闹,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当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这下变成了三比一,母亲用手指狠狠戳了我脑门一下,起身出了屋子,父亲没有一句废话,只是对哥哥道:“照顾好弟弟。”说罢,也转身出了屋子。

在路上,哥哥一个劲地问我,听我说完发生的事情,他竟然拍手道:“太好了。”看着他满脸的兴奋,我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高兴,后来才知道,其实我和他当时的想法是一样的,只不过哥哥比我想得更多一点,他不但想要看热闹,还想当英雄。

当我们进入秀西岭地界,首先看到的就是手持冲锋枪的士兵,这里已经被封锁了。我们都满脸羡慕地看着战士手中装着实弹的真枪,恨不能亲手上去摸摸,不过没等想法实践,就来了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将我们接进了戒严区,而我看见父亲和一些貌似知识分子的中年人聚在一起,不过,大家和那棵沾满血迹的梧桐树都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当时的年份属于八十年代中后期,当地的民风还算淳朴,老百姓见到拿枪的,都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所以周围没有闲人。几个人轮流问了我一些问题,中间一位秃顶的中年男子便用非常沉稳的声音命令道:“先把树锯开。”于是,两名解放军用电锯将这棵几个成年人才能合拢的梧桐树给锯开了。

随着嘎啦啦一阵响动,梧桐树应声而倒。树干中间有个大洞,这让树干看起来犹如一口木质的深井。此时,洞口隐约有一阵白色的雾气溢出,接着是一股恶臭味充满了周围的空气,熏得大家眉头直皱。其中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表情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树的内部已经被掏空,是如何生长的呢?”

的确,梧桐树的枝叶虽然茂密,可一棵树干被掏空的大树是如何吸取泥土中的养分的呢?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接着,更加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出现了,梧桐树的树根忽然抽搐了一下,随后,梧桐树周围的泥土迅速裂开,嘭的一声,一颗巨大的蛇头从泥土中钻出。那对巨大的土黄色的眼珠子,此刻在我看来是如此的触目惊心,而它似乎是刚刚睡醒,先使劲地晃动了几下脑袋。这颗蛇头之大,甚至超过了一个成年人的脑袋,天知道它的身子有多长。没有丝毫犹豫,我转身就跑,接着,就听见身后的枪响了。

我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转身望去,只见四名解放军战士围着那颗巨大的蛇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而忽然受到攻击的巨蛇还没等反应过来,脑袋便被打烂了。

由于事发突然,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时间,周围静得出奇。可仅仅过了半分钟不到,泥土中更剧烈的震动便开始了。我眼瞅着不远处的泥地迅速裂开,接着,裂缝朝我们相反的方向快速蔓延,随后是轰的一声,一条粗壮的令人无法相信的蛇身破土而出,连那棵残存的树根也被顶了出来,在泥地上翻滚着。此时,蛇体才完全暴露出来,或许是它的身子太长,直到脑袋被打烂,它神经的传输还没有在它的身体上传递完。

这条蟒蛇足有近十米的长度,黑色的鳞片上夹杂着古怪的暗红条纹,粗如人腿。挣扎过后,地上犹如被耕犁过,力量之大,简直不可思议。等它完全翻出了泥土,众人才发现,那棵梧桐树居然是生长于蛇身之上,只见无数根须牢牢地束缚在一段蛇体中,随着蛇体剧烈地扭动,树干撞击在土地上,发出“嘭嘭”的声音。

当这条巨蛇彻底死后,地上一个巨大的洞口露了出来。洞口直径足有四五米,站在我目前的角度,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几个解放军确认巨蟒已经死透,慢慢靠近了洞口,那个秃顶中年人急忙问道:“有什么情况?”

观察了一会儿,一个战士道:“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楚,但这个洞很深。”

排除了可能存在的危险,所有人都慢慢靠过去,连我也凑了上去。洞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寒气森森,沁人肌肤。很快,我和哥哥就被带出了洞口的范围,只见大人们商量了很久,还做了一个火把放入了洞内,没一会儿工夫,四个解放军战士腰系长绳,挨个被放入洞内。之后没多久,我父亲和那个知识分子也以此法进入了洞内。

没想到,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回家以后,五天过去了,他都没有丝毫音讯,母亲不止一次去村委要过人,打过、吵过、闹过,甚至都到了要上吊的份上,对方却始终没有给一个说法。第六天凌晨,就在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哥哥在我耳边小声道:“冰子,咱爸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明天他们就要用水泥把那个洞填了,我得去找爸爸。”

我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在朦胧的月色中,只见哥哥的脸色有些吓人。他腰间别着一把镰刀,手上拿着一个没有点燃的火把,我有些不解地问道:“妈妈知道吗?”

“不能让妈知道,她是不会让我去的。冰子,万一我有什么好歹,这家里可就只剩下你一个男人了,得把家撑起来,懂吗?”当时还不懂人事的我没有阻拦哥哥,还点了点头。哥哥随即出了屋子,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可是,哥哥没机会找到父亲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邻居急促的敲门声中惊醒,当妈妈开了门,就见邻居惊慌失措地说道:“大姐,你儿子被抓了,听说是要枪毙。”

这下,我和我妈都魂飞天外。我就是再不懂事,也明白“枪毙”两个字的意义,于是坐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妈妈也不顾我还光着腚,慌里慌张地,抱着我就往外跑。当时我已经九岁,也不算轻了,她居然一路抱着我,跑到了秀西岭。好在是我的那位邻居以讹传讹,谎报了军情,哥哥并不是要被枪毙,没到那个份上,但确实是被抓了,此刻,正五花大绑地坐在一辆军车里。妈妈顿时就哭了,大声喊道:“军娃,你这是用刀剜我的心啊。”

哥哥看来精神还好,不过浑身脏得出奇,简直就像是从垃圾堆里刚刚出来的。相比起母亲的慌张来,哥哥反倒是比较镇定,一声不吭地望着我们。妈妈想要接近车子,却被几名解放军战士阻拦了。没有办法,她只能把我朝车子上一推,说道:“同志,你让我小儿子上去和他哥哥说句话吧,他还是个孩子。”

解放军战士看了我一眼,让开了路。我知道,这是母亲要我和哥哥道别呢,于是上了车子。正要说话,哥哥却身子一探,凑到我的耳朵边,用极低的声音悄声说道:“我下去过了。那里面的事情,不可想象。你记住哥哥的话,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下去一趟。”接着,不等我说话,他又坐回原位,大声说:“你回去吧,我要走了。跟妈说一声,别怪任何人。”

在母亲的泪水中,在我期盼着解放军忽然改变决定放出我哥哥的幻想中,那辆押解着哥哥的军车绝尘而去。

所有事情爆发得都非常突然,结束的也没头没尾。没有人为我父亲的失踪给个说法,也没有人说明我哥哥为什么被抓。不过,后来,村委还是安排我们母子去见了哥哥一面,或许是为了安慰母亲近乎崩溃的精神吧。

记得哥哥被羁押的那个地方是在景东,曾经是抗日战争时期关押日军战俘的战时监狱,具体的名称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会见室是正方形的,两张长桌搭在一起,我们面对面坐着。

这次见面的五年之后,这座监狱便被拆除了。

那一次见面,距离哥哥被抓已经有大半年的光景。只见哥哥又黑又壮,比在家时的个头长高不少。这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在我的想象中,哥哥既然被抓了,肯定会被天天拖上“公堂”打板子。可看样子,他似乎没受什么委屈,精神也特别好,尤其是当听到我妈打算带着我“拦车喊冤”时,我哥哥义正词严地驳斥了妈妈,说爸爸和他都是为了理想而奉献,让妈妈别扯他的后腿,说得妈妈不知所以。

与哥哥的这次见面,让母亲看到了哥哥没有受到丝毫委屈,那彪壮的体格似乎说明了一切,这让她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于是放弃了“拦车喊冤”的打算。而这次和哥哥的见面,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监狱里见到他。之后,无论我们怎么申请,都没有得到批准。不过哥哥总是有信件寄给母亲,里面说的都是他生活方面的一些细节,还寄过几张照片。我们就是依靠这些信息,了解着哥哥成长的点点滴滴。之后再见到哥哥,已是十年后。

不过,哥哥让我下到洞里的嘱托肯定是无法完成了。首先我当时的胆子小,其次是第二天就有工程队进驻秀西岭填平了洞口。父亲进洞没有出来,我妈妈开始还妄图阻止施工,不过被村委的人软禁在了大队的办公室里,反倒是我有机会去了现场,领着我去的人是村长,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好人,一说话就结巴。

那天,我看到施工队开车运来了一根根圆柱形的水泥柱子,他们将这些和洞口差不多粗的水泥柱一根根地放入洞内,直到和洞口齐平,然后朝里灌注泥浆。后来我才知道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洞内面积过大,所以只能采用封洞口的做法。洞口注满泥浆后,工程队又在秀西岭这座不可思议的山地旁修建了一条直通无量山的水泥石桥,其中最粗壮的一个桥墩正是钉在了这个洞口上。可这座石桥并不是给人提供进山的方便,因为工程结束以后,政府又在当地修建了一片铁丝网,将秀西岭彻底与外界隔离,并且在这里设置了岗哨。这所有的一切做法,都让我们这个不大的村子里谣言四起,不久,几个造谣生事的人便被抓捕了,可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更加激起了民众的恐慌。很快,一股搬离村落的风潮开始悄然蔓延,只要稍有路子的人,都离开了这座曾经风景如画的小山村。

我也随着妈妈离开了秀西村,坐了将近一个礼拜的火车和汽车。下车之后,我就见到了一脸严肃的爷爷和脸色阴沉的奶奶。面对着他们的儿媳妇和亲孙子,两位老人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亲近,只有爷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来了?”

“来了。”犹豫了一会儿,妈妈又怯生生地叫道:“爸,妈。”

奶奶没有理她,眼睛都在我身上打转,也不知道是讨厌我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爷爷点点头,说道:“走吧。”

两个人总共三句话,加起来不超过十个字。妈妈的表情很不自然,我也觉得十分别扭。

火车站外,我们直接上了一辆军车,身着军装的驾驶员对我们很是客气地打着招呼。爷爷奶奶上了后座,母亲很识相地上了副驾驶。我正要跟着妈妈坐进副驾驶,奶奶却道:“那么小的地方坐不下两个人,你和爷爷奶奶坐。”我于是很顺从地去了后座。

爷爷的腰杆挺得笔直,上车后,一声不吭地望向车外。

奶奶却握住我的手说:“你叫何冰吗?今年几岁了?”妈妈听后,身子一震,回头看了奶奶一眼,眼眶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我那时并不太懂大人间的那种复杂的感情纠葛,所以根本不了解母亲泪水的含义,只是乖乖地回答奶奶,点头说道:“是的。”

奶奶终于笑了,一瞬间,慈祥的神态显露无遗。对于我,奶奶终于摒弃了冷漠的伪装,不过爷爷却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和我们母子说一句话。

爷爷他们住在部队大院里。他的级别很高,所以有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整体用红砖建盖,方方正正的,还有一个不算大的院子。那是一片高级军官的居住区,共有十二座这样的小楼。车子进了部队大院,很多人都和爷爷打着招呼,有年纪大的人,也有年轻人,他们都恭喜爷爷“找回了自己的孙子”,而爷爷则一如既往地严肃,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机械地和打招呼的人挥挥手。

爷爷家的小院坐落在整个部队大院的深处。下了车,保姆早就在院门口等着。爷爷下车后,径直进了小楼,奶奶则冷冷对我妈说道:“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屋子已经准备好了。我带小冰去买些东西。”说罢,不等妈妈答复,就拉着我,朝军区大院外走去。

路过一个篮球场时,见到六七个身着军装但没有肩章的半大孩子在打篮球。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运动项目,于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直到走出很远。

奶奶带着我走进了生平中第一次见到的百货商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那些精美的物品看得我目瞪口呆,我被这些东西深深地吸引着。奶奶也不含糊,在我的狮子大开口下,她买了一大堆的果脯和点心,又替我买了两件的确良衬衫,还有一条蓝色的劳动布裤子和一顶帆布的鸭舌帽。回去后,保姆已经做好了饭菜,母亲拘束地坐在饭桌旁,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奶奶一边带着我坐在了饭桌旁,挨着她坐下,一边面无表情地对我妈说道:“咱们家没有小媳妇,该吃饭就上桌子,只要把手洗干净就成。”就因为奶奶这句话,我妈从此养成了饭前洗手的好习惯,并且保持了几十年。

饭桌前,大家沉默不语地吃着饭,忽然,爷爷问道:“这孩子还没上学吗?”

母亲立刻放下饭碗,囫囵地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急忙应道:“他爸本来打算让他今年上学的。”之后,再没人说话。

到了当年九月,我忽然被告知要上学了。奶奶拿出了早就买好的双肩带书包,亲自送我去了位于军区大院旁的一所小学。我虽然虚岁是九岁,但因为月份小,实际年龄也就是七岁多,和同年级的孩子相比,大不了多少。而我母亲也因为爷爷的关系,弄到了农转非的户口,接着又被调入了当地的民政单位上班。总之,我们彻底融入了城市生活。

三年后,我成了军区大院里那个篮球场上的风云人物。而到了九十年代初期,随着我们军区那批孩子的茁壮成长,一件无法意料到的事情降临到了我的头上,令我猝不及防。

对于那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是在1992年夏季的一个酷热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