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马如龙紧皱着眉头不说话,我内心也是忐忑不安。直到回到小区里他才道:“我不是说了,看到任何异常情况都别去理会,你为什么不听?”

“我……我只是觉得那只蝴蝶好看,想……做个标本,没想到这只蝴蝶身上也有古怪。”

“这种蝴蝶叫幽冥红蝶,也叫血蝴蝶,是典型的墓穴生物,因为厉鬼对红色比较敏感,所以血蝴蝶飞到哪儿,哪儿就会闹鬼,是不祥的昆虫。平地之下埋死人又叫隐穴,隐穴里埋着的肯定不是正常死亡之人,由此,你就能知道这种蝴蝶有多邪门了。”

马如龙边解释边上楼,到了三楼打开屋门,忽然一阵彻骨的寒风扑面而过,冻得我几乎要成为冰坨,而屋子的地板、墙面、天花板到处长满了黑色的头发。

这诡异的一幕看得我们目瞪口呆,而原本闷热的房间里,温度甚至比冷库还要低。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我们三人的眉毛上就挂了一层白霜。

马如龙小声说道:“妈的,这回是遇到名副其实的厉鬼了。”

马长珏道:“那就算了,咱们这就撤吧?”

“来容易,跑可就难了。我们面对的不是人,就算你能上天入地,她一样可以跟着你。”

“那咱们怎么办?难道只有死路一条?”马长珏问道。

“准确地说,要倒霉的是水生—如果咱们现在就走的话。”

我心头一颤,急忙说道:“马大哥,你可别吓唬我。”

“吓唬你?这行你也做了一段时间,鬼跟招魂人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再解释一遍?”说罢,马如龙抬脚跨进了“长发飘飘”的房间内。他将裁好的玻璃镜子用埋尸土黏住,镜子里便出现了两个骨瘦如柴、肚子却大如皮球的小女孩,两个孩子不停地吃着什么东西,但是吃两口就会张嘴把吃下的东西吐出来,就这么周而复始,一刻不停。

马如龙叹了口气道:“这就是饿死鬼,她们不断地将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所以永远都在吃东西,却永远都饿着肚子。这家父母真是造孽,如果知道孩子死后做鬼都不得安宁,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说罢,他将鸡血洒在饭碗四周,嘴里喃喃自语道:“孩子们,你们在天有灵别和我们一般见识,这两样东西反正也没法带过去,就松了手吧。”说罢轻轻一掰,两只碗便被他轻松拔了起来。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终于让我们紧张的情绪略微放松了一些,马如龙却叹了口气道:“但愿能走出这道楼梯口。”

然而,没等我们走到门口,赫然只见楼梯口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袍、四肢雪白、满头黑发的“人”,四肢伏地快速从楼梯爬了上来。我内心一阵恶寒,马如龙却迅速上前一步将门关闭,面如土色地对我们道:“它来了。”

我心里紧张到了极点,问道:“这下都堵到门口了,咱们还能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硬拼了。”马如龙说罢取出御洗盐和鸡血全部洒在门口背面和门缝处,接着,带我们走到阳台,他重重吸了口气道:“必须跳下去。”

马长珏无奈地说道:“做生意做到跳楼,我们是真够倒霉的。”

“常在河边走,谁能不湿脚,我觉得也正常。”马如龙说罢,毫不犹豫地纵身从楼上跳了下去。

接着马长珏也跳了下去。眼见两位大哥都平安落地了,我也毫不犹豫地往下跳。没想到刚刚跳出去,忽然一卷黑色的长发卷到了我的胸口,接着我又被扯了上去。

我仰面摔回屋里的地板上,这时,趴在天花板上的女鬼脑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和我对视。只见她脸部和手臂一样苍白,双眼却是一片血红,表情狰狞恐怖。这是我生平第二次单独面对厉鬼,为什么上天对我的考验如此严苛?

可是,我还有抱怨的机会吗?显然是没有了。我想跑,可是浑身根本无法动弹,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被厉鬼束缚住了。马如龙曾经说过“千万不要和厉鬼对视”,可今天我把这事儿也做了,想到这儿,我万念俱灰,闭目等死。

然而,片刻之后,我并没有遭遇任何惨绝人寰的状况,甚至屋子里的气温都有所回升。难道厉鬼良心发现,放了我一马?想到这儿,我壮着胆子睁开眼,只见马如龙默不作声地站在我面前,厉鬼却不见了。

我觉得马如龙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到这儿,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马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他忽然笑了,说道:“你以为我被鬼上身了?我教你个辨认鬼上身的方法,就是看人眼珠,一般来说男左女右,就看眼白部分是否变成淡红色。如果是,则说明肯定被鬼上身了。你看我有吗?”说罢他掀开左眼眼皮,只见眼白和眼珠分明,连血丝都不见一条。

我满心疑惑地起身道:“可是刚才那位……现在到哪儿去了?”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平安脱险才是最重要的。”

看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估计是找到了对付厉鬼的方法。可想想还是觉得奇怪,刚刚还害怕得跳楼,现在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把对方打得“烟消云散”了?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难不成……从楼上跳下去后,整个人给摔明白了?

马如龙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笑道:“别想那么多了,赶紧起来吧,现在还不算平安,有些事情咱们还得继续做完。你千万记住了,出门之后就跟着我走,不管去哪儿,不管看到我有任何奇特的行为都不要问,一路上也别说话,否则立刻就会大难临头,我的话你记住了?”

我看他说得煞有介事,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切配合,随即两人便出了门。马长珏在楼下看到我俩点了点头也没说话,接着他自己又上楼了。我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出声相询。

马如龙居然带着我直奔火车站,买了最快发往南京的动车票,两个小时后,我们便踏上了去南京的动车。直到坐上火车,我才发现马如龙手里攥着一把桃枝,这应该是插在女孩家门上避邪用的物品,马如龙为何要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

这一路,马如龙翻来覆去说他脑子疼,接着又莫名其妙地对我详细说起老版电影《画皮》的内容。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下了火车,马如龙直接带我去了汽车站,此时,汽车站已经进入早班的准备工作,我们上了一辆开往如昔古镇的车子。上车前,马如龙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换车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到谁家了”。但话到嘴边硬生生被我咽了回去。

两个小时后,我们站在了如昔古镇的青石板路面上。这是一处人造的古镇,也算是一处景观,在颇有特色的商业街买卖物品的商贩都是古镇的居民。路过一间佛具商店时,马如龙特意拉着我远远绕开。

在如昔古镇最显眼的地方,是一处名为“彩色东方”的大型百货商场,里面清一色是西南诸省土特产商品。这家店在K市也很有名气,全国各地来此旅游的人都会去那儿购买土特产。

马如龙走到这家大店门口就再也不动了,一屁股坐到商场正对大门的广场喷泉护栏上。我们两人就像傻子一样枯坐在那里,直到下午时分,一辆香槟色的宝马车停在商场门口,车后门打开后,一名四十多岁、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走出了车子。

马如龙立刻坐直了身体,说道:“秋雁,咱们到了。”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名中年人忽然捂着脸蹲在车前号啕大哭起来,那声音比死了亲妈都凄惨。司机赶紧下了车子想要将他扶起来,可是这人只顾自己哭得痛快,理也不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来径自爬到车顶上,大声道:“父老乡亲们,你们千万别来这里买东西,因为我就是个畜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我卖假货,用人造菌菇冒充野生菌菇高价卖给你们,我把那些进价只有几毛钱的东西翻上百倍的价格出售。我还和人暗地勾结,整垮了竞争对手。还有,为了不让喜欢我的女人影响我和实权老婆的夫妻关系,我雇凶杀死了她,我是浑蛋,我不是人啊!”

说罢,他对着自己的嘴巴狠狠抽了起来,别人怎么拉都拉不住,片刻之后满嘴全是鲜血。接着,他举起两根手指在众人的惊呼中狠狠插入自己的双眼,瞬间鲜血横流,两颗眼珠硬生生被他自己抠了出来。

就这样他还嫌不过瘾,又把自己的舌头嚼碎,咽了下去。到后来,这人整个面部简直成了一个血葫芦,惨不忍睹。最后,他跌跌撞撞地绕着喷泉走了一圈,接着翻身栽入水塘中气绝身亡。

这一切都被马如龙用手机拍了下来,之后,他一拍我肩膀,说道:“行了,哥们儿,你能说话了。”

我迫不及待地问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笑道:“难道这一切还不够清楚吗?你见到的那个厉鬼,生前是一位名叫秋雁的姑娘。她生前和‘彩色东方’的老总有不正当的关系,但这位老总的二婚妻子是一名实权派,他不敢和她离婚。因此,在秋雁向他逼婚后不久,他便找人杀死了这个姑娘。我用桃枝将秋雁的魂魄附于其上,带到这里来了却了姑娘的这段心愿,否则,现在死成这样的人可就是你了。”

眼见死者惨不忍睹的尸体,周围一片惊叫声,有人尖叫着逃跑,有人哆哆嗦嗦地掏出电话报警。我胃里一阵阵痉挛,只能强自忍耐不让自己吐出来。马如龙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最难的时候我们已经过去了,只是这个世界上可能又多了一个怨魂厉鬼,你可得小心点,别再招惹他了。”说罢,他又莫名其妙地笑道,“你看过《金装鬼打鬼》这部电影吗?”

我被他问得一阵发蒙,回答道:“看过,怎么了?”

马如龙却故作神秘地摆摆手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回去找这部电影出来看看,放松一下情绪,否则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非把自己弄死不可。”

到了南京市内天色已经不早,于是我们在宾馆订了一个双人间。我正要询问他一些疑问,马如龙却已发出了鼾声。我低声道:“可真能睡。”

话音未落,马如龙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不知从哪儿取出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媚态十足”地开始梳理头发。看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却浑然不觉。

我实在忍受不了他这种诡异的行为,问道:“马大哥,你这是干吗呢?”

他扭头望向我,黑眼珠子足足大了一圈,整个眼眶里几乎看不见眼白,他微微一笑道:“马大哥?这个名字我听得耳生。”

红光一现,一只血红的蝴蝶赫然出现在他的肩膀上,那对充溢着诡异骷髅图案的翅膀微微张开。

我倒抽一口冷气道:“是你?”这才明白过来,真正被鬼附身的居然是马如龙。

“没错,是我。”“他”语调平静地回答我。接着,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瓶指甲油,开始在指甲上涂抹着。看着“他”鲜红的指甲,我暗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已经帮助你报复了那个男人,为什么还要纠缠我们?”

“他”蓦然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说道:“你我之间有道理可言吗?”

“那么,究竟要如何做,你才能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已经死得如此凄惨,难道还有心思去怜悯你们吗?”虽然那双眼睛是马如龙的,但眼神中闪烁着冰一般的寒光。

如果说之前对“厉鬼”的理解仅仅是停留在外形恐怖、行为阴毒的表象,那么今天我终于知道了“厉鬼的内核”。这些死而不消的亡灵带着强大的怨气,不仅仅是因为死时未了的心愿,还有他们活着时便已泯灭的人性。就像秋雁,如果她没死也肯定不是善良的人。她漠视生命、漠视人性,可惜她苟合的对象恰恰也是和她相同类型的人,所以一物降一物,她死在了他的手里。如今,秋雁虽然大仇得报,但已经激起了她内心杀戮的欲望,她要报复的对象不仅仅是那个男人,而是所有她能接触到的生命。我居然招了一个如此可怕的亡灵来到阳世,看来我的好运气已经用尽了。

“马如龙”涂完了十个指甲,一边自我欣赏一边等着它们晾干。随后,媚态十足地起身坐到我身边,说道:“说吧,你想怎么死?看在你帮了我一次的分上,可以让你自己选择死亡的方式。”

事情到了这份上,我突然不害怕了,因为我忽然想通了整件事:马如龙其实早已知道自己被阴毒无比的秋雁附身,桃枝只是他假作不知的道具,他让我一路都不要说话,并非别的原因,就是担心我言多必失让秋雁掌握他的反击计划。这一路,马如龙通过各种方式,将他的想法在秋雁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透露给我,比如说,在动车上翻来覆去地说自己头疼脑热,又大谈《画皮》这部电影的剧情,就是因为这点。

马如龙的计划是在如昔古镇经过佛具店铺时特意绕道而过时展开的。当时,他把手上戴着的那串佛珠裹在了桃枝上,这说明桃枝根本没有附上恶灵,而头疼脑热的症状和《画皮》的剧情都说明一点:他才是真正被秋雁附身的物体。

而在富商自残现场他说的《金装鬼打鬼》这个电影名,又没有透露剧情,一定是之前行为的延续,他想暗示我什么。将他的行为联系起来看作一个整体,那么,马如龙的用意就很清晰了,他在暗示我:能对付秋雁的,只有那个身遭惨死的富商。

这两个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都不会甘心就这样死于对方之手,因此,他们的威胁只能是来自于对方。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导演一场现实版的《金装鬼打鬼》。对两个丑陋的灵魂而言,最适合他们的归宿就是地狱,我必须把他俩一起送回去。

想到这儿,我一把抢过放在书台上的桃枝,纵身从宾馆的窗口跳了下去。马如龙将一切退路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甚至连宾馆的楼层都选在了二楼,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退路。

落在水泥地上,我顾不得双脚震得生疼,向前狂奔而去。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马如龙”不动声色地站在窗口,脸上挂着阴沉诡异的笑容,那只幽冥红蝶则振翅飞入漆黑的夜空朝我而来。黑夜中,它的身体更是猩红欲滴,就像飘浮在半空中的鲜血。

我知道,要想让自己的人生还能继续,这是唯一的机会,无论如何我必须要把握住,挽救自己、挽救马如龙,想到这儿,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越跑越快。

距离“彩色东方”越来越近,广场喷泉已经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喷泉处拉起的警戒线清楚地说明此地刚刚发生了凶杀案件。在那片不大的人工水塘里,一个身着西装、浑身鲜血的“人”,正在将一颗眼珠往眼眶里揉,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破损的眼眶都无法盛住那颗眼球,只要一松手,眼球就会掉落。

要是在十分钟以前,我就是死也不愿意招惹“他”,现在也没其他法子可想,我径直冲了过去。

“劳驾,您能帮我打电话给医院吗?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伤成了这样。”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鬼了。

这种有钱人,还有大把钱没花完就身遭横死,必定不甘心,所以潜意识里,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死亡,总觉得自己还活着。

我毫不犹豫地道:“别犯糊涂了,你已经死了。”

“什么?”男人一愣,拿着眼珠子的手悬在半空不动弹了。

“你已经死了,死在秋雁的手上。”

或许是听到秋雁这个名字,他本来还有些疑惑的表情顿时明白过来。猛然间发出一声愤怒的号叫声,接着就伸手朝我面部抓来,我吓得屁滚尿流,掉头就跑,下意识地大声喊道:“这事儿我也是受害者呀!”

却见他鲜血淋漓的手在我耳边掠过,再缩回来时,手上攥着一只不停抖动翅膀的幽冥红蝶—原来他的目标不是我。

这人蓦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恨恨地道:“不错,是你,果然是你回来找我了,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没投胎成人?”

这时,“马如龙”的身影出现在黑暗的夜幕中。“他”双眼乌黑发青,脸上挂着诡异恐怖的笑容,不急不慢地朝我们走来,声音凄厉地尖叫道:“投胎成人?我从来没想过!自从被你杀死那天起,我就决定要报复!但那时的你事业还没达到巅峰,而我就是要在你最风光时杀死你,让那些荣华富贵都与你再无关系!你一手创造出的巨额财富,会让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打得头破血流……如此,我的报复计划岂非更加圆满?”说到这儿,“马如龙”蓦然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你……你这个狠毒的恶妇!”

我真的很佩服这个男人,居然有脸指责对方狠毒。

“马如龙”蓦然收了笑,露出难以捉摸的眼神,问道:“你还记得送我戒指的那晚,我对你说的话吗?”

“你说了什么?”他咬着牙问道。

“我知道你肯定听过就忘,不过我可以为了你再复述一遍。那天晚上我对你说的话是‘我秋雁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说,我是不是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说罢,再度爆发出瘆人的笑声。

此时,那个男人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了,忽然大步朝“马如龙”走去。

就在这时,“马如龙”突然扭头对我冷冷地说道:“千万记住,如果有女人愿意对你许下这样的诺言,你一定要善待她,否则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怨鬼整日跟在你左右!”说罢,“他”就向疾驰而至的“男人”缓缓张开双手。

我清楚地看到秋雁的魂魄飞出马如龙的身体,和害死她的男人的魂魄重叠在了一起,越飞越高,一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马如龙已砰然倒地。

我千辛万苦将他运回K市,去莲心寺请义真法师为他做了一场法事,马如龙的精神才算彻底恢复。

“你和秋雁在一起时,她对你说了什么?”马如龙的好奇心很强烈。

我想了想对他道:“如果有女孩对你说‘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因为,她变鬼都会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