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和弗兰琪一起工作会很有趣,但自从上周以来,她几乎没有和我说过话,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和莱昂分手。三年过去了,我已经忘记了她有多么顽固,一切似乎都得按照她的意思来。看来在我们没见过面的这三年里,我的想象力把我们之间的友谊浪漫化了。就像丹尼尔一样,我童年的每一段记忆里面都有她的存在,她也会时常令我感到不安,即使在小的时候,她也很专横,假如我不听她的,她会不理我。我们九岁的时候,有一次我拒绝和她出去玩,因为我要窝在家里读新出的“马洛里塔系列”图画书,结果她一个星期都没和我说话。

昨天傍晚,我和海伦一起去了海滩,我忍不住把心中所有的苦水都倒给了她:弗兰琪不希望我和莱昂约会,她和我冷战,我们在一起工作时很尴尬——不过我没有告诉她关于杰森的事情。

弗兰琪回来之后,我无意中冷落了海伦,对此我感到很内疚。弗兰琪去上寄宿学校时,海伦是高中里和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读大学时,她在本地的学院读书,我们两个始终保持联系,每年放假回奥德克里夫时,我都会和她见上一面。她有时候可能有点脾气暴躁,不像弗兰琪那样开朗,但我钦佩她的直言不讳。我们的友谊的唯一问题是她不喜欢弗兰琪。高二那年,她们两个大吵一架:有一天,弗兰琪跑进教室,头发上和脸上全都是蓝色的颜料,她径直扑向海伦,指责海伦把她锁在了美术器材储藏柜里,大家都知道弗兰琪有幽闭恐惧症,海伦否认是自己干的,但弗兰琪一口咬定就是她,因为当时美术器材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弗兰琪四处散布消息,说海伦是校园恶霸。其实在此之前她俩就不算什么朋友,此后两人更是经常恶语相向,虽然海伦不愿承认,但我知道她很讨厌弗兰琪。

我们躺在沙滩毛巾上,躲在游乐帐篷的阴影中乘凉,空气沉闷无风,海面风平浪静,正在退潮。顺着海岸线向右看,远处就是老码头,像一个在派对上躲在人群边缘的腼腆少年。

海伦在她的毛巾上扭来扭去。她穿着短裤和比基尼上衣,虽然我们只在阳光下坐了十五分钟,她的胸部已经变成了粉红色。海滩上挤满了人:晒日光浴的一家子、玩水的小孩、扔飞盘的青少年。

“你觉得弗兰琪因为不希望你和莱昂交往,所以不给你好脸色看?”听我说完之后,海伦问。她用手遮住脸,眯起眼睛,太阳在无云的天空中微微膨胀。

我耸耸肩。“是的,她不想让我继续见他。她告诉我,几个月前,他曾经追求过她,被她拒绝后,他就开始缠着她。”

她扬起眉毛。“真的?你相信吗?”

“她为什么要说谎?”

“问题在于,弗兰琪已经习惯了被大家关注,她现在不喜欢你抢走别人对她的注意,而且她对你的占有欲也很强。”

“你这么觉得吗?”

她哼了一声。“那是当然。在学校里,没有人能够接近你,除了她。”

“学校里没有男生喜欢我。”说着,我想起自己以前戴着牙套和“国民健康”眼镜的傻样子。

“我不是指男生,除了弗兰琪,你都没法和别人交朋友,她把你当成私有财产,从小学开始就这样了,你只有她这一个好朋友,对不对?你过去只属于她一个人,现在她却要和莱昂分享你,她不喜欢这样。”

意识到我们竟然以这种方式讨论弗兰琪,我感到愧疚,况且有些事海伦并不知情。

她继续无情地抨击着弗兰琪:“她的离开对你来说是件好事,让你有机会从她的阴影中走出来,可现在她却想要重新控制你,但你已经变了,早就不是三年前的那个你了。”

我坐起来,双手伸进晒得滚烫的沙子里,让细小的沙粒穿过我的指缝。我知道海伦说得对,即便莱昂不是杰森的表弟,我也不认为弗兰琪会愿意让我和他或者任何人约会,她早已习惯独占我了。

海伦也坐了起来,她在毛巾上翻了个身,面对着我:“你不能再任她摆布了,索菲。”

我烦躁起来。“她没有摆布我……”

“你太善良了,她利用了这一点。她故意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让你觉得是你惹她不高兴的,愧疚感让你心烦意乱,不由自主地按照她的想法去做。你小的时候她就喜欢玩这种花招,现在还在故伎重演。”

我继续用手指耙沙。“友情的双方永远是不平等的,”我若有所思地说,“难道不对吗?总有一方处于相对强势的主导地位,现实就是如此。”

海伦皱起了眉头。“友谊意味着给予和接受,它应该是平等的……”

“你不觉得这样想有点天真吗?”我插话道,“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决定了友谊也不是千篇一律的,每一位朋友都会让我们的个性呈现出独特的一面。在我们两个之中,弗兰琪更强势一些,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地回到我们小时候相处时的状态。”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夏威夷热带晒黑油(我们喜欢这玩意,因为涂上之后很快就能出现晒黑效果,而且它闻起来像马里布朗姆酒),抹在已经晒黑的胸部。“那我们两个呢?我们的友谊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我们两个非常平等,对不对?”我知道这句话有点水分,有时候海伦的暴脾气挺让人害怕的。

“没错。”她高兴地说。她开始给自己的腿擦晒黑油,油膏和沙粒混在一起,让她的小腿闪闪放光。她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说真的,索菲,你过去可没有这么吸引人,我是说吸引男人,可瞧瞧你现在!”

我的脸火辣辣的,应该是红了,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埋在沙子里的手,“哪有啊。”

“真的,不骗你。”

“弗兰琪才叫漂亮。”

“你也是。”

我觉得很不自在——无论别人怎么说,我永远感觉自己还是那个戴着牙套、皮肤不好的瘦小女孩,所以我改变了话题,和她讨论今晚几点去“地下室”。

我们又在沙滩上待了一个小时,然后穿着短裤和拖鞋在镇上闲逛,背上的沙滩包里塞着毛巾和晒黑油。我们在老码头的入口处停下来买冰淇淋,然后溜达到主步行道,五十年代的怀旧音乐在头顶飘荡。

就在这时,我看到穿着牛仔热裤和黑色比基尼上衣(这件衣服可以恰到好处地炫耀她的大胸)的弗兰琪挤开一大堆人,朝我们走来,我哥哥跟在她后面,脸上挂着他最近每次见到她都会露出的花痴表情,哪怕是在大热天,他还是穿着一身黑,不过是把平时的黑套衫和长大衣换成了黑T恤和牛仔裤而已,平时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前额的黑头发被汗水浸湿了。弗兰琪从来没有真正对丹尼尔感兴趣过——虽然他对她的迷恋非常显而易见,就差在脑门上竖一块“我喜欢她”的告示牌了。

看到他们在一起,我有点吃惊,他们从来没有如此高调地同时出现过。

来到我们面前时,弗兰琪拉长了脸,她看了看我和海伦挎着的胳膊,又看看我手里的冰淇淋,皱起眉头。

“去海滩了呀?”她问我,并没有理会海伦。

“没错,你有意见吗?”我说,虽然我很讨厌用这种语气说话,但我是在为海伦鸣不平,我也想向海伦证明她说得不对,让她看到我并没有让弗兰琪继续摆布我。

弗兰琪的表情有所软化,耸起的肩膀也垂了下来,整个人似乎缩小了一圈,不再像平时那么有气势,当然这也可能是与站在她身后的大个子丹尼尔两相对比的结果。她说:“听着,索芙,对不起,我最近表现得非常讨人嫌,因为我心情不好。你今晚要去‘地下室’吗?”

我感觉身边的海伦紧张起来,她松开了我的胳膊。

“去,海伦也去。”我说。我不能丢下她,哪怕弗兰琪向我低头示好也不行,这对海伦不公平。

“太好了。”弗兰琪说,仍然避免与海伦目光接触。她向前倾身,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在那里等你。”

我们目送她离去,丹尼尔依旧是一副对弗兰琪垂涎三尺的模样。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块的?”我们三个一起往回走时,我问丹尼尔。街上酷热难耐,成群的游客却还在悠闲地走来走去。

“她打电话给我,说想和我待一会儿。”丹尼尔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但我看得出他在为弗兰琪约他出去而感到暗自高兴。

“你亲她了?”海伦问。我们现在已经钻出了游客群,快要接近老码头了。

“不关你的事。”他脸红了。

“噢,我的天啊,你亲她了!”我叫道,“瞧瞧你那花痴样。”

“你到底摸了她没有?”海伦讥讽道,“你早就想摸那对大胸了吧?”

丹尼尔脸上的震惊让我们咯咯地笑起来。

“哦,滚蛋,你们两个。”他讪讪地走开了,我们俩留在原地哈哈大笑。

可现在我很担心。

丹尼尔多年来一直爱着弗兰琪,但她从来没有回应过他的感情,她大概只是想要一点关注而已。

如果她真的亲了我哥哥,那也是为了报复我。

真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