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我“死”了。

一切都始于我和莱昂的争吵与决裂。我不能再对他说谎了,所以我向他摊了牌,他当时的表情——想哭又拼命忍着不哭——我永远都会记得。

弗兰琪跟在我身后进了厕所,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把自己锁在隔间里,吐了出来,我无法面对她和莱昂,所以当她出去给我拿水时,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地下室”夜总会,直到跑岔了气,来到老码头的入口时才停下来。

我靠在灯柱上喘着粗气,浑身都在颤抖,脚跟上磨出来的水泡很疼,我只好脱下一只运动鞋,把它塞进运动服的口袋里,蹒跚着走进码头。

“索菲?”当我看到自己身后站的不是阿利斯泰尔,而是弗兰琪时,我如释重负,他现在极有可能还会纠缠我,我这才意识到离开夜总会是多么愚蠢,我怎么这么粗心大意,让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呢?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不想跟她说话,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一切。

“你怎么走了?现在才十一点半。看在上帝的分上,今天是星期六晚上!我们从来不会这么早就离开‘地下室’的。”她气喘吁吁地说。她不得不小跑着追上我。我注意到她穿着长长的黑色高底靴,穿这种鞋跑起来很吃力,我俩分隔三年再次见面那晚,她也穿着这双鞋,那年夏天,美好的未来似乎刚刚在我们面前展开,然而现在一切却都变得如此可怕。

我一下子哭出来,“说来话长。”

“你怀孕了,对不对?我听到你在厕所里吐了,发生了什么,索芙?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走的,我看到你和莱昂吵架了,怎么回事?你告诉他你怀孕了吗?”她朝我走来,“索菲!”她拉着我的胳膊,让我面对她,“你在听我说吗?”

“我当然没告诉他怀孕的事!”我叫道,“多撒一个谎又有什么关系?倒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关心?”

她皱起眉头,一副受伤的样子,“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谈,可你从来没和我说起这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孕了?”

“因为……”我的脸上全是泪,哭得几乎喘不动气,我做了个深呼吸——必须告诉她事实,“因为我认为孩子可能是阿利斯泰尔的,但我现在又觉得不可能。”

她的脸沉下来,“阿利斯泰尔的?你在说什么?”

“你爸爸!”我叫道,“你以为我在说谁?”

“你睡了我爸爸?”她说,声音低沉而危险。

我盯着她,“我没有‘睡’你爸爸,他强奸了我!”

她的表情复杂至极,我感到很难过,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好像我刚刚打了她一样,“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撒谎?你跟我爸爸有一腿,现在又诬赖他强奸你,你真是个小贱人,索菲·科利尔,你先是抢走了莱昂,现在又抢走了他。”

“阿利斯泰尔强奸了我,弗兰琪,我不是自愿的,他强迫我,他……”

“闭嘴!”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冰冷,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冷酷的样子,“我不想听你说谎。”她恶狠狠地瞪着我,就像她父亲一样,嘴角向下撇,不停地颤抖。

“弗兰琪……拜托。”我抽泣道,我讨厌这样对她,“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她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接着突然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我惊恐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走过来。“这个码头,”她凑近对我说,“一定是被下了诅咒,你不觉得吗?杰森死在这里……”

我皱起眉头,“杰森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噢,索菲,你真的很蠢,不是吗?可你还老觉得自己聪明。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是我把他推进海里的,他喝得烂醉,根本站不稳,我们吵了一架,他拒绝了我,没人敢拒绝我。”

“你杀了杰森?”我惊得仿佛没有了呼吸。我记得那天晚上自己醉得不省人事,弗兰琪哭着把我叫醒,告诉我杰森掉进了海里,是个意外,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弗兰琪,更想不到是她把他推下去的。

她开始来回踱步,显然很烦躁,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摇着头撕扯自己的头发,语速很快地说话。“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的……不该说的。我就是很生气,你竟然那样说我爸爸……我也不是故意要杀杰森,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拒绝了我,我很生气,我们扭打起来,我推了他一下,是个意外……”

“噢,弗兰琪!”我叫道。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你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毁掉?”她哀嚎道,“我爱杰森,我爱莱昂,我爱我爸爸,你把他们全都抢走了!”

我震惊地盯着她,“你真的这么想吗?”

“为什么是你?”她抽泣道,“你有什么特别的?我怎么办?为什么没有人爱我?”

这让我意识到,尽管她看上去美丽自信,内心却非常没有安全感,脆弱迷茫。我既想告诉她,不要这么不成熟,又希望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于是快步朝她走过去,她立刻停止了踱步。

“杰森不爱我,至少对我没有那种爱,他是同性恋,而莱昂……我从来不知道你对莱昂的感觉。”我说。

她的脸上一团糟,睫毛膏被眼泪弄花了,糊在眼睛上,我们也曾经吵过架,可今天这次不一样。“我不想告诉你,”她说,“我也有自尊的。”

“至于阿利斯泰尔……弗兰琪,你必须明白,他简直成了跟踪狂,一直缠着我……”我向她讲述了全部经过:我们在旅馆接吻,他跟踪我、骚扰我,然后在他的车上强奸了我。暂时没有顾忌她的感受,全部说出来之后,我觉得轻松极了,可弗兰琪的脸却像是被我揍过一样难看。

“我爸爸绝对不会那样做的,”她哭着说,“你为什么说谎?”

“我没说谎。对于这种事,我绝对不会胡说,你知道我不会。对不起,弗兰琪。”我走向她,但是她把我推开,我向后退去。

“你这个下流的骗子,”她说,“离我远点,索菲,我恨你!我恨你!”

“弗兰琪,听我说……”

然而她却像没听见一样,神情激愤,泪流满面,她又推了我一下,这一次更用力,我注意到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可能是一块石头或者木片,我无法分辨,因为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举起那个东西,往我的头上砸过来,我失去平衡,撞断了栅栏,掉进海里。


我摔下去的时候,脱下来的那只运动鞋从我的口袋里滑出来,掉在码头的木板上。

我竟然没有淹死:可能纯粹是因为运气好,弗兰琪拿东西砸我的时候,我没有晕过去,当晚的浪涌也不太强,我抓住了支撑老码头的一条金属腿,抑或是弗兰琪疏忽了,她曾经对杰森做过一次这种事,所以觉得干掉我很简单,然而我并没有像杰森那样烂醉如泥,而且我的水性很好。就这样,我静静地躲在老码头的一排金属腿后面,看着弗兰琪察看了一遍她脚下的海面,然后又开始来回踱步,似乎不知所措,那一刻,我很想游过去,告诉她我没事,但她突然转身就跑,这个时候,我蓦然意识到,她并非想跑出去找人帮忙,而是打算把我丢在这里淹死,正如她对杰森所做的那样,我怎么能如此错看一个人?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把她当成我的姐姐看待。

从我躲藏的位置看过去,只见她沿着步行道向“地下室”夜总会快步走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干得漂亮。我意识到她会偷偷溜回夜总会,假装自己一直都在那里,根本没出来过,还真是个好演员。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但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丹尼尔。我游回岸边,爬上礁石,我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每爬一步都很吃力,我看到正独自步行回家的丹尼尔,感谢上帝,他恰好向左边看过来,发现浑身湿淋淋的我在礁石上奋力挣扎,锋利的石头割破了我没穿鞋的那只脚,他急忙冲过来帮我,以为我是不小心掉下海的,当时我心里想,我还不如淹死的好,因为这样阿利斯泰尔就不会再骚扰我了。

丹尼尔领着我来到一处避风的岩凹,所以别人看不见我们。我浑身颤抖,哭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气得想要杀掉阿利斯泰尔,当他听说弗兰琪先后把杰森和我推到海里时,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弗兰琪竟然会做这种事”,他试图说服我立刻报警,然而我害怕,假如警察相信弗兰琪却不信我怎么办?

“你必须告发阿利斯泰尔,他强奸了你,索菲!弗兰琪袭击了你,把你留在海里等死……”他面色铁青地说,“我不相信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们可能永远不会相信我,”我叫道,“弗兰琪和阿利斯泰尔肯定会串供,联合起来针对我。”

我害怕极了,身体抖得像筛子。“给。”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肩膀上,“穿上吧。别担心……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哀叫道,“没有办法的,丹。我觉得我快疯了。”

我摸了摸肚子,想着在里面慢慢长大的孩子,我至少已经怀孕五周了——能够检测出来,我确定孩子是莱昂的,但假如没有证据,阿利斯泰尔会以为孩子是他的。

“让他们以为我死了吧,”我绝望地告诉丹尼尔,“让弗兰琪相信她杀了我,这样我就解脱了。”我必须保护我的孩子。

丹尼尔一开始并不同意,他想报警,他设法带我偷偷回了家,不让任何人看到我们——但我们好像在老码头的入口处看到了杰兹,他在路的另一侧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看样子喝得酩酊大醉,应该不会意识到我们是谁。

我妈妈下了夜班回来时,我们告诉了她一切,她哭喊、叫骂,想要杀了豪伊父女,又试图说服我去报警,但我拒绝了,我不想在接受令人难堪的询问之后,再眼睁睁地看着阿利斯泰尔逃脱惩罚。无论什么事情,一旦公之于众,都会引发各种不堪入耳的猜测和谣言,甚至连无辜丧命的杰森也会成为八卦的对象,不得安息。更何况弗兰琪和阿利斯泰尔必定互相维护,有其父必有其女,他们会把杰森的死也赖在我头上,说是我的错,是我把他推到海里的,我会坐牢。

我别无选择,妈妈最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切都很容易,妈妈先把弗兰琪在我头上砸出的伤口缝合起来,丹尼尔订了一张第二天一大早前往都柏林的船票,这是个完美的逃脱计划,因为我不需要护照,不会留下踪迹,我积攒下来的工资放在衣柜中一只罐子里,所以我有足够的现金。抵达都柏林之后,我沿海岸线南下,去到我姨妈在凯里郡的一个偏远小镇的农场里安顿下来。

当我妈妈和哥哥向警察报告说我一直没从夜总会回家时,我已经在爱尔兰了,我终于获得了安全,可以远离阿利斯泰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