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专门配备给我们使用的那个健身房的房门打开了,童教授从里面探出头来招手:“嘿,我和玄武发现这里面比较安全,在会议室里看幻灯片始终觉得亮光透过窗帘会被美国人发现,这个健身房没有窗,门一关,外面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和战斧不由得笑了,玄武也从健身房里走了出来,双手抱在胸前微微笑着。苏如柳没多想,从阮晓燕手里拿过一个大大的信封,朝健身房走去。

阮晓燕却没有跟上她的脚步。相反,她站在会议室的角落里,朝后退了几步,最后靠在墙壁上,歪头望着我们。

我有点疑惑,不禁问道:“晓燕,怎么了?童教授他们的顾虑很对,进健身房里看吧。”

阮晓燕摇了摇头,黑暗中的她是什么表情我看不清楚。这时,苏如柳也转过身:“怎么了?晓燕,过来啊。”

阮晓燕又摇了摇头,最后轻声说道:“那个房间我就不进去了。”

“为什么?”苏如柳奇怪道。

晓燕的笑声传了开来:“嘻嘻,如柳姐,因为——嘻嘻,因为我是一个贼,那种房间,我是不会进去的。”

“那房间怎么了?”我朝健身房望了一眼,里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唯一能够看见的就是一闪一闪的红色亮点,应该是那台已经被童教授调试好了的放映机。

玄武缓步走了出来,冲着阮晓燕点了点头:“晓燕,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进去,这样吧,我们不关门,你站在门口看。你听觉灵敏,万一有毛子上来,你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阮晓燕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她脸上还是带着无邪的笑容,一身黑色短打:“还是玄武大哥懂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些武师一个个古怪得不行呢?”战斧翻了翻白眼。

玄武笑了笑:“晓燕是飞贼,行走于高墙之上的上下把子、绿林好汉们,最忌讳的就是困于斗室,飞贼们讲究,进入任何一个房间或者空间,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并不是搜寻财物,而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除了自己进来的道路以外的第二条能够出去的路径。”玄武说到这儿,又望了已经走出会议室角落的阮晓燕一眼,“晓燕应该是师从燕子门的上把子好手,所谓上把子,便是能够真正飞檐走壁的绿林好汉,至于下把子,嗯,闹市中的扒手之流而已。”

阮晓燕冲玄武抱了下拳:“陈师父过奖了,不过下把子们也并不是那么不入流,他们也有很多能够翻墙入户,只是和我们比较起来,他们更精通使用各种工具。而我们燕子门的飞贼,相对来说自身的基本功要扎实不少。当然,真要翻越高墙,登上高塔,也得和下把子们一样,需要借助外力了。”

说话间,童教授已经打开了放映机的开关,我们几个人从会议室里搬过凳子坐好,晓燕走出会议室,大概是检视了一下有没有异常,然后才回到健身房门口,靠在门框边上。

童教授从晓燕带回的信封里抽出几张幻灯片,小心翼翼地将第一张放在了放映机的光源点上……

是怪物——夜帝的面部特写。很明显,夜帝被大剂量的麻醉剂彻底麻醉了,它双眼紧闭,脸外围的毛发被人为地整齐梳向脑后,让人能够更加清楚地看清它的轮廓和五官。并且,它面部皮肤的颜色——居然有点像我们华人的黄色皮肤,让人更加震惊的是,它的脸有点扁平,颧骨突出,鼻梁不高,这——这分明是典型的亚洲人相貌,准确一点说,是典型的蒙古人相貌。也就是说,这张照片给予我们的信息是:怪物——夜帝像是一个长满了毛发的大块头黄种人,并且是蒙古人种!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联想起十几分钟前看到的羊皮卷碎片上的蒙古文。

我望向苏如柳,昏暗中的她也正望着我,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仿佛星子一般耀眼。一瞬间,我的思绪放飞了很远,身边经历的这些本应让人无暇分神的诡异,变得不再重要,反倒是……

我想,我爱上了这个叫作苏如柳的女人,无关乎时代,无关乎所处地域,甚至也无关乎我们可能就要面对的死亡……我,就这么突然地——突然地在一个根本不应该考虑儿女情长的时间、地点,因为彼此这么一次眼神的自然交汇,爱上了一个只认识了一个多星期的神秘女人。

“继续放下面的照片吧。”战斧的声音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我慌乱地收回自己应该已经无法掩饰的炽热目光,朝映出画面的那堵墙壁望去。夜帝的容貌特写还在上面静止着,操纵放映机的童教授却和画面一样静止了,只见他抬着头,大张着嘴,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夜帝。

“教授,您有什么发现吗?”苏如柳轻声问道。

童教授像是一个睡梦中突然惊醒的人一般,猛地一下回过头来。我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与他之前一直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纯粹的学究气质截然不同。那精光转瞬即逝,童教授冲我们笑道:“没什么发现,只是觉得太吓人了些。”说完,他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将第二张相片放到放映机里。

机器再次启动,画面切换后,我们差不多同时站起或往后退了一步。因为这次我们看到的竟然是——竟然是被固定在一张巨大手术台上的夜帝,它粗壮的手臂被铁箍卡死并高高举起,手臂尽头的利刃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切面。它双眼紧闭,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生气,而它的胸膛——它的整个胸膛被剖开了,肋骨如同绽开的花瓣,被铁丝固定呈翻开状。它的内脏……

我站起来朝外面冲去,到了会议室的窗边推开窗户大口喘气。可紧接着,窗外正来回晃动的探照灯,又让我意识到自己始终处在监视中,于是我几近狼狈地立即往后倒退几步,最终跌坐在地。

有一点我非常清楚:夜帝不太可能是人类,尽管它具备很多灵长目动物的特点,它生活在我们人类所主宰的世界里,实际上与一头家猪没什么区别,按理说生死并不会让我们有所动容,可是,可是为什么它长着一张没有毛的脸,有着似亚洲人种的面容呢?

本来站在健身房门口的晓燕站在了附近:“龙骑,如柳姐要你赶紧回来。”

我犹豫了一下,苏如柳之前若干次要求我快速成熟、尽快融入新使命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我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朝会议室走去。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但我感觉得到众人都在关注我,我回过头来挤出一丝笑意:“我会慢慢习惯的。”

然后,我继续面对墙壁上那惨不忍睹的画面,童教授见我恢复正常,说道:“龙骑,我们正在讨论一个问题,现在这相片里被解剖开了的夜帝尸体,应该与之前我们看到的甲板上那只有很大区别。它的体型要小很多,并且乳房比之前我们看到的那只又要大很多。所以,我们推论的结果——这个被剖开了的夜帝是雌性的。”

“并且,它很可能与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逃走的夜帝是一对,可能是同时被美国人捕获了。而这只雌性夜帝被美国的科研机构做了解剖研究。”苏如柳说到这儿,语气带了一丝丝感伤,“而公的夜帝被美军塞到了这艘战舰下面,要带回南极。”

“带回南极干吗?放生吗?夜帝就是美国人在南极找到的,现在又要运回南极,岂不是多此一举?”战斧抛出一连串质问,狠狠地吸了一口雪茄,烟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放下一张吧。”我将目光从墙上移开,对童教授说道。

之后的相片便全都是被肢解开来的夜帝身体各个部位的特写照片,内脏与脑部被放在了大小不同的玻璃容器里,用盐水浸泡着。切割下来的扇形巨爪,像是一把铁铲子,摆在一张小台子上。那双脚背下有着大块的肌肉,如同现代工业的产物,透着机械的笨重感。每一个画面都让人毛骨悚然,我的心跳在不断急速跳动后,又慢慢回复平静,最后只剩下类似于麻木的某种情绪。

童教授默默关掉放映机,房间里瞬间漆黑一片,甚至看不到身边人眼睛里哪怕一丝丝的亮光。

战斧的声音最先响起:“希望被解剖的怪物在解剖台上时已经是死的吧。”

“不可能是死的。”我摇了摇头,“如果被解剖前就已经是死的,那么还需要用铁箍固定吗?那一定是——活体解剖!”最后四个字我说得很慢。

大伙再次陷入沉默。半晌,苏如柳打开手电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她在阮晓燕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阮晓燕点了点头。接着,苏如柳扭过头来,她的语气变得有那么一丝无力:“大伙都回去睡觉吧,斯科特先生下午跟我说了,我们后天应该就会到下一个补给的港口,稍作休息后就要出发开往南极。雷团长与他的那两千个中国军人,已经在火候鸟岛上等我们了。”

她顿了顿,然后似乎是作了什么决定一般:“我们这次行动的名称,现在也可以告诉各位了……”

“这次行动叫作——CASTER。翻译成中文就是‘投手行动’。我们需要面对的对手也在今晚说了吧——极寒的气候,残酷的冰川,狡猾的美国伙伴……这些可能都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她的语气更加沉重了,“最可怕的是日军特高课与德军盖世太保合作,实施了一个叫‘雪舞者’的渗透计划。据说,这些直接归日本特高课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管理的雪舞者特务们,已经潜伏到了投手行动中。”

苏如柳再一次停住了话,她的表情在手电光下并不能被清晰捕捉,只是她的语速变得越发冷静有力:“所以,在座的各位,不管我们看到美国军人是如何傲慢与无法共处,窥见的真相是如何恐怖与让人害怕,我们都必须谨记一点——我们的敌人是侵略我们大好河山的日本人,是潜伏在我们身边的雪舞者。”

说完,苏如柳转过身,走出了会议室。

晓燕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得,是必须谨记,你们都好好消化一下,但总要有人把相片和文件袋拿出来给我吧,我现在要送回去。”

大伙这才缓过神来,打开灯,童教授把相片整理好,递给了晓燕。这时,战斧偷偷地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接着似乎对他另外一边的玄武也做了某个动作。然后,战斧自若地朝旁边的会议室走去。

我没有多想,跟在他身后,而玄武,又跟在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