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队继续肆意地在高速公路上疾驰,我不时回头往后望去,只见空中那几个黑色的人影在身后持续滑行,如影随形。

“我们现在去哪里?”我再一次发问,尽管我知道答案——目的地是鬼藏雄一的别墅,可我还是希望听到龙兵确切的回答,龙骑老先生的离世,很可能会让这个看上去始终镇定与冷静的男人变得冲动,进而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毕竟,他和我一样,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

龙兵转过头来,很意外地,我看到他的嘴角往上扬着,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我们去营救战斧啊,昨天不是就让你知道了吗?”

我点了点头,龙兵继续道:“本来我们是想要从那个暗道里潜入,然后炸开鬼藏家冷库的墙壁,偷走那具冰棺,可现在计划变了,因为我们已经缺少了一位能约束我们的长者——”龙兵顿了顿,嘴角那一丝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伤感,“所以,沈异,我们决定强攻,并且,不介意弄死几个鬼藏雄一请来的佣兵。”

我没有说话,继续默默地望着他,我的面无表情似乎让龙兵有点失望,他继续道:“沈异,之后你会接触到一些关于雪舞者的资料。然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们对鬼藏家的仇恨如此深刻。因为——因为——”龙兵没有继续了,似乎有些到了嗓子眼的话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就在这安静的瞬间,莫休言突然低声喊道:“忍者!”

伴随着她话音的是吉普车恐怖的刹车声,我们一起朝前望去,只见前方本该平整的道路上,被人铺上了两三米宽的铁锁链,锁链上的银色尖刺,在高速公路路灯的照射下,闪着寒光。

车队在这片锁链前方五六米处停了下来,公路上静悄悄的,瘆人的寂静酝酿着即将来临的更加瘆人的一切,龙兵率先跳下车,我的手伸向车门,悟空却低声对我说:“沈异,我们留在车里。”

我看了他一眼,拉着车门的手依然用力,悟空耸了耸肩,在我背后说:“尽量不要开枪,我们不想惊动警方。”

我没理睬他,自顾自地跳下了车。我觉得之前龙兵对我展现财力与人力,目的是要让我成为一个听话的跟班。很可惜,我不是跟班,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是有着自己自由意志的个体,我会做自己觉得需要做的事情,就像这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走下这看似安全的吉普车,去面对龙家人给我安排的人生道路上需要面对的对手。

我们身后的另一台车上,另一个汉子也差不多和我同时跳下了车,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衫,个头不是很高,但身材很匀称,手里握着一根深色的短棍,朝站在车队最前方的龙兵身边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他手里的那根短棍发出“咔嚓”的声响,只见他握棍的手好像很随意地甩动了一下,短棍如同变魔术般变长了。接着,他将长铁棍的一头拖到地上,随着他的前进,铁棍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声音。他扭头望向我,我这才记起,上午与龙老先生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餐桌上,他也在,只是他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出声罢了。

他笑了笑,冲我点了点头:“沈异,我叫释明镜。”

说完这话,他继续朝前走去。我这才注意到,他后脑勺上扎着一根又黑又粗快到腰际的长辫,而长辫下方,是白色短袖后背上印着的一条盘旋着、张牙舞爪的黑龙。

我往前走出几步,背靠着我们的车头,双手抱胸歪头望着前方龙兵和这位叫作释明镜的汉子。他俩并排冲着公路的前方站着,那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了一层灰色的迷雾。紧接着,轻微的脚步声,也从那团迷雾中传了出来。

终于,一个黑色的人影在雾中渐渐显露出来,我往前倾了倾,等待着在很多电视电影包括小说里,被人们无限夸饰过的忍者在我面前上演真人秀。直到此刻,我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会是一袭黑衣,带着黑色的布头套,背着有长长刀柄的利器,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出现。让我幻想破灭的是:面前这位从雾中缓缓走出来应该是忍者的家伙,并没有穿什么黑色夜行衣,也没有绑腿,他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西服,白色衬衣,打着一根花纹花哨的领带,像一个兜售保险的业务员。他也没有戴头套,短短的头发下,是一张典型的黄种人面孔。唯一可以让人判断出他不是普通人的是——他手里拎着一把很长的武士刀,不只刀刃很长,刀柄也很长。

我朝前走去,站到了龙兵的另一侧,我和身边的龙兵,以及那个叫作释明镜的人都没有任何交流,三个人都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走近了,在那一条铁锁链的另一边停下步子。然后他用一只手握着刀,双臂环抱到胸前,姿势很像动画片里的日本武士。他歪着头,小小的眼睛里放出的锐意,比一般人要锋利。我之前研究过日本忍者这个传说中的古老职业,知悉这种人——如果他们真实存在的话——这种人的眼睛,是要比我们正常人锐利很多的。为了完成他们的职责与使命,忍者们需要在夜色中比常人看得清楚,比常人看得远。所以,他们从小开始,就很注重对眼睛的保护。我想:他们肯定不会轻易去注视高科技电子设备屏幕,因为他们不会让自己身体最重要的器官受到一丝的伤害。

龙兵最先说话:“是服部川八吗?这么强大的气场,服部族的年轻人里面,也就只有你了。”

面前这位穿着西装的忍者先生微微点了点头,接着用生硬却又没有一丝错误的中文说道:“龙兵先生,现在早已不是你我两国敌对的时期,我们在贵国也一向安分守己,鬼藏家与你们龙家虽然在很多问题上有分歧,但也不至于谋害彼此的人。所以,今天你们龙家这样的举动,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过分?”龙兵打断了他,“是谁过分?服部川八先生,我想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到底是谁过分?鬼藏雄一自己为什么不来?既然今天撕破脸来拦我们龙家的人,他那个老家伙自己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服部川八大声吼道:“不来的原因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龙兵愣了一下,服部川八继续大声说着:“龙兵先生,我们与你们龙家的恩怨至于要虐杀对手吗?鬼藏雄一先生已经六十岁了,你们下手也太狠毒了吧?”

说话间,一直跟随在我们车队后面滑翔的那些黑衣人,终于落地了,他们快速收拢了后背上展开的黑色帆布,然后站成一排,拦在公路的另外一头。

我微微笑了笑,因为刚刚在我们身后着陆的这七八个黑衣人,就穿着我曾经臆想过的忍者的装束,黑色夜行衣与黑色的头套,甚至还背着刀柄很长的武士刀,可惜的是他们个子都不是很高,还佝偻着后背,显得很猥琐。

龙兵却没理睬身后发生的事情,服部川八说的话让他愣了一下:“服部川八,你的意思是鬼藏雄一被人杀了?而且是虐杀?”

“别装傻了。”服部川八将手里的武士刀举过了头顶,刀鞘被他缓缓拉开。

“鬼藏雄一是不是被人从中间切开了,前后两半地切开?”龙兵发问道。

“是的。”服部川八的刀鞘被他扔到了一旁,一柄没有一丝光亮的深色刀刃在路灯的照射下,透出一股异样的杀气。

站在龙兵另一边的释明镜也动了,他握着的长棍在他手掌上滑动,最后只有长棍的尽头握在他的手里。接着,他将长棍甩动起来,在自己头顶抡出一个圆圈。长棍落下时又被他收拢于背后,长棍笔直地竖立着,释明镜的身体也变得跟这根长棍般挺拔。而他没有握长棍的另外一只手,居然在胸前摆出一个参禅的手势。

“八嘎!”服部川八大吼起来,长刀被他举过头顶。他朝前冲出两步,继而高高跃起,身体越过地上的锁链,深色的刀刃径直劈向了释明镜身后的龙兵。

释明镜的长棍将空中的他截下,服部川八再次低吼,目标也迅速转变成面前这位有着辫子的释明镜。两人的冷兵器在本不应该纵容它们存在的年代碰撞到了一起,发出如同老土古装剧里才有的声响。龙兵依然站在我身旁,没有退后,他眉头紧锁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扭过头来看了看我,我以为他会要说上一两句,可他却只是对我摇了摇头,然后嘴角往上扬了扬。

他再次跨前一步,好像自说自话一般轻声说道:“服部先生,我不知道今天在鬼藏的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况且,我也不想了解。但是,我必须让你知道的是——我爷爷龙骑先生,今天中午被人残忍地杀害了,杀人者甚至还效仿极地怪物夜帝的手法。”

正说到这里,身后传来悟空的声音:“龙兵,电话,澳大利亚打过来的。”

龙兵没有转身,好像没有听见悟空的说话声一般,他再次跨前一步,如鹰的眼睛里,那种似乎能透入骨髓深处的寒意再一次渗出:“所以,今晚我有点情绪失控,我不想继续将时间耗费在找出证据证明是不是你们行凶一事上,我只想看到你们流血,在今晚!”

说完这句话,龙兵举起了手。

身后那几台吉普车车门被拉开的声音此起彼伏,穿着黑色西装,留着短头发的龙家人从车里钻了出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但并不是枪械,全是释明镜挥舞的那种短棍,我用手摸了摸后腰上悟空给的那把手枪,自嘲地摇了摇头。悟空却大步跑了过来,将手里的手机直接塞到了龙兵手里,低声说道:“是鬼藏惊鸿。”

龙兵面色一变,他接过电话,快步往旁边走去。龙家的黑衣人握着短棍,与车队后面那一排蒙面的矮个子对峙着,人数上我们占了绝对的优势,只等龙兵说一个“打”字。

我盯着龙兵的后背,看他快步走向公路边。他与电话另外一头的人并没有说多少话便挂断了,然后,他扭过头来,我第一次发现,龙家人如同猛禽般的容貌给予人的感觉并不只是冷酷。

坚韧,是我在这高速公路边第一次捕捉到的特质——在龙兵身上。

他按动了手机的免提键,一个粗犷的男声从另一头传来,说的是日语,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但正在和释明镜打斗的服部川八却猛地往后一跃,继而将手里的长刀横在了自己身前,释明镜也没有扑上去,他扭过头来望向龙兵,龙兵朝他点了点头。

服部川八依然面无表情,时间仿佛静止了,半晌,他缓缓弯下腰,将地上的刀鞘捡起,长刀入鞘。

他用日语大声地喊了几句,本来站在我们身后的那些忍者们,脊背都弯了下来,做出一个似乎是要冲刺的预备动作。

龙家的黑衣人警觉起来,手里的短棍都提了起来,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对手。

“全部让开,让他们走。”说这话的是龙兵,他自己带头往公路旁边后退了几步。其他黑衣人也都纷纷效仿,紧接着,让我非常惊讶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七八个忍者差不多同一时间移动了,动作生硬得像是我们儿时玩的那种上了发条的青蛙,他们从我们车队的尾部朝前弹出,十几米的距离,就只是那么眨眼之间,他们黑色的身影到了那一条铁锁链前方,始终歪着头望着我们的服部川八嘴角往上微微一扬,没有握刀的那只手猛地往下一挥。

只听“砰”的一声,一团烟雾升起,释明镜低声喊道:“退后!”

所有人都往后退出几步,紧接着发现烟雾并没有朝我们飘过来,反倒是将忍者们包裹住,两三分钟后,烟雾散去,连同服部川八在内的那七八个黑色人影已然消失,跟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一条平铺在路上带着尖刺的铁锁链。

“龙兵,为什么放他们走?难道你觉得释师父带来的人,会打不过服部川八的忍者吗?”莫休言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了车,靠在那台高大的吉普车车头上,对龙兵发问道。

龙兵摇了摇头,视线在现场的所有人面上扫过。接着,他缓缓走到释明镜身边,从释明镜手里拿过了那根长棍。他看似随意地耍玩了几下,猛地一下将长棍砸向高速公路旁的防护带,将那铁质的栏杆直接砸断了。

他转过身来,如鹰般的眼睛里,放出阴冷的光:“战斧已经被他们运到火候鸟岛去了,今晚的行动取消。”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鬼藏惊鸿邀请我们去一趟火候鸟岛。”

“火候鸟岛?”我愣住了,印象中好像听说过这个词语,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这时,龙兵再次说出的话为我作出了解答:“七十年前我爷爷与他的战友们跟雪舞者搏斗的战场,也将会是我们龙家与鬼藏家争锋的斗室。”

龙兵又一次将目光从我们每一个人的颜面上扫过:“七对七,冷兵器对冷兵器。”

说完这话,他将手里的棍子朝释明镜一扔:“释师父、莫休言、悟空,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机场。”

接着,他对后面喊道:“去龙宅接上卜医生,到机场和我们会合。”

龙兵一边布置着,一边朝我身后那台吉普车走去,经过我身边时大力拍了下我的后背,说道:“发什么呆呢?跟我们走。”

我“嗯”了一声,迈开步子,悟空和释明镜也大步跟上,莫休言从靠着的吉普车车头上站直,黑色的马尾一甩,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我突然间愣了一下:我、龙兵、龙悟空、释明镜、莫休言,就算再加上龙兵刚刚提到的那个卜医生,也才六个人啊!可龙兵之前说和那个叫什么鬼藏惊鸿的人约定的是七对七,那……我们团队里的第七个人是谁呢?

和我一样有这一疑问的应该是悟空,他快步跟上龙兵,小声嘀咕了一句:“哥,第七个人你不会是想带上她吧?”龙兵回过头来,冲我们微微一笑:“对,没错,第七个人就是她:阮——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