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广州本田驶过大港城区,在海边停下来。

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驾驶座上的孟中华摘下墨镜,欣赏着美景。他对副驾驶座上的萧邦说:“海真是好啊,每次看她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当年我单枪匹马从省公安厅出来创业的时候,一度失败,曾几次想跳海自尽。但每次来到海边,我所有的忧愁都烟消云散了。不是我没有勇气跳,而是海给了我新的希望。”

萧邦在听。

“知道我今天为何要带你来看海吗?”孟中华问。

萧邦摇摇头。

“实话告诉你,公司现在面临困境。我们急需叶雁痕这笔钱来化解危机。”孟中华在盯他。

公司面临危机?一个总部拥有办公大楼、下属九个分支机构、信誉良好的公司会陷入危机?萧邦很难相信。

“我们是老战友,比亲兄弟还亲,我才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也做过生意,民间有句俗话: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好比水推沙。随着你参与公司业务,你会发现,所有的繁荣基本都是假象。越大的公司债务越多,往往那些风光一时的所谓大老板,其现金流还不如那些被称为土鳖的小老板。别看我们公司账上进得多,可花得更多。中国的私企,尤其像我们这样的高风险行业,挣的那点血汗钱有80%送出去了,不然上面一声令下,我手下的几百号人立马作鸟兽散。你要知道,我们的工作是在搞地下侦探,中国的法律是禁止的!你说叶雁痕失眠,哪有我失眠得厉害?我哪天不吃三片安定能睡着?老排啊,你的到来让我欣喜若狂!这是我的心里话。我想起当年你对我的照顾,真是胜似爹娘啊!我跟了你四年,学会了侦察,才有我今天一口饭吃。十多年了,每当我想起当年那种亲如兄弟的情感,我心里就特别温暖,特别有力量!老兄啊,你来了,别把我当老板看,我永远是你的兵,你的兄弟!咱们有钱大家分,有难大家当。要知道,你这次可是在与一个富婆打交道,她可不是一般人啊!老排啊,不多说了,你就是我的海,我的希望啊!全靠你了!”一席话说完,孟中华浑浊的眼里居然有了泪水。

萧邦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钳子一样夹住了孟中华肥蚕般的手掌。

孟中华也不是一个啰唆的人。曾经四年的朝夕相处,他了解这个外表冷漠但内心火热的战友。他收起了泪,表情又凝重起来。“咱们公是公,私是私。真相的弟兄们等着吃饭哪,因此你的任务是紧跟叶雁痕,按她提的所有要求去调查。要见机行事,随时向我直接汇报。昨天咱俩交流过了,叶雁痕无非是想知道她的丈夫和弟弟是死是活,你的任务就是找到证据并交给她,这案子就结了。考虑到你的工作需要,我为你准备了一些行头。现在我就和你交接。”

一张交接清单放在了萧邦的手上。

交接清单

广州本田车一辆(含行驶证、保险单各1份),车号:港A11083

车钥匙一套(含车用自动锁)

IBM笔记本电脑1台(含组件和优盘1个、正版软件1套)

索尼数码相机1台

东芝针孔摄像机1部

松下DV1台

窃听器3套

仿真录音笔1支

显微镜1架

三星多功能充电器1套

瑞士多功能军刀1把

防身藏刀1把

睡袋1只

潜水服1套

西装1套

衬衣3件

太阳镜1副

陆战靴1双

手套5双

假发套3个

面具5张

攀登工具1套

GPS手表(带夜光)1只

手机1部

多功能综合工具1套

麻醉剂1瓶

注射器5套

洗漱用具1套


下面是签收人及年月日。

孟中华等他看完,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银联卡、一个驾驶证和一个记者证。

好高的效率!好精细的准备!这些东西居然在三天内办齐!要是国家有关部门有如此办事效率,哪会有孟中华之流的容身之地!萧邦心里在叹息。

“这三样东西,就不必列在清单上了。卡里是5万元,需要时你就花。至于这两个证件,我是按你的要求办的。清单上的东西都放在后备箱里,一会儿就清点。你看,还缺什么?”孟中华问。

“还缺两样东西。”萧邦挠了挠头说。

“什么?”

“手枪一把,避孕套一盒。”

孟中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黄昏。

风姿绰约的叶雁痕在别墅前迎接她的私人侦探萧邦。

偌大的一座别墅,只住着叶雁痕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的确显得清冷了些。走进别墅,萧邦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走进了旧社会的富贵人家。他猛然想起,以前看过一部叫《上海滩》的电视剧,眼前的场景与剧里的一些镜头何其相似!

看来无论是什么年代,富人的生活条件总是与众不同,要实现共产主义,难!萧邦胡思乱想着,随着叶雁痕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

保姆徐妈端来咖啡,上楼去了。

“我为那天的表现道歉。”今天的叶雁痕显得特别有精神。萧邦感到,坐在面前的是一位温柔且有涵养的女主人。

“道歉的应该是我。”萧邦真诚地说,“你了解孟总,但对我一无所知,很难相信我有能力帮助你。我只是想自我表现一下,让你相信我的能力。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大发脾气。”“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叶雁痕说,“不瞒萧大侦探,我虽然没有能力查清我丈夫和弟弟的下落,但我还是可以知道一个活人的大概情况的。”

“是啊,活人好找,死人难查。”萧邦承认。

“你是说……我丈夫和弟弟真的……真的死了?”叶雁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悲痛。

“不能完全确定。但据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他们活着的几率不大。他们是你的亲人,倘若活着,为何不来找你?除非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萧邦故意加重语气,寒星一样的眼睛直盯叶雁痕。

“什么阴谋?难道是我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和亲弟弟?大侦探,他们是遭遇了海难,而这起海难国家是有定论的!”叶雁痕气血上涌,脸色很难看。

“可你送给你丈夫的船舵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卧室?这个船舵既然是你丈夫随身携带之物,应该是人在舵在,人死舵沉。那么小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即使是无意中打捞上来,又有谁知道是你丈夫之物?如果你丈夫根本没死,他何必杀死自家的爱犬并将血涂抹在船舵上,然后再从窗口进来吓你?倘若从窗口进来的人另有其人且要害你性命,只是举手之劳,何必费这心思?倘若要图你钱财,又没留下片言只字,这些怎么解释?”萧邦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串逼问让叶雁痕瑟瑟发抖。

半晌,叶雁痕终于迸出一句话来:“要是我知道这些,我为何要花一百万找你们?难道你们这些地下侦探只会质问雇主吗?你这个混蛋,要没这个本事,请你马上滚出去!”她被激怒了,小巧的嘴里居然唾星四溅。

一百万!怪不得她的眼睛快喷出火来了,怪不得老孟让我“全副武装”……但萧邦并没有滚,甚至连动都没动。

客厅里陷入寂静。

半晌,叶雁痕高耸的胸脯才停止了起伏。看着呆在那里的萧邦,她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你被骂傻了?”

“我在想你刚才的话,有一句乍一听没有毛病,仔细想来,却是狗屁不通。”萧邦认真地说。

“哪一句?”叶雁痕似乎是个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女人。

“请你马上滚出去!”萧邦故意放慢语速,“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句非常有礼貌却又粗俗不堪的语言。”

叶雁痕想笑,但又强忍住。“神经病,怪不得你老婆会离开你!”叶雁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萧邦眼里的痛苦之色,像星火一闪而灭。每个人都有伤疤,每个人都小心地护着它,但它还是最易被触动。

别开玩笑了,赶紧办完此案,回家看豆豆吧。念头闪过,萧邦突然严肃起来,“走,去你的卧室!”

萧邦第一次见到如此豪华的卧室。

卧室足有50平方米,装修极为考究,真正做到了中西结合。地板是实木红檀香,床是典雅大方的奥帝名床,衣柜则是意大利诺维家镜工艺烤漆玻璃入墙衣柜,巨大的书桌则是中国式的,用樱桃木精制而成。天花板上是一盏巨型吊灯,结构极为复杂,可以通过开关调节色调及亮度。靠窗的位置是一个大型书柜,书柜旁边的墙上是一个42英寸的壁挂式液晶电视。

一个有品味的女人的房间总是让人神清气爽。叶雁痕客气地请萧邦在精致的小椅上坐下,然后拉开了书桌的抽屉。突然,她的脸色变了。

抽屉里没有船舵,只有一张纸,一张打印了图案和文字的纸。

雪白的纸上画着一枚精巧的船舵,通体暗红,正滴着鲜血……

船舵下写着一首小诗:


在生活的海洋里,

应扶正船舵,

不能为顺风,

而卷入漩涡。


叶雁痕颤抖了一下。

回到客厅,二人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抽着烟。

萧邦定定地看着这张纸,陷入沉思。

海洋——船舵——顺风——漩涡,什么意思?萧邦不懂诗,但他的思维被这八个词牢牢地拴住了。

“你以前见过这首诗吗?”他突然问。

“何止见过,”叶雁痕说,“这是我送给浚航的诗。这首诗我很喜欢,它是顾城一首题目叫《铭言》的诗中的句子,全诗是这样的:在生活的海洋里/应扶正船舵/不能为顺风/而卷入漩涡/且把搁浅/当作宝贵的小憩/静看那得意的帆影/去随浪逐波。我送给浚航这个船舵的那天晚上,就抄了这首诗送给他。”

“那就是说,除了你和苏浚航,没有人知道你写了这首诗送给他?”

“肯定没有。”

“为何肯定?”

“因为……因为那是我在卧室里和他……和他……后,写给他的。”

萧邦当然明白,这不过是一种“小资”情调而已。

“那船舵呢?你送他船舵的事,都有谁知道?”

“这个知道的人不少,但都是亲近的人。因为那天,是浚航的生日。”

“都有谁?请说得具体些,这很重要!”萧邦来了精神。

“我的公公苏振海,我的弟弟叶雁鸣,还有浚航的妹妹苏锦帆和妹夫王啸岩。”

“再没其他人?”萧邦问。

叶雁痕仔细想了想,说:“那天就在这个客厅里过的生日,吃的是家常饭。除了徐妈,再没别人。”

“请给我这些人的详细资料。”萧邦严肃地说。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事跟他们有关系吗?”叶雁痕不解。

“凡是知道你送了船舵给你丈夫的人,都可能与此案有关。”

“我口头介绍一下行吗?”

“不行。我必须看到详细的文字资料和照片,最好都有通信地址和电话。现在就要。”

叶雁痕从电脑室出来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徐妈已经准备好饭菜。

萧邦在仔细阅读完叶雁痕提供的材料后,才上桌吃饭。

“怎么样?我把家里人都介绍清楚了吧?”叶雁痕喝了口酸奶,说。

“还有一个人的资料没有啊。”萧邦突然盯着徐妈。

徐妈正小心翼翼地吃着饭。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大概五十多岁,穿着朴素,脸有些苍白,一看就是个勤劳、朴实的农村妇女。

“你说徐妈?”叶雁痕奇怪地看着萧邦,“徐妈有什么资料?她在我们家十多年了,我还没嫁过来时,她就跟着公公。跟了我们之后,除了每年回一趟老家,几乎寸步不离家门。自从浚航失踪后,我俩相依为命,就跟我的母亲一样。”

萧邦放下筷子,没有理会叶雁痕,而是严肃地问:“徐妈,您老家哪儿的?”

“俺家在山东临沂。”徐妈乡音未改,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看得出,她是一个不多嘴的保姆。

“家里还有什么人?”

“俺当家人早在俺孩儿五岁时就去世了,只有俺和孩儿。”

“您孩子叫什么?现在在干什么?”

“叫李信民,在大港海事大学读书,明年就毕业了。”

“什么专业?”

“俺不知道。”

“是男孩?”

“男孩。”

“这个星期内,都有谁来过这里?”萧邦突然问。

徐妈一怔,慌慌地说:“没有谁啊……”

萧邦转向叶雁痕,说:“叶总,不对吧?孟总不是来过一次吗?”

“孟总是来过,但他是同我一起回来的呀。”叶雁痕疑惑地看着萧邦,“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就是徐妈没说真话。”萧邦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俺没骗你。”徐妈说,“孟总来的那会,俺去大学里看孩儿去了。”

“那您怎么知道孟总来过?”萧邦紧追不舍。

“这不是你刚才说的嘛。”徐妈有点不高兴了,转头看着叶雁痕,“叶总,你知道俺,俺可从来没骗过你啊。”

叶雁痕拍了拍徐妈的肩膀,温柔地说:“妈妈,您就别乱想了。萧先生这是职业习惯,他要帮我们调查浚航和雁鸣是不是还活着。您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

徐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你怀疑她?”叶雁痕小声地问。

“我对谁都怀疑。”

“连我和孟总你都也怀疑?”

“那倒没有。”萧邦放下碗筷,“一个是我的老板,一个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哪敢怀疑?”

“可是,谁拿走了那个船舵?”叶雁痕终于忍不住问。

“不清楚。但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你现在处在一种非常不妙的状态。你是否愿意听我的建议?”

“请讲。”

“马上搬出别墅,住在公司或酒店。你的住处,只能让我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处在危险当中。”

“一定要搬出去吗?”

“如果你想尽快得到结果并安全地活着,就只能这样。”

叶雁痕长吸了口气,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