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啸岩嘴里打着呼噜,眼皮却轻轻张开。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卧室里没有一点声音。

苏锦帆睡着了吗?王啸岩将靠在沙发扶手上已经有点麻木的脚轻轻地放下来。然后,他蹑手蹑脚地走向卧室。

苏锦帆像小猫一样蜷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均匀,显然是在疲累后熟睡了。王啸岩轻轻地将蚕丝被盖在她的身上,将灯关闭,又将门轻轻带上。然后,他出了客厅。在锁上房门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五分钟后,王啸岩开着他的奔驰600出了小区,上了大街。十分钟后,他看到了大港市著名的酒吧——漂流岛。

漂流岛酒吧极不起眼,必须穿过山西路这条黑灯瞎火的老街才能看到。远远望去,漆黑的长街只有漂流岛霓虹闪烁,就像是煤炉深处的一点火星。

王啸岩将车停好,整装走了进去。夜已深,酒吧里散坐着十几个客人正谈论着什么,但被震耳欲聋的音响淹没了。服务生正忙着收拾舞台。这里,经常有二三流歌手前来表演助兴,看来刚刚收场。王啸岩就曾泡上一个女歌手,不过半年前他就将她蹬了。王啸岩泡女人和蹬女人的手段一样高。

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从这个角落里可以观察进进出出的人,但别人却不容易发现他。

他扬了一下手腕。时针正指向凌晨两点。这个孟欣,怎么还没来?

但想着今晚就会有重大的收获,他感到大脑深层热了一下。通过这段时间的运作,以他的经验,有几种对他十分有利的结果将不期而至——


1.苏锦帆已经向老头子告了状,以老头子的脾气,一定会兴师问罪。这很好,反而为自己创造了一次与老头子深谈的机会。那样,再向老头子表个态,趁机将叶雁痕和苏锦帆如何密谋的“证据”拿出来,必定能改变老头子的初衷。老头子什么都好,就是多疑。这点要好好利用,有利于掌握主动权。

2.据自己掌握的情况,孟欣已非常痛恨孟中华,要报复孟中华。这个有着深重心灵阴影的女人,野心很大。如果好好利用,会成为自己的有生力量,将来可以利用她的势力扩张自己的实力。以前没有意识到商场上侧翼攻击的重要性,近日读了《武经七书》,才明白以前自己基本上用的是正兵,奇兵几乎不会用。补上这一课,很重要。

3.叶雁痕已是秋后的蚂蚱。孟欣已明确表示,会煽起老孟与她相斗,她在一旁搅局,等打败了叶雁痕,再将老孟这只老狐狸拿掉。至于孟欣,可以先答应跟她相好,等没有利用价值时再甩掉。今天晚上前半夜是在做戏,这后半夜嘛……看情况。


王啸岩喝着啤酒,胡思乱想。他是个有节制的人。今晚为了蒙妻子,他猛喝了半瓶五粮液,然后将指头放进喉咙,用力一抠,胃里的东西就倒了出来。王啸岩并不是真的酒量很好。从来没真正醉,是这个熟练的动作帮了他的忙。

时间又过了五分钟。孟欣还是没来。他有些着急。是不是那个萧邦捣了鬼?这个人有点名堂。虽然只有耳闻,但他隐隐觉得这个从北京来的家伙是一根刺。孟欣每次谈起他时都露出一种恐惧。叶雁痕、孟中华、孟欣,也包括老头子,他自信比较了解。但这个萧邦神出鬼没,似乎掌握了不少关于“12·21”海难的资料,而自己又无法控制他。看来,这个人得尽早下手!

王啸岩又喝了一口酒。是不是孟欣这丫头把我耍了?他感到一阵燥热,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突然,酒吧的门开了,一个美女冲了进来。

是孟欣?他赶快收起手机,起身相迎。但在一秒钟的时间里,他已判断出那个美女不是孟欣。可她怎么会向自己这边直奔过来呢?

这么冷的天,这个女孩竟露着浑圆的大腿,上身只穿一件粉红的紧身毛衣,胸前鼓胀欲裂。她没等王啸岩反应过来,就扑上来紧紧抱住他,带着哭腔说:“大哥,带我走吧!让我离开这座伤心的城市,去哪都行,干什么都行!”

王啸岩奋力挣扎,但那个女孩却像棉花糖一样黏住了他,并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干什么?你干什么?你疯了吗?”王啸岩气得双眼冒火。三十多年来,他还没遇见过这种疯女孩。

王啸岩正琢磨如何摆脱纠缠,突然,酒吧的门被撞开,三条汉子带着寒气冲了进来。

王啸岩感到事情不对。第一个冲进来的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又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王啸岩脑袋轰响。模糊的视线中,一个胖子瞪圆牛眼气呼呼地看着他。

“你他妈的,敢泡老子的马子!”那胖子吐了一口口水,骂道,“小婊子,你给老子让开!”

那个女孩松开了手,带着哭腔说:“你们就饶了我吧。我要跟着王大哥。王大哥爱我,我也爱他。你们就行行好吧……”

“都坐下说。”王啸岩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说。接着,他被一双干瘦的手强拉着坐下。

王啸岩努力使自己镇定。他抬头仔细打量三个不速之客。一胖两瘦。胖子剃了个光头,身材高大。两个瘦子个头都不高,一个脸上有块一寸来长的疤,面目狰狞;一个戴副墨镜,瘦得让人担心他会被风刮走。

墨镜就坐在他的对面。另外两人站在墨镜身后。那女孩瑟瑟发抖,站在一边。

“你姓王?”墨镜问。

“对。”王啸岩说,“我要报警,你们打人!”

“好。”墨镜将一个高档手机放在桌上,“报吧,这里有电话。”

王啸岩的手动了一下,但又停住。“是不是误会了?不知什么事情得罪了兄弟们?请明讲。”他清了清嗓子,总算镇定下来。

“那得问你啊。”墨镜说,“你泡了我兄弟的妞,我们能不找你麻烦吗?”

“我泡……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王啸岩说,“我根本不认识她!”

那女孩马上说:“王大哥,你太没良心了!你别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昨晚你还发誓要带我走哩,今天咋就不认账了呢?”

“你认识我?”王啸岩瞪着那个女孩,“那你说说,我是干什么的?”

那女孩哼了一声,说:“别装了。你跟我睡了多少次了?还装!第一次我们在歌厅里见面,你就给了我名片。你看,我还保存着哩!你真没良心。”说着,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正是王啸岩的名片。但王啸岩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给过这女孩名片。以他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除了客户,他从不给任何女人名片。

“王老板,我知道你有钱。”墨镜冷冷地说,“别以为是大老板,就敢泡哥们的马子。今天终于找到你了。你说,该怎么了断吧?!”

王啸岩气得直发抖。妈的,怎么会摊上这种事!看来,敌人在向自己进攻了!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既然你们认定是这样,我也没办法。你们说,该怎么办?”

墨镜哼了一声,说:“这还像个态度。这样吧,我们打个赌,输家必须为赢家做一件事,怎么样?”

王啸岩也哼了一声,说:“我凭什么跟你们赌?我又没做错什么!”

墨镜冷笑:“要是你今晚不赌,老子就要你的命!”王啸岩被森冷的声音吓了一跳。突然,那胖子一步蹿到他面前,手腕一翻,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已抵在他的腰上。

王啸岩的腿随着迪斯科音乐的节奏开始发抖。他抬眼看吧台的服务人员,服务人员早已不知去向;再看其它桌上的客人,已经全部走光了。

这一刻,他暗自发了毒誓:如果今晚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建立自己的地下安全组织!

心里一发狠,他在瞬间就控制住了情绪。他居然笑了笑,说:“你说,怎么赌?”

墨镜一直绷着的脸突然舒展开了。他轻笑了一下:“王老板,为了公平,我给你个机会。既然是我提出来赌的,就应该由你来出题。老子是个粗人,但也不怕你使诈。愿赌服输,说话算数。请吧!”

王啸岩脑子里电闪。他从不打牌,从不参与任何赌博,让他出题,还真是难为了他。

疯狂的音乐节拍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混乱的思绪。王啸岩想不出。这时,他的眼睛被一只奇怪的戒指吸引住了。

一枚戒指,一枚漆黑的大戒指,套在墨镜左手枯瘦的无名指上。那只手,就放在桌上。

王啸岩突然来了灵感。这个灵感让他忍不住兴奋得发抖。一瞬间,他已做了决定。

“题目想好了。”王啸说,“你说过,输了就必须为赢家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事,对吧?”

“就一件事,而且是输家能够办到的事,就这么简单。”墨镜有些不耐烦,“出题吧!”

一丝恶毒从王啸岩眼神里飞快地闪过。

“我赌你这根戴戒指的指头!”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嘴唇像蜜蜂的翅膀抖动起来。

“赌我的手指?”墨镜一怔。天下的赌法真是千奇百怪,居然有赌手指的!

“你不同意?”王啸岩开始担心。

“老子说话算数!”墨镜斩钉截铁地说,“说吧,怎么个赌法?”

“我赌你的无名指净重50克!”王啸岩眼睛发着光。

“指头在老子手上,连老子都不知道重多少,你怎么知道刚好重50克?”墨镜有些懵。“妈的,这算是什么赌法?”

“这可是你让我出题的!”王啸岩带着残酷的笑意,“如果你不能证明它不是50克,你就输了。”

这个道理虽然有点歪,但实际上也是那么回事。

聪明的王啸岩将难题踢给了对方。

墨镜果然沉默了。

突然,他哈哈大笑:“王啸岩,你有种!好吧,算你这题出得有水平!”

王啸岩以为自己赢定了。他正想开口,却见墨镜轻轻将漆黑的戒指除下来放入衣袋,把手招了招。胖子会意,将匕首递了过去。

王啸岩心里一紧。只见墨镜拿起匕首,沿着中指的根部向无名指切去。王啸岩听见锋利的匕首切过骨头的嚓嚓声……那女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墨镜居然像一个雕刻家一样专注,真的把无名指连根切断,让它自然地掉落在桌子上。

鲜血如注。墨镜没有理会。胖子迅速地拿出白纱布,帮他缠上。

王啸岩的瞳孔顿时放大。

“这下你该知道它到底有多重了吧?”墨镜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是在割一只死狗的肉。而王啸岩感到胃在剧烈收缩,想一口喷出……但他以坚强的意志顶住了。

“可是……谁知道它有多重呢?”王啸岩还在狡辩。

墨镜没有理他。另外一个瘦子从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弹簧秤,并用一根细线将那根滴着血的手指拴起来,挂在秤钩上。

瘦子像药铺里的老掌柜称贵重药材一样眯着眼,仔细地察看刻度。最后,他将秤放在王啸岩的眼前,说:“你看清楚了,是42克,不是50克!”

王啸岩的冷汗涔涔而下。

“你输了!”墨镜已包扎完毕,冷冷地说。

王啸岩承认。

王啸岩突然明白自己跟真正的黑社会打赌,无论如何都会输的。这就像他的生意伙伴抱着很多钱到澳门赌场去做梦一样,在上飞机的那一刻,就已定了输赢。

想通了这一点,王啸岩干脆主动地说:“说吧,要我做一件什么事?”

“杀了萧邦。”墨镜的声音冷若寒铁。恰巧,一种重金属的撞击声在音乐里短促地响了一下。

“我去杀萧邦?我怎么杀他?”王啸岩心里发起抖来。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要让他去杀人,他想都不敢想。

胖子已捡起那根指头。墨镜站起来,转身就走。

“怎么杀他是你的事。因为你输了。”墨镜头也不回,“你又不是没杀过人!杀人不一定亲自动手。但你要是杀不了他,我一定会亲自杀了你!我保证!”

他带着两男一女扬长而去。

王啸岩也站起来,大声说:“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墨镜站住。

“如果你输了,”王啸岩喘了口气说,“我让你做的事,跟这件事完全相同!”

墨镜顿了一下。但旋即大步走了出去。

恐惧布满了王啸岩的全身。

他颓然坐下。一种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大胯流下。而那不争气的大腿,此时筛糠一样乱抖,将那止不住的液体洒得到处都是。

他呆了良久,终于艰难地站起来,到吧台买单。

吧台里居然有人在趴着睡觉,而且是一个女服务生。戴头巾的女服务生。

他敲了一下吧台。那女服务生抬起了头。

王啸岩的瞳孔突然收缩。

收缩的瞳孔里,苏锦帆扯掉了头巾,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眼神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