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欣拿出一串钥匙,先拣出一把十字形的,插进防盗门的锁孔里。她使劲一拧,防盗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后,被缓缓拉开。孟欣又换了一把鸭舌状的钥匙,打开了里面那道厚厚的木门。

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均匀地发出“嗒嗒”的脆响。孟欣关了门,轻舒了口气,摁亮了墙上的开关。

只有回家,才能让她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虽然,她曾经与很多男人上过床,但在这个家里,她只允许自己一个人呆着。就连孟中华,她都不让他在这里过夜。

她习惯地将挎包放在沙发上。突然,一个人影跃入她的眼帘,吓得她哆嗦了一下。

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木雕般的男人,赫然坐在客厅的小椅子上,背对着她,仿佛在那里生了根。

“你……你是谁?”她差不多是惊叫了。

“我是你的克星!”那人突然转过身。坐着的椅子也跟着转过来。

他蒙着脸。一块漆黑的布,将脸遮住了,只剩下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这双眼睛正盯着她,那种寒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身体。

孟欣被他的目光冻住了。

“坐下吧。”蒙面人的声音很有磁性,眼里的寒光瞬间收回去了,“本来早就想找你谈谈了,但今天找你谈,似乎也并不晚。”

孟欣扶着沙发的靠垫,身体微微发抖,慢慢地在沙发上瘫坐下去。

他是谁?怎么进来的?他想干什么?孟欣脑子飞快地转动。但她没有问。既然蒙面人已经进来,问这些都是废话。且看他的举动吧!我孟欣在江湖上也不是白混的!

那把椅子仿佛黏在蒙面人的屁股上,跟着他往前靠近了一点。只听他轻声说:“只要你老老实实地配合我,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一点伤害……”话音未落,已瘫坐在沙发上的孟欣突然将身体绷成一张弓,疾出一腿。高跟鞋带着风,毒蛇一般向蒙面人的心窝钻去。

蒙面人吃了一惊,急忙用手格开。孟欣的另一只脚已飞起,结结实实地踹在蒙面人的胸脯上。

“咔”的一声,蒙面人坐着的椅子四腿齐折。但孟欣觉得自己的腿如击败革,力道瞬间消于无形。椅子散落一地,而蒙面人一个标准的马步深蹲,稳如泰山。

孟欣绝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轻喝一声,两条修长的腿连环出击,快得只能看见一片影子。但听风声呼呼,蒙面人的身子被罩进腿影中。占了上风的孟欣像个千手观音,一边施展腿法,一边从沙发底下抽出一根漆黑的棍子。

惊险的打斗不到半分钟就结束了。房间安静下来。

孟欣坐在沙发上,右腿的脚踝被蒙面人一把抓住;而孟欣的手里,正捏着一根漆黑的电警棍。警棍的另一头已顶在对方的腰上。

“松手!”孟欣吐了一口气,对蒙面人喝道。

蒙面人果然乖乖地松开了手。

孟欣的拇指在电警棍的开关上轻轻摸了一下,冷笑着说:“你知道这根棒子是多少伏的吗?”见蒙面人摇头,她继续冷笑,“三万伏!只要我一摁开关,你就会缩成一团,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蒙面人叹了口气,说:“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迟了!”孟欣冷笑,“你认为姑奶奶好欺侮是吧?告诉你,任何人进了这间屋子,都别想轻轻松松地走出去,除非得到我的允许!”

蒙面人闭上了嘴巴。

“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孟欣逼问。

“我想知道,你将洋洋弄到哪里去了?”蒙面人居然还很镇定。

“我弄走了洋洋?”孟欣笑了,“我连谁是洋洋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弄走他?”

“可是,我想不出谁会弄走洋洋。”蒙面人说,“你与王啸岩密谋已久,想威胁蓝鲸集团。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但所谓的秘密,在我看来,就跟摆在大街上一样清楚!”

“呵,就算是我干的,又怎么样?”孟欣冷笑,“现在,我可以决定你的生死,难道你的脑子进水了吗?你给我听清楚,我数到三,你必须将脸上那块遮羞布给我扯下来!”

孟欣说完开始数数。可是她已经数到四,蒙面人还是没有动。

孟欣摁动开关。

电警棍的另一端并没有冒出蓝色的弧光。

她感到一阵凉风从后背刮过。

蒙面人轻轻地拨开那根对他已构不成任何威胁的棍子,叹了口气说:“其实你这根棍子,电压并没有三万伏,而是二万五千伏。但当我把它的电路破坏后,一伏都没有了,连一根干柴棍都不如。”

孟欣怔住。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我想进谁的房间,谁也拦不住我。别说你,就连你的师傅老孟也不能!”蒙面人拍了拍手,又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对面,“实话实说,你的腿功还算可以,比我想像的要强一点。但用来对付我,还是差了一些。”

“你到底想干什么?”孟欣瞬间又恢复了镇定,干脆很舒服地靠在沙发上。

“刚才已经说了。”蒙面人说,“我并不想为难你,只要你痛痛快快地交出洋洋,我保证以后不再找你麻烦。”

“你怎么认定就是我弄走了洋洋?”孟欣说,“我弄走洋洋干什么?”

“我不管那么多。”蒙面人看了看表,冷冷地说,“现在是晚上六点半,在九点钟以前,请你将洋洋送到香格里拉饭店。记住,如果洋洋少一根汗毛,我保证将你身上的每一根毛都拔光!”

“如果我不能按时交出洋洋呢?”孟欣问。

“那么,你就得死!”蒙面人的声音像铁一样冷而坚硬。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出去了。

一阵冷风从敞开的门刮进来。孟欣感到一种寒意从体内穿过。

她呆坐了五分钟,拿起了电话。


雪大片大片地从天空铺下来。

萧邦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温暖如春的大港市“北国风光”酒吧。

孟欣懒散地坐在酒吧的角落里。见萧邦到来,她突然来了精神,站起来微微一笑。萧邦觉得她的笑里至少有七成是疲惫。

“没想到你真会来。”孟欣眨巴了一下有些干涩的眼睛。虽然,在五分钟前她用过“新乐敦”滴眼液,但任何一种药物,用得久了也不灵。

“能够接到孟小姐的邀请,是我的荣幸。”萧邦还是那种淡定而真实的笑。他笑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眼眸更黑更亮了。

孟欣竟似有些痴了。她觉得干涩的眼睛突然潮湿了。“没想到,在我走投无路时能够帮助我的人,是一向被我防备和怀疑的人。”她叹了口气。

“现在说这话还早。”萧邦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你不见得是真的走投无路,而我也不见得能够帮助你。但你一向防备和怀疑我,倒是真的。”

孟欣突然笑了。有一滴眼泪伴随她的笑从漂亮的脸上滑落。

“其实,你应该找你叔叔或者王啸岩。”萧邦想安慰她。无论对方是个什么人,他都不希望看到有人流泪。萧邦认为,只要是不用滴眼液而是自然流出的泪,看了都会令人不愉快。

“你说的这两个人,的确都有些本事。”孟欣用手背揩了一下脸,“但他们与我的关系,是纯利益关系,附带加点肉体关系。萧大哥,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萧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你不一样!”孟欣有些激动,“是的,你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我甚至一点都不了解你。但是,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值得我相信,那就是你!你是一个值得任何人相信的人,哪怕是你的敌人!”

萧邦没有否认。通常,别人在夸奖他时,他很少插话。因为,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

见萧邦很平静地听着,孟欣似乎觉得自己的激情没有收到预期效果。“你不相信?”她忍不住问。

“相信。”萧邦微笑着说。“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也信任你?”

“从今天起!”孟欣严肃起来,“我想好了,从今天起,我可以辜负任何人,但绝对不能对不起萧大哥你!”

“为什么突然觉得我有那么重要?”萧邦静静地看着她。

“因为你的心里,没有恐惧!”孟欣说,“在你进来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你坚定的步伐和清澈的眼神,我突然觉得你是无畏的。是的,论智力你不是最高的,论功夫你不是最好的,论长相你不是最帅的,论实力你不是最强的,论地位你也不算高,论财富你更是不值一提。但你的心没有被污染,你的良知没有被湮没,你的道德没有沦丧,你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一切都说明,你是无畏的!”

萧邦没想到好长时间没被人夸了,而一旦被夸,这令人飘飘欲仙的语言会像屋外的雪一样连绵不绝。

但他相信这是孟欣的心里话。

他将身体向前倾了倾,认真地说:“孟小姐,谢谢你的夸奖。既然你那么信任我,请将今天晚上的事详细地讲述一遍吧。”

孟欣便将见到蒙面人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萧邦看了一下表,时针正指向晚上七点。

“你没有弄走洋洋?”萧邦问。

“没有。”孟欣说。

萧邦点点头,说:“我相信。”

孟欣眼里闪过一道光。

“但问题是,谁弄走了洋洋?在大港,知道林海若来的人非常有限,知道林海若住在香格里拉饭店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而林海若在中午用餐时就丢了孩子,就更令人奇怪。”萧邦陷入了沉思。

孟欣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有这么几种可能。”萧邦分析,“第一,弄走洋洋的人,是为了要挟苏老船长,迫使苏老船长就范;第二,是为了敲诈一笔钱财;第三,是为了嫁祸他人,引起混乱,阴谋者好浑水摸鱼。”

孟欣暗服。萧邦三言两语一分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在她看来,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果然,萧邦说:“你或许会认为第三种可能性最大。但我却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最大。”

“为什么?”孟欣问。

“因为,苏老船长来大港的消息,已经不再是秘密。当然,他今天没有来。但他来与不来,其实关系并不大。关键是,他来大港的目的是什么?找出了这个原因,才能推测出洋洋被绑架的真正原因。只要找出这个原因,就有希望查出洋洋的下落。”

“你认为苏老船长来大港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孟欣问。

“只有一个,就是‘12·21’海难。”萧邦说,“如果说得再具体一些,只有两个字:报仇。为儿子报仇。事隔两年,苏老船长显然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此次来大港,是势在必得!”

“那么照你的推断,绑架洋洋的人,就是要阻止苏老船长报仇?”孟欣问。

“是的。”萧邦看了她一眼,“你认为谁会阻止苏老船长报仇呢?”

“只有一种人。”孟欣说,“就是‘12·21’海难的制造者。”

“你只想到一个方面。”萧邦说,“还有一种人也可能成为苏老船长的对手。”

“哪一种?”孟欣问。

“‘12·21’海难的受益者。”萧邦说,“这种人虽然没有参与这起事故的预谋,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他们不愿意看到真相浮出水面。因为找到了真相,那他们得到的一切就会成为泡影。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他们也会这样做。”

“什么?”孟欣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这起惊天动地的大海难,居然还会有人受益?”

“多数事情,都像一枚硬币一样,有正反两面。”萧邦说,“这起海难让很多人遭受沉重打击,但也有少数人的确得到了利益。所以,任何事情,就看你从哪种角度去看了。”

孟欣默默地琢磨着这句话。她的脑筋突然转了一下弯。她偷偷地看了一眼萧邦,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自己的命运被弄成今天这样,如果从自己的角度看,是否也“合理”呢?

萧邦没有看她,继续说:“比方说你,就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你一边努力地证明自己的刚强,想尽办法获取你想要的;另一方面,你又不时用社会的道德规范来对照自己,让自己非常痛苦。其实,有些事是自己本身改变不了的。一个人的力量,毕竟太微弱了。”

孟欣只觉心头有潮水涌起。这潮水来势太凶猛,终于从她的眼里迸溅而出。

萧邦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开了她心上的毒瘤。

她痛。但她觉得好凉快!

如果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会毫不犹豫地扎进萧邦的怀里,痛哭一场。

她突然觉得恐惧已变得不再重要。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理解她,对她来说已足够。生与死,何足道哉!

她正要趁热打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萧邦却改了话题。

“现在我想知道,袭击你的那个蒙面人的形体特征。”他打断了她如潮的思绪。

孟欣猛然回过神来。她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幸好她是个百变的女人,因此,她可以让自己的天空突降暴雨,也可以马上雨过天晴。

“一米七八左右,精瘦,略带一点山东口音,眼里藏着凶光,穿一双陆战靴,下盘根基极稳,出手快,年龄大约在三十岁上下。”孟欣抹干眼泪,又恢复了常态。

“我知道他是谁了。”萧邦眼里放着光。

“是谁?”孟欣问。

“小马。”萧邦说,“他是苏老船长的养子,在海军陆战队服过役,其身手恐怕在老孟和我之上。”

孟欣瞪大了眼睛。她领教过小马的厉害。这是个令人无法安然入睡的人。

一切都很简单:小马的弟弟失踪了,他怀疑到孟欣,因此找上门来要人。

可是孟欣并没有绑架他的弟弟。他要孟欣晚上九点交人,上哪儿找人去?

孟欣束手无策。

萧邦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有一个办法,能够让小马不再找你麻烦。”

“什么办法?”孟欣差点跳了起来。

“让他知道,绑架洋洋的人并不是你。”萧邦说。

孟欣又坐了回去。这是个地球人都明白的道理。要让小马知道绑架洋洋的人并不是孟欣,其难度并不比找到洋洋低。

但既然萧邦说有办法,孟欣就相信他能够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