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欣吓出了一身冷汗。

孟中华仍在死命地敲门。孟欣只得回身将卧室的门关上,然后去洗手间洗了手,嘴里叫着“来了来了”,才磨磨蹭蹭地开了门,并假装揉着眼睛。

孟中华进了屋,说:“小欣,在干吗呢?怎么半天不开门?”

孟欣恨恨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不是说我破坏公司吗?我不干了,行不行?”

孟中华便笑了。“小欣啊,是叔叔不好。其实呢,你这些年对公司,还是有功的,就是急躁了点。你也不想想,我又没成家,将来公司的一切,说穿了还不是你的?叔叔只是对你与王啸岩这种人来往,比较生气。他是有家室的人。换了别人,叔叔心里虽然也不乐意,但绝不会阻止你。王啸岩就不一样。你知道吗?萧邦的死,很可能就是王啸岩干的。”

孟欣站在那,仍然噘着嘴。

孟中华便伸出肥手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小欣,别生气了,都是叔叔不好,叔叔向你道歉!咱们是这种关系,我又能把你怎么样?你就是把叔叔杀了,叔叔又能说什么?毕竟是亲人哪!”

他身顾自地说着,便将身体慢慢地挪向沙发,一屁股坐下。孟欣抱着手,满脸气愤地看着他表演。

突然,孟中华倏地站了起来,快步向卧室跑去。

孟欣的心被提到嗓子眼上,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但显然,她拦阻也来不及了。

门被孟中华推开。不出所料,他果然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标枪般地站在窗前,脸朝外,像一个临窗看风景的诗人。

紧跟进来的孟欣扫了一眼床铺。床铺已被拉得整整齐齐。乳白色的床罩轻柔地盖住了整张床,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萧邦已不知去向。

孟中华和孟欣同时怔在那儿。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身材修长,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的肉。一付很夸张的墨镜盖住了他半张脸。

孟欣心里一沉。她见过他。他曾将她打败过。

“你就是孟中华?”那人沉声问。一个身材瘦削的人,嗓音居然很浑厚。

“我就是。”孟中华答,“你是谁?”

“我姓马。”那人说,“马上的马。”

“马红军?”孟中华干咳了一声,“漂流岛酒吧的老板小马?”

“就是我。”小马说,“你曾经四次派人来调查我的来历,对吧?”

“你也暗中调查过我两次。”孟中华说,“我的人吃过你的亏,但我并不是傻子。”

“你当然不是。”小马冷冷地说,“傻子怎么可以掌控在中国排名前三位的地下调查组织?但我警告你,谁惹恼了苏氏家族,谁都没有好下场!”

“我知道你是苏老船长的义子。”孟中华不紧不慢地说,“但我敢保证,我从未打过苏家的主意。我对苏老船长,是非常尊敬的。”

“你就用绑架苏洋洋的方式来尊敬苏老船长吗?”小马冷笑。

“你是说,是我绑架了苏洋洋?”孟中华脸色微变,“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但的确是你干的。”小马轻蔑一笑,“要不要我举几个例子?”

“愿闻其详。”孟中华将手抱在胸前。

“只说与‘12·21’海难有关的几起案子吧。”小马说,“如果将孟总所有的案子都讲一遍,恐怕得讲三天三夜,而你被枪毙十次都有余!”

孟中华眯着眼,静静地听。

“第一件,是洪文光的死。”小马说,“萧邦在追查海难真相的过程中,你总是提前一步做好了安排,萧邦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洪文光的表演,在这几个幸存者中比较出色,是因为孟导演你安排得好啊。洪文光自从在海难中逃得性命后,一直受你的控制,为你卖命。但由于他参与的事情不少,知道的也不少,你怕精明的萧邦套出实情,因此一直有灭口的念头。在为叶雁痕提供所谓洪文光的证据之后,这个洪文光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因为在此之前,洪文光为你做了几件事:一是将那枚带血的船舵放在了叶雁痕的房间;二是打电话、发邮件恫吓叶雁痕,配合你实施计划;三是瞒过萧邦,转移萧邦的视线。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他的价值几乎为零,留着反倒是个祸害,弄不好还会节外生枝。于是,你将他约到大港国际海员俱乐部酒店喝酒,给了他五万元现金,说另外五万元下次给。在你猛灌他酒的时候,你手下的汽车专家潜入地下车库,在洪文光的帕萨特里做了手脚。因为你算准洪文光回旅顺要经过老山的盘山路,因此这位汽车专家就破坏了汽车刹车,导致洪文光车毁人亡。真是一着妙棋啊!你是老公安了,自然知道警察办案的程序,因此这个酒后驾车坠崖而亡的现场做得真是天衣无缝啊!”

孟中华仍然在微笑。也许是身体太胖的原因,他干脆坐在床沿上,摸出了根“中华”,递给小马。“分析得有道理,请继续。来,抽一根吗?”

小马没接他的烟,接着讲述。

“第二件,是王建勋的死。”小马说。

“哦?”孟中华似乎来了精神,“王建勋也是我杀的?”

“王建勋的死,号称‘孟神通’的孟总裁花的心思要多一些。”小马冷笑,“王建勋是云台轮渡公司的总经理,对‘12·21’海难掌握的情况很多。孟总是很不希望真相浮出水面的人,因为你的切身利益迁涉在里头。一旦真相大白,损失财产事小,恐怕你的老命也难保。因此,你费尽心思要杀掉王建勋。就在昨天晚上,你终于在萧邦前去询问王建勋之前,结果了王建勋。”

“马先生,我的确知道王建勋死了,但怎么死的,仍然是个谜,你的推理,缺乏足够的说服力。”孟中华将烟灰弹在地上,不以为然地说。

“那我就先说说你作案的动机。”小马仍然笔直地站着,“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你与王建勋早就认识,而且还为帮助他的儿女上大学走过后门。在‘12·21’海难发生前,你就鼓动王建勋为‘巨鲸’号买了500万元的货物保险,这笔保险已由太平洋保险公司全额赔付;而‘巨鲸’号本身,在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云台分公司投了9500万元的船舶保险。货物保险和船舶保险加起来,就是一个亿。这两笔大额保单,都是你暗地里直接与王建勋操作办理的,你是想从中捞好处啊!但没想到事发之后,影响太大,王建勋坐了牢,你的计划自然落了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已经不再想弄钱了,而是想洗清自己的罪名,因此就要杀死王建勋!”

“看来,你的意思是说,‘12·21’海难是我制造的?哈哈,你不觉得可笑吗?”孟中华虽然脸色大变,但他竭力掩饰。

“海难的原因很多,但至少也有你一份!”小马沉声道,“你孟总是两头通吃啊。关于保险这件事,头绪很多。简单地说,你先找到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拉了云台轮渡公司的这个保额上亿的单子。国家规定,保险的提成比例是5%,但实际上这个行业在中国很乱,多的时候,百分之三四十也有。你拉的这笔单子,让你屁股都不抬,就分到了几十万的提成款。可是,区区几十万怎么能够满足你的胃口?于是你将目光盯在‘巨鲸’号上,企图通过海难获得保赔,获取更大的利益。”

“如果按马先生所说,我好像拿到钱了?”孟中华将半截烟头扔在地上,有些恼怒地问。

“你没料到事情会变得那么复杂。”小马说,“本来,这件事情很快就平息了,王建勋也坐牢了,所以你就私下里照顾王建勋的家人,封住王建勋的嘴巴,又动用关系帮他减刑,想将大事化小。可是,萧邦的突然出现,让你很惊慌。在通过监狱内线得知萧邦要去见王建勋时,你就杀了王建勋!”

“我杀了王建勋?怎么杀的?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孟中华站了起来,突然又坐下。

“据今天早晨的法医报告,死者王建勋的胃里有大量的氰酸化合物。这种毒物,俗称‘闪电式毒剂’,水溶喷雾,可瞬间致命。你就是用这种毒物杀了王建勋的。”

“你真会开玩笑,马先生。”孟中华突然笑了,“大港市第二监狱有军警把守,我怎么能想去就去?想杀人就杀人?真是天方夜谭!”

“孟总,你这‘孟神通’的外号,也不是白叫的。至于你如何作案,你自己最清楚,我就不啰唆了。现在说第三件。”

“还有第三件?”孟中华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认为,美国‘9·11’事件也是我干的吧?”

小马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第三件,就是杀死萧邦案。”

孟欣的脑袋“嗡”地响了一声。她实在觉得太离奇了。

但两个男人正全神贯注地对话,似乎已经忘记了她。

“萧邦也是我杀死的?”孟中华干笑了一声,“你大概也知道,萧邦是我的老战友,当过我的排长,我们是有观点不一致的时候,但感情是存在的。我为什么要杀死他?”

“因为随着萧邦将案情推进,开始危及你的利益了。”小马说,“杀死萧邦,有两个原因:一是你力求自保,二是恐怕还有其他不愿使这起海难水落石出的人暗示或命令你这么干。所以,你就设下了圈套,致萧邦于死地!”

“我倒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死萧邦的。”孟中华又将手抱在胸前。

“你派人跟踪了萧邦。当得知萧邦进入香格里拉饭店后,你就将早已准备好的盗来的出租车停在楼下。萧邦一出酒店大门,汽车马上就开了过去,而你就躺在汽车的后备箱里。在这里,我要简单地提一下今天为你开车的这个人。此人名叫宋还山,曾经是个武打演员,是已故的武林名宿‘沧州鹰’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号称‘宋三鞭’,就是说,很少有人能经得起他连环三鞭。此人的戏演得不错,曾在著名武打片《月黑风高》里演过男二号,但后来因为睡了某实力派制片人的马子,被逐出影视圈,并在一场黑帮火并中被打瘸了腿。此人受过你的恩惠,甘愿当你的爪牙。本来,你认为凭‘宋三鞭’就能制服萧邦,没想到演员出身的宋还山在这场没有镜头的表演中露了马脚,又在比武中败北,因此你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着,亲自出马,突然对萧邦实施枪击。这一点萧邦根本没有想到,所以中计遇害,但你也受了伤!”

孟中华脸色大变,霍地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你,是靳峰的人?”

“我还高攀不上靳局长。”小马冷笑,“但你和靳局长在洗浴间里的每次谈话,我倒是每个字都听清楚了。而且,你们的每个动作,我都看得很清楚。”

“你……你到底是谁?”孟中华有些惊慌了。

“我是漂流岛酒吧的老板,同时,我也是大港市龙泉洗浴中心的真正老板!”小马仰了一下脖子,“虽然,我的产业没你孟总大,但也同你一样,不同的场合,我有不同的身份。”

孟中华颓然坐下,有些心有不甘地说:“可是,连靳局长都怀疑是王啸岩干的,你怎么会怀疑到我?”

“你以为靳峰不知道是你?”小马冷笑,“去过现场的靳峰,已怀疑到你,所以叫你到洗浴中心去,说是有事商量,其实就是证明一下他的判断。他的眼神,不止十次盯着你的鞋。因为他在判断尺寸。而且,当你听到靳峰说‘穿皮鞋的人’几个字时,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而更主要的是,你故意叫宋还山在现场留下了一块布条,上面写了个‘王’字,想让靳峰怀疑是王啸岩干的。靳峰是多精明的人啊,他不会上当。因此,当你们分手的时候,靳峰看了看你的肩膀,问你是否愿意陪他泡个澡?你却坚决不同意。其实靳峰并不是真想泡澡,只是试探你。因为他知道,一个肩膀受了刀伤的人,是不能沾水的。那时,你很慌乱,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右肩。这时,靳峰用手在你受伤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饶是你身经百战,演技一流,也禁不住痛得浑身颤栗,因此马上与靳峰握手以转移痛苦。精明的靳峰没有马上揭穿你,但他已经完全清楚了,萧邦就是你杀的!”

孟中华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面对这个难缠的小马,他哑然无语。

“要不要把你的衣服脱下来证明你是清白的?”小马厉声道。

孟欣能感觉一种寒光穿透墨镜,射到孟中华脸上。

“我不想乘人之危。”小马傲然道,“孟总,你也是练家子。但恕我直言,就算你肩膀没有受伤,想单打独斗,我也不会怕你。你当年在特侦大队,其功夫也算仅次于萧邦。但我告诉你,海军陆战队员所吃的苦,比你们更多!”

孟中华承认。

“现在再说说第四件案子。”小马哼了一声,不给孟中华说话的机会,“今天早晨,‘12·21’海难中的幸存者之一刘小芸,死在海员俱乐部酒店的员工宿舍。警方初步调查,是服用了农药。可是,一个打工的妇女,为什么要服农药?这件案子,也是你造成的。你事先买通了洗衣房的主管,让主管带着刘小芸同宿舍的其他三名女工到外面去吃饭,单独将刘小芸留下来,就是让她‘值班’,然后你派人用枪逼着她喝下毒药。”

“我为什么要杀刘小芸?”孟中华显然很愤怒了。

小马没有理他,继续说:“‘12·21’海难的五个幸存者,实际上你已经掌控了四个。这四个人是:沈阳的施海龙、旅顺的洪文光、在云台做服装生意的王玉梅、江苏的汽车司机李子仪。施海龙已完全被你收买,没问题了;洪文光非但不起作用还有可能坏你的事,你杀了他;王玉梅因为有个孩子,你抓住了她的命根,她只能按照你的意思办;李子仪虽然是王啸岩找到的筹码,但实际上早已被你控制,是个备用轮胎;而这个刘小芸,因为一直被叶雁痕控制,你十二分不放心,于是也就痛下杀手!”

孟中华已气得手指发抖。他终于忍不住大声说:“马红军,你别血口喷人!你自己得了臆想症,胡乱猜测,你能拿出证据来吗?”

小马冷笑:“孟总,我不必拿出证据。萧邦也好,王建勋也好,刘小芸也好,洪文光也好,死活与我毫无关系。”

“那你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话干什么?”孟欣突然插嘴。

“我只是要你们知道,你们的行动并不是那么周密。”小马这才看了孟欣一眼,“上次,我认为是你绑架了苏洋洋。后来我才发现,真正的主谋是孟总。孟总,我虽然知道得不少,但我可以不告发你,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你是想让我把苏洋洋交出来?”孟中华问。

“孟总毕竟是老江湖了,就是这点小事。”小马说,“洋洋是我的弟弟。在我看来,国家和社会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而自己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如果我不交出来,你会怎么样?”孟中华霍地站了起来。

“孟总,你手上有四条命案。”小马说,“任何一条命案,都可以让你进监狱。你不会真的丢下由你一手创办的真相集团不管了吧?”

“马先生!”孟中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你刚才讲的这些,只有你自己才会相信。如果任何第三者能够相信,我就跪下向他磕头!”

“难道,萧邦也不是你杀的?”小马微微地晃了一下身子。

“萧邦?”孟中华脸上又堆起了笑,“萧邦死了吗?如果萧邦还活着,是不是说明你的推断是错误的?”

“好啊!”小马冷笑,“如果孟总能够将活着的萧邦找出来,我便承认我在放屁!”

孟中华转脸望着孟欣,缓缓地说:“小欣,你刚才是不是见过萧邦?”

“我……我没有啊!”孟欣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花容失色。

“行了,”孟中华说,“别骗你叔叔了。实话告诉你,我在这个小区也布下了眼线。萧邦受了重伤,潜入到这里来疗伤了,所以我才及时跟了过来。”

“那……那……他在哪里?”孟欣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像蝉鸣。

孟中华突然掉头看着卧室里那个硕大的木质双门衣柜。然后,他慢慢地走了过去。

他朝着衣柜里喊道:“萧先生,表演结束了,请出来吧!”

衣柜里果然有人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孟欣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而一直笔直地站在那里的马红军,也似乎非常惊诧。

孟中华当机立断,手握衣柜门把手,使劲往外一拽。

衣柜门被打开。

果然有一个人站在里面。

不过,他不是萧邦。

他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正忽闪忽闪地眨巴着明亮的眼睛。

他,就是神秘失踪的苏洋洋。

孟中华张开的嘴,能塞进去两只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