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雁痕和苏锦帆一前一后尾随着那辆出租车上了大街。

那辆出租车开得极快,驶过长长的街道,一直向大港市郊的大港新区驶去。大约15分钟后,出租车突然拐进一个阴暗的胡同。由于车速很快,叶雁痕来不及拐弯,直往前冲。等她减速掉头时,出租车已驶入胡同深处。

叶雁痕掉头拐进黑沉沉的胡同,见那辆出租车停了下来,打着尾灯。叶雁痕一踩刹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她从反光镜里看见,苏锦帆也停下来,并打开了车门,向出租车奔去。

叶雁痕咬了咬牙,只得下车。

但当二人接近出租车时,那司机也下了车,站在寒风里。

“车上的人呢?”苏锦帆冲那个中年出租车司机嚷道。

“走了。”那司机淡淡地说。

“走了?”苏锦帆的火暴脾气上来了,“你让他走了?你没看见我们在追他么?”

“我管得着吗?”那司机没好气地说,“谁给钱,谁就是爷!乘客就是上帝,他要走,我为什么要拦他?”

叶雁痕没有说话。她将目光向车里投去,车里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

苏锦帆气得有点发抖,但她毫无办法,出租车司机说的也有道理。

“请问这位先生,刚才那位乘客没留下什么话吗?”叶雁痕开了口。

“嗯,这位女士倒很懂礼貌嘛。”那出租车司机嘿嘿笑了,“刚才那位客人说了,后面跟来的两位女士都是大老板,所以让我向二位讨点赏钱。”

“你想敲诈?”苏锦帆又气不打一处来。

“要多少?”叶雁痕却心平气和地问。

“不多,两个亿。”那司机嘿嘿笑了。

“你有病啊!”苏锦帆快跳起来了。

“请你别开玩笑,”叶雁痕寒起脸,“我们俩的命加起来,也不值这么多!”

“二位别紧张,我说的不是人民币。”那司机又嘿嘿地笑了。

“难道是美元?”苏锦帆哼了一声。

“是冥币。”那司机也哼了一声,“那位先生让我转告二位,向二位讨点钱,买面值两亿的冥币,烧给已死的人和即将要死的人。”

叶雁痕一惊,看来这个司机话中有话。

“已死的人是谁?即将要死的人又是谁?”苏锦帆问。

“那位先生没告诉我已死的人是谁,但他告诉我,即将要死的人,与二位女士相当熟!”那司机皮笑肉不笑地说。

叶雁痕打了个寒战。不知为何,她脑子里突然想起萧邦。萧邦受了重伤,刚才差点送命,正处在危险中。那么,现在……

她掏出电话,迅速地拨通了靳峰的电话。电话通了,靳峰在那头说:“雁雁,我正准备找你呢,你怎么不在医院?”

“舅舅,你在哪里?”叶雁痕急切地说,“在医院吗?”

“不在。我出来了,有点急事。你在哪里?”靳峰问。

“我在大港新区……”叶雁痕觉得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这里……有一辆值得怀疑的出租车……”她掉头看那个司机。但那个司机却将身子一缩,进了出租车,发动引擎,一溜烟跑了。

“遇到麻烦了吗?”靳峰显然有些着急。

“没……没事。”叶雁痕显得更着急,“舅舅,只有萧邦一个人在医院里吗?”

“孟欣在那里。”靳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我马上回医院。”叶雁痕感到一阵发晕。她挂了电话。

“锦帆,你是跟我回医院,还是回家?”叶雁痕问呆立在那里的苏锦帆。

“随便。”苏锦帆向自己的车走去。


孟欣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定定地看着萧邦,嘴唇哆嗦了一下,将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她对萧邦刚才的判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病房内安静下来。萧邦叹了口气,道:“孟小姐,其实,你并不真的想杀我,否则又怎么会故意露出破绽?”

“我故意露出了破绽?”孟欣终于开口了。

萧邦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化装成护士进入病房时,故意将护理车推得很响,以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你担心我真的睡着了,这是第一个信号;第二个信号,你在挂吊瓶时,故意显露出生手容易犯的错误,没有先将原来的吊瓶取下来,因为你用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我微微睁开了眼睛;第三个信号,你故意将新瓶摇了摇,让我看见新瓶里泛起异样的水花,意在暗示我此溶液有毒。然后,你才慢慢地将针头扎进毒液里,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拔下左手手背上的针头。做完这些,你做出很吃惊的样子看着我,然后拔出匕首向我刺来。以你的功夫,完全可以攻击我的伤处。可是你却故意将匕首刺向我的胸口,以便我防范。所有的这一切,都说明你是故意要留我这条命,因此设计了这几个破绽。”

孟欣的表情,好像是在听萧邦讲故事。等萧邦说完,她才说:“我既然是要来杀你的,为何要故意留下这些破绽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因为你必须来。”萧邦说,“在暗杀我这个问题上,你似乎已别无选择。你这样做,是想让指使你的人相信,由于我的防范很严密,所以暗杀活动失败了。”

孟欣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她回避着萧邦的目光,涩声说:“难道你真的什么事情都知道,什么细节都能识破吗?”

“事实上,一开始我虽然嗅出了杀气,但并不能确定是你。”萧邦说,“可是,当我托着你的手时,我已断定是你。否则,你又怎么能够从我的手里逃脱?”

孟欣一震,颤声问:“你怎么能够断定是我?”

“因为同样的一只手,曾救过我的命。”萧邦叹了口气,“是这只手,将我的伤口洗干净,将我体内的子弹挑出来,为我包扎伤口。这样的事,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萧邦的眼里居然有雾,但他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而孟欣的双肩已开始抖动。她再也忍不住,任凭泪珠滚出眼眶。

“萧大哥,你知道吗,我去而复返,支开了靳局和叶雁痕她们,还是要来杀你!”她使劲地咬了一下嘴唇。

“我知道。”萧邦说。“我的命是你救的,按理说,我应该让你拿走。可是,我刚才挑明此事,就是要告诉你,我要活下去。因为,‘12·21’海难还没有告破,我不能死!你知道吗?我并不是怕死,而是我不能死!”

“你是要我放过你?”孟欣抹了一把眼泪,看了看表,急切地说,“萧大哥,既然我去而复返,就必须要你的命,否则……”

“否则,你就得死。”萧邦又叹息了一声,“这其间好像别无选择!”

“只有一个选择,”孟欣扑嗵一下给萧邦跪下了,“萧大哥,只要你答应我,离开大港,永远不要再参与这场海难的调查,我就会放过你!萧大哥,我求你了!”

看着声泪俱下的孟欣,萧邦心里一片茫然。但这种悲悯被更大的责任所淹没。“不行!”他沉声说。

孟欣突然将手伸进后腰,摸出一把小巧的手枪,对准了萧邦。

“你不要逼我……”她的手指已扣上了扳机……


叶雁痕疯了一样加大油门。宝马像离弦之箭射过城区,在医院门前停下。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三楼,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名医生负手站在病床前,一名护士正在收拾床铺。

床铺上没有人。萧邦已不知去向。

叶雁痕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大声叫道:“病人呢?”

“我也不知道。”医生很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我在值班室里看书,好像听到这个病房里有一声尖叫,便同护士一起过来看个究竟。可是,当我们走进这个房间时,病人就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叶雁痕问。

“几分钟以前吧。”那医生很奇怪地打量着她,“叶总,这个病人是您什么人?怪怪的。我可是遵照您的吩咐,让他住最好的病房,用了最好的药……”

叶雁痕没兴趣听她啰唆,只是说了声“谢谢”,便冲出房间,下了楼。

靳峰正从车上下来,差点与叶雁痕撞个满怀。

“怎么啦?雁雁?”他有些吃惊地问。

“萧邦不见了。”叶雁痕快要哭出声来,“一定是孟欣这个贱人对他下毒手了……”

“不要着急!”靳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回去休息,我负责帮你找到萧邦。”


萧邦将靳峰给他的警大衣裹在身上,迎风而行。长街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踩碎冰碴的声音。

几分钟前,孟欣用枪指着他。

“你只要一开枪,就会被抓住,你也活不了!”萧邦沉声说。

“你不要逼我……”孟欣握枪的手在晃。

萧邦担心手枪走火,干脆闭上眼睛。

面对枪,自己又受了重伤,他毫无办法。

突然,孟欣哭出声来。萧邦感觉孟欣已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当他睁开眼睛时,孟欣已冲出了房间。

萧邦心里一阵酸痛。他知道,孟欣没有杀她,她这一去,必遭凶险。

他想也没想,一下坐了起来,挣扎着将靳峰给他的大衣穿在身上,套上鞋子,轻轻地出了病房。

医院在酣睡,没有一点声音。

他迅速下了楼,出了医院。大街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像恹恹欲睡的老人,萧邦感到一阵眩晕。

他抬眼望去。在左前方100米左右的胡同口,似乎有一条纤细的人影一闪。

难道是孟欣?

他想也没想,追了上去。他要找到孟欣,想办法帮她摆脱控制。

他冲进了胡同口。

胡同很深,两边都是高墙,越往里走残雪越多。经过两天太阳的曝晒,积雪还没有融化,说明这条胡同人迹罕至。

萧邦喷出一口热气。他突然觉得,空气里有一种异于寒流的东西正向他射过来。

他停下了脚步。

果然,淡淡的星光下,一条纤细的人影立在他的前方,仿佛是一根早就钉在那里的木桩。

萧邦的眼眸闪了一下,立即辨别出这条人影不是孟欣,而是上次在地下室与他交手的那个瘦子。在能见度如此低的晚上,此人居然还戴着墨镜。

紧接着,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萧邦转过头,就看见一胖一瘦两条汉子慢慢地向他走来。

萧邦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然后轻轻地耸了耸肩。肩头的疼痛,使他更加清醒。

“别来无恙?萧大侦探!”前面那个戴墨镜的瘦子冷冷地说。

“有恙,而且是大恙,差点被人一枪打死了。”萧邦居然打了个哈哈,“原来是李二哥、杨三哥和许四哥啊!”

“哼,算你消息灵通!”李二哥冷笑,“上次饶你不死,想不到你还是不长记性,还要追查什么海难,结果差点把小命丢掉。兄弟们看你太辛苦了,今天特意来慰问慰问你。”

“感谢三位老大的好意。”萧邦展颜一笑,“我看,三位老大今天这架式好像不是来慰问的,倒是我应该向李二哥问候。”

“问候我?”李二哥一脸狐疑,“老子有什么好问候的?”

“上次你为了吓唬王啸岩,切掉了自己一根手指,不知好了没有?”萧邦哈哈大笑,“据说当时你出门后飞跑向医院,不过还是晚了一点。虽然接上了,但到现在还伸不直,是真的吗?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

李二哥咬了一下牙,低头看了一眼还缠着纱布的左手,恨声道:“萧邦,如果今天你能走出这个胡同,老子要是再出来混,就是他妈的王八蛋!”

萧邦突然收起笑,冷冷地说:“李老二,别以为你那几下子就能出来混。你是被人利用了,你忘了你们老大临死时说的话吗?他叫你们过安分日子,不要走他的老路。你认为你找到了新的靠山,就可以胡作非为?念你也是条汉子,罪不当诛,你领着杨三许四赶紧走人吧!”

胖子许四怒喝一声,突然从背后拦腰抱向萧邦。萧邦脚步一移,许胖子扑了个空。

紧接着杨三晃了一下身形,欺身而进,突然一个深蹲,疾伸右腿,猛扫萧邦下盘。萧邦根本没有看他,腾空一跃,稳稳站在地上,眼睛始终盯着李二。

这几个动作如电光火石。然而李二仍然没有动,死死盯住萧邦。

杨三许四一击没有得手,见老二没有动静,便各自站好方位,伺机而动。

空气似乎就要凝结。四人木桩似的站着,没有人动,谁也不再说话。

这样僵持了大约三四分钟,那李二突然轻吁了一声。这吁声似乎是三人的暗号,但见三条人影迅疾地扑向萧邦。李二率先出手,铁爪般的右手直攻萧邦咽喉;杨三飞起连环腿,攻击萧邦腰部;许四半蹲身体,猛扫萧邦下盘——三人均从各方封死了萧邦的退路。

让三人没想到的是,萧邦居然半步都没有挪动。但见他疾伸右手,一把抓住了李二形如铁钩的右掌;左手一探,刚好抓住了杨三的脚腕;而许四的扫腿,结结实实地击打在他的小腿肚上。

只听“咔”的一声,李二的手指折了四根;杨三突然觉得身子一轻,被萧邦活活扔了出去;许四更惨,他感到自己的胫骨打在了一根铁棍上,顿时抱着小腿,疼得坐在地上。

战斗在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李二和许四一个伤了手,一个伤了腿。杨三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李二用还未痊愈的左手握着受伤的右手,咬牙道:“你……没有受伤?”

“我受伤了,但对付你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萧邦冷笑。

“那……上次在地下室,你……你怎么输了?”李二还是不信。

“那是我故意让你们赢的。”萧邦说,“因为那时我并不知道你们的来历,需要时间调查你们,因此给你们留了一条活路。”

“那……现在呢?”李二双手均已不能再动,他的信心已失。

“现在的情况有所不同。”萧邦说,“因为我已经清楚了你们的来历。你们来大港的主要任务,就是跟踪和监视我的行动,阻止我进行调查,必要时会对我下毒手。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在我住院后就守在医院附近了。倘若我没有被人弄死在医院,就是你们的事,对吧?”

李二哼了一声:“萧邦,算你能耐!但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你不滚出大港,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萧邦懒洋洋地伸了一下脖子,对李二说:“这个,李二哥就甭操心了。至少,现在我还活得好好的,而你们几个的情况似乎并不太好。”说着,他缓缓地走向李二。

李二身体微微一颤,但他竟毫无办法。

萧邦的手突然一伸,完全模仿李二刚才的招数,准确地卡住了他的咽喉。

李二疾出右腿,猛扫萧邦腰部。但萧邦一提膝,就化解了他的边腿。突然,身后一阵寒风刮过。萧邦一侧身,顺手一带李二,杨三的腾空侧踹正好踢在李二瘦弱的胸脯上。由于萧邦并未放手,这一脚踢得实在,李二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已爬起来的许四狂吼一声,猛扑过来。萧邦往右一闪,左肘铁杵似的击在许四的胸口。许四立马瘫软在地上。

而萧邦捏着李二咽喉的手没并有松开,而是加大了力度。李二喉头发出“咕咕”的声响。

萧邦这才稍微松了一点劲,冷冷地说:“李二,你只要说出谁在指使你,我就放了你们哥仨!”

李二喘了口气。微弱的星光下,李二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终于从喉咙里迸出一句话:“要我们兄弟当叛徒,你休想!有种你就杀了我们!”

萧邦哼了一声,手指突然用力,李二那张瘦脸顿时扭曲变形,有如鬼魅。

他使劲张着嘴,紧咬着牙,鼻孔像个风箱,呼呼直冒热气。

萧邦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他叹了口气,松开手,对李二说:“你也是条汉子,我不必侮辱你,至少你比那些放冷枪的人值得尊重。你们走吧。”

杨三走过去扶着李二,拉起了愤怒的许胖子。三人不再说一句话,互相搀扶着,慢慢地走向胡同口。

等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失,萧邦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从衣袋里摸出纸巾,轻轻地伸进腋下。那里,鲜血在汇聚。显然,经过剧烈的运动,他的伤口迸裂了。

然后,他又费力地撩起了裤腿。淡淡的星光下,他的小腿已肿得像一个馒头。

他叹息了一声,暗道侥幸。倘若三人的心理防线不过早崩溃,自己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肩头和小腿的痛互相作用,使他流出了冷汗。他略一思忖,决定走出胡同口,设法找个地方处理自己的伤。

正当他挣扎着准备站起来时,一个冷涩的声音在暗处响起:“萧先生,既然伤口已经迸裂,就让我来替你治治吧!”

萧邦一回头,就看见一条人影幽灵般从暗处闪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