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鸿宇微笑着起身,率先走出会议室。

    刚到走廊上,陆玖就已经大步走来,一见范鸿宇,顿时满面笑容,双手伸得老长,笑哈哈地说道:“范县长范县长,你好你好……”

    没来云湖之前,范鸿宇就查阅过陆玖的简历,知道他今年刚好四十岁,五年前出任云湖县县长,两年前担任云湖县委书记。陆玖个子中等,身材略略有些发福,谈不上胖,梳着大背头,白色长袖衬衣,黑西裤笔挺,皮鞋铮亮,服饰的做工和料子都比较精致,一看就知道不是大路货。

    看来陆书记很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

    陆玖和范鸿宇以前没见过面,齐河“围堵事件”,是他俩第一次会面,一起参加荣启高亲自主持的会议。当时那种情况,陆玖心情惶恐,自然不可能和范鸿宇之间发生什么交流,只是见过面,对范鸿宇的年轻暗暗感到惊讶。只是再也没想到,数曰之后,居然是范鸿宇到云湖来当县长了。

    范鸿宇也加快了步子,大步上前,握住了陆玖的双手,笑着说道:“陆书记好。惊动陆书记大驾,亲自赶到十原来,不好意思啊。”

    “哎,范县长这是什么话?你我现在已经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一个班子里的同志,就是一家人,为什么要说两家话?哈哈,我正想着要去省里找你呢,好好商量商量工作,听秘书一处的同志说,你正在休假,就不好打扰了。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哎呀,这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啊,惭愧惭愧……”

    陆玖紧紧握着范鸿宇的手,不住拍打着,神情极其亲热,话语听起来也是非常热情,不仔细听,丝毫也不会觉得,他其实是在抱怨范鸿宇“不讲规矩”。

    我陆玖是很讲规矩的,得知是你范处长来云湖和我搭档,我就想要先一步去省里找你,主动联络感情。作为县委书记,我这样做,那是非常给面子。你休假去了,不在,这个我理解。但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在十原冒了出来,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打我个措手不及?

    “哥们”,你这样子搞,可是有点不够意思哦!

    我陆玖没有得罪你吧?

    你非得用如此方式来表示你省府一秘的独特身份?

    其实发生这种“意外”,范鸿宇心里也不想的。原本只打算先了解一下情况,做到心里有数。谁知道无巧不巧的就赶上葛二壮这个混蛋跳出来找死?

    但事已至此,就只能顺着“新思路”走了。

    “对不起啊,陆书记,我其实就是想领略一下青山湖的风光,作为青山人,我以前还没到大湖来游览过,心里头有点遗憾。”

    范鸿宇笑着说道,一样的神情亲热。

    “哈哈,好好好,青山湖的风景,确实很美,百看不厌。难怪范县长心里记挂呢,就算是我这个从小在湖边长大的人,每次看青山湖,都觉得和以前不完全一样,感受各不相同啊。”

    陆玖也是个精明人,见范鸿宇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立即就顺着这个台阶往下走,不再“纠缠”范鸿宇忽然冒出来的话题。

    初次打交道,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太深入了,大家都会尴尬。

    好不容易,等陆书记和范县长见礼完毕,顾云峰等人便一一上前来,向陆书记请安问好。

    “陆书记,您好您好……”

    葛大壮很自觉,最后一个上前,肥壮的腰肢不住弯曲,鞠躬如也。

    陆玖刚刚和另一位镇干部握手,见葛大壮上前,那手却缓缓收了回来,葛大壮双手伸得老长,僵在那里,进退不得,顿时一张脸变成了猪肝色。

    “葛所长,不错嘛,十原的治安,搞得挺好的。是不是该让你们公安局给你发个奖状啊?”

    陆玖淡淡地说道,语气也并不十分严厉,不过那眼神,跟刀子似的,直扎葛大壮的胸膛。如果眼神能杀人,现在葛大壮至少死了十几二十回。

    “……”

    葛大壮额头冷汗,汨汨而下,连擦两把都擦不干净。

    毫无疑问,葛二壮在餐馆里干的那屁事,顾云峰已经在电话里向陆玖反映过了。这也是陆玖急急忙忙赶过来的主要原因。

    如果仅仅只是范鸿宇在十原镇暴露了行踪,陆玖还不见得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范鸿宇是曾经的省府一秘没错,但现在已经是云湖县委副书记,代县长,就变成了陆玖的副手。陆玖多多少少得保持自己一把手的矜持。既然你范县长都没第一时间来拜会我这个县委书记,我也就没必要匆匆忙忙跑几十里地来和你会面。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好了,等你正式上任再说。

    但范鸿宇在十原镇遭遇到流氓地痞寻衅滋事,还动了手。尽管范鸿宇没伤着分毫,姓质就变了。

    你陆玖怎么管的云湖县?

    村民和农场职工打架斗殴,你管不住;县里流氓地痞横行霸道,你也管不住?

    这个县委书记当得,可真有水平。

    你每天都在睡大觉不成?

    须知陆玖现在可是“待罪之身”。

    试想这种情形之下,陆玖对葛大壮,怎能有半分好脸色?

    “对,对不起,陆书记,都是我不对,我没管好十原的治安,没管好家属,我混帐我混帐,我向县委,向县政斧做深刻检讨……请陆书记严厉批评……”

    淌了一阵的冷汗,葛大壮终于结结巴巴地开了口,一张脸已经由酱红变成苍白,粗壮的腰肢像是装了弹簧,鞠躬无数。

    “批评?葛所长言重了,谁敢批评你啊?那个流氓阿飞,是叫葛二壮吧?是不是你弟弟?你弟弟今天敢对范县长动刀子,我要是批评了你,你明天还不得给我动枪啊?葛所长,我得罪不起啊!”

    陆玖就这么站在走廊上,不徐不疾地说道,眼里的怒火,像是要喷出来一般。

    偌大的办公楼,死一般寂静。除了顾云峰几位区镇领导,每个办公室都静悄悄的,没人说话,更没人跑动,连头都不敢往外探。

    顾云峰等人,一样的低垂着头,陪着葛大壮流冷汗。

    十原镇治安不好,流氓地痞横行,可不仅仅是派出所一家的责任,更不仅仅是葛大壮一个人的责任。作为十原区和十原镇的主要领导,他们人人有亏职守。

    而且按照官场惯例,陆玖批过葛大壮之后,就该轮到他们了,怎么也会捎带上几句,算是“赠品”。

    这也是做领导的技巧。

    在公众场合,死死盯住一个人批,绝非上策。这个人被骂狠了,又没有“陪绑”的,心里益发不平衡,会恨死这位领导。捎带着将旁边几个也骂上一顿,心里多少就算平衡了。如同做出了成绩,也不能光表扬某一个人,那不是对他的爱护,而是孤立他。

    这叫“有肉一块吃,有刀一起挨!”

    “陆书记,陆书记,我错了我错了,葛二壮那个流氓份子,我一定严肃处理他,绝不姑息迁就……”

    瞧葛大壮那个样子,差不多就想给陆玖跪下了,又不住向范鸿宇投去哀求的眼神。葛大壮心里很清楚,真要是被抓了典型,他这辈子就算完了。不是派出所长能不能继续做的问题,甚至也不是公职能不能保住的问题,而是会不会去坐牢。

    他自己做的坏事,自己心里有数。

    县领导不抓他典型就算了,认真一抓,一屁股屎!

    “行了,葛所长,这些话,你留着给李文翰去说吧。我没这闲工夫在这里听你的废话。”

    陆玖挥了挥手,想驱赶一只苍蝇似的,脸上露出厌恶至极的神色。

    其实这一刻,陆玖心里已经下定决心,就拿这个葛大壮开刀祭旗。一来给范鸿宇有个交代,如果让范鸿宇自己提出来严处葛大壮,陆玖就被动了。葛大壮的弟弟都想“杀掉”范鸿宇了,范鸿宇岂能容他?陆玖不拿出个鲜明的态度,断然是过不去的。只怕会被尤利民认定是一种“不友好不配合”的态度,那才真正的糟糕透顶。

    第二,“围堵事件”正需要重重处分几个责任干部,好向上面有个交代。这葛大壮凑巧非常合适。十原区派出所所长,宁靖地方治安,乃是他的正管。十原区的群众年年和朝阳农场的干部职工打架闹矛盾,葛大壮焉能置身事外?

    拿下他,再把那些个流氓地痞抓一批,判一批,必要的话,杀一两个,谭书记那里,应该能满意了。也起个震慑作用,看今后谁还敢动不动就打架械斗?

    这种事,就怕开先河。

    一旦有例在先,后面的处罚就变得理所当然。把十原跳得最厉害的几个家伙和农场的几个刺头都逮捕法办,或许矛盾就压下去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此时此刻,葛大壮在陆玖眼里,和一个囚徒无异,陆玖又哪里会听他的废话?

    “陆书记,范县长……”

    葛大壮满脸哀求之色,汗水将警服全部浸湿了,紧紧贴着肉。

    “一边去!”

    陆玖终于忍无可忍,怒吼了一声。

    葛大壮吓得浑身一抖,站立不稳,一个屁股墩就坐了下去,所幸身边的一位区干部及时伸手,拉住了他,才没有当众出丑。

    不过也没太大的区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