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鸿宇双眉轻蹙,说道:“谢主任,十原的治安状况,确实有点糟糕。我第一次去十原,刚刚到那里不到三个小时,就碰到葛二壮这几个流氓地痞意图行凶。或许这只是一种巧合,但偶然之中包含着必然的因素。如果十原的党政领导和派出所的同志,能够把工作做到位,不给葛二壮那样的流氓地痞提供生存的土壤,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十原和朝阳农场挨在一起,本来就很敏感。上次围堵事件,就是因为农场职工被十原的一些流氓砍伤住院才引发的。十原的治安搞不好,这样的事就很难根绝。从这一点上说,十原的同志,是有一定责任的。”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完全是站在一县之长的高度上看问题,没有将自己“牵扯”进去。

    我要处理葛大壮和葛二壮兄弟俩,不是“私人恩怨”,因为我是县长,我必须为全县的工作着想。治安工作做不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我的失职。当然,也是你这个县委政法委书记的失职。

    谢厚明马上点头附和:“是啊是啊,范县长说得很正确。十原那个顾云峰,是有点软,魄力不够。过于讲究班子团结,对坏人坏事,不敢做坚决的斗争。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县局那边才把葛大壮派到十原去,他本身是十原人,希望他能够把家乡的治安工作搞好。”

    范鸿宇又皱了皱眉头。

    谢厚明还真是特别自以为是。

    他这个县长亲身经历,还和流氓地痞动了手,谢厚明硬是视而不见,却将责任推到十原区委书记顾云峰的身上,似乎葛大壮还是个“救火队员”。明知葛二壮是十原的流氓头子,县公安局还将他的亲哥哥派到十原去做派出所长,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匪夷所思。在谢厚明嘴里,反倒变成十分的合情合理。

    不过对于谢厚明的傲气,范鸿宇倒是能够理解。

    地方实力派干部,年龄又基本到站,上升空间没有了,对很多事就不像其他较为年轻的干部那样小心谨慎。

    所谓“无欲则刚”嘛。

    其实在谢厚明而言,今天主动登门拜访范鸿宇这个新来的小娃娃县长,已经算是给足脸面了。如果他再傲气一点,这一趟可以不跑。

    县委政法委书记,是个实权职务,不比他的本职县人大主任的实权差,甚至犹有过之。

    县委政法委,按照文件规定,是个协调机构,而不是管理机构。然而事实绝非如此。县委政法委书记对于本县政法系统干部的任免,有很重的话语权。这也是文件规定的。

    政法系统,公检法司四家,检察院基本属于垂直领导,人事权和财政权都在上级检察院。当然,检察长和检察委员会成员,需要经过人大的选举。但候选人却是由上级检察院来推荐的。下级党委政斧,只是配合这个流程。法院的情况,大致和检察院差不多,不过法院的办公经费,由地方政斧拨付。相对而言,法院对地方政斧的“依赖姓”较强。

    公安局和司法局才是真正属于政斧管理序列。但公安局长的任免,也不是地方党委说了算,还需要经过上级公安机关的同意。

    根据中央有关文件,前几年开始,检察院和法院的主要负责干部,予以高配。云湖县检察院和法院,都是副处级架构。县委政法委书记,也是副处级干部。理论上,大家都是平级。政法委书记如果在干部任免上没有话语权,人家凭什么听你的?

    官场,原本就很现实。

    故此,在政法系统的干部任免问题上,采取的是双重领导制。县委组织部在提请任免政法系统干部时,必须征求政法委领导的意见。正因为有了这个规定,政法委书记才能有效协调政法系统的工作。

    一般来说,地方干部任免权,基本掌握在党委领导手里,县委书记和党群副书记,组织部长是干部工作的正管领导。书记拥有最大的话语权。

    当然,再强势的书记,也不会将其他副手的权力吃干拿净,好白菜自己一个人拱了,菜叶子都不给其他同志留一片。人事任免,只能是“排排坐分果果”。最好的白菜,归书记去“拱”,留下几颗给班子里的其他同志,大伙也拱一拱。

    县长在干部任免问题上的话语权,相对来说就不是那么显眼,更多的时候,是透过“财政一支笔”来体现县长的意志。

    书记官帽子,县长管袋子。

    不管是县委书记,还是分管副书记,组织部长或者政法委书记,这些在干部任免上有话语权的领导,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有自己的亲朋戚友需要关照。现在是市场经济,赚钱为第一要务。

    想要做个工程或者搞个批文什么的,可以啊。

    县长给你批了。

    我这边有个干部,麻烦你安排一下吧。

    按照严格的程序来说,葛大壮要怎样处理,谢厚明可以不必找范鸿宇商量,更无须向他“求情”。谢厚明自己基本上有决定权。

    之所以给范鸿宇这么大的“脸面”,自然还是看在省府一秘的大牌子上。

    新任代县长,可没有偌大的威风。

    不管怎么说,这个事,范鸿宇是直接“当事人”之一,真要是对范鸿宇的态度不管不顾,只怕也有些不大方便。范鸿宇倘若去省长那里告个状,这事就比较麻烦了。

    范鸿宇想了想,说道:“谢主任,葛大壮是你的老部下,你对他应该很了解吧?”

    谢厚明笑着说道:“很了解是谈不上。他是年轻人,我在县局当局长的时候,他就是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小伙子……呵呵,范县长,不瞒你说,我爱人老家也是十原的,和葛大壮的外婆家是同一个村。葛大壮的妈妈和我爱人,还有那么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呵呵,农村的情况,不知道范县长了解不了解,一个村的人,多多少少都能扯上点亲戚关系的,也没人把这种亲戚关系太当回事。不过,葛大壮的妈妈逢年过节回娘家走亲戚,倒是和我爱人聊过几回,他家里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哎呀,说起来呢,这个葛大壮小时候也是很苦的,家里穷啊,负担重。葛大壮自己还算争气,后来当了兵,在部队表现不错,提了干,转业回地方工作之后,家里的情况才算是有所好转。葛大壮对父母还是很孝顺的,不容易啊……”

    嗯,葛大壮还是个孝子!

    谢厚明当着范鸿宇的面,直承自己爱人和葛大壮家里有些亲戚关系,也不知是他姓格直爽,还是有意为之——我今天就是来为“亲戚”求情的,范县长,你看着办吧!

    见范鸿宇不吭声,谢厚明又接着说道:“范县长,葛大壮这个人,是个粗坯,不会讲话。我昨天去县局禁闭室找他了解情况,哎呀,哭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后悔啊。”

    范鸿宇淡然问道:“他后悔?”

    “是啊是啊,怎么能不后悔呢?都怪他自己没有教育好葛二壮。葛二壮比他小了十来岁,大小家里就比较娇惯,葛大壮不知批评教育过他多少回,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还亲手把他送了一年劳教。谁知这人本质坏了,很难教育好。范县长,葛大壮是真的后悔,哭得很厉害……那么大一个男子汉,哭成那个样子,我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范县长,我党的政策呢,就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葛大壮是有很多缺点,但也不少没有任何优点,他以前在县局工作的时候,还是很努力的,不怕苦不怕累,同志们对他的印象都不错。要不是这样,李文翰同志也不会派他去十原所当所长。范县长,现在农场和十原那边的情况都比较复杂啊,农场职工的情绪不稳定,十原群众的情绪也不稳定……”

    说着,谢厚明又瞥了范鸿宇一眼。

    你在农场大搞“怀柔”政策,连杜双鱼那样的人都用来做秘书,十原这边,就不该也“怀柔”一下?你不但是朝阳农场的党委书记,也是云湖县的县长。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不能厚此薄彼。不然,县里的同志要有意见了。

    严格来说,你那农场党委书记就是个兼职,本职还是云湖县长。

    孰重孰轻,请范县长自己掂量清楚。

    范鸿宇沉吟道:“谢主任,农场的情况和十原的情况,也有所区别。我个人的意见,十原的流氓团伙,必须要打掉。这一点不能含糊。以葛二壮为首的流氓团伙,横行霸道,不但农场的职工很有意见,十原的群众意见更大。打掉这个团伙,很有必要。”

    “范县长,我完全赞同你的意见,对于流氓恶势力,必须坚决打击,绝不手软。葛二壮这批流氓混子,不能放过。该抓的抓,该判的判,如果犯了死罪,该枪毙就枪毙,这没什么好说的,依法办事嘛。这几天,我开个会,把这个事情落实下去。”

    谢厚明不由笑了,范鸿宇果然是个聪明人。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是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