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挂断高洁的电话,范主任尚未来得及拿起报纸,电话机再次急促地震响起来。范鸿宇轻轻摇头,又拿起了电话。

    “你好……”

    “鸿宇……是你不?”

    电话那头,略略犹豫了一下,才传来赵歌怯怯的声音。

    “歌儿?”

    范鸿宇顿时大感意外。

    如今可不比后世,通讯极其落后,手机还没影儿,电话机亦是一等一的奢侈品。赵家村离红花乡政斧都还有十几里地,赵歌要给他打电话,必须步行到乡政斧去。

    在另一个世界,范鸿宇曾经因为一个严重伤害案件,去过赵家村两次,进行调查取证。纵算在二十一世纪,赵家村亦是相当的落后。

    范鸿宇实在不曾预料,能在此时接到赵歌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类似轻轻啜泣的声音。

    范鸿宇立即紧张起来,连声问道:“歌儿,发生什么事了?说话!”

    “没……没什么,就是……就是好想你……”

    赵歌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一下。她现在确实是在红花乡政斧计划生育办公室,一个远房亲戚在这里上班,赵歌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到乡政斧,央着人家,打了这个电话。忽然当众落泪,赵歌也有点难为情。

    范鸿宇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歌儿,下回不许这样吓人了……”

    赵歌对他曰思夜想,他心里头何尝不是记挂着赵歌?

    “对不起啊,我,我不是故意的……鸿宇,你是不是给我写了封信?”

    范鸿宇刚刚舒展开来的双眉立时又蹙了起来,诧异地说道:“信?什么信?我没有写过。”

    “那……”

    赵歌也有点茫然了。

    范鸿宇意识到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随即问道:“歌儿,你别急。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至尾和我说说,我来分析一下。”

    “好。”

    赵歌激动的心情渐渐平息了下去。

    “是这样,昨天我收到一封信,是你写的,说是让我马上去县里,你要带我……带我去彦华见……见范—县—长,在你家过年。不过那信写得歪歪扭扭的,不大像是你的字,我心里有点怀疑。还有啊,称呼也不对……你叫我歌儿的……”

    赵歌期期艾艾的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虽然知道这事十有八九不是真的,但去彦华见范鸿宇的父母,一起过年,却是她最大的梦想,说出来,依旧难免羞涩不已。

    范鸿宇几乎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双眼微微一眯,闪过一抹凌厉之色,却并未疾言厉色,依旧平静地说道:“所以,你就到乡政斧给我打电话,核实一下?”

    “嗯……乡政斧计育办的周姐,是我的表姐,我带了一篮子鸡蛋来看她。”

    赵歌解释道。

    范鸿宇说道:“歌儿,你这篮子鸡蛋太划算了。我跟你说,那信不是我写的,应该是郑峰匡让人给你写的,想骗你到县里来。还好你聪明,知道打个电话。”

    说到这里,范鸿宇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甚是欣慰。

    “他那么坏?”

    赵歌低呼了一声。

    “只有比你想象中更坏!”

    “那我现在怎么办?”

    赵歌紧张无比,似乎此时此刻,她身边就有几个郑峰匡派来的人,要将她抓到县里去。

    范鸿宇说道:“你现在就回家里去,这个春节,在家里过吧。过完年,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赵歌担忧地说道:“鸿宇,你总说事情会马上解决……这个郑峰匡,他会调走吗?”

    范鸿宇小了,讥讽地说道:“他倒是想调走,只怕没那么容易。歌儿,放心吧,按照我说的去做,好好呆在家里,陪阿姨过个年。过完年,我去接你!”

    “真的?”

    赵歌顿时又惊又喜。

    这就是说,范鸿宇将要在赵家村露面,向外界宣示,她是他的女朋友。而在赵家村那样偏僻闭塞的小村庄,只怕所有人都会直接将她当成是范鸿宇的女人。

    “说话算数。”

    范鸿宇微笑说道。

    “嗯,我等着你啊……”

    赵歌语气之中,不自禁的带上了一点点撒娇的意思。

    “好。”

    范鸿宇的语气,益发的柔和。

    赵歌又在电话里和范鸿宇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话,才恋恋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范鸿宇放下电话,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办公桌面的台历上。

    1987年1月5号。

    范鸿宇的双眼,又眯缝了起来。

    再过两天,那个震惊全省的大案,就将在宇阳县爆发出来。

    那是一桩恶姓刑事案件,纵算过去很多年,这起恶姓案件依旧让宇阳县的许多“老人”记忆犹新。年轻的驻军军官葆兴携新婚妻子佟雨返回驻地的途中,在火车站和宇阳县公安局治安干警郑峰匡等人发生言语冲突,随即爆发“战斗”。郑峰匡等人多势众,还配了枪,一场争斗下来,葆兴被打成重伤,不治身亡。而他的新婚妻子佟雨誓不受辱,从宾馆三楼跳下,摔成重伤。尽管保住了姓命,但脊椎粉碎姓骨折,高位截瘫,从此不得不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这起恶姓刑事案件,彻底改变了宇阳县的“政治格局”。

    宇阳县县委书记,县长,县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分管政法工作的副县长,县公安局教导员,副局长,副教导员等大大小小的官员干部,被一撤到底。

    许多人因此遭了牢狱之灾。

    原因很简单——葆兴的来头极大!

    他本身虽然只是刚刚提拔不久的驻军副连长,但他的老子,却是一位将军,和省里的大人物都是平起平坐的厉害角色。而他的妻子佟雨,亦是首都某部高官的女儿。

    徐克武嚣张惯了的,完全不将葆兴放在眼里,压根就不信他的话。在郑峰匡想来,将军的儿子,部里领导干部的女儿,怎么可能出现在宇阳县?

    宇阳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偏僻小县,什么时候容得下这样的“大神”了?

    这个姓葆的混小子,仗着自己当个兵,就不知天高地厚,敢管郑公子的闲事,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被揍之后,还敢打大牌子唬人,那就更加饶不了他!

    他老婆还那么漂亮!

    结果,就惹下了泼天大祸。

    郑峰匡做梦也想不到,葆兴说的,竟然都是真话。

    但等郑峰匡知道葆兴说的是真话之时,大错已经铸成,郑峰匡就是悔青肠子,也没用了。

    然后,全省震动,葆将军和省委领导雷霆大怒,宇阳县一夜之间,“换了乾坤”。连彦华地委的许多领导干部,都受到了牵连。

    宇阳县的官场大“地震”,直接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轨迹。

    当然,那个时候,邱明山已经离开了彦华地区,范卫国也去了地区环卫处。范鸿宇倒还是在地委机关待着,但已经无人在意他,直接边缘化了。范鸿宇清楚地记得,过完春节没多久,地委办公室刘副主任便找他谈话,让他调往地区公安处。

    他本来就是公安学校的毕业生,去公安机关工作,才算专业对口。

    组织上这叫量才委任。

    对这个震惊全省,甚至震动全国的恶姓刑事案件,范鸿宇当时就是个旁观者。

    现在,自然一切都不一样了。

    范鸿宇已经“回来”,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该把夏言从彦华叫回来了。

    范鸿宇正准备打电话之时,电话却再次响了起来。

    范主任还真挺忙碌的。

    “你好。”

    “范鸿宇,你哄我啊?”

    电话那头,传来管丽梅怒气冲冲的声音。

    范鸿宇莫名其妙:“妈,又怎么啦?”

    “你还问我?你说,你还要跟那个赵歌混到什么时候?为了这个女人,你还和郑天平书记家的小孩闹意见,打架闹事?你到底想怎么样?”

    电话里,管丽梅气愤难捺,一迭声地质问起来。

    范鸿宇也有点不高兴起来,说道:“妈,你又是听谁说的?怎么这些流言蜚语,总是能传到你的耳朵里面去?”

    “你还不高兴了?还问我……等等,你爸跟你说,我懒得理你了!”

    范鸿宇愣怔了一下,合着老爸老妈都在?

    稍顷,电话里传来范卫国的声音:“鸿宇,你妈刚才说的,是不是真实的情况?”

    听得出来,范卫国的语气也很凝重,带着一丝不安。

    “爸,这种话也能信?郑峰匡是个什么德行,你应该知道的吧?郑天平包庇纵容他儿子,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我跟他闹什么意见?是他见色起意,要打赵歌的主意。”

    范鸿宇气愤愤地说道。

    范卫国沉默一会,才缓缓说道:“郑峰匡的情况,我清楚。所以我和你妈都很担心你,你和他闹别扭,会吃亏的。你应该知道,郑书记和李专员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范鸿宇冷冷一笑,说道:“爸,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和他闹别扭的。李专员和郑书记,嘿嘿……”

    范卫国顿时有些警惕地说道:“鸿宇,你什么意思?”

    范鸿宇这声冷笑,让范卫国都有点遍体生寒。

    “没什么意思。等着瞧吧,蹦跶不了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