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雨势很大,闹出这么大的响动,还是惊动了许多村民,纷纷挤到门外看热闹。大王村离镇政斧不远,村里也通了公路,村民们并不是没有见过汽车。但这么多带棚子的大卡车,齐刷刷开进村里,外加七八十名强壮彪悍的年轻后生,挤挤攘攘的,也确实让人满怀好奇之意,还带着丝丝畏惧的心理。

    看样子,好像是来抓人的。

    大动乱期间发生的种种,许多年纪略大的人还记忆犹新。

    不过摆出这样大阵仗,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那些村干部,来得极快。大家都明白,发生大事了。不一会,卢兴旺家堂屋里,就坐得满满当当。

    门外还挤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探头探脑的,乱作一团。

    “高镇长,蔡科长,村里的干部,都到齐了。”

    卢兴旺点了一下人头,便即对高洁说道。

    高洁点点头,挺直腰身,满脸俱皆是严肃神色,沉声说道:“同志们,现在开会。兴旺支书,昨天我们镇里开了会,现在我代表镇党委镇政斧,向大王村的同志们传达镇党委会议的精神……”

    一个子虚乌有的会议精神,高洁说得煞有介事。

    范鸿宇暗暗点头。

    身在官场,很多时候,是必须要讲假话的。

    卢兴旺等人便一个个端正坐姿,望向高洁,神情肃穆。

    连外边看热闹的村民都闭上了嘴巴。

    “鉴于连续几天大雨不断,今年的春汛已经提前到来。全镇都必须要做好防洪抢险的准备。尤其是大王村,地理位置非常特殊,大部分住房都建在大王岭山脚下。根据镇里干部实地考察,大王岭植被破坏,水土流失严重,连续的大暴雨,有可能引发大王岭山体滑坡,给村民造成巨大的灾害。必须做好防范大规模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准备!”

    此言一出,大伙顿时面面相觑,俱皆有点莫名其妙。

    估计在座这许多人,能够听懂“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还真不多。

    这是啥玩意?

    稍顷,卢兴旺吃吃地说道:“高镇长,这个……我们倒是不清楚……我们大王村,打从老辈手里,就没闹过水……”

    确实没有过!

    “兴旺支书,你们难道就没有发现,这几天的情形非常特殊吗?你现在出门看看,到处都是小泥石流,山上的泥土,都被雨水冲下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山坡内部,已经被逐渐淘空了。这面山坡,随时都可能垮下来。”

    高洁严肃地说道。

    却引起一阵哄笑。当然,不是在座村干部们发出来的,而是出自门外围观的村民。

    把这个严肃的会议当成大戏在看了。

    卢兴旺也很好笑。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纵算是镇长,也一样,说出来的话莫名其妙。

    不过卢兴旺自然不会当众表露出来,那也太没有礼貌了,当下卢兴旺强忍笑意,说道:“高镇长,不会的。大王岭怎么会垮下来呢?这不可能……”

    其实不要说卢兴旺绝不相信,在座所有人,除了范鸿宇之外,谁都是将信将疑。

    高洁正要说话,范鸿宇忽然抢在了头里,说道:“兴旺支书,有个事请你注意一下,现在咱们是在开会,这是挺严肃的。除了村干部,其他群众,还是请他们回避一下吧。这样围在一起,就不是开会了,是看戏,不大好啊!”

    卢兴旺愣怔了一下。

    高洁也马上说道:“对的,兴旺支书,让大伙先回家去吧,我们要把会开好。”

    镇长下了命令,卢兴旺虽然觉得没这个必要,还是站起身来,和村主任一起,驱散了门口围着的那一大堆闲人。

    范鸿宇径直来到门外,对挤在卡车上的十几名基干民兵下达命令,让他们全都下车,在卢兴旺家门口布置“警戒线”,无关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战。

    先把紧张肃穆的气氛制造出来,给卢兴旺等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再说,接下来,他们就比较容易接受镇里的命令了。不然,总有仗恃“人多势众”的想法。

    果然,十几名生龙活虎的精壮后生往门外一站,卢兴旺等村干部便脸色微变,一个个露出了又是紧张又是畏惧的神色。

    搞不好,镇里还真会抓人。

    “兴旺支书,大王岭真的有可能发生山体滑坡,一个月前,我就来过大王岭,仔细察看过大王岭的实际情况。大王岭上没有树木,植被都很稀少,很多地方岩石直接裸露出来,砂岩……很松散,用手一碰,就哗哗的往下掉。不知道你注意没有,大王岭上一道道的,全是雨水刷出来的沟壑。每到下雨天,村里肯定是一摊摊的黄泥巴,村外那条小河,你们每过两年都要清淤泥,是不是?”

    范鸿宇向着卢兴旺,缓缓说道。

    卢兴旺便很诧异,反问道:“范主任,你什么时候到过我们村里?”

    对这位年轻的范主任,卢兴旺没有任何印象,也是刚刚才知道,镇里原来多了一个单位,叫什么乡镇企业管理办公室,以前从未听说过。

    “一个月前!”

    范鸿宇答道。

    卢占军蔡洋等人便惊奇地望了范鸿宇一眼。一个月前,范鸿宇才到枫林镇挂职吧?一到镇里就来大王岭,难道那个时候,他就预料到大王岭会发生山体滑坡?

    卢兴旺说道:“范主任,你说的都是正常现象,几十年了,都这样……”

    “这就不正常!”

    范鸿宇断然说道。

    “兴旺支书,你再想想,门口那条小河,你们清淤泥的频率是不是越来越高了?以前是三五年一次,现在是一两年就要清理一次?”

    卢兴旺点了点头:“这倒是……不清,河底就越来越高了,全是稀泥巴。”

    “这就对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王岭已经被淘空了,水土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整座山坡下面已经千疮百孔,遇到连续的大暴雨,山体滑坡的可能姓极高。兴旺支书,不能再犹豫了。全村村民,马上转移。这里已经很不安全!”

    “全部转移?”

    卢兴旺大吃一惊,和身边的村主任对视了一眼。

    其他村干部也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范……范主任,你知道我们村有多少人吗?将近八百人!这么大雨天,你让我们转移到哪里去?住哪里?吃什么?尤其是老人和小孩,这……这怎么搞?”

    稍顷,卢兴旺很为难地说道。

    范鸿宇反问道:“要是大王岭垮下来,怎么搞?”

    卢兴旺咽了一口口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大王岭不会垮下来吧?这怎么会呢?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住了几百年,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村主任便犹犹豫豫地说道,显然还是不信。

    一个从未发生过的情况,单单凭范鸿宇这年轻人轻描淡写几句话,却要让全村七八百人大搬迁,这个决心可不好下。

    高洁断然说道:“同志们,范主任说得很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七八百人住在山脚下,不发生情况没事,一旦山体滑坡,就要出大问题。几百条人命,不是开玩笑的。不能再犹豫了,马上组织全村群众转移。汽车和民兵,我们都派来了,就是来帮大伙搬家转移的。”

    卢兴旺犹豫着,说道:“高镇长,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那要搬到什么时候?搬到哪里去住?什么时候能回来?”

    “主要是转移人员。东西就搬贵重物品,电器什么的,带上被褥,还有家禽牲畜。其他的坛坛罐罐,不要管了。暂时搬到镇里的学校去住,镇里会负责你们的伙食。至于什么时候回来,等雨停了再说。我也希望不发生山体滑坡,但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人命关天!”

    高洁一挥手,果断地说道。

    “这……高镇长,我们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村主任卢兴华还是不想搬。卢兴华看上去年纪和卢兴旺相当,为人却极其固执,神态也颇有些桀骜不驯,对镇里的干部,也不如卢兴旺那么敬重。

    “想其他办法?”

    高洁莫名其妙。

    “对,我们不用搬家。我们组织人手上山去,开几道口子,让雨水顺着口子流下来,不就没事了吗?”

    卢兴华边说边左右顾盼,似乎对自己这个主意颇为自得。

    范鸿宇哭笑不得,马上说道:“村长,这个绝对不行。山坡内部被淘空了,无论你开多少条口子,都不管用的。再说,情况这么危险,绝不能组织人手上山去。一旦发生滑坡,所有上山的人,都是死路一条!别想这些主意了,唯一的活路,就是转移。”

    高洁说道:“范主任说得有道理,现在不要再争论其他事情了。必须搬迁!兴旺支书,兴华村长,我们马上讨论一下搬迁的办法……关键是要有秩序地搬,不要一窝蜂。靠近公路的家庭先转移,其他家庭,收拾好东西,向公路附近集中,我们一批批用车运到镇里的学校去安置。”

    卢兴旺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