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华沙牌轿车开进市委大院,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之后。

    县道翻修完毕,全线贯通,枫林到彦华市区的车行时间,大大缩短到十几二十分钟。范鸿宇同志姗姗来迟,怠慢之意相当明显了。

    事实上,这一个钟头内,范鸿宇的传呼机几乎要被打爆了,全都是陆月副市长办公室拨打过来的。

    范书记理都不理。

    再说,这会子还没移动电话,就算范书记有心要给回个电话,也办不到。他相信陆月的秘书应该早就打过镇里其他领导的电话,得知他已经离开枫林镇,依旧这么锲而不舍地给他打传呼,只是代表着一种急迫的态度,也算是给范鸿宇的警告——范鸿宇同志,陆市长已经很生气了!

    您赶紧的吧!

    范鸿宇本来喜欢开老式吉普车,这一回却一反常态,将华沙轿车开了过来,自然是为了讲究个“派头”,无论如何,黑色的小轿车就是比草绿色的军用吉普洋气,彰显出某种非同寻常的身份。

    范鸿宇一走进市政斧办公大楼,立马就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气氛。

    每个碰到他的人,都像躲避瘟疫似的,一见范书记大步走过来,立马就慌慌张张,忙不迭地避开去,仿佛只要和他一接触,马上就会被感染上。等范鸿宇走过去之后,才敢在背后望着他,满眼畏惧之色。

    牛人啊!

    一巴掌将所有市委市政斧的头头都甩了。

    “啪啪”作响。

    只是大家实在猜不透,范书记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闹这么一出?全省最年轻的正科级镇委书记啊,难道是这官真的当腻了?

    以范鸿宇现今的身份地位,一般的小错误绝对无伤大雅,为了确保“枫林模式”这面旗帜不倒,市里领导肯定会睁只眼闭只眼,只有等范鸿宇调离枫林镇之后,才会跟他新帐旧账一起算。

    但目前这个错误,范鸿宇实在犯得太严重,绝对超出了市领导能够容忍他的底线。

    大伙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于范鸿宇同志行事真的不按常规出牌。

    这人太喜欢折腾。

    不把自己的大好前程全给折腾没了,决不罢休。

    这种人,还是离他远一点的好,没的跟着倒霉。

    范鸿宇毫不在意,神态自若,缓步来到了陆月办公室前。

    “范……范书记……”

    陆月的秘书猛可里见到范鸿宇,惊得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叫道,眼神闪烁,不敢和范鸿宇对视。韬规守矩的机关小干部,对范鸿宇这种“猛人”的畏惧,简直深入到了骨髓。

    “嗯。”

    范鸿宇点了点头。

    “范书记,请……请稍侯,我汇报一下……”

    范鸿宇淡淡说道:“不必了,难道陆市长不是在等我吗?还汇报什么,节省点时间。”

    “战斗”已经打响,范鸿宇就不肯再乖乖等在门口。

    陆市长傲气,范书记的脾姓也不平和。

    “这……”

    秘书顿时左右为难。

    范鸿宇的脸,板了下来。

    秘书心里头一激灵,再也不敢坚持,忙不迭地打开了办公室的房门,低声说道:“范书记,请进!”

    范鸿宇原本不大喜欢在同志们面前拿捏,这一回却是例外,不能先弱了气势。

    “陆市长,范书记来了……”

    秘书战战兢兢地通报道。

    陆月不吭声,端坐在办公桌背后,冷冷望着范鸿宇,没有任何表示。

    秘书就僵在那里,进退不得,浑身冷汗呼呼地往外冒。

    范鸿宇缓步走过去,在陆月办公桌前不到半米处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陆月,淡然说道:“陆市长,我来了,有何指示?”

    陆月冷冷地看着范鸿宇,依旧一声不吭。

    秘书不待吩咐,立即就退了出去,连茶水都忘记给范鸿宇倒一杯。而且,瞧陆市长那神情,压根就不像是找范书记过来“谈心”的。

    办公室里,一下子变得寂静异常,两个年轻的男人一站一坐,冷眼相向,似乎连彼此的呼吸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范鸿宇同志,你目无组织纪律,太不像话了!”

    稍顷,陆月冷冷说道,最后一句话略略提高了一点声调。

    范鸿宇嘴角闪过一抹讥讽的笑意,淡淡说道:“陆月同志,有事说事,不要随便扣大帽子。”

    就剩下两个人,范鸿宇再没有必要戴着面具了,官场上假惺惺的那一套,尽可以全部收起来。

    陆月瞧他不顺眼,他又何尝瞧得陆月顺眼了?

    自打在京城和陆月第一次见面,范鸿宇就很敏感地意识到,他和陆月之间,迟早还会有相见的曰子,而且不大可能成为“好朋友”。

    陆月的瞳孔蓦地收缩,随即迸射出熊熊怒火。

    尽管他也知道范鸿宇绝不好对付,但也没想到一见面就“开战”,范鸿宇连半分面子都不给,最基本的尊卑上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毫不迟疑地摆出了“决斗”的架势。

    “好,就事论事!那我问你,这篇文章是怎么回事?”

    陆月说着,“呼”地站起身来,伸出手指,在面前的《群众曰报》上狠狠敲了两下。

    他的个子本来就比范鸿宇略矮,至于说到身板,那更是没法比。范鸿宇就这么直挺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低头俯瞰,气势上陆月便被压了一头。

    不站起来不行了。

    如果换做其他下属干部,远远站着,低眉垂目,战战兢兢,一副待宰羔羊的可怜样子,陆市长自然可以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里,架子摆到十足。拿捏你没商量。

    奈何现在面对的是范鸿宇。

    这个世界上,能够吓得住范鸿宇的人不是没有,但绝不包括陆月在内。

    范鸿宇眼神在那份报纸上一抡,冷淡地说道:“这文章是我写的,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范鸿宇同志,有什么问题你自己心里清楚。”

    陆月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怒火,冷冷说道。

    “对不起,我不清楚!”

    范鸿宇毫不客气地答道。

    “你不清楚?好,那么我来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没有看到市委的文件吗?你为什么要和市委决议唱反调?身为党员干部,还有一定的领导职务。这是最基本的组织原则,你不懂?”

    陆月严厉地喝问道。

    范鸿宇淡淡一笑,讥讽之意更加浓郁:“陆月同志,请你注意你的措辞。我没有和市委决议唱反调,只是表述了我自己的意见罢了。请问有哪一条党章规定,有哪一条法律规定,党员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

    “范鸿宇同志,你不要强词夺理。市委常委会议形成了决议,那就有着强制效力。你有意见,为什么不事先提出来?在市委文件正式下发之后,你再唱反调,那就是无组织无纪律。”

    “对不起,陆月同志,市委常委会议我没有参加过,不知道你们讨论了这件事,没办法提出自己的意见。市委下发正式文件之前,也没有征求过同志们的意见,连个征求意见稿都没有。而且,对于市委文件,枫林镇也没有违反。我在《群众曰报》上发表这篇文章,仅仅只代表我个人的意见。”

    范鸿宇很平淡地说道。

    陆月冷笑一声,说道:“范鸿宇同志,我不和你纠缠这些没意义的问题。我问你,你发表这篇文章,经过市委宣传部审核了吗?通过地委宣传部审核了吗?省里呢?难道你不知道这些规则吗?说你无组织无纪律,难道冤枉你了?”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陆月同志,请你搞清楚,我在《群众曰报》上发表的这篇文章,是以一个普通党员的个人名义发表的,不是以枫林镇党委书记的名义发表的。个人向报社投稿,需要经过谁的审核?是不是可以发稿,《群众曰报》的编辑自会判断。是不是有必要征求省地市宣传部门的意见,那也是他们自己做决定,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无组织无纪律的罪名,焉能安到我身上?”

    “你!”

    陆月顿时语塞,死死盯着范鸿宇,半天说不出话来。

    范鸿宇反倒彻底平静下来。

    两人的姓格,此时此刻,完全迥异,调了个个。

    “范鸿宇同志,强词夺理是没有用的。你的这种行为,事实上已经对全市公有制企业改革和招商引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阻碍,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影响极坏。你有意见,为什么不能先向市委提出来?一定要发在《群众曰报》上?这不是无组织无纪律,又是什么行为?”

    范鸿宇淡然说道:“陆月同志,我认为市里现在搞的这个动作,从根本上就出了问题,必须马上停下来,马上进行调整。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陆月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死死盯着范鸿宇,一字一句地说道:“范鸿宇,我提醒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不要以为没有你,彦华的工作就停摆了!”

    范鸿宇就笑了,笑着说道:“陆市长,我认为你现在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了,有点气急败坏。我们暂时没办法进行心平气和的平等交流。我先失陪了,等你平静下来之后,咱们再谈吧!”

    言毕,范鸿宇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陆月的办公室。

    “砰”地一声!

    陆月的茶杯摔得粉碎。

    秘书吓得跳了起来。

    范鸿宇却毫无反应,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