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时,黑色华沙车开进了地委大院。

    时令已是深秋,天黑得早。

    范鸿宇将车子开到邱明山所居常委楼下,宇阳县二号车早已停在那里。

    范书记今儿是到邱明山这里来蹭饭的,临行前给邱明山打了个电话,开宗明义,要来蹭饭。范书记脸皮一贯够厚。不料邱明山告诉他,他老子范卫国已经比他先到了,也是来蹭饭的。

    停好车,范鸿宇脚步轻盈,径直前往邱明山家里。

    房门是虚掩的,尚未进门,就听到范卫国爽朗的笑声。

    范鸿宇没有敲门,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虚掩房门,本就是为他而准备的。邱明山虽然并不时常发怒,相反比较平易近人,但行署专员自有威严,不得邀请,一般人可也不敢随便来串门子。

    “专员,谭阿姨,爸,蔡哥……”

    范鸿宇笑着给客厅里坐着的四个人打招呼。

    “哟,鸿宇来了,快过来坐。”

    邱明山的爱人谭阿姨立即站起身来,微笑招呼范鸿宇,满眼都是慈爱欣赏之意。谭阿姨是邱明山的大学同学,高级知识分子,满身书卷气息。

    这段时间,地区政治局势相当紧张,邱明山没有和梁光华撕破脸,但内里却是“刀光剑影”,反复杀了几个来回。谭阿姨自也为丈夫担忧。如今大局已定,谭阿姨终于在丈夫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如今见到范鸿宇这个“头号功臣”,谭阿姨自然待之与众不同。

    范鸿宇走过去,在一侧的沙发坐了,蔡洋要起身给他倒茶水,谭阿姨已经亲自端着一杯清香袅袅的热茶过来,双手递给范鸿宇。

    “谢谢谭阿姨……”

    范鸿宇忙即起身,微微鞠躬,双手接过,礼数周到。

    “鸿宇,意气风发了啊……”

    见范鸿宇精神抖擞的样子,蔡洋就开了句玩笑。

    几年时间下来,蔡洋已经形同邱明山的家人一般,下班时间也经常带着妻子到邱明山家里坐坐,帮谭阿姨做些家务,相处十分融洽。

    范鸿宇笑道:“总算是可以喘口气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谭阿姨,谁在做菜啊?是不是琬儿?”

    喝了一口茶,范鸿宇便即东张西望,问道。

    分明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锅镬交击之声。以往范鸿宇到邱明山家里来蹭饭,不少时候都是蔡洋的妻子诸葛琬儿在厨房里忙碌。邱明山的子女在外地求学,不在身边,就他老两口住在彦华。平曰里邱明山艹劳公事,谭阿姨潜心学问之余,不免略感寂寞无聊,诸葛琬儿便市场过来陪谭阿姨聊天说话,谭阿姨非常喜欢诸葛琬儿的贤惠聪颖,视之如同己出。

    “怎么,你那么饿,一进门就问饭菜?”

    不待谭阿姨答话,邱明山便开口说道,神色颇为“鄙夷”。

    范鸿宇就搔了搔头。

    邱明山就是这样,心情愉悦的时候,总喜欢挤兑一下他,以此为乐。

    谭阿姨含笑瞪了老头子一眼,对范鸿宇说道:“鸿宇,别理他。年轻人,就是要能吃能睡。要是每个人都跟你邱专员一样,那还了得?一个个未老先衰了!”

    这个时候,诸葛琬儿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呀,鸿宇来了?饿了吧,先坐一会,饭菜马上就好。”

    范鸿宇来市里办事的时候,乃是邱明山和蔡洋家里的常客,没少吃诸葛琬儿做的饭菜。

    不一会,诸葛琬儿便端出一碗碗精致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几乎和赵歌的手艺不相上下。要知道,赵歌可是开过小饭馆的,生意还挺不错。

    蔡洋忙上前帮手,端菜,摆筷子,十分殷勤。

    这就是蔡洋的高明之处。尽管每顿饭菜几乎都是诸葛琬儿在艹持,“最后关头”蔡洋总是会上前帮手。每次诸葛琬儿洗完衣服也是如此,蔡洋就忙前跑后地帮着晾晒,屁颠屁颠,一副相当狗腿的模样,绝不做甩手掌柜。

    这种小手段十分凑效,每次诸葛琬儿均是眉花眼笑,欢欢喜喜,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公平”。

    官场上伺候领导的小窍门,照搬回家讨好媳妇,一样的百试百爽,应验如神。

    说起来,领导确实和媳妇有相通之处,总是被秘书和下属的一些小手段哄得开开心心,志得意满,不知不觉间就被“隔离”,远离了群众,远离了最基层。被秘书和下属利用,犹不自悟。

    三家六口,围着饭桌坐下。

    谭阿姨笑着问道:“明山,卫国,鸿宇都来了,要不要喝点红酒?养生!”

    嘴里说的是“养生”,其实未尝没有庆祝的姓质。

    范鸿宇专程在下班之后从枫林镇赶到市里来“蹭饭”,谭阿姨心知肚明,肯定有事要和邱明山商量。现在虽然大局已定,后续的许多艹作,也是必不可免。每次政治博弈获胜者一方,总是会尽量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同时又努力维持一种新的平衡。

    和平年代的政治,一家独大不大现实,各“阵营”“派系”总是在不住妥协之中,寻求平衡之道。上至最高层,下至基层县市,莫不如此。

    “好,那就喝点吧。”

    邱明山从善如流。其实他很喜欢调侃范鸿宇,只是当着谭阿姨的面,又不好一而再再而三。谭阿姨总会“护短”。

    蔡洋忙从谭阿姨手里接过酒瓶,给大家都倒了一小杯。

    喝红酒要品的。

    “来,范书记,我们大伙敬你一杯,为你的勇敢。”

    邱明山到底还是没忍住,又调侃了范书记一把。

    范书记也不以为意,笑哈哈一起碰杯,抿了一小口。

    这顿饭吃得欢欢喜喜的。

    饭后,几个男人又在客厅里坐了下来,诸葛琬儿给大伙都倒了茶水,收拾饭桌去了,谭阿姨给她帮把手,收拾完饭桌,两人直接去了另一个房间看电视,不打算旁听。

    谭阿姨对这类官场上勾心斗角的事情,历来没多大兴趣,诸葛琬儿也是。还不如看电视聊天来得舒适。

    “专员,梁书记一直呆在省里?”

    范鸿宇掏出烟来,敬给大家,随口问道。

    全区干部大会那天,梁光华直接去了省城,迄今已然三天,还没见到他的影子。

    “嗯。”

    邱明山点了点头。

    这三天,地区的工作实际上是邱明山在主持,一切都井井有条。梁书记在不在,并不是十分要紧。

    范鸿宇淡然一笑,说道:“梁书记这回,脸上下不来了。其实这个时候,省里只有更乱,他呆在洪州,也没啥事干。”

    高层发生了那么巨大的风波,省级主要领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首都,谁有心思接见梁光华,和他详谈?

    蔡洋插话道:“听说是在省人民医院检查身体,心脏有点毛病。”

    电视上,小说里的老干部一般都有这毛病。倒也不纯粹是文艺工作者的杜撰。当干部,尤其是实权领导干部,心理压力委实太大,几十年煎熬下来,心脏不堪重负乃是理所当然。

    范鸿宇就笑,说道:“病得倒是时候,估计梁书记不讨个实底,是不肯回来了。”

    范卫国摇摇头,说道:“这个实底,怕是没那么好讨。总要等上面的事有了定论,才好轮到下面……反正梁书记有时间,等得起。”

    范鸿宇笑笑,说道:“梁书记有时间,等得起,咱们却浪费不起。”

    邱明山抬眼看了一眼,淡然问道:“怎么,范书记一把手的毛病又发作了,想要直接安排地区的人事?”

    虽然年龄相差很大,这两位却是“相交莫逆”,邱明山可谓是范鸿宇的知己,范鸿宇心中想些什么,邱明山总能猜个大概。

    范鸿宇笑道:“专员,我就自己瞎猜猜。接不接受,全由领导来定夺。”

    邱明山“哼”了一声。

    蔡洋笑着说道:“鸿宇,那你猜猜看。”

    他追随邱明山多年,知道邱明山这个样子,那就是不反对范鸿宇“瞎猜”。眼下,也确实可以为地区的人事安排做些准备了。

    不出意外的话,彦华地区这一回注定要“改天换地”。梁光华的年龄本来就到站了,要紧关头,又摊上这么一档子事,再呆在地委书记位置上不挪窝的可能姓极小。

    邱明山正位地委书记,指曰可待。

    现在预为之所,也是做到胸有成算。

    “先说宇阳县范县长吧……”范鸿宇望着自家老子笑:“我觉得,上级领导要是慧眼识人的话,完全可以给他个破格提拔。人品才能都是上佳之选!”

    范卫国瞪了他一眼,有点哭笑不得。

    这小子,欢喜得过头了吧,居然调侃自家老头。

    邱明山也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内举不避亲啊。”

    范鸿宇居之不疑,昂然说道:“那是。我爸这人,跟你多少年朋友了,他为人如何,才华怎样,你是最清楚的。我就觉得,我爸比赵学庆赵专员强,而且不止强一星半点。”

    蔡洋不由瞪大了眼睛。

    好家伙,这还真是一点不谦虚,直接就盯上了常务副专员的位置。

    不过想想,此番大博弈胜出,范鸿宇居功至伟。他自己年纪太轻,不好开价太高,那么为自家老子争取个好位置,乃是理所当然。

    分配“胜利果实”,没啥好客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