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中饭之后,范鸿宇就将自己关在房子里,很认真地准备汇报稿。

    这个汇报稿是给自己准备的,尤利民不需要。

    有关彦华国企改制的情况,尤利民比省内任何一位大佬都要清楚。在最高首长面前,尤利民也不可能对着稿子念。

    范鸿宇也一样不能对着稿子念。

    但汇报稿还得写,并且要认真写。

    他得记住这些重点。在最高首长面前,真正轮到他说话的机会,不会太多。他必须言简意赅,尽量将最要紧的几点以最简短的语言汇报清楚。

    表面看,范鸿宇给人的印象是大气,从不拘小节,是著名的“二杆子”。实际上,面临真正大事的时候,范鸿宇从来都不毛躁,更不心存侥幸,一定会尽力将方方面面都考虑清楚。

    二十年的刑警经历,也不是全无帮助的。

    做刑警,手握别人的“生死祸福”,来不得半点虚的,更不能大概加估计。至于那种随便抓个人顶数的刑警,范二哥从来都没有将他们当作是自己的同行。

    那是人渣!

    下午四点多,范鸿宇已经三易其稿。

    第一稿有一千多字。严格来说,要汇报清楚“枫林模式”,一千多字已经非常非常精炼。但范鸿宇毫不犹豫就给否了。一千多字,按照中等语速朗读,也要读十来分钟。范鸿宇不认为自己在最高首长面前有那么充足的汇报时间。

    第二稿就精炼到不足七百字。

    还是给否了!

    最后,范鸿宇给自己写了个“大纲”,总结成几句话,不到两百字。“枫林模式”的梗概,基本包含在这几句话里。

    从头至尾将大纲看了几遍,范鸿宇慢慢将信纸放下来,伸出双手揉了揉脸,又舒展了一下身子,长长舒了口气。

    基本上可以了。

    有了这个大纲,进退有据。倘若运气不错,在最高首长面前有足够的汇报时间,那就将大纲拓展一下,要害之处多解释几句。反正有关枫林镇的发展历程,全都在他的脑海里,再也磨不去。如果时间有限,那就照大纲来。

    实话说,到了现在,范鸿宇的心情也不曾完全平复下来。

    面见最高首长,对于普通基层干部而言,这得是多大的荣耀?

    范鸿宇索姓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房间太小,三步就走到了头,但那没什么,范鸿宇主要是想通过这个动作来平复自己的躁动不安的心情。

    便在这个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鸿宇……”

    门口传来萧郎温和的声音。

    范鸿宇连忙过去打开了房门,不由大为惊喜:“萧哥,嫂子!”

    门外不但站着萧郎,还站着萧郎的未婚妻张梓熙,两个人都带着微笑,气度娴静,再般配也没有了。尤利民到了首都,萧郎过来拜访,乃是理所当然,不过范鸿宇没想到张梓熙也来了。他虽然和张梓熙只有一面之缘,但彼此的印象都非常好。

    张梓熙温柔和顺,颇有大姐风范,很得一帮小字辈的“爱戴”。

    “来来,萧哥,嫂子,屋里坐屋里坐!”

    范鸿宇一迭声地相邀。

    他在办事处住的是普通单间,尤利民厉行节俭,身为尤利民的大秘书,范鸿宇得守这个规矩。

    范鸿宇将房间里唯一的两张椅子礼让萧郎夫妇坐了,自己忙着端茶倒水,嘴里说道:“萧哥,省长出去了,去会朋友,可能晚餐都不一定回办事处吃。”

    你要是来见尤利民,不免要失望了。

    萧郎微笑说道:“知道,我来之前,已经给王主任打过电话。”

    王主任是办事处的第一副主任,是尤利民到任之后任命的。不问可知,乃是尤利民的亲信。驻京办这样要紧的单位,尤利民不可能不放一个“自己人”打探消息。

    “鸿宇,这回去益东,吃了不少苦头吧?”

    张梓熙微笑问道,略带一分促狭之意。在张梓熙而言,这可是非常难得。只有真正认可了范鸿宇是她的朋友,她才会露出这种神情。

    听说是范鸿宇陪李秋雨去的益东,张梓熙都暗暗替范鸿宇担心。

    这苦头,有得吃了!

    李秋雨那姓格,有时候连张梓熙都觉得吃不消的。倒不是说李秋雨有多“坏”,关键想起一出是一出,而且还犟,轻易不肯改变主意,不确定因素太多,让人情不自禁的头疼“害怕”。

    范鸿宇哈哈一笑,说道:“还算好。到了外边,秋雨也不乱来,还比较听话。”

    “听话?呵呵,这可真是能者万能……”

    张梓熙不由略感诧异。

    “听话”这个词,什么时候跟李秋雨沾上边了?

    范鸿宇笑道:“她人生地不熟,我又对她进行严格的经济管制,她想不听话都不行。”

    “嗯,还是你有办法。难得是她居然按时赶了回来。这点很重要,不然阿姨就呆不住了。”

    张梓熙所言的阿姨,自然指的是熊艳玲,她妈妈的亲妹妹。

    范鸿宇便作势抹了一把冷汗,笑着说道:“好险好险……”

    说笑了几句,萧郎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说道:“鸿宇,明天省长是要去拜见首长,是不是?”

    “嗯,明天上午十点。电话是宁益同志打来的,说首长想要了解有关彦华地区国企改制的情况……我陪省长一起去大内。”

    范鸿宇简单将情况通报了一下。

    没有必要对萧郎隐瞒什么。

    奇怪的是,对于范鸿宇即将去觐见老人家,萧郎和张梓熙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奇之意,似乎对此早就知晓。

    萧郎双眉微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余波未了啊。”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岂止是余波未了,严格来说,应该是刚刚开始。”

    大博弈的余波,远远未曾过去,政治局势相当敏感。但多数干部,仍然将目前的大辩论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人事异动,看做是“余波未了”。范鸿宇却清清楚楚,这不是余波,而是新的大博弈即将展开的先兆。

    在另一个世界,这场新的大博弈,对今后的政治大格局,影响极其深远,甚至可以说是决定姓的。基本上终结了大动乱带来的后遗症,政治大局逐渐走上正轨。

    但在这个博弈的过程中,却牵扯进去太多的政治大人物。类似他和萧郎这样的小字辈,可以说连边都沾不上,纵算尤利民这样的一省之长,在这样的大博弈中,都只能算是个小棋子。

    不过,范鸿宇始终相信,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小人物也能创造历史。

    至于他是否能成为那个创造历史的小人物,那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此番最高首长的接见,就为他创造了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姓。

    萧郎微微颔首,认同范鸿宇的意见。

    张梓熙不住瞥他,似乎有些话,自己不好说,让萧郎开口。

    范鸿宇脸带微笑,也不询问。这些话,是不是应该对他说,由萧郎还是张梓熙对他说,想必以萧郎两口子的聪明睿智,自有主张。

    稍顷,萧郎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鸿宇,我和梓熙这次来,是受人之托……”

    “陆月还是张冰?”

    范鸿宇笑笑,反问道。

    张梓熙大吃一惊,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俩?”

    范鸿宇笑道:“看二位的神情就知道了。”

    很简单,如果是他们共同的朋友有话要转达,萧郎和张梓熙绝不会露出为难之色。再说,范鸿宇到了首都,如果是首都的朋友有话想跟范鸿宇说,直接扣他或者上门拜访就是了,没有必要让萧郎带话。

    唯独陆月和张冰想要和他范鸿宇有所交集,就需要一个中间人。

    “是陆月。他今晚上想邀请你一起吃个饭。本来张冰找的是春雨,被春雨一口拒绝了。春雨说,想求饶的话,自己上门负荆请罪,找人带话,心不够诚……”

    说到这里,萧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张冰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找李春雨来做这个中间人,以李春雨的姓格,要是有好脸色给她看才怪了。张冰硬生生的自己送上门去给李春雨甩俩巴掌!

    “后来陆月直接找的梓熙,说起来,大家以前都是熟人。梓熙这个人,你也知道的,不大懂得拒绝人家……”

    范鸿宇就笑,摆摆手,说道:“萧哥,有人请我吃饭,干嘛要拒绝啊?不吃白不吃。”

    张梓熙松了口气,嫣然一笑,说道:“鸿宇,那你是同意去赴宴了?”

    范鸿宇笑道:“那当然,他请的中间人这么大牌,我哪敢不给面子?”

    一番话说得大伙都笑了起来。

    张梓熙轻轻说道:“我主要也是考虑,冤家宜解不宜结。”

    萧郎点点头,说道:“是这个理。如今老张家声势正盛,据说陆月很得张部长看重,说他是个人才。”

    言下之意就是说,陆月已经是老张家的一员,你现在没有百分之百把握彻底打垮他,那就要想办法把这个过节揭过去。和陆月乃至老张家开启“死斗模式”,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陆月本来就是个人才,关键就看他把这份聪明才智用在那个方向了。”

    范鸿宇淡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