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肝听到这话,惊得差点跳起来:“你说哪样?修坟买棺?啥子意思!”朱自强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集中精神,整理自己的思绪:“二哥,妈不行了!她得的是癌症,晚期肠癌!说不定就是这两天的事,如果再不把后事准备好,到时候谁他妈帮咱们啊?你也看到了,老妈病成这样,那些舅舅就像挤奶一样给了四百块!四百块!这能做什么?老妈欠医院一千多,洛永一声不吭的就给结了……好了,现在你给我马上去准备,最多两天,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也好,妈落气的时候一定要全部准备好,我不允许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听清楚了吗?”

  话说到最后朱自强狠不得是吼出来的,虽然音量不高,但是其中透出一种让人不容反抗的气质,这种气质不是凶残也不是霸道,好像他说的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他的命令本来就应该去完成一样,至于为什么?好像不重要。

  猪肝点点头:“放心,我马上就去,老三……你一定要让妈撑住,等我回来看她老人家最后一眼,妈妈……太苦了!”

  朱自强转过身就走进病房:“赶快去吧。”五花肉倒下后,朱自强每天都要替母亲换洗裤子、洗身子,从开始的生硬、羞赧到后来熟练而体贴的侍候,对于母亲,朱自强觉得这一生恐怕来不及再为她做点什么了,洗屎倒尿换衣裳,虽然朱自强是男的,几个月下来,依然没有半点反感。

  进去给洛永把事情说了,病房里只有母子俩人相对,不过一个昏迷着,另一个却痴呆着,在这一刻,朱自强觉得生命是无比的脆弱,就像小时候看到人家生孩子一样,无论你是帝王将相也好,乞丐流氓也罢,都是从女人的跨下钻出来的,而人死也就像当年河滩上的死刑犯,脑溢血去世的父亲和现在奄奄一息的母亲,人这一辈子不在于要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关键是在临死的那一刻能无怨无悔,就像钢铁是怎么炼成的那段经典语言!

  是啊,无愧今生,无悔今生,可是又有多少人做到呢?父亲临死的时候骄傲儿子考了全县第一,可是转头间,却撒手人寰,母亲含辛茹苦供养自己上高中,可是一场投毒风波却将最后的依靠无情地、彻底地击碎!

  人都是在不停地追逐利益,是的,利益!大哥为了钱六亲不认,拼命钻营,二哥为了钱伤人致残,那些舅舅们为了钱,生死不顾,钱啊,真是好东西,怪不得有人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可是这钱能带进棺材吗?带不去又怎么了?生前可以锦衣玉食,可以让自己、亲人过着优越舒适的生活,那些所谓的亲戚只会对你笑脸相迎!

  是啊,有钱多好,有钱的话,老妈就不用躺在这里受尽折磨,也不用再遭受邻居们的白眼和欺凌,不用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摆出一付同情怜悯的嘴脸!朱自强在心里暗暗自责,为什么没本事照顾好家人?为什么没有能力让妈妈过上安逸的日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钱,真他妈是王八蛋

  “自强,我给你带饭来了,吃点儿吧。”

  朱自强不用转头就知道是杨玉烟,五花肉住院的这些日子,都是杨玉烟做饭送饭,杨少华也来过几次,悄悄地给杨玉烟塞了两百块,这些朱自强都知道,只是他不想在嘴上说什么,欠下的早晚要还。

  朱自强摇摇道,轻声叹道:“先放着吧,洛永和我二哥来了,玉烟,不用管我,你先去上课,还一个月就高考了,抓紧时间!”

  杨玉烟早在暗地里流干了泪,她不想让朱自强再为自己担心,看着心上人一天天地消瘦,那种折磨也是一种痛苦啊。“自强,多少吃点,你总不能让伯娘看着伤心吧?”

  每次都是这样,杨玉烟只好用五花肉来压着朱自强吃饭,她能说你为我想想好吗?她说不出口,是的,她深爱着朱自强,哪怕是要割下她身上的肉,她也会毫不犹豫,可是从小到大,她知道朱自强明白她的爱,负出是甘心情愿的,爱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朱自强专注地看着玉烟,那种眼神就像要看到玉烟的内心深深处,就像要把玉烟永远地留在心底,玉烟喜欢这样的朱自强,喜欢这样的注视,喜欢这样什么都不说,但是爱在心口蔓延的满足。

  “玉烟,我爱你!”朱自强轻轻,声音无比柔和,就像在念一句诗,唱一支歌,或者说是一个信徒的祷告。

  杨玉烟痴了!呆了!傻了!这么多年来,她不就是等的这句话么?低下头,一串水珠溅起满池波纹,心内的涟漪阵阵荡开,此时,她多么渴望朱自强能拥她入怀,那么,即使世界为之毁灭,光明为之消失,她也会知足而笑,幸福而亡。可今天朱自强怎么突然就说出这句话来呢?朱自强自己也不明白,他觉得这句话放在此时此刻是最恰当的,当所有的恩情累积到一定的时候,总要有个地方渲泻出来。

  许久许久之后,杨玉烟觉得自己的魂飞回来了,她低声回应道:“我也爱你,一直……”

  朱自强心里充满了温馨,他比眼前的少女多了几分恋爱的沉着,但是玉烟带给他的感受却是甜蜜而满足的,李碧叶只能让他勾起对女性的好奇,无论是身体或是感情上的好奇,但也不是说不爱李碧叶,只是那种爱,多了几分生理上的欲求,少了几分精神上的相融。

  走到低垂着头的少女面前,朱自强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这双从小看到大的黑眼睛,如果这是一片大海,那么,我愿意是一叶小舟;如果这是一缕阳光,那么,我愿意是一树嫩绿;如果这是一地鲜花,那么,我愿意是一滴晨露。爱人呵,这一生,我要用多少的柔情来回报你的爱?

  朱自强轻轻地把手搭在玉烟的肩头,微一用力,已将她拥入怀中,幸福是什么滋味?酸酸咸咸的,甜甜蜜蜜的,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靠着他坚实的胸堂,这辈子……够了!

  杨玉烟含着泪水的眼睛轻轻闭上,娇嫩的脸就像开放的桃花,嘴里喃喃地说:“我爱你……我爱你……”

  五花肉早已经醒了,她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情景,一脸的满足和幸福,儿子长大了!一阵痰意上涌,她忍不住有些厌恶自己,但还是不小心咳嗽出声。

  被惊醒的年青恋人陡然分开,朱自强脸一红:“妈,你要喝水吗?”五花肉眼里溢满了笑意,转动眼珠看着杨玉烟,姑娘的脸好红好美啊,三儿真有福气,接着天突然就黑了,耳边传来朱自强惊惶的叫声,五花肉在心里轻声念叨:天黑了,妈妈要走了,孩儿要上大学……

  医生经过一个小时的抢救,最后只能无比抱歉地对朱自强宣布:抢救无效,病人已经去世!

  朱自强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那一分钟,悲痛还是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仿佛小时候第一次游泳,四周全是水,无尽的水,没有声音,没有光明,所有的一切都好遥远,一阵阵窒息涌上心头,各种纷乱的镜像在大脑里支离破碎,儿时的鸡蛋饭,母亲单薄却温暖的怀抱,还有那一句句夹带脏话的亲昵笑语,妈妈,儿想对你说,等我将来工作了让你好好享福,让你抱着胖孙子,幸福无忧;妈妈,儿想对你说,等我长大后,给你买把最舒适的摇椅,再给你建个最漂亮的厨房;妈妈,儿想对你说,儿要带你到长城到海边到草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妈妈……你为什么不给孩儿一个机会?

  泪水无声地滑落,始终保持着一个永恒的姿势,仿佛一直以来这个少年郎就坐在这里,而他的泪水从了无生气的眼中不断掉下,没有哭声,没有叫喊,心里渴盼的奇迹也没有出现。

  杨玉烟紧紧地抓着朱自强的手,可是手心为什么那样冰凉!玉烟别过头,一块白布掩盖了五花肉了无生气的脸宠,这一片小小的白色就阴阳两隔了么?玉烟看着朱自强,轻轻地说:“自强,别哭……”可是自己的眼泪为什么止不住呢?

  一位护士走了过来,轻轻地拍拍朱自强的肩头:“节哀顺变!你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要赶紧想办法操办后事了。”朱自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他现在只是在不停地怨恨自己。

  杨玉烟点点头道:“我们会很快的!”

  护士叹息一声道:“医院最多能停两个小时,你们可以转到太平间去先等着,怎么样?”

  杨玉烟一手擦着眼泪一边道:“麻烦你了!”

  护士道:“没关系,我去帮你们叫人,唉,人死不能复生,你多劝劝他,悲伤过度会损害健康的。”

  接着护士热心地请来了两位医院的临时工,把五花肉的尸体搬到推车上,杨玉烟扶着行尸走肉般的朱自强紧紧跟随。

  太平间在住院大楼旁的一座偏瓦房里,这里有股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杨玉烟扶着朱自强,紧皱着鼻子跟了进去,里边有个老工人,穿一身满是污垢的劳动服,脚上一双反帮皮鞋,眼睛红红的,眼角沾着两块眼屎,脸色苍白。杨玉烟有些害怕,紧紧地抓着朱自强。

  这一抓反倒把朱自强给抓痛了,手臂上钻心地痛,刺激得他集中精神,见玉烟被吓得脸色苍白,打量了一下问道:“玉烟,这是哪里?”

  杨玉烟回道:“是是…医院的太平间…自强……”

  朱自强拍拍她的肩,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转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五花肉被两个穿着临时工抬到太平间的停尸床上,白布将五花肉的尸体衬出一具瘦小的浮雕。

  老工人瞄了两眼,淡漠地说:“是个小娃儿吧?估计才七八岁呢,唉……可怜了,你们是死者的什么人?”

  朱自强眼睛看着五花肉的尸体,听着老工人的话,心里一阵阵酸楚,母亲在短短的两个月竟然瘦得像个小孩子。

  “是我妈。”

  老工人眼皮跳了几下,有些赫然地说:“对不起哦,怕是得了癌症,不然不会瘦得这么厉害。”

  朱自强点点头,看来这人是见惯了生死的。老工人瞄了两眼又继续说道:“娃儿,先别难过了,得准备后事呢,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呢,我这儿有点香蜡纸钱,你先用用,赶紧安排人做好准备。“

  朱自强这才一惊,刚刚让猪肝去了,不能拖啊,“玉烟,你现在马上坐车去狗街,跟我二哥说…说……妈已经去了,让他尽快准备好,再叫上几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