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晚朱自强都没睡,杨玉紫几人开始还蛮有精神跟他谈天说地,可坚持到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杨玉紫被洪大富老婆强行拖去睡了,蒋崇剑熟门熟路的,自然能找到去处,最后只留下洪文勇跟老杨相伴。

  朱自强看着昏黄的油灯:“老杨,田园经常停电吗?”老杨的眼睛开始泛红,之前他去统计过,基本上没有造成任何损失,于是洪大富拿出泡了半年多的枸杞酒,老杨一时嘴馋,多喝了两杯。

  “打雷下雨必停,枯水季节照停,下雪打霜还停,一年里只能通上半年的电,乡上还好些,大多数都是拿工资的人,用得起,而且电费也低,村里就不行了,摊上线路损耗,一度电能整上两三块,农户住分散些的村子,更是高达五六块,点不起啊,有的人连买肥料的钱都没有,哪敢用电灯,好多农户都是点着油灯照电灯。”老杨咂着舌头,端起浓茶咕噜一大口:“去年就说要搞村村通电,县里还成立了村村通电办,按时间算也该到我们田园了,这不,柳书记调去当水电局长,咱们跑跑关系,兴许今年就能村村能电。”

  朱自强笑道:“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倒算个好事,就是电费太高了,线路耗损比正常用电量大这么多,呵呵,好事也就变成了坏事,电管所是谁负责?”

  老杨眯着眼睛,此时酒意上头,整个人有点神叨叨的:“还能是谁,季明华!他那帮手下农电工,全是狼!耗电量确实大,可那些狼狗的胃口更大!全乡这么多人,每家多收一块钱是多少?剑娃儿的婆娘就是被他们查电查去的,嘿嘿,剑娃子从小死了娘,他爹是乡上的木工,跟洪大富联手造了不少房子,剑娃儿刚刚从学校毕业分工,他爹就被电打死了。可怜啊,朱书记,别看咱们田园地方小,这里的塘子深得很,啥鸡巴怪事都有,英雄?逑!暗地里有句话:出了一个英雄,生了两条害虫。如今这虫子是越长越大了。说心里话,我老杨巴不得他再长大点,大得田园这塘子养不下了,大到飞走了,嘿嘿,那时就天下太平了!”

  洪文勇用肘子不断地顶老杨,示意他少说几句,老杨红着两只眼睛,满嘴酒臭加烟臭地冲洪文勇骂道:“顶个卵子!你好好睁大牛眼看看这是谁?你妈的,九二年你家被水淹,光着跳出几个人来,其他的啥也没了,谁给你钱让你修房子?谁给你铺笼帐盖让你有床睡?谁给你油盐酱醋让你吃得起饭?你好好看看,就是朱书记!我日你妈,忘本的杂种!”

  洪文勇满脸羞红,嘴里呐呐地争辩:“杨叔!谁说我忘了?谁说我忘了?我当时还给朱书记刮过烧洋芋!你别灌了两口黄汤就耍横!”

  老杨嘿嘿笑道:“你个闷罐子,不骂你几句你不省事。有朱书记在,怕啥子嘛?当年县里多少人眼红他手头的东西,结果呢?一个都没捞到好处,想想别人!日死他先人板板!去年!洪文勇,你晓得嘞,民政拨了五十万下来赈灾,结果呢?你们一家摊得多少钱?”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自己的心窝子:“我晓得!我啥子都晓得!吃了!好酒好肉,大鱼大虾,吃掉一半还有多!”

  朱自强笑道:“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当年我发放赈灾物资,那也是凭良心办事,你要明白,那些东西不是我朱自强捐的,是党和政府关心灾民,还有那些好心人士奉献爱心,我只是做了份内之事。洪村长,你也别拦着老杨,他现在是如梗在喉,不吐不快。让他说吧。”

  老杨有些气喘,微微笑道:“我一看到你下车,心里就炸开了花,朱书记!老杨不指望当官发财,我也是泥脚杆子转正式干部,这一辈子生在田园,长在田园,将来还要死在田园。出了个英雄,我比谁都开心,那娃子打小爱惹事生非,喜欢管闲事,死了,应该享受那些称号,可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养儿会打洞。他那哥哥,你慢慢去了解,可是季明华是什么东西?欺男霸女!鱼肉乡民!今晚是雷雨天,停电正常,平时啊,送不送电要看他心情!喝酒醉了停电,跟婆娘吵架了停电,财钱输了又停电!乡里开加工厂的李朝军兄弟俩,老好人啊,逢年过节都要给他季明华上贡好烟好酒,李朝军有个姑娘叫李小泪,高中毕业,人长得水灵,在乡幼儿园教书,被姚文树姚二赶看上了,去提过几次亲,这姚二赶是什么货色?吃喝嫖赌,偷鸡摸狗的杂种,自打跟了季明华后,两年就盖了水泥平房。季明华出面向李家兄弟俩提亲,你想想,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嫁给你个地痞无赖?姚文树跑到人家加工门口蹲着,有人来加工苞谷面、赶点面条啥的,他就停电,生生地把一个加工厂给弄关了,弄得咱们想吃点面条什么的,都得赶邻乡去整!缺德啊!”

  朱自强听得暗暗皱眉,他在县上也收到一些风声,马达也明确地说过季家兄弟的一些问题,但是一再交涉过不准轻易动季家的人,那影响不是一般的大,当初风风火火宣传影响有多大,现在动了英雄兄弟的影响就有多大,说不定仕途也就到头了。

  朱自强笑笑,拍拍说得有些气喘的老杨:“具体的事儿随后慢慢说,我心里有数就行了,洪村长,你今天提的建议,就是让黑洞沟改道的事,我去想办法,你要做好村民的工作,到时候发动起来就要一鼓作气地办成。”

  洪文勇听到这话,眼睛立马就睁圆了:“朱书记不哄我?”

  朱自强笑道:“我这乡官再小也是个官,虽说官字两张嘴,漏油又漏水,但答应你了,就不会黄牛。”

  洪文勇可是个有想法的人,这种时候他绝不会松嘴:“那朱书记说要等多久?”

  朱自强搓搓鼻子,一脸自信地笑道:“就这几天吧,新官有新官的好处,呵呵,你记在心上,我把话交待给你,对了,这山洪几天能消下去?”

  洪文勇道:“黑洞沟涨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多三天就可以开工了!”朱自强点头道:“那好,就三天后!”

  洪文勇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嘴里哎呀哎呀地叫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围着屋子转了几圈,看看天色,一脸苦恼,怎么是晚上呢?要是白天的话,这会儿出去吼一嗓子该有多痛快!

  老杨嘿嘿笑道:“你个闷罐儿!坐下坐下,晃得老子眼睛绿!”洪文勇坐下后,浑身就像有蚂蚁爬,伸头缩脑的,逗得朱自强与老杨哈哈大笑,之前满屋的不痛快随之消散。

  老杨笑过后,无比虔诚地看着朱自强:“朱书记,我今年五十一了,有儿有女,孙子孙女四五个,干不了几年事儿了,你来到田园,当我们的书记,不管多久,能干多少事儿就干多少!我老杨今晚多喝了两口……”用手拍着胸脯子嘭嘭作响,但腰板挺得笔直:“你放话出来,要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我服你,也愿意听你的!”

  朱自强不为所动地笑道:“为什么?”

  老杨道:“你的事儿我听说过,那年上县里开会,你老家狗街乡的一个姓吴的副乡长,他儿子跟你是哥们儿,跟我说起你的事,当时听得我这个老爷们儿胸闷鼻酸,你是穷人家的孩子,吃过苦受过罪,明白咱们老百姓的难处,那年赈灾我就看出来了!可万万没想到你会到田园来锻炼!按说你现在是硕士,干个副县长都委屈你了,我不明白其中有什么道道,可是你来了,老杨浑身痒痒!”

  朱自强点头道:“我明白了,老杨你放心吧,咱们不能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洪文勇此时已经安静下来,点着头道:“是这个道理!”

  朱自强又道:“凡事都有好坏两面,出了个英雄是好事儿,给田园人长脸了,可接着又出了两个……那样的人,同样的,他们现在举着英雄的大旗乱来,早晚也要被这块大旗给压死。”

  老杨比划着大拇指道:“说得对头!有句话叫物极必反,坏事干过头了就要遭报应!不过……朱书记,你要是没把握还是不碰为好,带老百姓发家致富才是最要紧的。”

  朱自强忍不住失声笑道:“老杨,你就这么相信我能带领六七万人致富?你也太抬举我了吧。”

  老杨也笑道:“你是硕士嘛,天上文曲星下凡,什么事能难倒你?”

  朱自强再次苦笑道:“老杨啊,你这人……嗨,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被人拍马屁是种享受,可有时也真让人哭笑不得。

  三人一整晚就这么坐着瞎扯,一直聊到天亮,朱自强再次去查看一番后,带着杨玉紫、蒋崇剑、老杨回到乡上去了。洪文勇追在屁股后面送了一半的路程才被朱自强骂回去。这村长有意思,第一次听说当支书和村长的人把工资拿出来当招待费,呵呵,有时还倒贴!这田坝村的人真不能小瞧了。

  回到乡上,其他组的人早就回来了,汇总情况后,除了公路有两处不太严重的滑坡外,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损失,朱自强当场表扬了众人一番,一个个就像发情的公鸡似的昂首挺胸、一脸喜色地离去。

  朱自强趁着散会没人注意的时候,轻轻地拉了季明万一把,对方转过头来,朱自强噜噜嘴,示意到他办公室谈事儿。

  季明万点点头,等其他人散完后,朱自强打开书记办公室,让进季明万,见桌上有包烟,估计是柳胖子留下的,直接对季明万道:“老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坐,我给你泡杯茶。”季明万急忙跑过去拦住朱自强:“老弟,我来我来,以后就是一家人,你整得这么见外不好。我自己来就行了。你有事尽管开口。”

  朱自强轻轻地拉开季明万的手:“我现在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你是客人,茶必须由我来泡!事儿咱们慢慢说!”

  季明万退开一步,满脸带笑道:“嗨,老弟,你这人呀!”

  等季明万点上一支烟,朱自强故意侧开半个身子,躲避一下他的口臭,然后满脸遗憾地看着季明万:“老哥,你干副乡长两年吧?”

  季明万点头道:“是是,唉……说来也是沾我弟弟的光,不然,现在哪轮到我啊!”

  朱自强也不否认,直接道:“是啊老哥,现在当领导干部没个亮点,谁耐烦提拔重用你?人呀就得把眼光放长远些,只顾眼前的利益,就白白浪费大好机会啊。”

  季明万的眼睛被烟薰得溢出了泪水,用手挥散面前的烟雾:“这烟劲大!”眨巴着泪眼道:“老弟,我们哥俩交浅言深,以后又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哥们,有什么指教你尽管说,你是硕士,见过大世面,我听说你跟很多高级干部都是同学,来这儿也就是把田园当个跳板,早晚要高升的。”

  朱自强笑眯眯地说:“老哥,其实兄弟跟你也是一见投缘,真的!别看我年纪小,看人还没错,我工作以来可走过什么弯路没有?嘿嘿,不看准人,轮得到我出去深造么?”

  季明万飞快地点头道:“是是是,我相信老弟是个有眼光的人,所以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唉……按说应该过段时间再跟你交心,我那个弟弟呀,在田园没少干坏事儿,各种风言风语传得厉害!老弟如果听到什么话,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提,该怎么办的就怎么办!”

  朱自强哈哈大笑道:“年青人嘛有点个性是正常的,谈不上要怎么办。今天把老哥叫来不为这事儿,是关于你啊!老哥,如果我是你,有这么好的政治基础,这么硬的牌子,绝不会落什么把柄让人抓住!呵呵,一颗耗子屎搅坏一锅汤,你现在是正科了,我一走,你再干一届书记,然后往哪个局,或者更高的地方爬,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

  (屙屎都在想着更新!生所便盆里头伸出只手,挥动刀光把我割了!郁闷!老叶太郁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明天去檀郎的园子里吃猕猴桃,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