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其他三人走后,朱自强揉揉鼻子,刚才的坐姿让他有些累,马达端坐起来可以四五个小时,朱自强自问办不到,这才半个小时就有些腰酸了。站起来走动几下,蒋崇剑不说话,两只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朱自强脑子里飞快地整理着一条条事务,把轻重缓急分清后,站住,转头看向蒋崇剑:“经发办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整理田园乡的主要资料,地理情况、农民田地分布的资料、主要矿产的分布和储量,还有哪些野生植物,人口、劳动力的数量,包括文化水平,文盲有多少,各村年收入和人均收入,主要农业产物、产量……把所有的资料都收集起来,记住我不要那些报告上的数字!我估计全乡最少有四分之一的人口还没有解决温饱问题!”

  蒋崇剑边听边飞快地记录,等朱自强的话一完,他马上接口:“田园乡位县境南部,海拔1355米,总面积196平方公里,辖九个行政村,185个农业生产合作社。一九九四年末总户数6053户,其中农业户5978户。总人口25950人……”

  朱自强打断问道:“不说六万多吗?”

  蒋崇剑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我在计生站工作了这么久,如果连本乡多少人都不清楚还搞什么计划生育!”

  朱自强点点,心里忍不住冒起一阵寒气,如果连人口数都虚报这么多,那其他数字呢?他现在心里在暗暗祈求以前的乡官们别整得太离谱,不然这个烂摊子该如何收拾才好?

  示意蒋崇剑接着往下说:“其中农业人口25701人,少数民族人口2378人,农村实有劳动力12070人,其中妇女劳动力5643人,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132人。全乡耕地面积30034亩,其中水田2300亩,农业人口人均耕地1.17亩。人均产粮129公斤,经济作物7714亩,烤烟就占了7500亩,总产量将近70万公斤,农民人均年收入177元,经济总收入608万元。”

  朱自强嘶地吸口凉气,但还是稳住心神赞许地对蒋崇剑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你今天报给我的数字应该是田园的真实情况。全年总收入六百万,全乡近三万人,除了国家公职人员、个体工商户、乡镇企业外,农民的收入应该在150元左右,这个数字让人害怕,穷啊!一家六口人全年收入也才九百元,有的高寒山区可能更少。”

  蒋崇剑一脸沉重地说道:“朱书记说得对,有的特困户全家人穿一条裤子,孩子出门把裤脚扎起来穿,大人出门大人穿,其余人在家光屁股。”朱自强听得闭上眼睛,他在县委当秘书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特困户的事情,但没这么惊人!嘴里喃喃地说:“要变,要改革,要发展,要致富,不能再穷下去了!明天你先跟我跑跑村上,对了,现在有几个村通公路?”

  蒋崇剑摇摇头,苦笑道:“连最近的田坝村都没通公路,其他的更别说了。”朱自强皱着眉头开始计算,九个行政村,三万人,除了乡镇政所在地田园村外,还有八个行政村,把所有人集中到一起,田园村可以容纳五千人口,其余的每个村三千人口……通电、通路、自来水……朱自强的眉头越拧越深。

  “崇剑,下午让朱乡长来我这儿一趟,你作好准备,通知刘海龙,你们俩跟我一起下去转转。没事了,你先去忙吧。”

  蒋崇剑走后,朱自强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犯傻,除了马达以外,没人知道他这次下乡的真实情况,起码在功勋县没有!乐国庆也无奈啊,新来的省委书记侄子找到他,让他想想办法,这人在广东就是搞鲜花经营的,人来了,省上的专项资金也来了,乐国庆就像抱着个烫手山芋,扔又不敢扔,接也不能接。最适合开发鲜花产业的地方是春江,可刘学境那儿滴水不露,鲜花产业被他从上到下打给春江郊区的农民,外人根本别想插足,要买也行,按市场坐公平竟购。

  乐国庆苦恼得不行,整个曲高市就只有功勋县的气候适合种植鲜花,但是地理情况又太复杂,功勋素有十里不同天的说法,横断山脉,深沟峡谷,有的农民上山种地都要打脚坑,不然就站不稳,可以想见自然条件有多恶劣,别说种鲜花,连一般的农作物都解决不了温饱,这下倒好,弄个能看不能吃的项目来,乐国庆愁得不行。刘学境实在不忍心这个手下上任就犯愁(乐国庆之前是春江市委副秘书长),忍不住给他提醒了一下:“朱自强就是功勋县委办的。”

  乐国庆也是久混官场的人,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刚上任就连续往功勋县跑,开始去是考察指导工作,随后就是私人性质的,三顾功勋之后,朱自强实在是推辞不了,陈字奇和马达也让朱自强好好考虑,这事儿可不好办!鲜花产业搞起来了,对方自然对朱自强感谢,如果搞砸了也没乐国庆什么责任,说白了,朱自强就是被乐国庆弄来挡箭的。

  可朱自强不这么想,他跟马达商量过,这笔鲜花产业专项资金从财政上拨下来的时候,名目是农业扶贫专项资金,想想也是,就算第一大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所以朱自强就想利用这个机会将资金花在刀刃上,你不是让我干鲜花种植吗?行!我划块地出来,让你的技术员呆着,再分配点人手,让你们慢慢折腾去。

  朱自强之所以要这么干,是因为对方给他过目的合作协议太无耻,妈的,凭着关系吃国家!一分钱不花,财政上拨款搞种植产业,成功了,你来捡现成的,价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要是失败了,什么责任也没有,拍拍屁股走人。他暗地里计算过,先稳住对方,整块所谓的实验地来搞,这样的话资金不必损失太多,成功了也能收回投资,失败了再从别的地方捞回来。

  这个想法马达也非常支持,实际上就是阳奉阴违,挂羊头卖狗肉,可这事儿要干得不着痕迹就难了,相当于踩地雷阵,就算事情干得滴水不露,可人家一旦发现,就是粉骨碎身。正因为如此,马达才转变想法,让他下来当这个书记,按马达的原意是直接提拔朱自强当县委办主任,然后在他这届书记干满时,再弄个副县什么的,就算差不多了。可朱自强没料到田园的实际情况这样糟,不是贫,简直是特困!

  现在让朱自强最伤脑筋的是手下人才不够,蒋崇剑算一个,其他的能力差些,信任度更是没有,杨玉紫又处处跟他耍小脾气,连个商量心事的都没有,唉,早知如此就把管中昆叫来,有这个狗头军师在,多少也能分担些。小雷在县水保办呆着,可惜资历不够,其他的人不是金融就是医疗,玉烟被分配到彩云省外事办,经陈小红的点醒,夫妻两人同在一个地方任职不恰当,玉烟没办法,为了朱自强的前程考虑答应留在省上,但要求朱自强明年无论如何要结婚。

  中午在食堂里随便整了一顿,老杨是摸清了朱自强的脾气,不敢大鱼大肉的伺候,让食堂按家常菜弄,三菜一汤,他和杨玉紫两人的伙食。吃完饭后趁着中午休息,朱自强把杨玉紫叫到办公室,经发办的事情无论如何要跟大姨子好好谈谈,不然将来她推得一干二净,朱自强就有了党内搞一言堂的专横嫌疑。

  杨玉紫谈起工作来还是一本正经,其实她这几天真的误会了,想着跟朱自强并肩战斗,肯定是妹夫对她有什么打算,虽然朱自强一再否认,但是她太清楚朱自强跟县里边头头们的关系了。如果调她来田园不是朱自强搞的,杨玉紫打死也不信,可是这几天朱自强表现得纯粹是工作需要,没有其他想法。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失落,甚至有点淡淡的怨恨。今天早上的会议让她明白了,也清醒过来了,朱自强把她要来就是想让她帮忙开展工作,杨玉紫不笨,在狗街乡政府从一般科员干到副乡长,虽说她叔叔功不可没,但是没点真本事也别想混上副科的位置。

  “大姐,工作上暂时就这么多事,可能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我跟玉烟明年就要结婚了,大姐,我真的不想跟你发生什么不愉快!”

  看着一脸真诚的朱自强,杨玉紫心里越来越平静,她知道这一生只能把初恋的情愫埋在心底深深处,谁也不知道她在心里暗恋自己的妹夫,朱自强有所发现,这点杨玉紫可以肯定,那年春节的年夜饭上,彼此眼神对撞过的心跳和激动,那一瞬间,他是明白了的!

  杨玉紫整理好思绪缓缓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好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朱自强的皱眉道:“关键的一件事,大姐一定要帮我,我这段时间会领着经发办的人到各村去转转,你就趋机抓党风廉政建设和干部思想教育,大会小会天天开,学习会议文件,学习邓选,展开讨论,要求大家写心得体会,嗯,可以开展内部演讲、征文,给予一定的物质奖励。”

  杨玉紫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是不是听说过我的事?”

  朱自强哑然失笑,点头承认:“你搞思想政治工作在县委会里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狗街乡的党政干部提起你来就脸色苍白,呵呵,连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都被你教育得眼泪汪汪,我怎么会敢忘了!”

  杨玉紫正色道:“党风廉政建设这块你交给我就是,就算不帮他们洗脑,也要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工作,塌塌实实地干活。”

  朱自强一拍巴掌笑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季明万的事儿,你不要太计较,咱们温火煮烂肉,还有那两个副乡长,你给我狠狠地整,最好是整得他们发脾气,见风使舵,最不是东西,这种人烧不红打不扁,抱着前几年的那种心态,少干事少犯错,混吃等死!要是他们不识趣,我就想法办法把他们踩下去。”

  难得看到一脸阴狠的朱自强,杨玉紫有些不习惯,心里没来由的袭过一阵寒意,阴森森的,这家伙真会装,外表一点都看不出来。杨玉紫点点头:“你尽管放心去吧,党委的事情交给我,别担心,我给你保证党代会的时候不会出任何意外!我先走了。”

  朱自强点点头,看着美丽的背影消失后,心里黯然长叹,那时有过荒唐的念头,可如今,一切只能随风而逝,就算是眼神曾经相爱过,你,我,今生不再重逢!

  下午,朱明军准时出现在朱自强的办公室,手里抱着一个大信封,进门也不客气,直接就开始向朱自强介绍他推荐的几个人,朱自强拿着这些人的简历一一观看,暗暗点头,基本符合他的要求,其中还有一个女同志,是田园乡妇联主任刘艳,四十岁的中年妇女,看着相片跟个地道的农妇有什么分别?

  朱明军介绍她时说:“老中专生啊!省农业学校毕业,县委几次提拔,她都把机会让给别人了,一直在田园工作,深受本地妇女们的爱戴!”

  朱自强笑道:“田园还有这样的好干部!难得啊,我在县里也听妇联的人说过她,只是没想到她还是老中专生。按她的年龄和工作经验,现在干副处也绰绰有余了,怎么不愿离开这儿呢?是不是有什么她放心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