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乡原来的小河电站装机只有120个千瓦,现在需要建设的电站是八百个千瓦,电站名称通常是根据当地的小地名命名,电站选址在田坝村下三公里处的水口社,田园小河水从田坝流过,到三公里后就是不断地山岭悬崖,垂直落差有一百二十米,但因河水流量不大,只能安装八百个千瓦的发电机组。付雷出任工程总指挥,行政待遇是副科级,水口电站决定于一九九六年三月一日正式开工,但前期的通场公路已经开挖。

  工程指挥部设在田坝村,县水电局派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老工程师当付雷的副手,其他人员都是县里各大电站的工人。

  朱自强不担心水口电站的建设问题,他担心的是中厂移民搬迁出什么乱子,动员大会后,他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中厂,哪里也不去,新建移民居住房,新建酒厂及设备,挖鱼塘修猪舍,中厂社的人在朱自强的调度下,积极参与了新家园建设,朱自强这么做只是为了给以后的村子做个表率,同时带领乡里的干部们积累经验,他要求所有干部必须学会算账,所有工程严禁超预算,这点很重要,超支的口子一开,以后各种名目的会计帐就会吞掉项目资金,手里的钱看上去很多,但是只要一个项目落实不下来,一环错,后边的环节就会被全部打乱。

  陈德明在社里,也就是在本家挑了十个小学文化以上的青年跟着酿酒师们学习,施工期间,这些从其他酒厂里请来的师傅,在朱自强的要求下,晚上加班讲课,当然学生不只有这十人,朱自强也参与了听课。

  酿酒是一门古老的工艺,看上去不难,粮食发酵、蒸馏、冷却,然后出酒,但关键是怎么才能酿出好酒?朱自强把这个项目当成了敲门砖,相当于是一次赌博,如果酿出的白酒只是市场上散装酒的价格,酒厂再管理得好,除了养活工人和养猪外,基本没什么收益。

  五名师傅中,有一个是专门负责产品包装与推广的,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四川人,名叫刘成龙,说话很快,思维敏捷,而且思路很广,一说到酒,马上就是一串串的主意。

  他建议去联系四川宜宾的五粮液酒厂,合作!人家是百年老字号,全国白酒中的泰山级企业。怎么合作呢?挂五粮液酒厂的牌子,就像电脑的软硬件一样,硬件按照他们的要求投资建设,软件则套用五粮液的生产工艺、品牌包装、管理制度、销售方式,相当于五粮液在田园建一个分厂。

  但这事儿的难度不小,朱自强得到刘成龙的启发,心思越发活泛起来,如果这样搞成了,首先就避免项目失败的风险,仔细想想,以后菜籽沟白酒就变成了“五粮液制造”,再整几句好听的、有内涵的广告词,搭上五粮液的电视广告,菜仔沟酒还怕没人喝吗?大树底下好乘凉啊!刘成龙的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可说是一劳永逸,而且把风险降到了最低!

  朱自强把刘成龙悄悄地叫到了临时办公室里,两人商议了足足三个小时,第二天刘成龙暂时离开了中厂,前往四川攀高枝儿,曲高本来就在云贵川三省交界处,与四川的宜宾紧邻,所以一去一来也不算麻烦,这也是选择五粮液的最大原因——地利。

  把刘成龙派出去,先把路子探清了,有没有可能性加入?如何加入?哪些人说了算?哪些关节必须打通?让刘成龙去摸清情况,争取在春节后得到答复。

  朱自强有两点考虑,一是此人的脑筋灵活,本身就是四川人,二来,此人一直混得不如意,在一个县级酒厂不死不活。所以朱自强明确表示,如果成功,刘成龙就是菜籽沟的一把手!到时候菜籽沟作为五粮液的分厂,只要打开销路,这一把手的收入就不是千儿八百那么简单!

  至于陈德明,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个办法,陈德明就是最佳人选,现在有了刘成龙这么个机灵人儿,朱自强哪会有顾忌!再说,如果攀上五粮液,陈德明估计也没资格占住位置了。

  过年前朱自强见所有的工程建设进行顺利,心里暗暗地松口气,趁此机会必须去一趟春江市,跟杨玉烟把结婚手续办了,单位上的福利房才能到手,把家安在春江,然后接杨少华夫妇上去,也算了结了朱自强的一个心愿。

  回到乡政府,朱自强把负责中厂建设的主要领导召集起来,安排他不在期间的工作后,洛永推开了房门。

  长期跑车的人眼睛都似睡非睡的睁着,可是洛永不一样,眼睛很亮,特别是看到朱自强后,眼里的笑意更加明显。

  “小永!”朱自强冲上去一把抱住洛永,放开后使劲地捶着洛永的肩头:“结婚了?婆娘是哪儿的?”

  洛永习惯性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是…是教教书嘞。”

  “安逸不?”

  “还…还可以。”

  朱自强哈哈大笑着:“说来听听,咋个安逸法?”

  洛永嘿嘿笑道:“就是……人长得…那个……还好看。也也着……得住…我整!”

  然后拿出组织部和人事局开出的接收通知递给朱自强,这些都是朱自强早就帮他办好了的,出事后,马达想给他重新派个司机,朱自强趁机提出了让洛永来开车,但待遇只能是工人,不能算干部。

  洛永这些年开货车着实挣了些钱,然后又入股到猪肝的运输公司和建筑公司里,两年下来,洛永的身家已经有好几十万,什么待遇他完全不在乎。这也是他家里妥协的原因之一,本来按洛永母亲的意思,在狗街开个商铺,一家子挣点生活费什么的就把日子过了,但洛永除了开车,其他的什么都整不会。洛永咬定了跟在朱自强身边,给他当司机,无奈之下,他家里只好先逼着他结婚。

  “自强,那个……车…我我开了……一辆新的来。”洛永边说边指向院里,朱自强一听,急忙跑出办公室,院里停了一辆崭新的越野车,深绿色的车身,车窗边上的塑料纸还没有扯干净。

  “是不是县里配的?”

  洛永摇摇头,把购车发票、合格证等掏了出来:“我…我买的!你把把那个公章带带上,去落落成乡……啊乡上的名字。”

  朱自强呆呆地看着洛永,狗日的自己掏钱买车?落成乡上的名字?那不整成了送给公家?朱自强摇头道:“不行!你怎么能这样干?这车我不能要!你买了你就开着玩!不能落田园乡政府的户名。”

  洛永急了,他脖子上的青筋全部鼓了起来,脸色通红,眼珠子突突地跳,朱自强急忙劝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也想整辆好车开着,但是怎么能让你出这钱呢?你想想,我在这儿任期满了,车怎么办?这样吧,车还是落成你的名字,归乡政府使用,但费用由乡上出,这样如何?”

  洛永声音很大:“不!我我……我买来……给你的……怕怕你再……那个出事!”朱自强还是摇头不许,这车如果落成乡上的名字,闲话马上就满天飞,人家不怀疑我搞什么特殊才怪,现在县里的压力已经够大了,其他乡镇的负责人找马达闹,说马达厚此薄彼,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凭什么田园能整那么多项目?能整那么多钱?一碗水不端平,当领导的不公正!

  马达有些冤枉啊,他这个县委书记都不一定能要下这么多钱来,说实话,他还是沾了朱自强的光,曲高到功勋县的柏油公路,按计划是三年后才会考虑建设,但是按惯例没有先通村的柏油路,市通县还是泥巴路。这样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张哲只好连曲功公路一起修。这样,反而帮功勋提前实现通县油路的梦想。

  至于那些无息贷款,虽说通过县扶贫办审查通过,但钱还是由省上划。省世行办的人被朱自强请来各方领导压得死死的,不然光凭几个报告就想贷款?

  可马达不能这样说啊,他如果这么一说,就让人觉得朱自强的本事比他大,他这个县委书记还不如乡党委书记,人家半年能整下上千万的资金,而县里的一把手连几百万都有点困难。当然县财政上不止这么多钱,可开支完全县干部职工的工资后,还有多少余钱?

  当然,那些乡官们也只是明面上为自己的无能找个借口,他们也知道朱自强是自己弄来的钱,表面文章先做足了,不是我干不好,是县里偏心不给钱,到时候脑袋光光,什么帽子都戴不稳。

  县长赵国泰和几位副县长头疼得不行,嘴巴盖过了鼻子,朱自强的行为让几位县长团结起来,把主意打在了他的项目资金上,能截就截,不能让他一个人这么干!马达看到这种情况,无奈!睁只眼闭只眼,他作为书记要搞平衡,不然田园发展成一枝独秀,其他乡镇还是一穷二白,这不正常嘛!

  朱自强只知道要在田园尽快干出一番事业来,自季明万倒台后,他开足马力搞建设,搞发展。县里他很少去,他不想太招摇,给马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钱有了,人有了,事情必须加快干!对于县里头头脑脑们的想法和作为,朱自强还蒙在鼓里。

  但是由洛永开来这个新车的事情,朱自强突然就想到了很多东西,他想到了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想到了就算是马达出面也不可能一下子要到这么多资金,他想到了县长和副县长们的嫉妒,他想到了其他乡镇领导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动心思如何弄点田园乡的专项资金,他想到了如果田园这样下去,会碰到什么样的麻烦,大麻烦!天大的麻烦!

  朱自强呆呆地盯着崭新的越野车,一直这么看着,洛永见他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也不敢再说话,他了解朱自强,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打扰他。

  朱自强喃喃地说:“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有死老鼠!不能再缩在这里了!”转头看向洛永:“走,马上去县里,这新车交给县委换旧车。你别想那么多!你送给我,三年后,还是别人的。唉……老子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妈的!一定要把管中昆要来!没个人在旁边提醒,早晚要出大事儿!”

  洛永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朱自强飞快地冲到宿舍里收拾东西,又把老杨找来,吩咐几句,催着洛永就往县里赶去。

  有洛永开车,朱自强心里塌实得很,他知道洛永不爱说话,上车后,靠在后座上就开始养神,沿路正在施工的柏油路,他也没心思再观察。他在想要怎么处理和县里的关系,现在这关系已经非常微妙了,特别是县领导们的心态,对自己的看法,老子就像个不守妇道、又性能力超强的漂亮娘们,让这些嫖客们又爱又恨!

  “自强……直接……那个去县委?”

  朱自强摇摇头道:“不,先去教委!你上去帮我把管中昆叫下来!”洛永把车开向县教委,然后跑去找管中昆。

  “朱大书记,你现在可是大忙人!大红人!有什么事需要小民效劳啊?”管中昆上车后,屁股还没坐稳就开始调侃起来。

  朱自强搂着管中昆的肩膀:“管大,是时候拉兄弟一把了!”

  管中昆似笑非笑地看着朱自强:“怎么,屁股被烧着了?”

  “快熟了!”

  管中昆摸摸新车的座垫:“嗯,这车不错,好十几万吧?啧啧,朱大书记是仙人放屁,不同凡响啊!我看不止屁股烤熟,估计要糊臭了!”

  朱自强笑骂道:“你他妈才狐臭了!这车是洛司机买的,想落成乡政府的名,送我坐。唉,小永是火上浇油,虽然是好心办恶事,但反而把我吓醒了。”

  管中昆冲着洛永嘿嘿笑:“小永,这几年没少挣钱,现在跟朱自强同流合污,小心变成烤乳猪!”

  洛永嘿嘿笑问:“去哪里?”

  朱自强看向管中昆:“今天你请客!”

  管中昆冷哼一声道:“好!小桥边卖包谷面面饭的摊子上,每人五角,我请。管吃管饱!”

  朱自强摇头长叹道:“你怎么越来越无耻了?这种饭你也敢请?算了,老子破财消灾,说吧,想到哪儿吃去?”

  管中昆敲着车窗:“先把这车整个地方放好,再被那些熟人看到,估计你想不糊臭都难了!”

  三人找了个僻静地把车停好,然后步行往街上的餐馆,管中昆随便找了家进去,然后要了个小包厢,这两年功勋县的吃喝风被陈字奇和马达连续收拾,公款吃喝基本被刹住,餐饮业大多是小规模经营。

  三人边吃边聊,先是说起洛永结婚的事,随后朱自强也讲了要去春江跟杨玉烟扯结婚证,顺便把分房子的事情整下来。

  吃完饭后慢慢喝茶,朱自强冲洛永挤了几下眼睛,洛永悄悄地闪出了包厢。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洛永最清楚朱自强的意思,先回避,顺便坐在外头看看有没有熟人来。

  朱自强看向管中昆:“有什么办法?”

  管中昆盯着他的眼睛:“其实你已经想好了!干嘛还要老子说?”

  朱自强苦笑,抬起茶杯呷了一小口:“我还没想完全,你先说说。”

  管中昆骂道:“格老子!以后要给顾问费,你看看,小雷都整成副科了,洛永也到你身边了!只有老子还悬吊吊嘞!你娃想起了就来整我一回,想不起就把老子扔在一边!当我是情人还是二奶?”

  朱自强笑道:“你就一个怨妇!”

  管中昆“卟”地一声就笑了起来:“命中注定嘞,唉……自强,你要是过年前再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了!你现在表面上操得威风,但是危机四伏啊,有风声传出,县里的领导班子统一思想,截留田园的钱!”

  朱自强满脸苦相,他已经猜到了,这些钱从省上划下来,基本上全在县里,除了前期酒厂的建设资金已经划到田园乡财政,其余的钱都在县财政的帐上。

  管中昆叹道:“老子真的很佩服你,不到三个月,弄了上千万!你现在要是在马达的位置上,下一步就等着高升吧!可是你娃现在不过一小小芝麻乡官,嘿嘿,太招人恨了!”

  朱自强道:“批评够了?别担误时间,赶紧说正事儿。”

  “三点,第一,把中厂村挂名到县委书马达名下扶贫,把河西村挂名到县长赵国泰名下扶贫,把田坝挂到常务副县王学东名下扶贫;第二,打一份报告,提出把田园作为某某示范乡镇展开建设,积累某某经验,以便打开我县脱贫致富工作的新局面;第三,资金共享,表明态度,就说你朱自强要来的资金由县里统一使用,哪里需要哪里拨!完了。”

  朱自强点点头,这三条跟他想的差不多,管中昆见朱自强在思考,又补充道:“还有,你那些建设项目最好跟副县以上的领导挂钩,比如水口电站工程指挥部,你完全可以拖一个副县来当总指挥,名义嘛,总要给人家一个,功劳嘛,总要分人家一些,好处嘛,总要让人家占点!”

  朱自强摇摇头:“我那些资金绝不能超预算,跟这些一沾边,以后的麻烦事不知道有多少!别人来挂名,他的亲戚朋友就会来上班,十万的工程就会整出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