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彷徨间,那群乘者已接近了不少。赵婉雁急忙扶着向扬掉头回走,左右环视,只盼找到可供隐蔽的地方,先躲一阵。忽听马蹄得得,一匹快马当先飞快奔来,已躲避不及。赵婉雁一见来人,装束不似王府护卫兵士,不禁心下着急,暗道:“上天保佑向大哥,千万别是皇陵派的人啊。”

 那人勒马止步,停在赵婉雁前头丈许,朝着赵婉雁看了看,道:“姑娘,天快暗了,上那儿去?这人怎么了?”赵婉雁低声道:“他…他受伤了,我正要带他回京城找大夫。”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谢天谢地,看来不是皇陵派的人。”

 后头一众人马已然来到,居中一名魁梧汉子看了看赵婉雁,一挥右手,说道:“停下来。”号令一出,众人纷纷勒马。先前那人笑道:“要往京城,你可正好走反了。咱们倒是正往京城去,小娘子,咱们带你跟这位小兄弟上路如何?”

 说着下了马,走上前来。赵婉雁连忙道:“不,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了…”

 那人却直走上前,握住赵婉雁手腕,笑道:“何必怕羞呢,我们可又不会吃人。”赵婉雁见他神情有异,后面众人也大都带着诡异的笑容,这才发觉不对,急忙甩手,却无法挣脱对方的掌握。那人一心把赵婉雁拉过来,冷不防小白虎飞扑而至,往他手臂一口咬来。

 那人吃了一惊,匆匆收手,定睛一看,突然“咦”地一声,叫道:“三哥,这…这是向扬那小子!”乘马众人一听,纷纷鼓噪起来,那汉子面露惊异神色,叫道:“先抓那丫头!”那人应道:“好!”手臂一伸,又抓住了赵婉雁。那汉子飞身而出,出手拿住向扬,见他丝毫没有反抗,道:“四弟,这小子昏迷不醒,看来当真受了伤。”

 这一群人,乃是龙宫派蒲牢、狴犴两太子及其部属。攻打巾帼庄失败,敖四海自觉脸上无光,不肯一无所获而回。龙驭清捉得任剑清后,听得巾帼庄之战锻羽而归的回报,以不明向扬、文渊等人实力,因而也欲借龙宫派、神驼帮之力作为防卫,在京城中挑选了十名美人赠与敖四海,将其留在京城,随时来往长陵巡视。

 睚眦太子、狻猊太子对于本门掌门甘愿受控于龙驭清颇为不满,向敖四海反对无用,只得顺其意而行。今日龙宫派诸人均守在长陵,蒲牢、狴犴因事率众赶回京城,不意在此遇见向扬和赵婉雁。

 当日巾帼庄大战,两人都在向扬掌下受创不轻,思之既怒且惧,这个仇敌居然意外落在自己手中,不禁大喜,蒲牢太子一起掌,叫道:“小子,今天要你死在大爷我的掌下!”赵婉雁见了,慌忙惊叫:“不要,拜托不要!”狴犴太子也道:“三哥,且慢动手!”

 蒲牢太子瞪大眼睛,吼道:“为什么?四弟,难道你不想宰了这小子?”他说话宏亮,一叫起来,只震得赵婉雁耳中嗡嗡直响。狴犴太子道:“我何尝不想将这小子大卸八块?但是生擒这小子,对我们好处甚多。记得皇陵派龙掌门曾言,那文渊、向扬、华瑄三人,是他师弟华玄清的后人,若将这小子交给龙掌门,龙掌门定然喜出望外,对本派大有好处。”蒲牢太子一阵迟疑,道:“照你说来,现在该怎么做?”

 狴犴太子笑道:“此事简单之极。咱们派几个弟子将这小子押回京城,顺便替我们传话,说说长陵地宫那些臭娘们的情况。我们兄弟俩没能杀这小子泄愤,现在只好着落在他相好的身上。”说着将赵婉雁拉进怀里,嘿嘿直笑。赵婉雁又惊又怕,心道:“他们又要把向大哥带到京城,那怎么行?”

 蒲牢太子朝赵婉雁上下打量,笑道:“妙极!不过这小妞细皮嫩肉的,只怕咱们玩不上几次。”说着点了向扬几处穴道,防他转醒,回身吩咐众弟子带走向扬。赵婉雁大急,心知向扬一到京城,便要落入龙驭清手中,顾不得自己安危,叫道:“宝宝,你快去救向大哥!”

 小白虎望望向扬,又望望赵婉雁,呜呜而叫,似乎无法决定。赵婉雁急叫道:“别管我了,去救向大哥,快啊!”眼见一众龙宫弟子已带着向扬向京城行去,小白虎仍是对主人放心不下,往狴犴太子扑了过来。狴犴太子贪图抱着赵婉雁,身法不灵,险些被小白虎爪子扫中。蒲牢太子自马背取下铜钟,朝小白虎砸来。

 小白虎无力承受,飞快避开。

 小白虎动作虽是敏捷,但气力有限,难以同时应付二人,龙宫弟子却渐行渐远,赵婉雁越发心急如焚,连声叫道:“快去,快去!你…你不听我的话吗?去啊!”小白虎呜呜低鸣,掉头望了望,似乎甚是犹豫。

 忽听几声惨叫传来,远处龙宫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落下马来,马匹嘶声惊窜,似乎遇上了什么可怕的物事。赵婉雁惊疑不定,远远望去,隐约见到一人一边挥剑,一边走来,剑路所过,尽是血雾飞散。

 狴犴太子叫道:“三哥,有对头来了!”蒲牢太子呸了一声,骂道:“这人是什么东西,竟来搅局!”一提铜钟,大步上前。那人挥剑乱砍乱杀,突然停了下来,将马背上的向扬一手抓起,往地上一掷,俯身查看,四周的龙宫弟子已然全部横尸就地,无人阻碍。

 两方相隔太远,赵婉雁瞧不清那人面貌,不知来人是敌是友,见他于瞬息间杀死十余名龙宫弟子,发现向扬时,动作却也不如何礼貌,不由得忐忑不安,心道:“他是什么人?怎么…怎么没来由的,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他…该不会杀向大哥吧?”

 蒲牢太子走上数步,放声喝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敢杀我龙宫派的人?”

 那人抬头一看,随即站起,左手提着向扬,缓缓走近,阵阵冷笑随之清晰传来。

 只听那人说道:“拿个破铜钟,口中专会大呼小叫,又是龙宫派的,你就是蒲牢罢?嘿嘿,嘿嘿,你敢对本大爷这等口气,那是找死。”

 那人走到近处,赵婉雁看得清楚,但见这人面目俊朗,眉宇间却大显阴狠戾色,头发有些凌乱,冷笑中充斥狂态,似乎对眼前事物有极大的憎恨,长剑锋刃殷红一片,在夕阳照映下煞是可怖。赵婉雁心中打了个寒颤,暗道:“他…他看来可也不像是好人啊。”

 狴犴太子见他这等模样,不自觉地心中发毛,放开赵婉雁,拉开蓝涛神掌架势,喝道:“在下龙宫四太子狴犴,阁下是哪一号人物?大家武林一脉,何必…”

 何必如何,尚未出口,那人陡然抛下向扬,身如幽灵魅影,眨眼间奔至狴犴太子面前,左手五指疾抓,已扣住狴犴太子咽喉,一道阴厉功力注入“廉泉穴”之中,登时制得狴犴太子无法动弹,呼吸不得。狴犴太子大骇,想要发掌反击,但是对方内功修为远胜于己,自身内力完全受制,两臂发抖,就是递不出一招。

 那人瞪大了眼,冷冷地道:“大爷我心情糟糕透顶,正嫌最近杀人不够,只怕阎罗王会把我拉到第十七层地狱。你这浑蛋还这等不知好歹,连我的名号也不晓得?”一转头,朝蒲牢太子叫道:“蒲牢,我是谁,你也认不出来吗?”

 蒲牢太子哪里管他,一举铜钟,叫道:“给我放开了四弟!”铜钟横扫,击向那人头颅。那人勃然大怒,右臂一甩,长剑脱手飞出,流星也似直射蒲牢太子小肮。长剑来势快得惊人,蒲牢太子未能闪避,惨叫一声,身子一倒,竟在一招间被长剑钉死在地。那铜钟尚未击中对方头颅,便被蒲牢太子倒下之势拖回“当”地落在地上。

 狴犴太子见他一出手便是杀着,只吓得浑身颤栗,忽然想起一人,喉间勉强发出一些声音:“你…你…你是…”

 那人斜睨狴犴太子,稍稍松开左手,道:“我是什么?”狴犴太子颤声道:“你…你莫非是大慕容?”话才出口,那人陡然哈哈大笑,紧跟着目光一寒,喝道:“他妈的,你这蠢材!”狴犴太子一怔,心道:“难道不是?”

 只听那人叫道:“你说‘莫非是大慕容’?嘿嘿,嘿嘿,你当真笨到家了!什么叫做‘莫非’?我根本就是大慕容!”左掌放开,飞脚一踢,将狴犴太子一脚踢飞一丈有余。狴犴太子口中呕出大片鲜血,在地上挣扎不起。

 慕容修放声大笑,笑声中却颇有凄厉之意。

 赵婉雁吓得呆了,她也不晓得大慕容是何许人也,只觉这人行事狠辣,忍不住心里害怕,赶紧往向扬奔去。忽然眼前青影一闪,慕容修已拦在赵婉雁身前,沉声道:“小丫头,你看起来不是龙宫派的,是什么人?快说!大慕容对女人更是手下不留情,你敢耍花招,我可会让你生不如死!”说话之时,眼中凶意大盛,极其狰狞。小白虎奔到赵婉雁跟前,弓起身子,对着慕容修呜呜发威。

 赵婉雁慌了手脚,低声道:“我…我是…”她不知慕容修其人为何,不敢随意说出自己是郡主身分,不禁好生为难。便在此时,却听向扬发出几声轻微的声音,似乎已然转醒。

 赵婉雁大为惊喜,叫道:“向大哥,向大哥,你醒了吗?”向扬嗯了一声,低声道:“这是那儿?”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这才知道给人点了穴道。慕容修见他不动,也已知晓,弯身在他任脉数穴拍下,向扬身上穴道立解,真气更大为畅通。

 赵婉雁上前扶起向扬,柔声道:“向大哥,你觉得怎么样?会痛么?”

 向扬微笑道:“有些累罢了。”他在疗伤中屡受打扰,虽然于身无害,却也没收到多少成效,此时倒真是颇感疲倦。

 慕容修冷冷地望着向扬和赵婉雁,道:“小子,这是你的女人?”赵婉雁听他出言不雅,微觉腼腆,脸上一红,悄悄低下头去。向扬微笑不答,轻轻搂住赵婉雁柳腰。慕容修哼了一声,喃喃说道:“他妈的,你们这两个师兄弟,当真有这么好运,遇着的丫头都这么死心塌地的?”赵婉雁更是害羞,压低着头帮向扬整理衣服。

 向扬见慕容修神情有异于前,仿佛心头郁闷,却又颇有凶狠之意,心道:“慕容兄不知遇上了什么事,竟变得如此?”当下也不多想,说道:“慕容兄,你也来助一臂之力,真是再好也没有了。”慕容修嘿了一声,道:“助什么一臂之力来着?”向扬道:“任师叔被龙驭清囚禁在长陵地宫,我们跟巾帼庄四位庄主一同来救,慕容兄不知么?”

 慕容修脸色一变,道:“你们要打进长陵地宫?其他人呢?全部攻进去了?你怎会在这里?”向扬说道:“那龙驭清先打到了客栈来,我跟文师弟挡了一阵,师妹、韩师兄和石庄主她们趁机都赶往长陵去了。”慕容修一瞪眼,道:“哪里冒出来一个姓韩的?”向扬道:“便是我二师叔韩虚清的儿子。”慕容修冷哼一声,又道:“瞧来你伤得可不轻哪。”向扬道:“休养一阵便不碍了。慕容兄,你武功卓绝,这长陵之行,盼你多加援手。”

 但听狴犴太子断断续续地呻吟了几声,双手在地上乱扒几下,已然伤重气绝。

 慕容修侧头看了看,冷笑几声,朝向扬说道:“长陵是吧?好极了,我就去大开杀戒。你伤成这样,也不必跟来了,待在这里,多少还有自保的力气罢。嘿嘿,我可要杀个痛快!”说着以衣袖擦净长剑血迹,还剑入鞘。

 长剑入鞘之际,向扬瞥见慕容修右手少了食指,不禁微怔,但武林中人身负伤残,所在多有,也不便多问,心道:“慕容兄方才神色不大对劲,莫不是遇上了厉害对头,未能取胜,才负了此伤?”他仅是心里稍加臆测,倒无意探知实情如何,只当作没注意到。却听慕容修长啸一声,展开大步,向北拔足疾奔,啸声有如暴风呼号,渐渐远去,仍然令人心惊。

 向扬见得慕容修离去,这才说道:“婉雁,这是那儿?怎会到这里来了?”

 赵婉雁怔了怔,道:“你当真都不晓得吗?”向扬道:“我专心运功疗伤,便听不到、看不见,确是不知出了什么事。”赵婉雁嗯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你都不出来了。”向扬道:“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吗?”

 赵婉雁便将龙驭清如何找进房来,企图诱出向扬,而后白虎赶至,逃离京城,遇到蒲牢、狴犴两人,慕容修正好来到,种种事由,一一说来,听得向扬一阵心惊,咬牙切齿地道:“龙驭清这狗贼!”赵婉雁见他满脸愤怒,怕他在重伤之余,于身体不妥,连忙道:“向大哥,你先别气,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向扬叹了口气,低声道:“婉雁,我才回来,就拖累了你,真是过意不去。”

 赵婉雁轻轻按着他的手背,柔声道:“向大哥,你不要这样说,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在意的。”向扬望着她温柔爱恋的眼神,不禁大为感动,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微笑道:“可惜我现下没什么力气,不然真想紧紧抱你一下。”赵婉雁脸现红晕,低头微笑,柔声道:“别说太多啦,向大哥,你先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了…”说着轻轻抿嘴,不好意思再说,双颊如火,不胜娇羞。

 向扬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可得快快养好伤了。”赵婉雁回以一笑。

 向扬催动内息,转了三转,慢慢凝聚真力。赵婉雁忽道:“向大哥,你这样疗伤,一定要不能听、不能看吗?”向扬一听,知她担心重演旧事,当即笑道:“这样做比较容易调养真气,换其他法门也是可以的。”赵婉雁微笑点头。当下向扬凝神静气,心无挂碍,以默守中气之法调息吐纳。小白虎四下走动,观察周遭动静。

 这边向扬方脱险境之时,文渊正疾奔赶向长陵所在的天寿山。他一路躲开城中皇陵派眼线的追查,出城之后,便迳往西北而行,心道:“师妹她们不知是否已抵达长陵?所谓地宫,莫非位在地底?龙驭清不知在长陵设下了什么准备,到了天寿山,可得多加小心了。”

 那天寿山原称黄土山,至明成祖朱棣易名天寿山,建构长陵,大明后代皇帝陵寝均坐落于此。文渊纵马来到,远远望见石牌坊,心道:“再往前行,便有皇陵派守卫及长陵亲军镇守,可不能明目张胆的过去。”当即下马,施展“御风行”轻功,绕过石牌坊、大红门,于神道一恻悄然疾行,过了一座双檐碑亭,一对对石人石兽映入眼帘,庄严肃穆。

 文渊脚下不停,无暇观赏石像雕工,连过三十六座石像,一路奔到长陵陵门,忽听两旁劲风声响,两道兵刃拦至身前,乃是两根钢杖,分持在两名黄衣大汉手中,来势猛恶之极。文渊身法从心所欲,进退自如,一见阻挠,前奔之势立时折返后飘,两根钢杖先后落空。

 两名大汉见了他显了这一下高妙轻功,甚是惊异,正要纵声呼叫,文渊又已猱身攻上,双掌使出“蝶梦游”功力,左掌搭在右边一人的钢杖上,右掌按住左首大汉的钢杖,双手交错一带,两名大汉被他柔劲一引,两根钢杖“当”地互击,当场震得两人四条手臂麻木不仁。两人不及惊愕,文渊双掌连拍,分别击中两人“紫宫”“华盖”二穴,两条大汉气息一闭,立时昏厥过去。

 文渊料理了两名敌人,心道:“再往前走,防备想必更加严密,然而一路不见师妹她们,应当都已潜入,那么我也该能到达地宫。”

 可是地宫究竟位于何处,文渊却也全然没个头绪。长陵建构宏伟,棱恩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文渊在殿中绕来绕去,先后避开了十来名皇陵派守卫,依然不见有可通往地下的门户。

 文渊索性直接通过棱恩殿,再往后行,进了第三层院落,便是一座重檐歇山顶的方形高楼,即是明楼。他悄悄走近楼前,只见正面檐下悬着石匾,上书“长陵”二字,楼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尸体,瞧服饰都是皇陵派的守卫。文渊心中一喜,暗道:“这地方既然有皇陵派的重重护卫,说不定便是地宫入口所在。”

 当下文渊拔剑在手,圈转长剑护身,纵身进了明楼,不见其中有人,楼中一座石碑,碑额刻着“大明”二个篆文,碑身则刻“成祖文皇帝之陵”

 地宫入口,位于明楼后方,石门大开,竟然全无防备。文渊停下脚步,暗道:“这是石庄主她们顺利攻入,还是皇陵派的请君入瓮之计?也罢,今日本就是要深入虎穴,所谓疑事无功。”当下打亮火折子,走了进去。

 走过石门,便是一个向下的阶梯。文渊向下走去,到了阶底,前方现出一片巨大石墙,四层条石为基,石墙由层层白石砖砌成,中央方砖已被取开,通出一个形如圭字的门户。

 文渊视察周遭,不见有何异状,当即缓步走过,心道:“这地宫规模不知大到什么程度,须得步步为营,深入地底,倘若受困,那可是有死无生了。”独自走在深幽寂静的隧道中,文渊仿佛身入幽冥,除了火光所及可见砖石,尽是一片黑暗。

 其时虽当盛夏,地底却是一片清凉,甚至颇有冷意,加以无尽的黑暗,令人不由得心生不安。文渊独自探入险地,丝毫不敢大意,一边前行,一边凝神留心周遭变化。四下一片寂然,除了文渊自己的脚步声,更无半点声息。

 走了一阵,前方现出一道汉白玉石门,洁白晶润,厚实牢固,想来便是地底玄宫大门。文渊心道:“这两扇宫门看来极是沉重,只怕不易推动。”

 他走到门前,双手按在门上,运使九转玄功,原拟使上全力也未必轻易便开,不料才加到七分力,一阵清脆的金石摩擦声响过,重逾千斤的石门轰然而开。

 如此轻易打开宫门,倒让文渊一阵错愕,踏过门口,火光照耀下,文渊忽然瞥见上方似有尖锐暗器,猛然一惊:“原来此处有机关埋伏!”他反应快捷,抽身疾退,抬头往上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哪里是什么暗器,不过是由青石日久生成的少许钟乳石。他再回身查看石门,但见石门门轴颇厚,但到了两门交接开启的铺首处,却只有门轴的一半厚度。

 文渊心道:“原来如此!门轴设计厚实,才足以承受这千斤重门开启的力道,铺首处减少了份量,也易于使力推动。但不知此门是否有其他机关,可以锁住大门?”眼见石门造得坚实,不似暗藏玄机,门后地上有一处横沟,此外并无其他异处。

 他对土木之学所知有限,又非兴趣所在,当下也不多想,当下继续朝前方走去,经过一段较宽敞之地,不多时,眼前又是一道相同的汉白玉门。文渊正要开启,忽然火光照见地上,似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文渊俯身查看,却是一柄断掉的短剑,上半截剑刃不知去了何处。文渊细细查看,不禁心头一震,暗叫不妙,心道:“这不是小茵的剑么?”

 他拾起断剑,仔细端详,确然是小慕容所使的短剑,刃面断折处并不平整,似是被重兵器打断,或是内劲震折,并非宝刀宝剑所削断。看见小慕容兵刃毁坏,文渊心底升起一阵寒意,心道:“莫非她们在这里中了埋伏?”

 他心中担心,藉着火光四下查看,果然墙上有不少打斗痕迹,有被兵刃所划过,也有一些血迹,墙角还有一块尖石,乃是石娘子的飞石暗器。文渊越看越惊,暗道:“难道是黄仲鬼在此镇守?可是切断小茵兵刃的,绝非太阴刀功力,那么皇陵派还有其他高手?又或许皇陵派倚多为胜,派出大群弟子围攻。只不知石庄主她们是否安好?”

 想到华瑄、小慕容等人安危未明,又有不谙武功的紫缘在内,文渊心急如焚,心道:“假如不是龙驭清来袭,紫缘应该留在客栈才是。唉,她一个弱女子,要是当真遇险,可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文渊更加不安,正要出手推门,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石庄主她们定然走过这里,何以又把石门关上?明楼外留有皇陵派门人的尸体,那么自然掩蔽不了潜入此处之事。关上了石门,万一情势不利,岂非更难及时撤退?”

 思及此处,文渊登时心中一动:“那么是皇陵派重新将门关好,藉以防范外人。嗯,这石门本该另有闭锁之法,但是皇陵派想在地宫里将我们一网打尽,故意不加阻碍,打开石门时的声响太大,在这全无声响的地下,便是告诉皇陵派有敌人侵入的一个警讯。先前我开的那门,离此甚远,又有这道门阻挡,声音或许传不到门后,那么我应当还没被发现。开了这道门,那就难说的很。”

 既已深入地宫,文渊自然不会轻易回头,心道:“即使这长陵地宫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当下双掌按门,一吐内劲,又是阵阵巨响传出,石门随之大开。文渊缓步过门,火光一照,前方已非隧道,而是一间高大宽阔、结构宏伟的殿堂。

 文渊高举火折照明,但见殿中放着两张白玉宝座,座前各有供桌和一个青花云纹大瓷缸,此外几乎别无他物,偌大的殿中显得空空荡荡,宁静的地底分外凄清。

 文渊走上前去,往一个缸中看去,只见缸中盛着七分满的香油,乃是地宫中所点的长明灯。文渊以火折点着两缸灯油,殿中登时大增辉煌,一片明亮。文渊心道:“从成祖驾崩至今,就是两缸满满的灯油也该烧完了,这灯油该是皇陵派自己加的。”忽然心中一疑:“皇陵派担任守卫陵墓的重责大任,却如何会将人囚禁在此?”

 他自获得任剑清囚于长陵地宫的消息,便是一番激战,又是毫不停息地赶路,此时他当真进到了地宫,反而感到疑云重重:“皇帝陵寝,岂是能随意进得的?难不成皇陵派竟将陵墓地宫当作了自家地盘,随意来去?皇帝怎会容许他们在祖宗安息之地擅自为所欲为?”

 文渊百思不解,但当下之急,乃在寻得石娘子等人和任剑清,实也无暇细想。

 此时殿中光明,四下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文渊环顾四周,不禁越看越惊,只见墙上、地上留下不少打斗痕迹,左首宝座上也被利器划出一道深痕,一张供桌上陷着一个浅浅的手印,却无裂痕,是被极为阴柔的掌力所击中。文渊看着这掌印,心中暗惊:“能在木质上印出这等清晰的手印而不击裂木桌,出手者功力非同泛泛。黄仲鬼的内力偏于阴寒霸道,这一掌或许非他所出,会是何人所为?”

 殿中既然无人,文渊心觉久留无益,便要继续搜寻。可是大殿左右均有石门,往前的尽头又在灯火所及之外,不知是否还有通路。三条道路,文渊一时难以抉择,想了一想,心道:“石庄主她们既然在此与人交手,何以不点燃这两缸大灯?

 想必是她们从门外一路打进来,殿中本来没有点灯,单凭火折,照不到两侧石门,又在兵凶战危的当口,激战之时,自然不会留心寻找其他出路,仍然是往前行去。那么我也只管向前便了。”

 想通此节,文渊重燃火折,疾步前奔,果然最后又是一道石门。文渊推开石门,眼前乃是地宫后殿。这后殿较之前所在中殿规模为小,凌乱地放置着二十来个大红木箱,更无其他物事。此处已是地宫中路的尽头,居然只放着一堆木箱,而无帝后棺椁,环视殿中,同样不见一人。

 文渊也没料到这间后殿竟然摆设如此,颇感意外,未见有人,更是失望,喃喃自语道:“成祖皇帝叱吒一时,寝殿怎会如此随便?”突然心中掠过一个想法:“棺木不在此间,却会在何处?难道还有密道可往前行么?”

 他正要举步往前,忽听一个细微的女声传来,只听那声音唤道:“文公子,是文公子吗?”这声音传入文渊耳中,文渊陡觉全身一震,又惊又喜,脱口叫道:“紫缘,紫缘,你…你在这里?”他左右转身,殿中依然只有自身一人,呆了一呆,忽见一个木箱得得震动,似乎有人藏身其中,却无法由内出来。

 文渊飞奔过去,用力掀开箱盖,低头一看,一张清雅灵秀的脸庞映入眼帘,澄澈的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正是令他最为牵挂担心的紫缘。箱盖打开,紫缘第一件事,便是投在文渊怀里,连声叫道:“文公子,你终于来了!我…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语音微带呜咽,身体也轻轻颤抖,显是心情激动之极。

 在这深入地下的玄宫之中,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最令他放心不下的紫缘,文渊登感心头一松,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轻轻拍着紫缘的肩膀,柔声道:“别怕,别怕!我在这里,这不是看到了吗?”其实他自己也是如释重负,能确保紫缘平安无事,在他而言真是一大振奋,手中火折掉在地上。

 欣喜之余,文渊忽觉手掌所触柔腻细润,紫缘竟是裸露肩头,不觉一怔,定神一看,赫然惊觉紫缘未穿外衣,全身只穿着一件肚兜,方才未曾注意,此时发觉,文渊登感不知所措,霎时间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变做了石像木雕。

 紫缘稍稍回神,见到文渊怔怔地望着自己,羞得双颊如火,却仍是伏在文渊胸膛,唯恐稍一离开,便永世难见一般,轻启樱唇,低声道:“我的衣服被人扯破啦。”

 便在此时,地上的火折也已熄灭,后殿顿时一片漆黑。

 文渊如梦初醒“啊”了一声,急忙再点着一个火折,一边问道:“是皇陵派的?他们对你怎么了?”紫缘低声道:“就只有那样,幸好有石姑娘及时救了我。”她随口说来,文渊却听得心中紧绷,知道皇陵派中有人心怀不轨,意欲侵犯紫缘,而且情势险极。只听紫缘又道:“那时一片混战,茵妹要我先躲在箱子里,以免又被人捉住了。”文渊握着紫缘双手,低声道:“可难为你了。”

 紫缘轻声道:“该说是我拖累了石姑娘她们。我躲在箱里,只听到外面一片打斗声,忽然一阵惊叫,好像有什么木石脱动的声音,接着就安静下来了。我想要出来,没想到从里面打不开箱子。”文渊一怔,道:“这么说来,韩师兄、师妹她们都不知去向了?”紫缘点了点头,低声道:“文公子,现在怎么办才好?”

 文渊道:“这地宫我还没有全部走遍,我们再去探一探。”说着望见紫缘,心中蹦地一跳,急忙转头,低声道:“紫缘,你先穿我的外衣好了。”说着便要将衣袍解下。紫缘红着脸应了一声,低头含羞,甚感困窘。

 两人虽然两情相悦,也几乎已要同赴巫山云雨,可是之前文渊并未当真见到紫缘身子,现下与当日溪边草地相较,紫缘还少了纱裙掩蔽,白润的双腿不安地紧紧闭拢,娇躯大半呈现文渊眼前,文渊焉能不生绮念,看见紫缘羞赧的表情,更是怦然心动,这件外袍脱得艰难之极,只怕一个把持不住,脱下的可未必仅止于此。

 好不容易外袍脱下,文渊披在紫缘肩上,紫缘轻轻拉住,低声道:“谢谢。”

 神情又羞又怯,令人大起爱怜之意。文渊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衫,更觉地宫中寒意阵阵,好在他内功造诣不凡,倒也不觉难受,当下道:“我们去找石庄主她们。”

 紫缘点了点头,道:“可是要怎么找起?”

 明朝厂卫横行,为祸极烈,然而听闻锦衣卫中竟有武林高手,文渊不禁大感诧异,道:“石姑娘,那唐非道若当真如此厉害,怎么会甘心只居百户之位?”

 石娘子道:“这就非我等所知了。但是此人武功之强,绝对无庸置疑。我跟这唐非道交了两掌,他的掌力阴柔诡异,我承受不起。”

 文渊心道:“如此说来,小茵一人要将他引开,岂非十分危险?尤其这里是深在地底,小茵不熟地形,便要脱逃也极是不利。”想到此处,不由得大为担心,道:“他们往哪里去了?”石娘子摇摇头,道:“慕容姑娘是在机关陷落处就将他引走的,走的路线全然不同。”

 文渊一听,更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道:“这地洞也不知究竟有多大,要遇上小茵可更加难了,可怎么办才好?”

 石娘子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略一思索,道:“文兄,那龙驭清也回到地宫来了吗?”文渊道:“我跟师兄摆脱龙驭清后,师兄先留在隐密处疗伤,我便一路赶来,当时龙驭清或许还在城中搜索我们两人,现下可就不知道了。”

 石娘子道:“只要龙驭清不在,那便好办。文兄,你记好来路,方才应该有左右两条通道罢?”文渊道:“不错。”石娘子道:“这两条路各自通往一个地牢,任大侠必是被囚禁在其中一间。敖四海他们是从这里出来的,那么这条路便该是通往任大侠所在。你先去找韩兄、华姑娘、慕容姑娘他们,紫缘姑娘跟我们四人先待在这里等。三妹、四妹都太累了,也得要先调理伤势。”

 文渊稍加沉吟,心道:“没找到师妹跟小茵,我总也安不下心。可是蓝姑娘和杨姑娘伤疲交加,我如果离开,要是又有高手来袭,这里如何应付得来?加上紫缘不会武功,又要石姑娘她们保护,更难应敌了。”

 石娘子看出他心里为难,当即微微一笑,道:“文兄,你放心去罢,敖四海之流不足为惧,我自有方法对付。”文渊见她说得胸有成竹,当下拱手说道:“那么,烦劳石姑娘照顾紫缘姑娘了。”石娘子道:“这个自然。”

 文渊正要回身循来路走去,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石姑娘,在我来到之前,可有一个年轻姑娘从这里走过?”石娘子道:“没有。”

 文渊道:“她是受命看守任师叔的,正要回去,我和紫缘姑娘便是跟踪那女子过来,但是在前头岔路失了踪迹。你们既然没有见着,那么必是走了左边的通道。”凌云霞一怔,道:“这么说来,任大侠该是在另外一边,何以龙宫派却在此阻截我们?”石娘子道:“或许是障眼法,要把我们引诱过来,便有陷阱埋伏。”

 文渊道:“敖四海已被击退,倘若前头真有陷阱,留在这里反而安全。石姑娘,你们还是先待在此地,等我回来再一起绕到左边通道去。”石娘子道:“正是。”

 当下文渊便走回头路,动身去寻小慕容、华瑄、韩熙三人。他孤身一人,行动自比带着紫缘时迅捷得多,一路上奔行如风,到了上来时的阶梯,那守门人依然倒在地上,兀自昏迷不醒。文渊不加理会,走下阶梯,回到石窟,沿原路走回。

 他本有默记来路,此时遇得岔路,便以剑刻壁,留下记号,以免分不清一个个相似的洞窟通道。

 也不知是地洞太过辽阔,还是皇陵派留守之人太少,文渊接连走过了八九个大石窟,居然未曾碰到一人。文渊在岩壁通道中发足疾奔,心下暗急:“再这么走下去,何时才能找到小茵跟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