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蓝田的怀抱十分温暖,发达的胸肌挺括宽厚,他的男人那种总也洗不净的油腻气味也让巴兰迷醉。而且,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竟是这么舒爽。怪不得天底下男男女女百折不挠一生一世苦苦追寻另一半。而她对生活的体验与享受却比别人晚了好几年。自己活得太亏了。她暗暗发誓,今后什么都不干了,就踏踏实实享受生活,至少这半年什么都不干,就安心享受男人带给她的欢娱。此刻她没想这种生活能不能长久。

    "老公,我要睡觉!"

    她已经开始这样叫那蓝田了。那蓝田虽然感到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心里承认,他此刻就是巴兰事实上的老公。两个人相拥上床以后,紧紧抱在一起。

    但巴兰终归是个没做过亏心事的正经家庭出来的女人。她入睡以后就做了噩梦。爱发牢骚讲怪话的老母亲又说起顺口溜:"一等人,家外有家,二等人,家外有花,三等人,到处乱抓,四等人,守着老妈。巴兰,你找了个几等人?"她想告诉母亲,她找的当然是一等人,但老公不仅是家外有家,而且是满腹经纶的威州的父母官!谁知此话一出,眼前一时间全是光怪陆离的影像,坛坛罐罐漫天飞舞,柳三羊坐在云端看着她冷笑,而且恶狠狠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臭婊子,是个心安理得的下贱二奶,你天生就是个遭人唾弃的贱种!"一向温文尔雅的柳三羊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尖刻?巴兰忍无可忍大声呼喊:"柳三羊,你不是东西!是你糟践了我!是你挤对得我这样!我是个清白的处女,我的身子肮脏了,我的心地是干净的!柳三羊,你从天上下来!你给我下来!"

    那蓝田紧紧地抱住巴兰:"巴兰!巴兰!你怎么了?"

    巴兰醒了,她抱住那蓝田突然痛哭失声:"柳三羊,我恨你!"

    "我是那蓝田,不是那个小编辑,你究竟是怎么了?"

    巴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痛哭。她现在只想哭,她要哭出所有的委屈,用泪水洗刷所有的原罪。哭着哭着就又睡着了。结果就又做起了噩梦,在梦中又尖声叫喊起来。仍旧喊着柳三羊的名字。这次那蓝田再也躺不住了。

    此时此刻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是一种没经过阵仗的惊悸与惶恐。巴兰无疑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如果说自己偷情是第一次,那巴兰献身就是第一次。自己说到底不是巴兰名正言顺的丈夫,攫取巴兰的处女身必然给她带来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刺激,这种刺激可能是良性的也可能是恶性的。看巴兰那么义无反顾地沉湎于男欢女爱,倒不像精神错乱。但现在那蓝田突然觉得自己太爱巴兰这个女人了。她那么温顺地把洁白如玉的处女身奉献给自己,那么依赖地与自己共度鸳梦,使他享受到更年期的老婆所根本不能给予的彻骨欢娱。今生今世注定他与巴兰有缘,他有理由为巴兰负责。

    那蓝田不顾深更半夜,抄起电话,给机关医务室赵大夫家里打过去。他曾经夜里找过赵大夫给老伴看心脏病。

    "赵大夫,不好意思,打扰了,没办法呀,老伴睡不好觉,老做噩梦,梦里叫喊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你看怎么办好?"

    赵大夫因为也搞集藏,所以是那蓝田的知己,他曾经开过那蓝田的玩笑,说:"老那,现如今有权有钱的人们养情人的养情人,包二奶的包二奶,你可是才华横溢、最可能官升一级的中坚力量,千万别在这个问题上跌跟头!"

    当时那蓝田微微一笑,说:"放心吧老赵,本人在这方面还是有定力的。"

    这话说过去没几天。此时赵大夫在半夜里接这么个电话,立即明白了一多半。他尖刻地揶揄道:"老那,你老伴的噩梦,来源于你的日常表现,她不敢管你,她压抑,所以就化成了噩梦,老那,你知罪吗?还说什么你有定力,见你的鬼去吧!"

    "嗨,你怎么这么说我?"

    "难道我冤枉你了?"

    "我不跟你矫情,快说我应该怎么办?"

    "我给你送点药过去吧。"

    "不不不,怎么能让你跑呢?我自己到昼夜药店去一趟吧,你告诉我吃什么药就行了。"

    "唉!威州最有希望的人也下水了,什么世道!记着哦——维斯通、安坦、盐酸齐拉西酮,服法见说明。"

    "好吧,谢谢!"

    那蓝田把嘴里呓语连篇的巴兰扔在家里,穿上衣服就下楼了。高尚社区嘛,小区里很方便,昼夜药店门开着,还有坐堂医生在给上门的病人看病。那蓝田买完药往回走。迎头撞上一个捂着肚子跑来的小伙子,小伙子说:"那副市长,您住这儿呀!"

    天,那蓝田立即惊出一头细汗!小伙子已经进屋坐在药店里的长凳上。那蓝田什么都没说,一头钻进夜幕里。他不认识那个小伙子。但愿不是机关里的人。

    回到屋里,见巴兰已经醒了,正用枕巾默默地抹着眼泪。那蓝田把药片用小勺碾成药末,倒进杯子里搅着,等药末完全溶解,再加一点白糖,然后,给巴兰端过来。

    "巴兰,喝碗白糖水,喝完就什么都好了。来,听话。"

    巴兰确实十分干渴,接过杯子就一饮而尽了。然后把纸杯往地上一扔,说:"老那——以后我就叫你老那,不叫你老公了,行吗?谁让你比我大这么多呢!再有,你得替我惩罚柳三羊!"

    那蓝田笑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好,就听你的,老那就老那,不过惩罚柳三羊这事值得商榷,人家又没犯错误,凭什么惩罚人家?"

    "他对我始乱终弃!"

    "哦?柳三羊是这种人?那我还真得叫人去《赏玩》杂志社打听打听,柳三羊究竟何方神圣,竟敢期负我们巴兰,一定得严惩。"

    "对!惩罚越重我越高兴!"

    "哈哈哈哈,你想逼着我当商纣王啊?"

    那蓝田当然认识柳三羊,而且也佩服柳三羊的学问。只是柳三羊跟巴兰还有干系,这事让他如鲠在喉。俗话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天生丽质如巴兰者,怎么能容许区区一个小编辑染指呢?那蓝田心里开始对柳三羊不满了。他点点头抱紧了巴兰,吻住巴兰的嘴唇。

    当然巴兰属于吃不到葡萄就说酸,甚至更有过之,还说苦,说辣,说咸。对此,不知道那蓝田心里有数还是没数。有时候人跟人结下梁子,那理由真是很牵强。巴兰记恨柳三羊,想折腾柳三羊,但她心里还放不下柳三羊。

    转过天来,巴兰在文渊阁叫来了柳三羊。巴兰一点亲昵的表示也没做,就那么消消停停地说话,她说:"三羊,现在我想明白了,男女之事不能强人所难,所以放你一马,以后你爱离婚不离婚,爱找女人不找女人,都与我无关。今天,我送你一件青花小碗,就算兑现了我的诺言,不过我的眼力你也知道,没把握,所以这个小碗还得你自己看算不算元青花。"

    柳三羊没看小碗,却注视了巴兰一会儿,感觉今天的事情很蹊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巴兰几时变得这么安分了呢?但他没有追问这是为什么,怕旧事重提巴兰再次欺上身来。他把小碗拿起来反复看过,肯定地说:"没错,就是元青花!"

    巴兰道:"是就好,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你如果想给钱,就象征性给点,没有呢,就欠着,不给呢,我也不要了,谁让咱们好过一场呢!"

    这话说得就像要生离死别,让柳三羊十分纳罕。他感觉自己其实对巴兰根本不了解,别看打过多少次交道。而且,这么多年以来,他热衷于研究古玩,疏于体味人际关系,连自己的老婆都撒手而去,还不是因为他不能善解人意?他长叹一声对巴兰说:"钱当然是要给的!"

    在一个晴间多云的日子里,闵士杰走进柳大羊办公室,面露微笑地向他汇报说:"按照您的旨意,前两天我已经把大华房地产公司的情况向商谷雨作了介绍,他听了很有兴趣,希望双方尽快洽谈合作事宜,何时洽谈签约请您定夺。我先起草了一份意向书,请您过过目。"说着话,闵士杰把一份《香港谷雨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与威州大华房地产开发公司合资成立港威房地产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意向书》,呈报到柳大羊面前。

    柳大羊摊开材料看了看,说:"哈,真是快手!先放在我这儿吧,等黎副主任从省里开会回来,党组还要好好研究一下,事关我市经济建设大局,不能草率决定。"

    闵士杰一下子就愣住了。酒桌上柳大羊信誓旦旦,说就是这两天的事,让商谷雨静候佳音。怎么突然就又不着急了呢?当领导的一会儿一变,让下面怎么干?

    喝酒那天商谷雨私下塞给闵士杰一个打火机。回去以后闵士杰一看,是纯金的。显而易见,商谷雨是拜托闵士杰抓紧办。问题严重了,闵士杰不能没有一点表示。但怎么催办才合适,他拿不定主意。就先探柳大羊的口气。

    "柳主任,这么大的事,确实应该由委党组集体决定,再说,这也有责任问题。当然,最后大主意还得您来拿。"

    "话不能这么说,集体讨论总比个人独断专行好,这是党的组织原则,也是我党的优良传统。"

    办公室里么,必然与在红帆酒吧判若两人。但闵士杰还是感觉如鲠在喉。怎奈柳大羊一本正经,像讲党课似的,自己不便再说别的。

    "柳主任,这样也好,可以让商谷雨晚走几天,其间您可以抽空和他聊聊古玩,据黎副主任说,商谷雨是实力雄厚的古玩世家出身,眼力肯定不错,市场情况也很清楚。您如果有藏品,可以让他掌掌眼,同时也能看出他是不是真行家,这也是考验他人品的一个机会。去年北郊那块土地竞标时,尤二立给您的那块古代玉璧,他说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我感觉他是胡吹,他能舍得出这么大血?我看不妨让商谷雨看看,也好心中有数。"

    柳大羊摇摇脑袋,暗想我弟柳三羊什么不明白,我还用得着找商谷雨?这些年有人给建委机关的干部送礼,为了掩人耳目,既不送钱,也不送房,而是送一些坛坛罐罐、石头玉器,这就好说多了,因为这东西不好说价格。为此闵士杰这类干部,就从对古玩没兴趣,一下子过渡到了有兴趣,涉及古玩的行话也学会一些。其实,还不是一知半解?

    "士杰啊,没必要这么急躁,做事要有轻重缓急,等把港威公司的事定下来再说吧。再说,即使咱们建委定下来了,也还得向主管市长汇报,市领导同意了,再由外经贸委报省里。你也知道,合资项目手续比较麻烦,另外还有资金问题,如果注册资金一千万美元的话,我方要控股,即使51%,也得五百一十万美元,大华公司的尤二立一下子拿得出这么多钱吗?我看光筹备资金就得些日子,不如先让商谷雨回香港听信儿,按威州现在的办事效率,疏通各环节怎么也得两个月!"

    闵士杰暗想,好话都让你说了,你真他妈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哥们儿领教了!便说:"还是柳主任想问题周到!那我就通知商谷雨,先让他回香港吧!"

    走出柳大羊的办公室,闵士杰就想骂娘。柳大羊怎么会这样?

    而闵士杰一经和商谷雨单独交手,心中的疑团便烟消云散了。商谷雨这样对闵士杰说:"闵处长,关于资金问题,不用你们为难,不就是一千万美金吗?我都出也没问题!"闵士杰暗暗感到柳大羊技高一筹,姜还是老的辣,用蔫拖的办法,硬是挤对得商谷雨自己高姿态了。

    商谷雨还说:"闵处长,在我短时间离开威州之前,我要请你们起草意向书的几位同志吃顿饭,聊表些许心意。"闵士杰暗笑,港商多抠啊,硬是说出请客的话来了。

    谁知他把这话告诉给柳大羊的时候,柳大羊连连摆手,说:"用不着他请咱,今晚咱俩往他住的宾馆去一趟告告别就行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闵士杰又茫然了。难怪柳大羊能当建委主任,肚子里的蛔虫都比别人多!夜幕降临的时候,天空中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天气预报今天没有雨啊?闵士杰没带伞,心中十分懊恼,问柳大羊:"柳主任,今晚——"

    柳大羊道:"怎么,你家里有事了?"

    "没有没有。"

    "那咱马上走。"

    闵士杰不得已便立马脱下银灰色西装,为柳大羊遮雨,看着他上车,然后自己再上车。坐在车上,看着打湿打脏了的西装,他在心里运气,暗想,我这西装是只能干洗的利郎,五千多块钱一身,这不是毁了吗?接下来我倒要看看你柳大主任对商谷雨说什么!

    三个人在湖山宾馆见面以后,一番寒暄,柳大羊说:"商先生既是学建筑的实业家,又出身于精通传统文化的古玩世家,自是博学多才。这次你来我市发展地产业,我们尽可能在不违背政策的前提下提供方便,希望我们双方互利互惠,实现双赢。"

    商谷雨忙说:"承蒙柳主任关照,此次合资意向谈得比较顺利,今后还希望柳主任一如既往,大力支持!"

    闵士杰心里还想着试探商谷雨是不是真懂古玩,就插话说:"柳主任对商先生祖父讲诚信的遗训非常赞赏,想必商先生为人处世也是遵循祖训的。"

    商谷雨道:"那当然。不过,讲诚信可不是说空话,而是既讲道德,又有眼力,两者缺一不可,否则就会干赔钱。"

    柳大羊道:"既然商先生眼力好,我就拿出两件东西请你看看,掌掌眼,真假优劣,但说无妨。"

    说话间,从手提包里掏出两个锦盒放在茶几上。这两件东西弟弟柳三羊都看过,其中一件就是柳三羊拿来的,他现在真要考考商谷雨的眼力。

    此刻闵士杰暗想,柳大主任终于也是按捺不住了,哈哈。

    商谷雨把两个锦盒一一打开,见一件是颜色灰黄带土沁的玉璧,另一件是个青花小碗。他先把玉璧放在手上反复审视,又在灯光下仔细察看,遂对柳大羊说:"柳主任,这件玉璧很值得商榷,虽然从玉质、形制、纹饰和时代风格来看,还真有点像汉代的东西,但细看这土锈却有点不自然,明显有作旧痕迹。而真正出土的汉玉,会因为常年处在不同土质、地热和洪水侵蚀之下,故而会出现不尽相同的土咬和土锈,有的还有血沁等化学反应的痕迹。而这块玉璧的土沁痕迹,可以断定是先涂抹黏合剂,然后再埋在土里,一两年后再把它刨出来,就会成为这个样子。虽然猛一看貌似出土文物,而土锈痕迹过于均匀,就显得不自然了。据我所知,还有人用猪血合成泥,将新玉埋入其中,过一段时间取出来后,玉的表面也会有这种不自然的土锈和血沁。而这种人为的土锈和血沁,只要放在煮沸的碱水里洗刷,很快就会脱落。而真品的土锈和血沁,越用煮沸的碱水洗刷,就越发漂亮。当然,随着现代科技水平不断提高,赝品作旧也会采用新技术,以假充真,蒙骗买家,这种事在海内外古玩市场可以说都屡见不鲜。此外,再看这块玉璧的刻工和刀法,就更不像汉玉了。鉴定文物时,只要发现一处有假,就足以断定这是赝品。这就叫一处假就会处处假!"

    一席话说得柳大羊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频频点头。这件玉璧他当初对弟弟柳三羊出示时,柳三羊逼他还回去。他嘴上说一定还,实际却没还。他为尤二立办了许多实事,让尤二立赚得盆满钵满,他送区区一个玉璧凭什么还回去?现如今想不到那尤二立竟拿一个赝品对付,难道他就不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柳大羊会请来真正懂玉的高手?

    柳大羊咽了口唾沫说:"听了商先生高见,真是茅塞顿开,胜读十年书啊!你在房地产研讨会上的一番发言,我还言犹在耳呢!佩服,佩服!"

    闵士杰也心服口服,连说:"真不愧是古玩世家!"他也在暗暗嘀咕,那尤二立难道不知道送出去的玉璧是假货?弄不好还真是故意蒙世的,反正知道你柳大羊也不懂。

    此时,只见商谷雨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从腰间褪下一小块玉佩,放在柳大羊面前说:"柳主任看,我这块汉代玉璧,别看它体积不大,这才是当年流行的灰白玉。不但土沁非常自然漂亮,而且形制朴拙古雅。上面浮雕的乳钉形谷粒纹,刀法圆润,潇洒自然,浑无刀痕,可谓汉代风韵的艺术魅力犹存!"

    柳大羊拿在手上看了又看,爱不释手,说:"不见真品,难断赝品;不听真传,难长见识!"

    闵士杰道:"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拴在腰上呢?如果丢了怎么办?"

    商谷雨道:"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还说,君子其温如玉。可见,玉璧带在身上,不仅有君子雅士的高雅风度,听说还能辟邪消灾。虽都是传说,也足见几千年的玉文化在我国源远流长。这块玉呢,就送给柳主任啦——"话没说完,柳大羊忙拦住道:"不不不,君子怎能夺人所爱?"

    商谷雨道:"哪里话!柳主任可以拿它反复把玩、鉴赏,对提升您的眼力会大有帮助!下次见面,就不用我讲了,该听您的体会啦!"

    闵士杰赶紧打圆场道:"柳主任,这也是商先生一片心意,您就甭推辞了,这是这次合作成功的一个预示,对不对?"

    柳大羊哈哈大笑,和商谷雨两个人来回推了两个回合,柳大羊终于笑纳了。

    商谷雨又拿起那个青花小碗,反复观看,最后一锤定音道:"这个小碗还真有一眼!"

    柳大羊道:"怎么讲?"

    "你看,虽说是民窑的生活用品,可它却有收藏价值。瞧这胎体,比一般的小碗要粗厚,形制也很流畅,潇洒自如,一无匠气,几乎浑然天成!再看,底足平切,足墙宽厚,圈足内的小乳突较明显,露胎处还有火石红。尤其是用这深蓝色的青花釉,准确、熟练地勾画出折枝菊纹饰,多么活泼自然,用笔多么粗犷豪放。而且,在青花的呈色中还有黑蓝沉淀的斑痕,白釉中还闪青。以上这些特征足以说明,这是一件元代的小型青花盏!"

    闵士杰道:"这元青花小碗值钱吗?"

    柳大羊暗笑,孤陋寡闻!

    商谷雨道:"只可惜仅此一件,若是成双成对,或是4个、8个一套的话,尽管是民窑瓷,但只要是元青花,市场价格就相当高。"

    闵士杰道:"如果是瓶、罐之类的元青花立件摆设,价值就更大了吧?"

    商谷雨道:"你算说对了!前不久佳士得在香港拍出一件元青花鱼藻牡丹纹大盘,成交价997万港币。而今年7月在英国伦敦,更是拍出一件元青花鬼谷下山图罐,成交价竟高达两个多亿人民币!"

    柳大羊道:"可见老外更痴迷中国的元青花。"

    商谷雨道:"没错,西方人对元青花如痴如迷,不惜重金,可见元青花在国际市场之抢手!——你那个青花小碗只要配成套,即使是民窑的,价值也相当可观。古玩这东西可遇难求。有时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有时又得来全不费工夫。古玩道上的人都相信机遇,什么是机遇?我认为,机遇就是运气!在海外我倒是有条件接触一些道上的人,没准什么时候就给您寻摸来一两个,看您的运气吧!"

    闵士杰看到柳大羊听得心里十分熨帖,满脸是笑。暗想,商谷雨这小子是想用元青花把柳大羊钩住,借以支持他的投资项目,我为什么放着河水不洗船呢?便一语双关道:"商先生是古玩世家,结识古玩界的人多,相信会让柳主任如愿以偿的。还是那句话,我们来日方长,今后说不定谁给谁帮忙呢!"

    商谷雨诚恳地点点头道:"说得没错。"

    柳大羊接过来道:"商先生对元青花的鉴赏确有独到之处。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祖孙三代,从民国时期就在古玩圈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肯定得收藏几件元青花吧?"

    听了这话,闵士杰心里那个气呀!暗想,柳大主任你真会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元青花,元青花,还有完没完?

    商谷雨却不紧不慢道:"柳主任不瞒您说,我家确实有几件元青花瓷器,不过真正值大钱的,只有那个元青花梅瓶。这件东西不仅件头大,品相好,更重要的是典型的官窑重器。比前不久在香港拍出的那件元青花大盘,可说不知道要强多少倍。所以这件东西一直作为镇宅之宝,深藏多年秘而不宣,非相知从不示人。当然,柳主任例外,有机会欢迎您到寒舍去鉴赏那件传家宝。"

    此刻柳大羊不想让商谷雨讲下去了,因为他觉得闵士杰这类干部听这个没好处,会挖空心思淘换元青花,闹出索贿受贿的事来也未可知。

    他拿定主意以后,就又和商谷雨客气几句,便告辞出来。在楼道里,他嘱咐闵士杰:"士杰呀,今晚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起,别给咱惹麻烦。尤其别对黎大本提这件事。"

    闵士杰暗想:你自己的事,怎么一说起来就咱、咱的?便说:"没问题,柳主任,您放心就是。"

    柳大羊道:"喏,千万不可大意!如果这次和商谷雨合资项目谈成了,必然就有人对我们的谈判过程吹毛求疵,说三道四借题发挥也未可知。因为我们建委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就爱搬弄是非。上次土地竞标,我们给了尤二立公司一点优惠政策,结果连省纪委都惊动了,这事你不是也知道吗?当然这事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幸亏我没收尤二立的银行卡,否则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当然了,这件玉璧也是赝品,让咱们看清楚了尤二立的为人。可以说,房道上混的没几个好鸟。"

    闵士杰迎合道:"咱建委表面看挺平静,实际上总有一两个-左-派在背后叫劲。还不是为了踩别人肩膀往上爬?当然,你们领导之间的事,我不便多说。"

    柳大羊一听闵士杰话里有话,忙问:"士杰,究竟是谁,你说具体点?"

    闵士杰犹豫了一下,说:"我说出来您可别往心里去——昨天黎大本副主任找我,说,士杰,商谷雨是我大学同学,此次有意在威州投资,柳主任也很重视,不过士杰,你可得注意,港人毕竟是港人,思想非常解放,不能让他牵着咱的鼻子走,否则说不定就把咱带沟里去。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您明白什么意思了吗?"

    柳大羊心里咯噔一下子,敢情一直密切合作的副主任黎大本也对自己心存疑问!机关里真他妈复杂。可是,不能听了蝲蛄叫就不种地了。他咳了一声,说:"士杰,黎大本说得没错,以后咱们还真得注意。不过,咱们把握分寸就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你说是不是?"

    他也不想让闵士杰觉得他心胸很小,连副职的几句疑问也听不进去。说着话,柳大羊把锦盒里那个假玉璧掏出来了,递给闵士杰说:"士杰,既然尤二立这个玉璧不是真的,我也不要了,你拿去玩吧。"

    闵士杰不要,心说你的好东西怎么不给我呢?让我捡破烂?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于是两个人在楼道里推推让让。柳大羊说:"你别不要,不信你拿它上文渊阁卖去,怎么也卖个千八百的,你不是还挣一顿酒钱吗?"

    这话说得很贴心,闵士杰心里又舒服了一下子,便接了过来。与领导打交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闵士杰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只觉得柳大羊不是凡人。

    此时外面天空已经放晴,一轮圆月高悬头顶。两个人在湖山宾馆门口分手,闵士杰打车回家,柳大羊则打车找那蓝田去了。

    那蓝田住在威州市上风口的市领导住宅小区。是一大片梧桐树林掩映下的红砖小楼区。走在这里,有点走在北京使馆区的感觉,整洁而静谧,微风吹来,树叶子哗啦啦地响起来,那感觉太美妙了。关键是楼与楼之间离得很远,这就保证了住户的私密性。谅你用俄罗斯军用八倍望远镜,也看不清对面楼里的动静。

    柳大羊记忆犹新,当初盖这个小区的时候,老百姓的告状信雪片似的飞到市建委,飞到市信访办。那是被拆迁挤走的人们写来的。而且,一群大娘坐在市政府门口,怎么劝也不走。她们带着面包、矿泉水,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那些日子秘书白明刚他们几乎焦头烂额了。

    告状的人们住惯了上风口的房子,几乎过的是上等人的日子,可是一拆迁,都把他们塞到下风口市郊结合部的一片小区里。柳大羊当时收到这么一封信,信里说:"建委柳主任,你主管全市的盖房问题,你只为讨好市领导,你这么做不是缺德吗?你如果没儿子,那么你生了儿子就没屁眼,你如果没孙子,你生个孙子就没屁眼!"当时把柳大羊气得刷刷刷就把信给撕了,破口大骂:"真他妈不是东西!难道这个小区是我让盖的吗?我有那么大权力吗?"

    最后事情闹到省里,每家一平米补偿2000块钱算了事。其实那点钱能解决什么?大家就落个心理平衡而已。柳大羊其实还是蛮同情那些老百姓的,他们无计可施的时候只能写告状信、骂两句街。难道连骂一句也不允许吗?再说你挡得住人家骂吗?

    柳大羊按了门铃。5秒钟过后,里面传来一声询问:"你是大羊吧?"

    这是那蓝田的老伴,屋里有专为门铃安的小荧屏,她认识柳大羊。

    那蓝田的老伴把柳大羊让进屋,紧跟着走过来给他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矿泉水。那蓝田老伴确实很腼腆,见了柳大羊都不知说什么,只是木讷地笑着,显得很笨拙。柳大羊一直弄不明白,凭那蓝田的过人才华和堂堂仪表,什么样的女人找不来呀?

    此时那蓝田老伴终于说话了:"蓝田今天晚上还没回来。大羊,好些日子没来了,你在忙什么呢?"

    "咳,瞎忙,总想多给那副市长帮把手,可是总是不得要领,那副市长肯定对我是不够满意的。"

    从柳大羊说话就能听出,他是个聪明人,此时他既是谦虚,也想探探那蓝田老伴的口风——那蓝田究竟对他怎么看。这是每个下属都最想知道的问题。

    那蓝田老伴当然不会如实说出那蓝田对柳大羊的评价,因为那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就说:"应该说蓝田对你是满意的,但蓝田是个对下属要求挺严的领导,尤其对你寄予了很大希望。所以,即使他批评过你,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而且也很贴心。但柳大羊把寄予很大希望这句话做了多重理解。那蓝田如果真说过这话,那绝不是单指工作,可不是么,那蓝田那么喜欢元青花,打算弄一件的话都说出来了,而那蓝田也知道柳大羊的弟弟柳三羊就是古玩圈里的人,不在他身上寄予希望,还能在谁身上寄予希望呢?柳大羊没有犹豫,就把手提包里的那个锦盒掏出来了。

    "嫂子,这是一件元青花小碗,您别看它小,价值却很高,这是那副市长托我办的一件事,是我弟弟帮忙办成的,可能耽误了那副市长拿它派上用场呢。"

    那蓝田老伴连忙说:"真是蓝田让办的?我怎么没听说呀?你们上下级之间千万别弄这事,这不一下子就疏远了吗?再说,这么做也是小看了蓝田啊!"

    说着,那蓝田老伴就抄起了电话。柳大羊心里怦怦乱跳。他干过送礼的活儿,可对那蓝田却还从来没送过。好几次他都跃跃欲试,可是那蓝田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总是让他望而生畏,而且,一想给他送礼就觉得自惭形秽。此时暗想,给那蓝田送礼,真不轻松啊!因为那蓝田身后有一个严格把关的内人。有的领导夫人心安理得地伸手找下属要东西,其实那是很让人小瞧的。而往外推拒的,譬如那蓝田老伴这样的,就让人肃然起敬。送礼的人既然想送礼,固然是想送出去。但心里也有个小九九。

    "蓝田,打扰你一下,你是委托建委柳大羊办一件青花小碗吗?哦,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几点回来?哦,好吧。"

    那蓝田老伴把青花小碗收下了。柳大羊的心快揪到嗓子眼了,此刻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一仰脖,把那杯矿泉水一饮而尽。既然那蓝田没在家,柳大羊也没什么话可说,闲扯了几句问询健康的话,就告辞了。出了小楼,柳大羊一头热汗。

    转天,柳大羊在家里召见了柳三羊。他如此这般地告诉弟弟,说:"那蓝田脑瓜真棒!随机应变,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我还心里一个劲敲小鼓,怕那蓝田不收那个小碗呢。"

    柳三羊问:"钱的事提了吗?"

    柳大羊道:"这哪能问呢?"

    柳三羊道:"我可是对巴兰讲好给她三万块钱的。"

    柳大羊听了一愣,说:"怎么会这么多?"

    柳三羊道:"人家一个品相好的元青花瓷罐都卖到两个多亿了,你这个青花小碗才三万块钱,不是白捡个大漏?威州的人还没睡醒呢,一旦大家都明白过来,这个青花小碗十万块钱你也买不来!如果成双成套的元青花盏,那价值可不是加法,而是变成乘法了。"

    柳大羊沉默起来。三万块钱他不是拿不起,怎奈现在他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就是有点不认头花这个钱。如果那蓝田表示掏一点,哪怕十分之一,他心理都是平衡的。可是,那蓝田那边根本就没提钱的事。

    "三羊,你和巴兰关系不错,现在你也离婚了,我看你就和巴兰结婚吧。婚事由我操持,愿意出国旅行也行,愿意在威州大办也行,三十桌、五十桌由你,若是愿意蔫不溜耍家鞑子也行,哥都听你的。"

    柳大羊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明镜似的,弟弟做人低调,既不可能出国旅行,也不可能大办。

    "哥,你那意思是我一结婚就不给人家巴兰那三万块钱了?"

    "都变成一家子了,还分什么你我呀?"

    "哥,你太会算计了。别说我跟巴兰不可能结婚,即使我们俩结婚,你该掏这三万块钱也规规矩矩给人家掏!"

    "三羊,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掏,不是想少掏点吗?你看,昨天港商商谷雨给我一个玉璧,你给掌掌眼?"

    柳大羊又从皮包里掏出了那个锦盒。他也想借此转移话题,三万块钱的事,想好了再说吧。自私的人总是这样,时刻想着自己怎么合适,从来不想会不会让别人坐蜡。

    柳三羊把这个玉璧接过来,在手里反复揉搓,再反复看,说:"没错,确实是汉玉,只是件头小了点。你知道一块20厘米的汉玉玉璧卖到多少钱吗?"

    "多少钱?"

    "至少20万人民币!"

    "哦,还不算少!不过商谷雨这王八蛋,别以为拿一块小玉璧就想在威州搞开发赚大钱,这回我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你也别怪人家商谷雨,人家看见什么啦?你能让人家赚一千万吗?没有这个把握,凭什么往外送大礼?这块玉璧虽说件头不大,可终归是块老玉,值个两三万应该没问题。"

    柳大羊听了这话,心里似乎平和了一些。

    谁知柳三羊又说:"商谷雨送的东西,你要想办法还回去,别到时候落个索贿受贿。"

    柳大羊一听这话心里相当反感,但他表面上仍然说:"三羊,你放心吧,我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