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闵士杰急不可待地约尤二立晚上八点在红帆见面。这倒不是因为柳大羊把玉璧给了他他就替柳大羊向尤二立问罪,而是下一步还要让尤二立的大华公司与商谷雨办合资,尤二立办事这么不靠谱,合资能继续下去吗?而合资的事柳大羊盯得正紧。所以此刻闵士杰心里也是真急。

    尤二立以为合资的事有了进展,便不敢怠慢,提前来到红帆酒吧。他先要了一个小包间,然后点了两个西点和两杯咖啡。是不是上酒得看闵士杰的吩咐。他跷起二郎腿,抽着软中华,只等喜讯来临。

    果然,闵士杰准时来了。但这次闵士杰没像以往那样,先热烈拥抱,然后亲昵地划拉尤二立那光头脑袋,而是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尤二立。尤二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怎么,闵处长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闵士杰气急败坏道:"还问呢,你是怎么搞的?去年你送给柳大羊主任的那块玉璧是赝品、假货。你可知道这事让柳主任在专家面前多栽面?难道你不想在房道儿上混了?"

    尤二立如梦惊醒,刚要说话,闵士杰一摆手,拦住他道:"去年为了优先给你批那块地,你知道柳主任承担了多大责任?连省纪委都惊动了!你可好,回报给柳主任的竟是一块假玉璧,你知道柳主任为这事有多生气?现在你的大华公司与港人商谷雨合资问题正叫劲,别看你的公司是市房管局的直属企业,能不能合得成资,我看悬!"

    尤二立脑袋里"轰"了一声。烟蒂烧到手指也没感觉。合资问题倒无所谓,成就成,不成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可是因为一块玉璧得罪了顶头上司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也万万承受不了的。他咧着嘴挠挠头皮,又猛一拍脑门,说:"真有这事?这块玉璧可是我花了四万块钱从古玩贩子郑天友家里买来的,难道他骗我不成?郑天友红口白牙告诉我,说是典型的出土文物,还诡秘地告诉我是从博物馆的一个工作人员手里买来的,绝对保真。嘱咐我千万别在市场上流通,免得招惹是非。既然他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看我怎么收拾他!"

    闵士杰道:"晚啦!你就是枪毙他也没用啦!再说,你敢收拾他吗?你若是今天收拾了他,明天就会有人收拾你。今后你就甭想吃房道儿的饭了!"

    "是啊,我知道这事难办了,因为郑天友曾经跟我炫耀,说他侄女嫁给了房管局长任尚礼的儿子,而任尚礼还托郑天友买过古玩,两家人走得挺近。任局长过去是我的顶头上司,没有他的支持,我一个房管局的小科长,怎么能当上大华公司的董事长呢?虽说现在政企已经分开,但怎么分,也是在人家手心里攥着。事已至此,闵处长还得拉愚兄一把,你看这事还有什么补救办法吗?"

    闵士杰道:"办法倒是有,不过难度比较大,恐怕你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啊!"

    尤二立立即把头抬起来,一拍胸脯道:"你说说看,什么办法?除了天上的星星我摘不下来,天底下的事,我尤二立还没有拿不下来的!"

    闵士杰道:"那好,兴许你还真能办到。"便如此这般地向尤二立交了底。末了,千叮咛万嘱咐,要尤二立抓紧去办,一旦错过时机,将误大事!

    纸里包不住火,时隔不久巴兰就知道柳三羊已经和马珍珍办妥了离婚的一切事宜,便力主将柳三羊那一屋子古木家具都存到她那联体别墅的车库去了。现在柳三羊暂时住在哥哥家里,和侄子睡一间屋。巴兰的联体别墅他就免不了三天两头往那儿跑。因为他对存在那里的家具不放心。但他时常去了以后只见到老人和小巴薇,根本见不到巴兰。

    这么一来,他就发现一个问题,怎么巴兰总不回家呢?难道一直不停地出差在外地吗?可是巴兰店里的伙计却明明告诉柳三羊,巴兰根本没出差。难道巴兰又购置了新房,还另有个家吗?这些年巴兰真赚出这么多钱来?柳三羊觉得,在威州干古玩生意,在这么短短的五六年里,是不可能的。威州既不是北京,也不是天津。根本就不是文物古玩频繁流通的码头。况且,他也从来没听说巴兰捡过什么大漏。想来想去,柳三羊就猜到巴兰投靠哪个大款了。只是投得太快了,以前没有丝毫迹象。人总是这样,失去了,才感觉重要。他蓦然间感觉巴兰人很好,如果再婚,应该是自己的首选。

    特别是巴兰终于为他找到元青花以后,别提他心里有多感激了。而哥哥柳大羊竟然企图赖账,这真是让他不能容忍。迫不得已,他给巴兰打电话说,等过一段时间,我一定把那元青花小碗的钱给你,绝不会把说过的话坐回去。巴兰淡淡地说:"随你便。"他希望巴兰重点激情之火,与他重修旧好,然而巴兰似乎非常决绝,对两个人的感情问题只字不提。他曾经那么果决地推拒巴兰,现在让他主动去说软话,还真做不上来。唉,人啊!

    而《赏玩》杂志社社长真找柳三羊谈了一次话。说:"你家里的事,我们不便多插嘴,但也不能不提醒你一句:家和万事兴。一个连自己家里的事都摆不平的人,会把工作干得很出色吗?自然是值得怀疑的。"其时恰逢杂志社一位副社长退休,上边让杂志社选一个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因为杂志社老编辑很多,如果让他们自己推荐,便十有八九推荐一个五十岁以上的老编辑上来。但既然上级领导明确要求选一个岁数小些的,合适的也只有柳三羊。但柳三羊现在的情况能升任副社长吗?杂志社的人都知道柳三羊家里出了问题。都在影影绰绰地打听:为人一贯谦和的柳三羊究竟出了什么事?有的也想写书,又苦于才力不足,对柳三羊心存嫉妒的人,还四处散布说,柳三羊不是头儿,谈不上经济问题,肯定是胡搞,当编辑的最重要的是德行,应该把他调离杂志社!社长顶不住大家舆论的压力,不仅没把柳三羊作为副社长候选人报上去,还让柳三羊上后勤帮忙,打水扫地去了。

    这么一来,大家很快就知道柳三羊确实是"胡搞"了,而且因此离了婚。现如今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在到处打游击。有人还对柳三羊领养的孩子特别感兴趣,甚至打听到巴兰店里的电话以后给店里打电话,问巴兰家的地址,说想去看看孩子。这无疑是巨大的嘲讽。有好事的编辑还真跑到文渊阁去看巴兰是什么长相。当然,很快他们又获知,巴兰根本不爱柳三羊,柳三羊又一次被人甩了。

    柳三羊的"点儿"怎么就这么背呢?就有年轻编辑出来打抱不平了。他们找到社长,说:"你们究竟查出柳编辑什么问题了?怎么让人家打水、扫地去了?"社长说:"柳三羊的离婚,说明了一切。"年轻编辑说:"这么说就不对了,即使柳编辑有一次出轨,他老婆马珍珍出来惩罚了他,一比一,已经对等了,关咱们杂志社什么事呢?咱们为什么非插一杠子呢?"社长无言以对。

    接下来是更多的同人出来说话。同情弱者是中国老百姓的普遍心理。尤以威州为甚。而威州尤以做出版的杂志社为甚。一个住单身宿舍的年轻编辑说:"柳编辑,你也住单身宿舍来吧,现在单身宿舍还有空床,我那儿还有电脑,晚上你可以上我那儿上网去。"现在年轻人上网几乎是最重要的事。这样主动邀请柳三羊,让他十分感激,忙说:"谢谢,谢谢!再议,再议!"

    一个老大姐来找柳三羊:"柳编辑,婚姻失败不是什么难堪事,现代社会人人都张扬个性,是分是合都很正常——我妹妹今年36岁,是博士生,因为读书耽误了搞对象,从来没谈过恋爱,性格温柔,肉皮白净,哪天你跟她见一面?"柳三羊打躬作揖:"谢谢,谢谢!再议,再议!"这个老大姐猜不透柳三羊的心思,就问身边的同人:"这柳三羊想找什么样的女人呢?"人家告诉她:"柳三羊之所以离婚,就因为和老婆没有共同语言,你要帮忙的话,当然要找个懂古玩的。"

    这可难住了老大姐。她本身也不懂古玩。和古玩圈子的人说不上话。《赏玩》杂志是一本生活类综合刊物,并不是只编辑古玩类文章,凡是涉及老百姓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的,只要值得赏玩的东西,都是他们组织发表的文章的内容,古玩类仅仅是一个小的方面。所以,杂志社的编辑不懂古玩的人才是多数。结果,她又委托另一个稍稍对古玩感兴趣,喜欢集藏年画的老编辑,请这个老编辑帮忙。恰巧这个喜欢年画的老编辑认识沈蔚的父亲,曾经是沈蔚父亲的好朋友。于是他就找到沈蔚。

    "姑娘啊"——其实沈蔚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已经人到中年,眼角爬上了鱼尾纹——"姑娘,你知道我们杂志社有个柳三羊吗?"

    "不知道。"沈蔚不想一下子就把底牌交给对方,她还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就是出了好几本书,专门研究古玩的——你们那口子不就倒腾古玩吗?你怎么会不知道柳三羊其人呢?"

    "您提柳三羊,是想问什么吗?"

    "我想委托你帮他找个对象。"

    沈蔚一听这事,几乎笑出声来。敢情威州市太小了。"大叔,柳三羊是个很腼腆、很要面子的人,怎么会委托你来说媳妇?"

    "哦?你认识柳三羊?那太好不过了!这事就交你办了!你把威州市古玩圈里的人过一遍,不信找不到个和他志同道合的女人!"

    "大叔,你不知道,柳三羊是个有追求、有理想、有毅力、有才华的好人,惟其如此,我们都帮不上这个忙,因为他站得很高,我们都够不着他。"

    "姑娘,没这么邪乎。柳三羊天天在杂志社食堂里买最便宜的菜,老是一根筷子串两个馒头,穿的衣服也邋里邋遢,离婚以后更别提,好几天也不刮胡子。"

    老编辑还在喋喋不休,而沈蔚已经热泪盈眶:"别说了,大叔,我帮不了这个忙,对不起了!"

    老编辑硬是被沈蔚推出门来。怎么会这样?沈蔚这姑娘是怎么了?等老编辑一番深思以后,他恍然大悟,敢情沈蔚被柳三羊的事迹感动了。唉!这个说不清道不明,说不完道不尽的柳三羊啊!你真会折磨我们啊,这么多年来,《赏玩》杂志社还从来没出现过一个这样的编辑,而柳三羊你真让我们开了眼界了!

    老编辑的所见所闻在杂志社传开以后,人们更加义愤填膺,纷纷找到社长,要求给柳三羊恢复工作。恰在这时,上级领导又逼着社长赶紧选一个合适的人做副社长。人们又异口同声要求社长将柳三羊作为候选人报上去。

    社长终归是个有些群众观点的人,犹豫再三,还是召开了班子会。不管柳三羊愿不愿意,作为三个候选人之一的柳三羊就被社长报上去了。紧跟着,按照上面指示,杂志社进行了民主选举,结果就鬼使神差地让柳三羊力拔头筹了。接下来,杂志社对柳三羊进行了三天的张榜公示,广泛征求群众意见;再接下来,上级领导就批了同意。柳三羊走马上任了。就是说,方方面面都认可了他。社长擅长做人的工作,便想给柳三羊搭个人场,出主意在电视台搞一期讲座,请柳三羊专讲古玩真假识别。柳三羊想了想,感觉这么做对古玩爱好者没坏处,就同意了。于是,报社的高松和电视台专题部的崔一敏又出现在柳三羊面前。

    一期讲座讲了五天,每天四十五分钟。全部讲完以后高松拍拍柳三羊肩膀,说:"柳哥,去喝杯咖啡吧,我请你!"崔一敏忙说:"我请我请!"高松说:"今天你就免了吧,今天我和柳哥单独坐,哪天你也和柳哥单独坐吧,那才显出真情呢。"

    崔一敏撇撇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高松便领柳三羊走进咖啡店。

    两个人坐定以后,高松说:"上次你给那副市长上了一课,关于那个天价元青花瓷罐和你的发言,我在报纸收藏版作了整版报道,你猜怎么着?一下子收到一百多封读者来信,收到电话和短信就更多,都希望报纸进一步报道古玩界的情况,还希望每天讲一件古玩,说一下价格。怎么样?你在我们这儿开个专栏吧?"

    柳三羊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一是我没那个水平,二是我没那个精力,文字东西是一点也糊弄不得的。"

    高松道:"你出书都出了好几本了,怎么还说没那水平?过分谦虚就变成不实在了,你说是不是?"

    柳三羊道:"你也看见了,现在杂志社任命我当副社长了,事务性工作一大堆,还要兼编辑,业余时间还得料理自己的生活,多紧张啊!"

    高松道:"你这么下去根本不行,必须尽快找到另一半,生活正常了,工作才更踏实,你在古玩行也才能更有起色。我听崔一敏说,他们找你做了一期节目,她由此迷上古玩了,想继续找你,可是你总是推三阻四的,让她很灰心。你看崔一敏这个人怎么样?"

    柳三羊道:"我根本不了解她呀!"

    高松道:"崔一敏是个老处女,有可能对你有意思了,你要心里有数。"

    柳三羊道:"瞧你说的,我有这么好吗?"

    高松道:"自己好不好,自己看不清,需要别人评判;我再告诉你一条信息,我们报社收藏版编辑也是个老姑娘,硕博连读的,很厉害,而且性格温柔,肉皮白净……"

    柳三羊抢着说:"她还有个姐姐,就在《赏玩》杂志社工作。"

    高松道:"怎么,你们认识?看你蔫不唧唧的,没想到也很厉害啊!"

    柳三羊道:"我衷心谢谢朋友们的一片好心,我现在一切都没稳定,所以这些问题还顾不上考虑,几时需要老弟你帮忙,我一定主动登门,如果有了喜酒,保证请你喝,怎么样?"

    出了咖啡店,两个人分手后,高松便给崔一敏打手机,说:"我探听出来了,柳三羊现在还没对象呢,他太忙,还没顾上呢,而且对你也不反感,你赶紧上吧——老姐,你几时感谢我请我喝酒?"

    "别高兴太早,一切要等我和柳三羊见面以后才见分晓。"

    和电视台记者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们的字典里没有"不好意思"这样的字眼。崔一敏的活动能量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大到竟然为他弟弟开了个加油站。几年下来就赚个盆溢钵满。等到中石化收购的时候,一转手又卖三百万。弟弟很感谢姐姐,二话不说就把一百万打到崔一敏的户头上了。所以,崔一敏现在是个拥有百万存款的富姐。

    当然,崔一敏和柳三羊初次约会她不可能亮自己的家底,就说:"三羊,你的困难是暂时的,后面收获会是加倍的。就像你们杂志社,既恢复了你的工作,又提你当了副社长。你就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吧!"

    柳三羊道:"我够大胆啊,还要怎么大胆呢?"

    崔一敏道:"遇上合适的女人就勇往直前呗!"

    柳三羊道:"对这个问题我没有自信,不知道哪个女人对我合适。"

    崔一敏对柳三羊的心理十分理解,就说:"对你特别主动的女人,往往是适合你的女人,因为你不主动,你腼腆,你需要另一半来和你互补。"

    柳三羊感到崔一敏的话有一定道理,他的婚姻经历告诉他,能够互补的婚姻才能幸福,否则天天就有打不完的架。于是,他说:"我拭目以待。"

    崔一敏道:"你现在在哪儿睡?"

    "在我哥哥家。"

    "和哥嫂在一起,不是长久之计,来我家吧,高尚社区,就我一个人。"

    "啊?咱们又不是恋人?"

    "现在我已经恋你了呀!你现在需要的就是我的主动。"

    "天,太突然了吧?那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柳三羊暗想,如果说巴兰主动,那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和巴兰都认识好几年了,而崔一敏这才刚接触两次,怎么就贸然提出同居呢?虽然他也知道,别说见过两次,搞一夜情的也大有人在;而且,现如今男女混租一个单元房的情况有得是。但他一时还接受不了。两个人没有谈拢。

    崔一敏走了以后,并没有灰心。她叫来了台里的摄像记者,在《赏玩》杂志社搞了一次访谈。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们对柳三羊进行了一番评论,然后加上上一次的节目,糅在一起,在电视台隆重播出了。于是,威州市很多老百姓一下子争说起古玩,争说起柳三羊,也让他的婚姻情况大白于天下。

    古玩行的人们多少觉得这事对倒腾古玩有利,柳三羊等于为大家做了一次活广告。而巴兰恰巧也看了这一期节目,眼前蓦然间升起一个画饼,看得见,却吃不着,是水中月,是镜中花。而且自己现在几乎没有本钱与柳三羊谈婚论嫁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巴兰在怀念柳三羊的同时,扪心自问,投入那蓝田的怀抱究竟值不值?思前想后,她最终认定,值。50年前兵乓球世界冠军容国团提出"人生能有几回搏"的口号,而真正跳出芸芸众生拼搏成功的人,还不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自己假如真和柳三羊结婚,也不过是克隆了又一个极普通的家庭,再生了孩子,于是赚钱养家过日子,还能有什么建树?而现如今就不一样了,她可以背靠那蓝田干一番以前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那蓝田将给她提供无限的可能性。至于身份是大奶还是二奶,又有什么可计较呢!一些沦为情妇和二奶的姑娘在网上对自己突然提升了生活水平津津乐道,夸口下辈子还做情妇,还做二奶。巴兰知道,那决不是为了过嘴瘾,不是单纯地为自己的行径涂脂抹粉,而是千真万确体会到了什么叫实惠。否则天底下谁这么犯傻?谁不知道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至于是不是符合道德理念,你只要不嚷出去,谁又能知道你是副市长的情妇和二奶呢?再者说,那蓝田会那么傻,到处乱嚷嚷吗?自己会那么傻,到处乱嚷嚷吗?

    且说那蓝田和巴兰交手以后,方知年轻美女真的很可爱,怪不得那么多有钱有权的人都栽在石榴裙下。但他也不时在心里敲小鼓。他害怕自己变成人人喊打的贪官。如何走好钢丝,还真是个问题。舍弃巴兰吗?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哲人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眼下是异性吸引让他有了一次便想二次,有二次便想三次,有三次便生感情。已经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在老婆丝毫没有觉察。一番思考以后,他下定了决心,自己既要在河边走,又要不湿鞋,可以拜倒在石榴裙下,但绝不能栽倒在石榴裙下,他要挑战自己,战胜自己,让自己做得更完美,这就是答案。

    他和巴兰在外甥家里幽会过,在几个宾馆单间里幽会过,有一次还在郊区巴兰的联体别墅里玩耍。最后,他干脆动用私房钱把外甥的房子买下来了。当然,他说那房子是外甥的,究竟是不是,谁也不知道。而他的每一次行动,每一次作为,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在保证万无一失以后才干。他在动用智慧战胜自己一次以后,就突然激发了他要不断地战胜自己,不停地挑战自己的乐趣。当然,每一次战胜自己的结果,都是获得对方的满足。这就够了。这样,就能取得平衡。平衡,就能稳定。而在稳定基础上的所有作为都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就像在平衡木上表演,高难固然高难,危险也固然危险,但一旦操控自如,是那么刺激,那么精彩,那么让人炫目。即使巴兰向他提些条件,他也感觉心里熨帖。

    他搂着巴兰的时候很失态,他喊巴兰妻子,巴兰不答应,他喊巴兰老婆,巴兰也不理,他就喊巴兰妹妹,巴兰仍然不理,他就干脆喊巴兰小妈,巴兰便笑了。别的美女一笑值千金,巴兰一笑值万金,甚至抵得上他的生命。当巴兰也主动伸手搂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希望自己立刻就死。死在巴兰的温暖柔软的乳沟里。但巴兰不爱听这话。巴兰说:"臭狗屎下三烂,这么点幸福也承受不了?你忘了你现在一马双跨,要为两个家奔命了?"

    他感觉巴兰已经很爱他了。虽然这种爱与一般女人的爱相反,是由性而爱,但他还是感觉巴兰害怕他死。那"臭狗屎""下三烂"真骂得他心里舒坦。那是大爱,是极爱。如果巴兰再掐他一把,拧他一把,就更会让他飘飘欲仙。

    在不开班子会的间隙里,有好几天那蓝田不去上班,就在这第二个家守着巴兰。那蓝田老伴把电话打到秘书白明刚那里,白明刚也不知道那蓝田在哪儿,但他又不能乱说,就安抚那蓝田老伴,说:"那副市长最近很忙,经常跟着一把书记跑郊县。"再多他就不敢说了。那蓝田老伴也不再问了。副职的家属和副职本人一样,对正职,对一把手,那是绝对不敢造次的。即使腹诽颇多,面对面也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官场如炉。能历练到副市长级别,应该说连家属都相当老到了。

    那天那蓝田感觉身心俱疲,便回到了第一个家。于是,他看到了那个元青花小碗。当时,他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不就是巴兰选走的那个小碗吗?他喝了好几杯矿泉水也压不下满腔怒火。既然真是元青花,那就很值钱,我就得知你柳大羊的情,否则你就会找机会败坏我的名声。而让我知这个情,这元青花本来就是我的,我凭什么知你的情?不但不知情,他想质问柳大羊,你这个小碗是哪儿来的!

    事情明摆着,这个小碗是巴兰传出去的,巴兰是他的金屋藏娇,偷来的锣鼓打不得,让他有苦难言!但他知道,这事的中间桥梁无疑是那个杂志社的编辑柳三羊。本来他想忍下心里的一口窝囊气,不追究柳三羊过去与巴兰的交往,眼下他蓦然感到小小的柳三羊有点有眼不识泰山,在骑着他的脖子拉屎。于是,一番思考以后,他让秘书白明刚去《赏玩》杂志社一趟。

    白明刚不明就里,鹦鹉学舌般,把那蓝田的话"柳三羊乱搞,败坏了杂志社名声,不宜重用"转告给杂志社社长。当然,他不会说这是那副市长的意思。而社长一下子就感觉问题严重了,柳三羊的问题真是问题,而且竟然捅到上边去了。看起来群众的眼睛有时候也有盲点,并不是所有的时间都亮着。

    社长又一次召开了班子会,介绍了市里的意见。基层的干部对市里往往唯命是从,根本没人追问是市里班子的意见,还是某个人的意见,反正就认为是上面"戴着帽儿下来"的指令。而且,柳三羊的问题也并不是没有把柄,并不是空穴来风,并不是无懈可击。于是,柳三羊被解除了杂志社副社长的职务,又一次打水扫地去了。

    话说尤二立被闵士杰告知,你要想挽回柳大羊对你的信任,只有尽快给他寻摸一件像样的元青花瓷器,哪怕是个小碟小碗也行。这是你唯一能将功补过的机会。如果是私企老板,会顺嘴骂一句,去你妈的吧!老子只要遵纪守法规规矩矩纳税,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在话下!但国企老总不行。虽然他也拿着高薪,甚至拿着高出职工几十倍、早已超越了被国外视为危险的警戒线的薪水,但那权利是上边给的,一旦遭上边白眼,就会找借口免你的职。到那时你的一切待遇都如昨日黄花,不复存在。而且,这种干部往往再进私企也难以胜任,变得无所适从,狗屁不是。

    闵士杰的嘱咐对尤二立而言显然是救命处方。尤二立不由分说便撒出人马四处去买元青花瓷器。此时郑天友很快就听到了风声,便去找尤二立探问虚实。当郑天友印证了确有其事以后,便急急可可地问:"为什么这事不早告诉我呢?威州古玩行还有比我更懂青花瓷的吗?"

    尤二立道:"我还敢找你吗?上次买你的那块玉璧,你口口声声说是汉代的,可经专家一鉴定,竟然是赝品假货。花多少钱买的暂且不提,主要是误了我的大事啦!我还怎么敢买你的东西?要不是看在房管局任局长和我多年的关系上你早……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威州地面上,还没有人敢骗我!"

    郑天友急忙说:"尤总,你误会了。我当然知道你和任局长的关系,我就是真想骗人,也不可能骗你啊!这事我主要是上郭老六的当了。他说这玉璧是从博物馆一个工作人员手里买来的。他的花言巧语把我给蒙住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先把东西拿回来,然后你再派两个弟兄,和我一起去找他算账。他如果不承认,就打他个满地找牙,这样,也能替我把事情洗清。"

    尤二立道:"送出去的东西,怎好往回要?既然你说懂青花瓷,那就给我寻摸件元青花瓷器。瓶、罐之类的最好,哪怕小碗也行。但必须是元青花。"

    郑天友道:"放心吧尤总,不就是青花瓷吗?这好办!我现在手里就有一件青花大缸,在家里压了好几年了,东西可好了,可惜是明代的,要是元代的就好了。对了,前几年我还卖过一件青花梅瓶,是不是元青花我也说不好。可有人说比明清早,没准就是元青花。我回头给你问问。若真是元青花,我就想办法给你赎回来。为这事你甭犯难,包在我身上好了!"

    尤二立半信半疑。说:"那敢情好,不过这事得快办,晚了就误事了!"

    郑天友急不可待地去找金岳武。金岳武自从患过脑溢血之后,虽然已经康复,可大脑反应明显不如以前机敏了。一见面,郑天友便问:"前几年咱卖的那个青花梅瓶是什么年代的,你还有印象吗?"

    金岳武半天反应不过来,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郑天友摇摇脑袋,无奈地又说了一遍。

    金岳武道:"尹宝棣确实说过这瓶有年份,可具体是哪朝哪代的,他并没说,估计他也未必说得清。"

    郑天友道:"我记得你说过比明清要早,可到底有多早?"

    金岳武道:"那是听我媳妇儿说的。可经她这么一说,那港商商谷雨立马加了两千块钱。没准他们两人都知道这梅瓶的年份。她现在去古玩市场了,等她回来咱好好问问她。"

    郑天友道:"你简直是开国际玩笑,我们两个堂堂的大老爷们儿竟觍着脸去向老娘们儿讨教怎么断代?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还怎么在古玩圈里混?再者说,整天围着锅台转的老娘们儿,你也不想想,她能真懂古玩吗?噢,没准儿当时她一瞎蒙就把姓商的给唬住了。而且那姓商的可能也懂古玩,否则怎么会出手就是3万块钱,干脆利索地把梅瓶拿走呢!我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姓商的肯定知道这件东西就是元青花。为了弄个明白,咱不妨拜访拜访他,如果真是元青花,那就给他加个万儿八千的把东西赎回来,这样咱就能赶上这拨儿,卖个好价儿。"

    于是两个人就翻找商谷雨曾经留下的名片。可是翻遍了所有可能搁名片的地方,连个碎片、连个毛儿也没有。没办法,郑天友提议:"明儿个正是礼拜天,咱们俩到古玩市场去转转,当初姓商的不就是在那儿碰上你的吗?"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也真巧,转天上午,他们没费多大工夫就在一个地摊旁碰上了商谷雨。本来柳大羊安排商谷雨先回香港,他嘴上答应,其实没走。为什么没走?只有天知道。郑天友和金岳武"裹挟"一般把商谷雨叫到一个僻静处,郑天友道:"商先生,你还认识我们吗?"

    商谷雨看着这两个人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便警惕地与他们拉开距离。金岳武道:"在我们家买过梅瓶!想起来了吗?"

    商谷雨一拍脑门,哈哈大笑,说:"两位贤弟,是你们啊!时隔好几年,你们还记着我呢?"

    郑天友急忙说:"有件事想问问商先生,上次我们卖给你的那件青花梅瓶,你看是什么年代的?"

    商谷雨的笑容凝结在脸上,问:"什么意思?"他不想回答。能把底牌亮给他们吗?用古玩行的话讲,这两个人纯粹是"棒槌"。如果让他们什么都明白了,今后还怎么捡他们的漏儿?

    金岳武道:"我们找你没别的意思,上次卖给你那个梅瓶,我说是清代的,可他非说是明代的。你肯定是行家,不像我们瞎买瞎卖,所以来向你讨教。"

    商谷雨道:"我也说不好是什么年代的东西,我之所以买它,是因为我集梅瓶,即使价钱高点,我也要把它买下来。当然,前提不是新货才行。关于年代么,我倒并不在意。而且这个梅瓶过后我还真翻过资料,可惜没查出来。"

    郑天友和金岳武面面相觑。很显然,商谷雨有意回避,或者他也根本就说不清。现如今东西是人家的了,他们不能勉为其难,此事便暂且作罢。于是眼看着商谷雨走掉了。折腾了一圈,郑天友始终没告诉金岳武,找元青花到底干什么用。

    而金岳武一回到家,便把郑天友寻找元青花的前后情况告诉了沈蔚。因为现在他确实已经事事都离不开沈蔚了。沈蔚想了想说:"小郑肯定得到什么信息了,而且,肯定元青花也不是原来市面流通的行情了。具体高到什么程度,还得好好摸一下。你们俩也真没脑子,那件梅瓶就算是元代的,又何必去找买主碰那软钉子呢!我要是买主,也不会告诉你们。你想啊,当初我把元青花的特征说出来以后,我和商先生彼此心照不宣,但谁也不说破,要么怎会那么痛快就又加两千块钱呢!"

    金岳武又一次陷入迷宫:"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它是元青花呢?"

    沈蔚随手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千年古瓷一世情》扔在金岳武面前。

    "怎么,你又买新书了?"

    "没错,现在有这个能力了,必须买书,对照实物读书。"

    "我不看!"

    "你别总拒绝看书,你看看这上面是怎么说的!"

    "你就别难为我了,你既然知道就快说说吧!"

    "其实那次卖梅瓶我就说过,而你根本没入耳!我再告诉你一遍,下次再也不说了——元青花使用的青料,基本上都是进口的-苏麻离青。这种青料含铁高,含锰低。经过1300℃高温烧制,瓷器上的青花积釉处便呈现出蓝中带黑的结晶斑点,而你们把这种结晶斑都误认为是瑕疵毛病。当然,鉴定元青花,还有器型、胎釉、纹饰、底足等特征。我曾用这份资料反复对照在咱家摆了好些天的那件大梅瓶,肯定地说,那就是元青花。小郑说人家是神经病,花的钱比那件青花缸还多,而且还是有毛病的瓷器;其实,如果现在元青花的价格真的很高,商先生岂不是捡了个大漏儿?本来还能再多卖点钱,可小郑催命一样催着出手,他才是神经病呢!"

    金岳武听了不由得一阵感叹。暗想,名师出高徒,沈蔚身后的柳三羊还真是个高人。他现在已经没法计较沈蔚与柳三羊的关系,因为什么把柄也没有,而且只要话赶话把话说急了,沈蔚就会大发雷霆,没准还会提出离婚。金岳武现在身体多有不便,怎么敢接招呢?一想这事就让他一百个如鲠在喉、一千个于心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