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传单把雪荣搅得心神不宁,生活全乱套了。

    刘万里和雪梅都不当回事了,雪荣却死死揪住不放。她也听说了,传单是一个小女孩所为。但环保局没在市直机关大楼里办公,也同时收到那份传单,又是什么人所为呢?雪荣通过关系找到公安局一个副局长,想彻底查清是谁诽谤她们姐妹俩的。因为那位副局长是她的同学,有话好说。“哎哎,我就是要揪出造谣诽谤的人,问问他为什么那么糟蹋我和雪梅。我和雪梅是抱他家儿子下油锅了,还是挡了他的道了?”但是,她的同学不敢向她透露一点儿信息。

    雪荣愤愤不平,还想借助私家侦探把传单的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只因为太忙,才暂搁下这个念头。

    第二天晚上,雪荣回到自己的小家。家里又是没人,雪荣顿时来气。家哪像个家?一点儿温暖都没有,简直旅馆都不如。但是,不久前似乎有人回来过,不是陈利民就是儿子陈列。别人谁会有钥匙?现在雪荣身心疲惫,想回到家里歇歇脚,休整休整,可家里冷冷清清,寂静无声。

    想喝水,拎起水瓶,空的。

    想做饭,扒扒米桶,空的。

    想洗澡,看看热水器,插座没插。总之,家里不像过日子的样子。

    本来嘛,平时她和陈利民太阳月亮似的不见面,陈列吃住在爷爷奶奶家,想在自己小家里享受到家的温暖,岂不是天方夜谭?她也可以拍拍屁股回到爸爸妈妈那里去,但是,最近看到雪梅就讨厌,还是不去的好。工作上雪梅不架势,不为她遮风挡雨,生活上爸妈又什么都听雪梅的,弄得她孤家寡人,孤独无助。干脆哪儿也不去,还是回自己家里好,哪怕忍饥挨饿,也不能再费心劳神了。

    雪荣的心太累了。

    还没到睡觉的时候,雪荣就懒懒地倒到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闭上眼睛,但没有困意,睁开眼睛,又不想看到煞白的天花板。伸手抚抚脸颊,糙得有点扎手。难得今晚有空,有心想去美容院里做做美容,但转念又想,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美容做起来有什么用呢,还是别去做了。伸手去摸遥控器,摁开电视,于是卧室里有了闪闪烁烁的荧光,有了字正腔圆的声音。但是,雪荣并没有去看电视画面,依然眨巴眨巴眼睛躺着。平时就没时间看电视,对电视上流行的东西从不感兴趣,当然也就听不出电视里都说些什么。当官把雪荣当得顾不上娱乐、顾不上看新闻、顾不上家人,也顾不上自己了,到底在做些什么,似乎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总之,天天忙忙碌碌,高速运转,神经绷得紧紧的。不多会儿,电视上又爆出乱七八糟的搞笑。

    雪荣更烦了,又伸手关了电视。

    这时,雪荣眼角突然瞥到床头柜上有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是一份材料。曾经放过离婚协议书的床头柜上记得没有什么东西。雪荣下意识地伸手取下那份材料,借着窗外朦胧的路灯灯光,雪荣发现眼前的材料居然是那份让她和雪梅心惊肉跳恼羞成怒的传单。雪荣开始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挺身坐起来,摁亮了顶灯,于是,什么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果不其然,雪荣手上的材料就是前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传单。

    它怎么会跑到家里来的?难道有人向每个小区住户都塞了这份传单?不对。即使从门缝里塞进来,它又怎么长腿跑到雪荣的床头柜上的?雪荣不用多想就明白了,一定是陈利民从单位带回来羞辱她的。

    雪荣再次搂不住火了。她拨通了陈利民的手机,阴阳怪气地问他:“家里床头柜上这份材料你都看了吧?”

    陈利民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材料?”

    雪荣鼻腔里哼哼两声:“不是你放在家里的吗?”

    “噢,你说的是那份传单吧。是我放的。”陈利民恍然大悟似的承认。

    “你是什么意思?”雪荣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

    陈利民回答:“还用我说吗?我想让你看看,天下人都知道你们姐妹跟刘万里有一腿了,你就别在那里立着牌坊了。怎么样,不是我在怀疑你,是你在外面背叛了我。不是我说你的吧!”

    “呸,陈利民,原来那份传单是你炮制的是不是?”雪荣茅塞顿开,想到要揪出传单背后的黑手,原来就该是陈利民。没有家鬼,害不死家人。不是陈利民,别人不会对她们姐妹恨之入骨的。“陈利民,你猪狗不如。你为离婚得到房子、儿子,你就可以昧着良心糟蹋我和雪梅。你不得好死啊!“

    但是,陈利民矢口否认:“你别血口喷人。我要做那种事情,你不怕丢人,我还嫌脏了自己呢。现在满城风雨了,我看你丁雪荣能有多少张嘴把事情说清楚。”

    “陈利民你想干什么?”雪荣在吼。

    “我想干什么,你应当很清楚。我跟你离婚,责任是你背叛了我,而不是我在外面找什么小三。不是我诋毁你,是公众的评判。连儿子看到传单都受不了,宁可不要你这个妈妈,也不愿背黑锅了。”

    雪荣一听陈列也看过这份传单了,顿时五脏俱焚,歇斯底里狂吼起来:“啊,你把传单给陈列看了,你这个吃屎的东西,你想拆散我们母子关系,也不能这样不择手段,卑鄙下流呀!陈利民,你是知道我的,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你跟我作对,你不让我好过,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跟你没完!”

    雪荣还在不停地吼着,可陈利民早挂了手机。雪荣一阵头晕,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不能自已。她泪流满面,嚎啕大哭,一边把传单撕得粉碎,一边在屋里疯狂寻找着陈利民的东西,见什么撕什么,见什么摔什么。雪荣像个顽强的战士,疯狂地投入战斗,只不过她的敌人却是屋里的东西。

    真是摁住葫芦起来瓢。雪荣还没从绯闻缠身的伤害中走出来,上班又接到亲信报告:马大卫扬言要告她。雪荣的亲信也看到了那份传单,但不知道更深的背景,便怀疑是马大卫所为,急着向雪荣卖乖讨功去了。但是真是假,雪荣没工夫核实,她只听亲信耳目的。

    从第一次听说马大卫要扳倒她开始,雪荣就注意观察马大卫,并没发现马大卫翻什么大浪,估计马大卫站在屋顶上也尿不出一丈二尺高的尿来。但是,雪荣怕就怕一泡鸡屎坏掉一缸酱,班子里出现异己分子,就极有可能形成对立面,带坏一片。联系亲信的报告,想起这几天传单诽谤她和雪梅的事,既然不是王启明、陈利民干的,难道是马大卫干的?极有可能。因此,她在让亲信们盯牢看紧马大卫的同时,一直在想收拾收拾马大卫。这次又赶在这节骨眼儿上,雪荣不收拾掉马大卫,怕是要让马大卫把自己收拾掉了。

    怎么收拾马大卫?其实雪荣想不出什么高招。都是公务员,进出都有公务员法管着。都是县处级干部,市委管着。雪荣想动马大卫一个指头,都没什么高招,唯一办法是向上反映,把马大卫调走,雪荣能做到的大概也只能如此了。她说到做到,在听到亲信再次报告马大卫扬言要告她时,她立即搂不住火了,砰砰拍起桌子冲着亲信发火,仿佛亲信就是马大卫。如果真的马大卫出现在面前,恐怕她会把马大卫撕成碎片。她大骂马大卫不是东西,声称马大卫不撒泡尿照照,丁家姑奶奶是谁想告就告倒的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抬举,不把他赶出环保局,那她丁字倒着写了。然后提包下楼,去了组织部吴部长那里。

    单位一把手找组织部长谈班子,谋提拔部下,非常正常。因为,既然组织把一个单位交给他(她),那么,班子配备上就要充分尊重一把手的意见。雪荣为提拔亲信,没少跑组织部长那儿做工作,差点把组织部长的门槛都踏破了,不然,亲信不会如此对她忠心。不过,这一次她专题汇报马大卫的事情,让吴部长有点意外。

    雪荣坐在吴部长面前,跷起二郎腿,扳着手指罗列了马大卫几条罪状:一是工作没有责任感;二是工作能力太差,简直还不如一个处长;三是拉帮结派搞分裂;四是吃拿卡要手太长;五是在外与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尽管这些罪状不是捕风捉影,就是胡编乱造的,但是,雪荣为达到自己的目的经常如此夸大其词,不辨皂白。这一点雪荣自己越意识不到,就越容易激动冲动,越容易妄想夸大。外面已经有人说她有点变态了。

    吴部长是英俊男子,但又是个慢性子,听着雪荣危言耸听把马大卫说得一无是处,几乎够得上就地正法的了,心里感觉好笑,脸上却依然波澜不惊的,始终只听不说。

    雪荣急于求成:“我强烈要求把马大卫调出环保局。”

    吴部长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丁局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前几次谈班子时对马大卫还是非常满意的,怎么现在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呢?作为成熟的一把手,还是要公平公正地对待一个班子成员的。马大卫有什么问题,你有教育引导的责任,可不能把有不同意见的同志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做心头之患,一除为快。这既是对同志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你不能出尔反尔。说句难听的话,如此向组织反映班子成员问题,要担心组织怀疑你的领导能力和水平哟!”

    雪荣突然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雷厉风行的同时,也有偏听偏信、顾此失彼的风险,迅速找个台阶,匆匆跟吴部长告辞。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对马大卫的成见已经消除,恰恰相反,她几乎偏执地相信,马大卫是埋在她身边的定时炸弹,说不准哪天就把她炸得人仰马翻,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她决心不沾马大卫,凡是与马大卫有关的事,一概不沾。

    马大卫到雪荣办公室:“丁局长,我给你汇报一下工作。”

    雪荣正眼不看马大卫说:“我现在没时间,改天吧!”

    又一天,马大卫在走廊里遇上雪荣:“丁局长,有个紧急事情请示你。”

    雪荣本来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一看马大卫跟在身后,马上把钥匙装进包里,扭头就走:“我到市政府开会去了,有事你自己处理吧。”

    马大卫晾在走廊里半天,脑子转不过弯来。这半年来,丁雪荣对他的态度这是怎么了?吃了枪药似的。马大卫自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丁雪荣呀!哼,看来是她听了小人谗言,把自己当对立面了。既然如此,自己也就不必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了。

    雪荣眼里揉不下沙子,恰恰为人所用了。她以为马大卫翻不了天,但是,马大卫也不是省油的灯。雪荣可以不理马大卫,但工作上绕不开马大卫,马大卫分管着一块工作,作为一把手,雪荣能撒手不管吗?雪荣真的就想不闻不问马大卫分管的那一块工作了。

    此后有一次,马大卫把雪荣堵在办公室里,试探性地汇报工作,雪荣仍然没有好声气:“今后你分管的工作,我不问。你直接向市政府分管领导汇报吧。”

    “你不问,我也要向你汇报。”马大卫心平气和。

    雪荣说:“可以,我知道一下也行,但我不会参加你分管的活动。”

    马大卫说:“听丁局长的意思是我哪天越级向市政府分管领导汇报过工作,我做了对不起你和环保局的事情喽!”

    雪荣拍着桌子吼:“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和环保局的事情,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马大卫腾地从雪荣对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手指雪荣,睁大眼睛说:“丁局长,你说这话要负责任,我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做了对不起你和环保局的事情了?你说出来,要有,你撵我滚出环保局,我没一句怨言。要没有,请你不要疑神疑鬼,更不要听信小人的话。”

    雪荣气得脸色紫红,浑身发抖:“哼哼,我疑神疑鬼,我听信小人的话,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要耍小聪明,你那点本领,我也领教过的!你在背地里做小动作,你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你在哪放个屁,我都知道。”

    马大卫还是心平气和地说:“丁局长,我一直拿你当老大姐看待,从来没在背地里做什么小动作、耍什么小聪明。你要是这样怀疑我,甚至到组织部长那里去告我,哼,丁局长,我丑话说在这里,我马大卫也不是甩鼻涕不上墙的人,咱们走着瞧,我愿意奉陪到底!”说完,砰的一声,马大卫摔门走了出去。

    门外走廊里砰砰砰响起此起彼伏的关门声。本来伸头探脑看热闹听笑话的人们,一看马大卫走出来,纷纷关门上锁,躲瘟神似的。

    雪荣一下怔住了。马大卫把她去吴部长那里反映他的事情给抖了出来,虽然只那么一句话,但是,雪荣已经有点心惊肉跳了。因为她自以为找组织部长汇报班子情况绝对是组织机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除了组织部长不会再有第三者知道的,这是起码的组织原则。但这事怎么会传到马大卫耳朵里的?难道……雪荣哪里知道,马大卫不是没有来头,在她向吴部长汇报马大卫情况不久,马大卫就知道了汇报的全部内容。只是出于组织原则,出于对传话人的保密,马大卫才没有找雪荣算账,一忍再忍,息事宁人的。因为,吴部长是马大卫的老同学,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声张。好男不和女斗,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当官,浅得只有眼皮深一点点。但是,马大卫在受到雪荣的冷嘲热讽后,实在忍不住向她透露了一下。不料,真给雪荣吓坏了。

    在官场上称得上成熟老练的雪荣在马大卫问题处理上犯了错误。因为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她的雷厉风行工作作风应用到人际关系处理上以为也会快刀斩乱麻的,但往往却是斩不断理还乱。她从来也没听说过吴部长跟马大卫是老同学,马大卫是吴部长一手提拔起来的。

    雪荣不想过问马大卫的分管工作,马大卫从此也根本不需要雪荣过问。没有雪荣的掺和,除了在规格上低了点,除了让别人看出来没一把手支持外,马大卫的分管工作抓得有声有色,自成体系。雪荣不是要他直接向市政府分管领导汇报工作吗?马大卫顺水推舟,有什么需要政府分管领导出面的,他就直接汇报给雪梅。

    有一次,雪梅开会,指名道姓叫雪荣和分管环保项目的副局长来汇报环保工作,结果只派了马大卫来。分管副市长开会,分管的部门一把手不参加,分管副市长最没面子了。因此,雪梅问马大卫:“你们丁局长呢?”

    要是平时,马大卫怎么也诌个理由为雪荣打掩护,不是说去省里开会,就是说外出招商,总之,不是故意不来参加分管副市长的会议的。但是,这一次,马大卫心里一直窝着火呢,就根本不想给雪荣瞒着,直截了当回答:“在家哩。”

    细心的雪梅听出问题,噢了一声,就没再多问。姐姐班子怎么样,雪梅多少了解一些。虽然说分管的部门班子不可能都是铁板一块,但大体都还算说得过去,可以称得上是团结战斗的集体。但似乎只有环保局的班子最近有点异常,公然出现了杂音。姐姐主动把马大卫挑出来当做政敌,弄得人心惶惶的,雪梅不是没听说。好事不出门,坏话行千里。雪梅的分管部门哪局有点风吹草动,雪梅的耳朵都能撩到。因此,雪梅对面前姐姐的政敌不愿多说什么,也不愿帮着姐姐去收拾马大卫。她几乎从来不插手分管部门的人事工作,姐妹俩联手整一个副局长,在雪梅起码从未想过。只是提醒自己,今后说话做事注意着点。但是,这一次,雪梅又不得不把任务布置给马大卫:“回去向丁局长汇报一下。”

    马大卫又参了雪荣一本:“用不着向丁局长汇报,汇报她也不听,我回去直接办了,保证办得妥妥的。请丁市长放心。”马大卫不是不知道雪梅跟雪荣的关系,只是故意要气气雪荣。

    这样几次下来,雪荣总是不问马大卫分管的工作,让雪梅直接面对马大卫布置工作。雪梅心里对姐姐有了意见,明明在家里却不来参加自己召开的会议,明摆着是拿妹妹不当副市长嘛!事实也是如此。部门一把手,除了买书记、市长的账,谁把副市长放在眼里?请示汇报工作,无非是一种尊重罢了。但是,经马大卫这么一挑,雪梅的确对雪荣有了点看法,不过,还不至于影响到姐妹关系。

    注定,雪荣的性格会使她因小失大,顾此失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