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分管姐姐工作没到一年,公事、家事、私事、情感事,几件事情往心里一塞,就在姐妹俩心里结了疙瘩。馒头不吃隔食病,唐家茂从中一挑,一个nai|tou吊大的亲骨肉姐妹终于有一天公开反目了。

    进入四季度,运河市机关开始忙乎考核准备工作。对照目标责任状上的条款,盘点各项任务完成情况,雪荣年年都对夺得目标考核先进充满信心,但今年却心底发虚了,因为一票否决的招商引资任务八字还没见一撇。不过不要紧,雪荣懂得机关工作硬碰硬没一项任务能完成,只要关系协调到位,什么任务都可以完成。

    雪荣动了动脑筋,把几年前招的热电厂改造项目又报了上去。当然不能原封不动地报上去,那不明显是糊弄市里吗?即使糊弄市里,让市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码也要给市里找个台阶、找个理由呀!雪荣在原来投资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二期投资,当然只是一个传说而已,但一套真刀真枪的材料就那么报了上去。报是报上去了,雪荣还是不放心,因为雪荣吹牛吹大了,二期投资她投了60亿。这么大投资市领导连听说都没听说过,市领导能认可吗?那就全靠雪荣游说了。刘万里那里,没问题。雪梅那里,也没问题,都是自己人。怕就怕唐家茂从中作梗,雪荣把工作重点放在唐家茂身上。

    别人都还没睡着哩,雪荣就起床赶路了。这就叫快人一拍,先人一步。那天一大早,雪荣来到唐家茂秘书办公室等着汇报,唐家茂迟迟没到班,等得雪荣非常焦急。眼看赶集似的上人了,秘书办公室快坐不下前来汇报工作的局长们了。雪荣一一打过招呼,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平时她自己向唐家茂汇报不多,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局长飞蛾般在唐家茂身边绕来绕去。是不是他们嗅到了什么人事动向?雪荣默默告诫自己,千万别犯傻,再也不能对唐家茂的指示阳奉阴违了,说不准哪天他顶替刘万里当了书记,肯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雪荣见风使舵来得快,但并不打算一边倒。

    逮眼看到唐家茂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雪荣第一个冲上前去,贴着唐家茂身后进了屋。纷涌上来的其他局长就退潮般归拢到秘书办公室里去了。

    唐家茂平时很少主动约雪荣汇报工作,对雪荣主动上门并不感谢,相反,平静的表情下面保持着警惕。

    雪荣有求于唐家茂,脸上堆着笑,嘴巴变得特别甜,一口一声夸着唐市长。

    “说吧,什么事?”唐家茂看看手表,暗示雪荣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雪荣说:“唐市长,今年招商引资考核请你多关照。环保局引进的那个热电厂改造项目,老板说今年要追加二期投资,新上两台60万千瓦机组,总投资60亿。”

    “噢,听说老板不是跑了吗?”唐家茂伸出中指敲着桌子。

    雪荣说:“没跑。委托手下在运河市管理热电厂,到别的地方投资新的项目了。”

    唐家茂还想驳斥雪荣,因为国家对新上电力项目一下卡死,雪荣说的两台60万机组只不过是子虚乌有。但唐家茂没有耐心再听雪荣汇报下去:“好啊,这个项目如果如期投产达效,那就会大大改善运河市的工业经济结构。怎么,是不是让我答应你超额完成今年招商引资任务啊?”

    雪荣装着不好意思地说:“唐市长英明。”

    唐家茂咂嘴:“我这里好说,你再向丁市长汇报一下。现在分协作组招商,她拿主导意见。”

    雪荣千恩万谢从唐家茂办公室出来,就去找雪梅。可那天雪梅出差在外。雪荣把招商引资考核材料丢一份给雪梅秘书,请他代交给雪梅。秘书请她给丁市长打电话口头汇报一次,雪荣没给妹妹打电话。心里疙疙瘩瘩的,电话也懒得打了。

    雪梅出差还没回来就接到唐家茂电话,让她抓紧对分管部门的招商引资工作进行一次过堂,严防弄虚作假,坚决封杀无中生有的所谓大项目。雪梅哪敢怠慢,回来就召开分管部门招商工作会议。

    本来,招商不属于雪梅分管,但是,市委、市政府规定,没有与招商无关的部门,没有与招商无关的领导,所有部门都要把招商作为工作的重中之重紧抓不放,所有的分管领导都是分管部门的招商责任人。这样一来,雪梅就不能不牢牢抓住招商工作。现在,眼看进入四季度了,市里通报下来,雪梅分管的部门招商引资任务总体虽然完成了,但还很不平衡。

    环保局上报了前几年招的热电厂改造项目,雪梅一看就知道造假。骗子任光达曾经用这个项目编造神话,连环骗取了运阳县的财富广场项目,更骗取了雪梅的爱情和贞操。几年来,雪梅根本不愿回想任光达一个字,更不愿别人提及任光达。任光达早已从这个世界蒸发掉了,怎么可能又会在半死不活的热电厂项目上追加投资60亿呢?简直天方夜谭!别说任光达只不过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骗子,即使他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投资两台60万千瓦机组项目也是国家项目,而不是某个私人行为。雪梅毫不留情地从通报中删掉了姐姐的项目。

    开会时,雪荣根本不知道项目被妹妹删掉了。有唐家茂的话踩着,雪荣坐在会场上心里没有任何压力。她一直盯着妹妹手腕上的桃佛手镯在看,自从程进送了那条一文不值的礼物,雪梅就一直戴在手上。平时藏在衣袖里,开会时便露了出来。雪荣看了不时蹙起眉头,什么烂东西当件宝贝戴着?又不是社会上不三不四的风尘女子,更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戴那玩意儿像什么话。雪荣打算找个机会劝妹妹不要戴那不伦不类的东西,但是,一直没有机会。雪梅坐在台上,雪荣坐在台下,距离不远,但相差很大。况且会场气氛严肃,掉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有可能容得下雪荣絮叨个人感受。

    会议由程进主持,不管台下部门的领导拿不拿程进当领导,但只要坐在主席台上,他就是一堆狗粪,说话该听还是要听。程进开始为雪梅主持会议还非常稚嫩,紧张得不得了,现在好了,主持得有板有眼。他通报了雪梅分管部门当年的招商引资情况,这个单位招了几个项目,那个单位签了几个协议。不是有线索,就是有项目。事关各单位荣誉,还事关各单位年终福利奖金,与会者都洗耳恭听。雪荣也认真听着程进通报,可听到最后,雪梅分管部门全有项目了,只有环保局什么项目没有。

    雪荣沉不住气了,当场就站起来打断程进的话:“哎,我局不是有一个热电厂项目吗,怎么说什么项目没有?”

    “丁局长,热电厂项目你比我更清楚。”程进讨厌有人搅会,堵了雪荣一句,继续读着通报。程进话里有话,他对运河市官场情况不熟,但一点儿不愣,配合雪梅工作以来,对许多事情都有所耳闻。比如雪梅删了热电厂项目后,程进就奇怪,不好意思直接问雪梅,就找跟班秘书问了问。结果这个项目背景复杂,差点把运河市很多领导拖下了水,程进撂一句话给雪荣听听。

    雪荣的确清楚,原先列入招商考核的热电厂如今停产了,而且时过境迁,根据市里招商引资考核办法,竣工项目只能认定一次,算作当年完成的任务,不带入下一年度,而雪荣所说的热电厂项目,早已不算环保局项目了。雪荣不再计较程进酸溜溜的话,打算会后再找妹妹算账。

    哪知道还没等散会,雪荣就跟妹妹掐了起来。惯例,会议最后一项议程是雪梅做重要讲话。

    雪梅没让秘书准备讲话稿,她知道该讲什么,怎么讲。因为招商引资工作单一,但事关重大,她不想像平时开大会那样讲得含含糊糊、隔靴搔痒,而是要讲得一针见血、直捣要害。雪梅在肯定成绩后毫不客气地点名批评环保局工作不力:“这里我要强调的是,重视不重视,大不一样。是全心全意去抓,还是三心二意去抓,效果肯定不一样。为什么有的部门能超额完成招商引资任务,而环保局就只能扛大鸭蛋回来?我们也看到了,他们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但是,干忙没有豆腐。抓工作要抓主要矛盾,当前,什么是主要矛盾?就是招商引资……”

    “砰”一声桌子响打断了雪梅的讲话,会场一阵寂静,原来是雪荣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丁市长,我环保局是国家实施节能减排、保持可持续发展的政府组成部门,你凭什么说我的工作没有抓住主要矛盾?你认为招商引资才是环保局的大局吗?招商引资对于环保局来说是狗拿耗子!是给子孙后代造孽!”

    雪梅没给姐姐好脸,瞪眼看着雪荣,发现雪荣脸都气黄掉了,显得特别丑陋,简直像个母夜叉。她冲着姐姐挥挥手说:“我不跟你说什么节能减排可持续,我就问你,环保局的招商引资项目在哪儿?”

    雪荣从自己包里掏出汇报材料,理直气壮地回答:“在热电厂!二期投资60亿再上两台60万千瓦发电机组,唐市长都同意这个项目作为我局完成的任务了,你凭什么说我局扛个大鸭蛋?”

    “这个你比我更清楚!”雪梅不愿再看到姐姐歇斯底里的样子,低下了头。她只接到唐家茂电话提醒防止项目弄虚作假无中生有假大空,没想到唐家茂对姐姐已经承诺过,她有一种吃死苍蝇的感觉。

    雪荣机关枪一般向外喷:“我清楚什么?我清楚唐市长说这个项目将大大改善我市工业经济结构,有力缩短我市进入小康社会进程。我清楚我的职责是落实国家环保法律法规,我清楚招商引资不是环保局的中心工作。”

    没等姐姐说完,雪梅摆手说:“这话去对刘书记说去。”

    雪荣不依不饶,越说越气:“你以为我不敢找刘书记呀!你想柿子拣软的捏,拿我当鸡,杀鸡儆猴,丁市长,我今天告诉你,没门!我丁雪荣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我工作这么多年什么工作拿不起,放不下的?从来没谁公开批评过我,就连刘书记对环保局工作有什么指示,要么给我打电话,要么给我发信息。你丁市长多深一点道业,居然公开批评我!别说招商引资那点屁大事情,再大的事情什么能难倒过我!”

    雪梅本来想息事宁人,没想到姐姐越来越凶。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雪梅也不示弱,说起话也又酸又刻薄:“我问你,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我分管的部门就你一家没完成,我多次交代过你,要腾出精力去招商引资,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听过我的吗?噢,你就那么娇气呀,听不进别人半句真话?你就那么霸道呀,连刘书记都不敢批评你?你就那么狂妄呀,看着七星找不着北?你想干什么?想闹场子?”

    姐妹俩斗嘴,下面可看了笑话了。有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有的趁机走出会场,打手机现场直播,有的焦急万分,不知道怎么收场。

    主持会议的程进走到雪荣跟前,拉扯雪荣:“丁局长,你少说两句。丁市长毕竟是市长,给她留点面子。”

    雪荣猛一甩胳膊,正好打在程进的眼镜上。

    程进的眼镜掉了,没了眼镜,程进成了瞎子,蹲下到处摸眼镜,不是跟班处长跑上去帮他捡起来,他还会瞎子摸象一般。

    雪荣不管不顾,大声冲摸眼镜的程进嚷嚷:“我给她留什么面子?她以为她一个副市长不得了了,尊重她,是市政府领导。不尊重她,狗屁都不是。”

    戴上眼镜的程进重新打量着雪荣,张大的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连嘴唇也合不上了,就那么一脸惊诧地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雪梅居然心平气和了:“你有本事,今后什么事都找市长、书记去,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睬你!”

    “你以为我不敢找书记、市长呀,我现在就去找去,我叫他们调了你的分工,你信不信?你不想睬我,我还不想睬你!”雪荣拎起包向桌子上一摔,咯噔咯噔走出会场。

    雪荣敢作敢当,说到做到。走出雪梅的会场,她头脑一热,真的径直去找书记、市长去了。

    本来雪荣没想再找唐家茂汇报。因为唐家茂已经答应她算她完成招商引资任务了。但非常凑巧,在她走进电梯时,发现先她一步进了电梯的唐家茂。雪荣晕头了,又向唐家茂实奏了妹妹否定环保局招商引资项目的事情。

    “哦,那个项目我知道的,应当算接转项目列入今年考核,算你局完成任务呀。别急,我帮你协调协调。”唐家茂下了电梯还承诺雪荣。

    雪荣扬手感谢唐家茂,来到市委办公楼层,向刘万里参雪梅的本去了。

    大概没人敢在刘万里面前摔摔掼掼、烧烧燎燎的,但雪荣却敢。不知是刘万里有什么尾巴抓在雪荣手里,还是刘万里感觉雪荣是个透明人不跟她计较,反正,雪荣在刘万里面前可哭可喊、可骂可跳,刘万里一点都不恼不气。运河市许多干部特别是女干部羡慕嫉妒死了雪荣,这一次,雪荣几乎是冲进刘万里的办公室里,远远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仿佛到了自家客厅。然后在沙发边一个转身,重重坐下,嘴鼓得像架吹风机,脸子重得阴沉沉的,一句话不说。

    刘万里历来说一不二的,但是,雪荣却经常会挑战他的权威,因此,刘万里认为,丁雪荣雷厉风行,算得上官场花木兰、直肠子,对她不必设防,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有屁直放,保证她疯狗似的扑向敌人,比起对付那些花花肠子的领导干部少费不少脑筋。这也许就是刘万里宽容雪荣在自己面前放肆的原因吧。今天又不知道是哪个菩萨得罪了女金刚了,看把雪荣的鼻子快气歪了。刘万里开玩笑问:“丁局长这是怎么了,谁借你大米还你黑豆了吗?”

    “刘书记,雪梅当那个副市长是活受罪的,你要么把她的分工调整了,要么把我撤了,我不愿在她手下受窝囊气了,眼不见心不烦!”雪荣浑身发抖,出言不逊,几乎是用自残在伤害着妹妹。

    刘万里突然有了兴趣,问是怎么回事,雪荣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万里哈哈大笑:“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是跟雪梅斗气呀!我不是批评你呀,丁雪荣,在这件事情上,你犯了严重的错误。首先,雪梅点名批评环保局招商引资不力,这是我叫点名的。不点名触及不到你的灵魂,完成不了任务。你没有忠实完成市委、市政府下达的招商引资任务,反而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本身就是非常错误的。”

    雪荣看着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的刘万里,眼睛晃晃的,心里慌慌的,赶紧站起来辩解:“刘书记,环保局招商引资任务到年底完不成,我提头来见你。”看到刘万里摆手,雪荣又坐下了。

    刘万里继续在雪荣面前踱步,不紧不慢,不远不近,既像是批评雪荣,又像是自言自语:“其次,退一万步说,即使雪梅说错了,你也不该在会场上跟她吵起来。她毕竟是副市长,不仅要面子,而且还要政府的公信力,更要树立自己的权威。你这么一吵,别人会怎么想?噢,你是她姐都不听她的,谁还听她的!这里不是谁有没有理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互相尊重的问题。”

    雪荣又一次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刘书记,我给她留着面子、尊重她的。但是,她欺人太甚,柿子专拣软的捏,拿我来杀鸡儆猴,我要由着她,将来她一有事就会拿我开刀,我才不能由着她哩!”

    刘万里又做了一个手势,把雪荣逼坐下了,然后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第三,我理解你是把家庭矛盾姐妹恩怨带到工作中来了。雪梅年轻,工作能力水平未必超过你,但她进步比你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打心底是不服雪梅的,是不是?”

    雪荣拧着头回答:“我不服不行呀。”

    刘万里说:“怎么样,还是不服。但是,正像你说的,不服不行。官场上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提拔谁不提拔谁,有能力水平问题,更有机会机遇问题。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当到市委书记。比我强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能服吗?但是,组织上却选中了我。怎么办?那些不服的人不服行吗?我认为,你现在必须迅速向丁市长道歉,这是个严肃的组织纪律问题,而不是简单的家庭事件。”

    “我才不给她道歉哩,我保证完成全年招商引资任务不就行了吗?”雪荣状没告赢,反而遭到刘万里一二三四狂训,更咽不下那口恶气,站起来想拎包走人。

    刘万里严肃起来,仍然坐着不动,手指雪荣下命令:“丁雪荣,你错就错在这里。你别太自以为是,你必须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雪荣继续耍着自己的性子,在刘万里办公室里咚咚地来回走动,坤包在手里甩来甩去,时而甩到肩上,时而掼在腿上,差点把包里的化妆品都甩了出来。但是,嘴巴可以拴住一头驴,就是不给刘万里一句答复。最后转过屏风,听到刘万里送她一句警告:“丁雪荣,小心被别人利用!”

    好话不出门,坏话行千里。很快,雪荣、雪梅姐妹俩公开反目的事就在运河市传开了。雪梅心态平和,隐忍了。雪荣还心态失衡,愤愤不平。遇上官场密友,特别是平级女干部,有人问起这件事,雪荣还是要论一番是非,摆一摆自己的道理,争取别人理解同情。当然,的确有人支持雪荣,让雪荣信心满满,但是何居心,雪荣没多考虑。

    四季度一天天过去,环保局招商引资任务还没完成。唐家茂协调结果怎么样,雪荣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不相信唐家茂会帮她多大的忙。雪荣在班子会上大发雷霆,手点着副局长的脑瓜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你,还有你,我养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你们统统给我离岗招商,招不到商别来见我!”

    几个副局长憋气没敢放屁。明知雪荣歇斯底里了,副局长是市管干部,拿着公务员工资,怎么是靠她养活呢,简直大话欺天。但是,雪荣越来越为所yu为,居然没谁敢龇龇牙反抗。本来,马大卫还有点思想,不时跟雪荣叫板的,但这一次雪荣的手指没点到他的脑瓜上,而且一口恶水喷在所有秃子头上,他又何必做一个出头鸟呢?因此,马大卫也像受气包一样哭丧着脸装难受。

    班子会议结束,雪荣没来由地又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这阵子事情压头了,简直剪不断、理还乱。跟雪梅结仇,虽说不怕,毕竟雪梅是一个nai|tou吊大的,过一阵子就恢复了,怕就怕家里、局里出事。家里陈利民自从雪梅谈过话,对雪荣的态度有点转变,不再老戳雪荣的痛处,但仍是脸不脸腚不腚地朝着雪荣。局里马大卫这个心头之患还整天戳在眼前,而且不管对他怎么冷淡,他居然不气不恼的。雪荣真是烦死了,风也碍事,雨也碍事,连阳光都总是刺眼受不了。总之,周围没一个人顺眼如意的,要是统统死光了,留下她一手一脚一人撑天就好了。因此,雪荣的心气儿总是不顺,总是鼓足了气的皮球似的,一拍直蹦,不拍,只要给点力也到处乱滚。

    这时,雪荣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妈妈打的,她迟迟没接。妈妈能有什么好事找她,无非是听到她跟雪梅吵架,想来劝和的。不是妈妈宠着惯着雪梅,哪有锣一出鼓一出的。雪荣气就气妈妈瞎捣鼓,把雪梅捣鼓改行当了官,如今弄得姐妹失和。但是,手机响声停了一阵,又响了起来,妈妈还没完没了了呢。雪荣只好接了妈妈的电话。

    果真,妈妈在电话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雪荣啊,没想到啊,要不是今天散步听外人传,我还不知道哩。你怎么那么糊涂呀,竟然在开会时跟雪梅翻脸呀。我说雪梅这些天回家怎么一声不吭老流眼泪呢?问她有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时间长了会憋出病来的,她死活不说,原来是你给气的。雪荣啊,你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了,雪梅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她有今天,有你雪荣的功劳,可你现在心态越来越不好了,动不动就发脾气,动不动就跟人家过不去,好像世界上谁都欠你似的。你怎么能做出那么荒唐的事情呢?你叫雪梅还怎么工作?还怎么抬头做人?听说你还找刘书记汇报要调整雪梅的分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犯上作乱!要是在过去,你就够砍头示众了。你还想怎么着?不给妹妹留面子,拖她的后腿不说,还想把她轰下台呀?呸,真没想到你变成这样。雪荣啊,你看看你现在变得,家,家让你弄得四分五裂的,陈利民不睬你,儿子不要你,妹妹不理你,我想,你在单位里除了那些想利用你的人,怕是也没几个跟你真心好的。你怎么混到这步田地的哟!我要是你找个地缝钻进土里算了!”

    雪荣没听几句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任妈妈唠叨去。妈妈那一套,早听腻了,无非是谴责她的不是,扬雪梅的威风,无非是说她嫉妒妹妹。她根本就没有嫉妒妹妹,她气的是用人体制。

    听不到雪荣回应,陆爱侠在手机里喊:“喂,喂,雪荣,你听到没有,你要是还想进这个家门,就上门来给雪梅道歉,不然,你就别回这个家!听到没有?奶奶的,死了!”

    雪荣听着妈妈骂骂咧咧挂了手机,怔了一会儿,又趴到桌子上哭了起来。

    转眼到了年底,环保局又进行了一次例行体检。在一项妇科体检中,雪荣被查出患了乳腺癌。

    当时,医生说:“建议你住院手术。”

    闻听噩耗的雪荣,双手无力地撑在医生的桌子上,问道:“不住院可以吗?”

    医生反问雪荣:“你是要美还是要命?”

    “什么意思?”

    医生告诉她:“要美,就像演林黛玉的陈晓旭那样,丢命;要命,就马上把左乳割掉,以绝后患。”

    别的女人得了乳腺癌,如果做手术,也许只想着今后会失去女性的美感。但是,雪荣除了想着自己的形象会受损,更多的还是担心她的政治生命。雪荣虽然长得相貌平平,可身材堪称魔鬼身材,特别是她的美胸,丰满挺拔,让她一向充满了极大的自信。若是做了手术,她还是个完整的女人吗?还能在人面前抬起头吗?因此,是要美,还是要命?是要命,还是要政治前程?雪荣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最终,雪荣选择了逃离。她拿回医生压在肘下的诊断单,带着一份侥幸对那个医生说:“我再到别的医院去查查。”

    春节一天天临近,雪荣自从妈妈陆爱侠在电话里严训她之后,真的赌气不再回娘家了。但时间一长,陆爱侠却受不了了。女儿不管官大官小,是贵是贱,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哪个不值得疼?见雪荣赌气不上门,陆爱侠只好低头服软,三天两头主动给雪荣打电话:“雪荣,怎么啦,还在生妈的气呀,多长时间了,你也不过来看看爸妈?”

    雪荣见妈妈低头了,也就借坡下驴,说:“最近一直很忙,今晚我就回去看你们。”

    自从被查出患了乳腺癌,雪荣憋着一肚子委屈,不知道怎么倒苦水。她怨老天爷对她不公,纵使她在官场里纵横驰骋,左冲右杀,却无法早日实现自己的目标;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不知不觉,怎么会像冻坏的山芋,外表好好的,里面却长出了黑斑?究竟是保守治疗,还是痛下杀手,一除为快?雪荣举棋不定,真想听听妈妈的意见,正好陆爱侠这时打电话请她回家了。

    雪荣一跨进家门,就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陆爱侠一看雪荣那个样子,一下子就怔住了,心里不由得一激灵。到了她这个年龄,就怕儿女们出什么事情。儿子雪清在世时,陆爱侠总骂他不争气,可雪清一死,她心里就觉得亏欠儿子太多。如果女儿们再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呢?因此,雪荣也好,雪梅也罢,只要她们平平安安的,她就很开心了。眼见雪荣如此伤心,她吓得要死,连忙问:“怎么了,雪荣?”

    雪荣说了一声:“妈,我错了!”哭着扑到陆爱侠怀里。

    陆爱侠长出了一口气,慈爱地拍着女儿的后背说:“知错就改,改了就好。等雪梅回来,我再来教训她。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有错。”

    “雪梅呢?”雪荣睁开眼睛四处找妹妹。

    “她出差去了。”陆爱侠心里一下子敞亮了,扳过雪荣的脸,仔细端详,“怎么这阵子又瘦又黄啊?”

    雪荣浑身发抖,颤声说:“妈,我患乳腺癌了!”

    “啊!”陆爱侠吓得魂飞魄散,抱起雪荣大哭,“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母女俩哭了一阵子之后,陆爱侠止住了哭泣,轻声问雪荣:“这事雪梅知道吗?”

    “不知道。”

    “陈利民知道吗?”

    “不知道,我怕他张扬出去。”

    “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当务之急是要人不知鬼不觉地把癌拿掉。”陆爱侠着急而又稳妥地给雪荣出主意。

    雪荣却心存侥幸,说:“我想保守治疗。”

    “不行,保命要紧。不能再傻了,也不能再拖了,赶紧割了吧。陈晓旭、梅艳芳哪个不比你美,不比你有钱,可就是因为爱美想保住Rx房,才把命给丢了。你千万别学她们犯傻呀!”陆爱侠对雪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雪荣犹豫不决。

    “还有,这事一定要告诉陈利民,早晚他都会知道的。”陆爱侠提醒着雪荣。

    雪荣还在犹豫。

    陆爱侠继续给女儿出主意:“不是马上要到春节了吗,妈陪你去省城把手术做了。”

    “妈,我怕……”雪荣吞吞吐吐。

    “我知道,你怕别人知道后影响你的政治前途,怕有人对此幸灾乐祸。但是,只有病找人,哪有人找病?谁也保证不了自己一辈子不生病,怕什么?”陆爱侠正反有理地劝慰雪荣。

    “妈,我听你的,放假就去做手术。”

    回到家,雪荣好几次看着陈利民,想把自己得病的消息告诉他,但陈利民根本不看她一眼。好强的雪荣不想低三下四地跟他说话。

    雪荣还想把病情告诉给儿子陈列。可陈列对妈妈不时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很不耐烦,说:“妈,我正做作业哩,别总在这儿打扰我好不好!”其实,她除了想告诉儿子自己的病情,还想问问儿子:妈妈病了,假如妈妈跟你爸爸离婚,你还铁了心跟着爸爸吗?但一想到那样说会给儿子增加压力,她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放假前一天,雪荣召开环保局全体人员会议,安排好了假期安全值班等工作。回到家,她清理完行李,见陈利民好像仍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只好忍气吞声地主动找他说话了:“陈利民,我假期要出差一趟,你带儿子去他爷爷奶奶那边过年吧。”

    陈利民在卧室里回答:“哼,出差?去医院出差吧。”

    雪荣意识到瞒不住跟她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便说:“没什么大病,很小的一个手术。”

    陈利民走出卧室,手里拿着一张纸,说:“你签个字再走。”

    雪荣接过那张纸一看,是离婚协议书。她差点儿气晕了,怒道:“陈利民,你看我生病了,就这么来整我,你还是个人吗?”

    陈利民说:“你仔细看看协议时间,协议是雪梅找我谈话后就已经起草好了的,我是今天才听你妈说你得了乳腺癌,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我现在答应你,我净身出户,儿子、房子我都不要了,全给你。你要是还不签字,我会听你妈的话,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陪你去省城做手术。”

    雪荣气得一把抓过陈利民手里的笔,“刷刷刷”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说:“我签,你巴不得看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你还有好心陪我去做手术?好了,你现在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我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

    陈利民拿着雪荣签字的协议,二话没说,扭头走出门去。

    “砰”,一声门响,雪荣的心仿佛一下子给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