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和谢富丽的通话后,郭小洲拨通了劳丽芳的电话,开门见山道:“劳主任早上找过我?”
  劳丽芳很谨慎地问,“郭镇长在哪儿?”
  “我在驻京办的房间,昨晚睡得很晚,早上忘记开机。”
  “我马上过来。”
  劳丽芳五分钟后出现在郭小洲的房间里。
  劳丽芳今年四十二岁,外貌普通,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她却有种天生的亲和力,脸上时刻带着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但是今天劳丽芳没有笑,而是很严肃地关上门,低声说:“宁市长要来,驻京办的账上没有多少经费。招待都成问题。”
  郭小洲大惊,“怎么会这样?”据他所知,各地驻京办每年不仅有财政专项拨款,而且在当地还有大小不一的产业,有的驻京办甚至还有投资。基本上,每个驻京办即便不是肥得流油,但绝对不会穷。
  劳丽芳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没来青山驻京办前,就听说,青山驻京办的宾馆和门店都承租给两个副主任,截访则承包给黎放的一个亲戚开的公司,腾达劳务。这几乎是驻京办的财政拨款外的全部收入来源。”
  郭小洲给劳丽芳倒了杯水,请她坐下慢慢说。
  说起来,劳丽芳是他找谢富丽千方百计要来的人,原则上已经打上了谢富丽一系的标签,双方属于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之势。劳丽芳在驻京办工作不利,也等于变相打谢富丽的嘴巴。
  如果不是借助陈塔的网络风波一事,钱汉未必会同意谢富丽的推荐。
  “驻京办账上还有多少钱?”郭小洲问,
  劳丽芳苦笑,“一万六千八百元。”
  郭小洲闻言色变,这点钱对于专门花钱的驻京办来说,简直连乞丐也不如。一些局长处长来了,还可以在驻京办吃住对付,但市长级别的官员来了,谁请客会选在驻京办请?京都稍微有点档次的酒店,一餐饭万八千很寻常,这还不算什么名烟名酒、高档茶叶等礼物。
  如果宁市长来了自己主管的驻京办,却发现,驻京办连一餐饭都请不起,哪怕劳丽芳是刚来履新的,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好感。他还会想到是不是劳丽芳有意刁难,官员习惯的延续思维,连带对推荐劳丽芳的领导都会有想法。
  “青山驻京办为什么这么穷?”郭小洲问道。
  劳丽芳说,“按道理不应该穷,市财政每年拨款三百万,驻京办的宾馆和门面,每年正常出租也有二百多万,加上截访人头费的每年三四百万,差不多接近一千万……”
  “是不是消耗过度?”郭小洲不解问。
  劳丽芳摇头,“就是青山的市长书记们每个星期来一趟京都,经费都够用。”
  “问题在哪儿?”
  劳丽芳沉默半晌,直言道:“钱都落了私人腰包。”
  郭小洲有些明白了,他问,“劳主任有什么打算?”
  “收回宾馆承包权和驻京办门店,不再对内承包,要么驻京办自己经营,要么对外承租。然后是撤销和腾达劳务签订的合同……”
  郭小洲很敏感地问,“腾达劳务的合同是怎么回事?”
  劳丽芳解释道:“驻京办的工作除了接待,主要是为本地经济社会发展服务,另一个主要工作是维稳,拦截劝退进京上访人员。这一类工作几乎是一些驻京办的主要任务。青山驻京办也不例外,我看了内部报表,青山地区每年有数百人进京上访。黎主任在任时,为了稳定,把截访任务承包给了一个新成立的‘劳务公司’。这个劳务公司在京都的车站码头专门负责拦截青山籍上访人员。然后把人拖回劳务公司驻地,择日驱车把他们送回原籍,或者通知当地政府来人接回。劳务公司每拦截到一个上访人员,驻京办和市维稳办将给与数千到上万元的“维稳费”。这个费用包括上访人员在京在吃喝拉撒睡,以及来回的路费和专程车费。”
  “还能这样?”郭小洲表示惊奇。
  “这部分费用占据了驻京办全部费用的百分之七十。”劳丽芳很含蓄的说,“截访到多少人头,他们在京的费用,都由劳务公司说了算。”
  “没有任何监管?”郭小洲挑眉。
  “市维稳办和市公安局有专人常驻劳务公司,原则上他们要对劳务公司进行核查监管……”劳丽芳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
  郭小洲接口道:“不排除他们睁只眼闭只眼,或者和劳务公司联手,从驻京办捞钱?”
  劳丽芳说,“钱是一个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根据我和腾达公司的人接触,发现这个劳务公司的江湖匪气相当重,完全靠暴力解决问题,万一他们打伤上访人,甚至出现别的重大伤残死亡事件,驻京办还得给他们背黑锅。郭镇长,我来青山驻京办,一是感激郭镇长的对我的期望和信任,二来也想发挥自己的优势和特长,为市里服务。可以穷点,但不能自己往深渊里跳。”
  说到这里,劳丽芳顿了顿,“我昨天给谢市长打了电话,把相关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希望得到她的支持,收回宾馆和门店承包权,撤销和腾达公司的合约。”
  “哦!谢市长怎么表态。”
  劳丽芳若有所思道:“谢市长让我找你,说你能解决。”
  “我能解决……我只是陈塔的一个小镇长,别说管不了青山市驻京办,就是黄港县的驻京办都左右不了。”
  “谢市长还说了,让宁市长满意,一切都迎刃而解。”
  郭小洲听到这里,心中忽有所动。谢富丽说的没错。宁郝本身就分管驻京办,劳丽芳没有资历摆平的事,到了宁郝哪里,则不是问题。前提是,得让宁好满意。
  怎么才能让他满意,就是让他当上常务副市长。
  也就是说,这次宁郝进京,驻京办得帮他疏通路子,找到关键人。
  郭小洲问,“宁市长什么时间到京?”
  “下午二点半的飞机。”
  郭小洲说,“在宁市长到来前,我们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一,驻京办能不能筹措到接待费;二,宁市长来京都的具体原因是什么?这两点解决了,我们才能对症下药。让他满意。他满意了,我们才能满意。”
  “经费问题,短期内可以解决。驻京办的银行卡有五十万的透支额度。但是,宁市长到底是来京都跑官,还是有其它原因,我们现在暂时还不知道。”
  郭小洲起身,“那就这样,你先安排接待。然后想办法打听揣摩宁市长的事情。他来见什么人,请什么人,话语之间总有蜘丝马迹。另外,我再找别的路子打听。”
  把劳丽芳送出门后,郭小洲又给邓怀东回了个电话。
  邓怀东刚主持了签约仪式,人还处在兴奋状态,开口就说,“郭镇长,我这次可是抢了你的功劳……”
  郭小洲笑着说,“一切荣誉都属于陈塔镇,属于陈塔人民。再说,我就是有了点小成绩,那还不是在党委领导下完成的。”
  邓怀东哈哈大笑,“你就是会说话。”
  说实话,邓怀东从刚开始不接受他,到慢慢接受,然后到欣赏,感激,佩服,直到最后被征服。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邓怀东把郭小洲把宝贝呵护,谁想动郭小洲,他绝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两人就绿林集团签约一事交流了几句后,邓怀东语气微沉,“今天关书记向我透了个口风,他的秘书何青会来陈塔接替何稀才的职务,担任党委副书记、镇人大主席。我想反对,但知道反对没用,这是县常委会做出的决定……”
  “何青?”郭小洲皱起眉头。关立华为了争夺陈塔,可以说是不惜各种招数,工作组算是试探,然后把秘书何青派到项目公关组,再趁机让何青接替何稀才的位置。
  何青比郭小洲大不了几岁,这样一个有背景的秘书去陈塔担任第三号职务,目标当然是直指一年半后。因为一年半后,镇党委书记邓怀东将达到退休年龄。
  两个潜在的接班人,当然是镇里的二三号。
  就算退一万步,何青没争到书记一职,他要争个镇长,却是手到擒来。
  这也就是说,何青在未来几年中,将成为郭小洲的最重要对手。
  而这个对手,他是不看好合作前途的。
  何青不比邓怀东。邓怀东在陈塔土生土长,他爱自己的家乡,也怕被乡亲们戳脊梁骨,虽然能力一般,但工作兢兢业业,循规蹈矩,攻城拔寨不行,守城没问题。
  郭小洲号准了他的脉搏,对症下药,才在陈塔形成了一个相互配合的好班子。
  何青,一来他几次都没有给郭小洲好印象,而且他是关立华的代言人,而关立华背后又是钱汉。
  所以他们之间注定是不可能和谐合作的。阵线分明。
  邓怀东心知肚明,何青下来,就是等着他的书记位置的。刚好下基层“锻炼”一年半,然后名正言顺接替。
  他其实心里是倾向把陈塔镇交到郭小洲手上的。
  他有些内疚道:“小洲,老哥我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可以全力支持配合你。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内,我们争取把陈塔变个样,到时也许就有了话语权,我退下来前,一定全力推荐你!”
  在官场,一二把手之间,很难有人像他们两人这样,掏心置腹,毫无保留。郭小洲也很感动,“邓书记,有您和这一年半,我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