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大棚,陈思瑶终于松了口气,她喃喃道:“终于到了。”
  郭小洲凝目看着稀稀疏疏十几间大棚,没有说话。
  陈思瑶依然有点紧张,她的一只手搭在郭小洲的肩膀上,郭小洲的一只手斜插在她的臂弯里,两人距离很近,又仿佛很遥远。
  从陈思瑶的角度去看郭小洲,他背景后的山峰轮廓优,却又无比沉静,庄重的大山映衬着他的脸庞,隐隐透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是啊是啊!她几乎都快忘记,这个年轻人是景华县的一把手,在景华拥有无上权威。刚才的路途上,她有时甚至忘记了他的身份,把他当成一个睿智却不乏幽默的年轻男子。
  如果不是汪自遥的荒唐要求,她倒不觉得这场同行有多么痛苦,至少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两难境地,连跌两跤似乎也变得无比荒诞。
  但是,她心中的反感度却越来越低,这让她产生了惊慌。
  “你先坐一下,我去找人来帮你。”郭小洲把她搀扶到一块大石旁,语言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思瑶勉强笑了笑,点点头。她知道,他要注意影响。
  郭小洲走近大棚区,放眼一片寂静。他开口大喊,“有人吗?”
  连喊三声后,终于看到一个大棚的门打开,冒出一个脑袋,打量了郭小洲一眼,“找谁?”
  “周槐周支书。”
  “你是?”这个人的眼睛里立刻露出警惕的目光。
  “我是陈思瑶主持的朋友,刚才她在路上崴了脚……”
  郭小洲话没说完,这人的眉毛猛的上挑,匆匆说了声,“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郭小洲看着他缩回了脑袋,径直走向大棚,顺着未合拢的大门往里看,只是见一个男人疾步朝大棚深处走去,对另外两个男人说了几句话,便转身朝外走来。
  直到这个男人走近,郭小洲才完全看清楚他的外貌。
  男人的身材不算高,但也不矮,体格比较魁梧胸背护腰,走路带有军人特有的大步雄阔,头发乱糟糟的,发质粗硬,最惹人注目的是,他有一对逆生长的浓眉,俗称“恶眉”。
  郭小洲看过一本书,说有这种逆生长浓眉的男人大多性格倔强强悍,而且脾气暴躁,性子烈,不会按照规则办事,总是出其不意,一旦发生了矛盾,不大懂得回旋,不给自己给别人留余地。
  “陈主持让人在哪儿?”男人语调很生硬的问。
  “不远。”郭小洲带着他转了个弯。
  陈思瑶坐在石头上捂住脚踝揉捏。
  男人顿时迈开大步,几个健步便走到了陈思瑶面前,语气格外柔和道:“陈主持,你的脚……”
  “不严重……”陈思瑶勉强笑了笑,那种笑颜之美,即便是郭小洲这样见惯了绝色的男人,亦忍不住心中惊叹。
  大棚出来的男人更是不堪,目光微微躲闪,结结巴巴说:“我这里没有跌打药水……”
  “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对了,周支书,这位是……”见郭小洲朝自己使眼色,陈思瑶改口说,“我朋友,想来你的大棚参观。”
  周槐面露狐疑的打量郭小洲几眼,又看了看陈思瑶,忽然“哦”了一声,“原来是陈主持的朋友,欢迎欢迎!我是周槐!”
  他最后的“哦”配合着释然的表情,完全把郭小洲当成了陈思瑶的男朋友。
  在他看来,这一对男女,还算般配。当然,郭小洲配陈思瑶很有点儿勉强。
  陈思瑶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一副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
  郭小洲和周槐握手,没有作自我介绍,而且很客气的说,“久闻周支书大名,今天不是陈主持带路,我恐怕很难见到你。幸会幸会!”
  陈主持?周槐又有些疑惑了,如果是男女朋友关系,应该喊“思瑶”或者“瑶瑶”等昵称。
  郭小洲赶紧打岔,“周支书你这里有没有椅子,让她坐下休息会。”
  “有……在大棚,我去搬过来,还是……”
  陈思瑶挣扎着要起来,“我过去。”
  郭小洲和周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伸手搀扶着陈思瑶,来到大棚外。
  周槐从大棚内搬了把椅子。
  陈思瑶坐下后,微笑着对两人说,“周支书你带他去参观下,我一个人坐会。”
  周槐犹豫半晌,带着郭小洲走进另外一座大棚,一边走一边问:“朋友想了解点哪方面的东西?”
  郭小洲打量着大棚内部环境,“这座大棚的年收入能有多少?”
  周槐回答道:“一亩大棚年收益达四五万元,市场好,能达到七万。“
  郭小洲感兴趣的问:“光明村有多少亩大棚?“
  “大概二十多亩地,十七座大棚。“
  郭小洲点点头,“很可观的收入。“
  周槐问,“我看朋友你不像本地人,打算搞大棚投资?“
  “算是吧。“郭小洲弯腰,近距离的看着密密麻麻的菌类,”搞食用菌种植,技术要求高吗?“
  “食用菌一不打农药二不施肥,对技术的要求比较高。“周槐说,”我昨天刚从云河市农科所请来了两名技术员,就是给我们的植物看病来的。“
  “为什么要从市里请,景华农科所没有技术员吗?“郭小洲问。
  周槐嘲讽的一笑,“景华……呵呵!本地的和尚不好念经啊!“
  “怎么说?“
  周槐直言不讳道:“当地农科站的收费高,主要是技术不过关,我们以前为此吃过大亏。“
  “不是县镇政府有专门的农业扶持和推广政策吗?“
  “听他们鬼扯。不来盘剥我就烧高香了。“
  郭小洲微微挑起眉头,“如果你是镇领导,你会怎么做?”
  “如果我能当家,当然是积极优化农业结构,在巩固旱地西红柿和核桃产业的同时,积极发展食用菌产业,多种途径帮助农民群众增收致富。做大做强食用菌产业,镇政府按时派出农业专家、技术人员深入田间地头进行技术指导,使种植户不断提高食用菌生产技术。同时,还要引导种植户成立了食用菌核桃等多种类合作社,形成规模发展,实现产、供、销一条龙经营链。”说到这里,周槐自嘲着摇摇头,“可惜……”
  郭小洲这次下乡调研,走访参观了多个乡镇,但搞多种农业经营的乡镇很少,偶尔冒出几个村子,大多没有形成规模,光明村是全县乡镇规模化,多种化最完善的村子。
  如果这样的村子多了,农村的人们富裕了,谁还愿意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在外漂泊。一旦解决了经济问题,很多约束景华前进的顽症将得到解决。贫穷问题,儿童问题等等。
  那么像周槐这样的致富带头人,就是改变的关键。
  从他听说周槐这个名字时,周槐在政府领导眼中就是个“钉子”,是“刺头”,是“不听话”的人。
  但是按照马斯洛提出的“需求层次理论”,越是有才华的人越是比一般人对尊重以及自我实现有高层次需求,而最高层次的“自我实现需求”则意味着“没有天花板的舞台”。
  如果说政府的管理难,难就难在基层人才的匮乏上。比如周槐,他之所以对政府抛来的“媚眼”不屑一顾,甚至带有强烈的抵触心理。那是因为政府没有给予他足够的、真正的重视。
  一些领导对他似乎是毫无办法,无计可施。但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要征服这样的人才,主要取决于能否真正把握住周槐的心理。
  就目前而言,周槐在光明村享受绝对权力,据说他的家庭收入也非常可观,看起来像是光明村的“土皇帝”,不差什么。但越是人才,他越是不会停止追求,只不过要掌握他想追求什么?
  了解了这点,才能对症下药。
  权力,金钱,挑战欲望,成就感?广阔的舞台?
  就郭小洲分析,周槐最缺乏的就是成就感和更大的舞台。如果把光明村的路子发扬光大,把光明村的致富路推广到全宏昌镇,推广到全县,周槐的心里满足感,无法用任何物质来诠释。
  郭小洲突然问他,“如果让你当宏昌镇的镇长,你有没有信心在两年内让‘光明’散布到整个乡镇?”
  周槐有些惊讶,立刻摇头,“这不可能,首先我当不了镇长,然后……”
  “如果能让你担任镇长呢?”
  周槐哈哈大笑,“等你先当了********再说吧。”
  郭小洲干脆挑明身份,“请容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郭小洲,景华县********。”
  “别开玩笑……”周槐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瞳孔猛缩,瞪着郭小洲,“我记起来了,昨天通知说有县领导来光明村调研,你……”
  “我代表县委县政府表个态,在你担任的镇政府治下,你将拥有和你在光明村同等的权利,县委镇委将全力配合你的工作。你可以充分展示你的才华。”
  “你确定不是开玩笑?”周槐惊诧的看着郭小洲。
  “我很认真。”郭小洲一字一句道。
  “我觉得有点不真实!”周槐摇摇头,叹了口气,“权力是一切男人都真正渴望追求到手的东西,我也不可能特殊!但我不想把全部精力用在各种会议和接待,官场的勾心斗角上……”
  “我再次表态。你是最特殊的一个。你如果同意,我申请在宏昌镇设特色农业示范区,我甚至可以帮你要一个省级的示范区。”郭小洲说,“你知道的,影响大,敢于向宏昌伸手的人就少,监督也越严格,透明,规范。你只需要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其它的琐事,一概不管。”
  周槐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我能考虑考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