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平领着孙萍走到门口时,院子里空无一人。他很奇怪,往常大家总是整个晚上都在外面乘凉,怎么一下子就变得不怕热了!他在院子中央大声叫道:“都睡了吗?还没睡的出来一下。”喊声刚落,家家户户都有人从门里钻出来。孔太平告诉大家,他准备到医院里看看两个住院治病的老师,谁家里有暂时用不着的罐头、奶粉、麦乳精什么的,先借给他用用。孔太平一开口,几乎人人都转身进屋拿出一两样东西来,一会儿就积成不小的一堆。孔太平也不客套,找上两只口袋装好后就往医院方向走去。走了半天,孔太平回头一看,只有孙萍一个人跟在后面。往常这种事他不用开口,鞍前马后总有几个人跟着,特别是妇联主任李妙玉,哪怕是用心去甩也甩不掉。孙萍走上来,接过他左手提着的那只袋子时,无意中碰了他一下。顿时,一种别样的滋味袭上心头。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大院里的人为什么要躲进屋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跟上来。他心里骂一句:“这些狗日的东西,是想创造机会让我跳火坑哩!”孔太平想到这里,脚下迈动的速度忽然加快了。孙萍跟不上,一会儿就被拉开几丈远。急得她不住地叫着等一等。结果,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只用了十五分钟。

    一到医院,孔太平就嚷着找白院长,见面后他将从镇里搜来的那些东西交过去,并要白院长写一个收条,注明收到这些东西的时间是几点几分。白院长不理解孔太平的用意,还当他是害怕有人举报此中有腐败行为,边写收条边说,几只罐头几包奶粉就是真的被鲸吞了,也上不了纲和线。

    倒是孙萍意识到其中的玄机,她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鹿头镇有些人太恶心了!”

    孔太平没做声。白院长将收条写好后,他们才去病房。

    一边走,白院长一边同他说了实话。胡老师他们病因其实已查明了,主要是营养没跟上,身子太虚了,又赶上双抢季节农活多人太累,所以中暑的症状特别严重。白院长对政治问题比较敏感,知道现在教师的情况很复杂,搞不好一颗火星可以燎起一场大火,所以特别吩咐主治医生将病情说含糊一些。白院长说杨校长他们推测出了几分,再三追问是不是有营养不足的问题,他们咬紧牙关没有说出真情。胡老师一家人已经有两个月没敢花钱买肉吃,就连端午节也只是买了一堆杂骨熬上一锅汤。那个民办教师的情况更糟。民办教师有个孩子在地区读中专,为了供孩子上学,暑假期间,他除了下田干活以外,每天还要上山砍两担柴挑到镇上来卖。昨天中午他柴没卖完,人就晕倒在街上。白院长的话让孔太平心里格外沉重起来。

    孔太平出乎意料地来到病房,胡老师他们特别感动。杨校长和何站长还没走。听孙萍说孔太平是刚回来的,他俩不好一见面就发牢骚,但脸上的表情不如胡老师他们好看。孔太平没有理睬这些,亲自问过胡老师他们的情况后,当着大家的面表了硬态。说这个月十五号以前不将拖欠四个月的教师工资兑现了,自己就向县委递交辞职报告。

    孔太平这么一说,杨校长就不好再挂着脸色了,他主动说:“我想了个可以减轻镇里负担的办法:让学生们再挤一挤,腾出几间教室租给别人办企业,只要一个月有它三五千元的收入,学校就可以维持下去。”

    孔太平瞪了他一眼说:“这样做,你不怕人背后骂,我还怕哩,你当校长只管教书,若想做生意就将校长的位子让给别人。”

    这时,田细佰的女儿田毛毛从门口跑进来,冲着孔太平问他几时回来的。孔太平反问她怎么在这里,是不是家里有人生病了。躺在床上的民办教师忙说是学校里安排田毛毛来照料他的。田毛毛是田细佰的独生女,高中毕业后也在汤河村小学里当民办教师。田毛毛也不管是否有正经事,一下子就将孔太平拖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撒着娇非要表哥给她帮一回忙。田毛毛长相很动人,孔太平从小就很宠这个表妹,他早就在舅舅面前表了态,一定要给田毛毛找个合适她的工作。他的确联系了几个地方,可惜田毛毛都不愿去。孔太平以为又是找工作的事,就开口答应了。谁知田毛毛竟要他写个条子给洪塔山,让洪塔山以优惠价卖给她一千只甲鱼苗。

    孔太平很奇怪,就问:“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田毛毛说:“当然不是放在家里养,是别人托我要买的。”

    孔太平说:“毛毛,你别以为现在钱好赚,生意场上太变化莫测了,你涉世浅,小心几个浪头就折腾得爬不起来。”

    田毛毛说:“就这一回。赚点小钱将自己打扮打扮。”

    孔太平说:“你要是想买什么就对我说。”

    田毛毛一撇嘴说:“罢罢,我可不敢沾惹你家那只醋罐子。”

    孔太平笑起来,他抽出笔,就近找到一张处方笺,随手写了几行字后递给田毛毛。他告诉田毛毛,甲鱼苗平常卖时要二十五元钱一只,他让洪塔山用十五元钱一只卖给她。他要田毛毛别出面,直接将条子交给要买甲鱼苗的人,然后按差价的百分之八十拿一份钱。他怕田毛毛上人家的当,再三叮嘱她,要她一手交条子一手收钱。田毛毛不以为然地要孔太平别太小看她了。

    孔太平回到病房时,白院长正同杨校长谈给自己的孩子换个班的事,白院长说现在的班主任对他的孩子一直有些歧视。杨校长否认有歧视这回事,但还是同意考虑,只不过得找个恰当的理由。孔太平来也就是看看,并没有具体的事,他向躺在病床上的人抚慰了几句,便转身往回走。

    白院长送了一程后正要打住,孔太平还要他一起走一走。

    这一次白院长算是明白孔太平的想法:这么晚孤男寡女的一对人在外面走,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对风月之事的猜疑。一路上,白院长不断讲些小故事,逗得孙萍笑个不停。白院长说现在搞计划生育的真正阻力是男人,所以有的地方就针锋相对地让男人去结扎,免得他们搞些借腹怀胎的鬼名堂。有一回,他随计划生育工作组到一个村里去打堡垒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缠着他们,非要代儿子做结扎手术,工作组不同意,老头反将工作组的头头训了一通,说他们挫伤了他计划生育的积极性。孙萍的笑声让孔太平心里很难受,他知道孙萍是下来镀金的,时间一到就要飞回去,再艰难的工作,在她来看也只是谈笑之间的事。然而,对他们来讲,越是让局外人发笑的事情,做起来越要呕心沥血,绞尽脑汁。

    镇委大院子里依然没有人,孔太平拖着白院长在院子里的空竹床上坐下来。白院长想早点离开,便大声叫着李妙玉的名字,说是有人要开做结扎手术的证明。李妙玉像是站在门后,一听到叫喊就开门出来。李妙玉笑着问白院长这一次是不是想将自己的舌头结扎了。白院长巧妙地说,都到了晚上十点,孔太平还往医院里跑,他以为孔太平想做结扎手术,又不好意思大白天上医院。李妙玉说就算是天下男人都得结扎,孔太平也不用挨那一刀,因为孔太平太优秀了。白院长抓住李妙玉的话,开起玩笑来,他问李妙玉是不是在打孔太平的主意,想重组家庭。李妙玉毫不示弱地回答,只要不犯错误,重组家庭也是件好事。

    孔太平这时候对什么玩笑都没兴趣,他回屋再次冲了一个澡,然后也搬了一只竹床到院子中间。在他洗澡的时间里,先前有意躲避的人全都回了院子。孔太平坐定后,乘凉的人不断凑过来问这问那。

    食堂炊事员老何最后过来,该问的别人都问了,老何只问一件事:“华西村那么富,馒头是不是还用粉蒸?”

    一院子的人都笑起来。

    孙萍一边笑一边说:“何师傅,你这种问法,有点毛主席语录的味道!”

    孙萍这话提醒了孔太平,别人都睡着了以后,他还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心里细细琢磨:人再富吃的馒头也还是粉做的,一把手身上的脏东西多数是二把手偷偷扔的,这都是基本规律,到哪也改变不了。孔太平下决心要在三天之内搞清楚,自己不在镇里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同时,他也要看看镇长赵卫东的政治手腕有没有长进。

    鸡叫过后,天气转凉了。孔太平咳嗽一阵,翻身吐痰时,看见一个人影在一旁徘徊,有点欲前又止的意思。他认出是副镇长老柯。老柯平时跟他跟得很紧,有什么小道消息绝不会放在心里过夜。现在连老柯都犹豫起来,可见问题的严重性。

    孔太平一翻身就想出了一个对策。

    天亮以后,孔太平让办公室主任小赵通知,早饭后开一个党委、政府和人大负责人会议。小赵告诉他,赵卫东原定今天到县里去要钱,这时恐怕已经走了。孔太平知道小赵与赵卫东是嫡亲堂侄,就有意说:“赵镇长知道我回来了,怎么连照面也不打一个就走,该不是我在哪儿对不住他吧!”小赵是孔太平与赵卫东之间有些摩擦以后,孔太平有意提拔起来的。老柯开始还替他担心,唯恐小赵为虎作伥。但后来的情况让老柯打心里佩服孔太平,小赵当了办公室主任以后,常常直接从孔太平那里领略到许多暗含杀机的话语。小赵当然会转告赵卫东,可赵卫东又不能对这些话做出反应,那样就等于出卖了小赵。由于这种顾忌,赵卫东不得不对自己幕后行为有所收敛。

    赵卫东果然没敢走,而且是第一个赶到会场。

    等人一到齐,孔太平就宣布开会。会议议题有两个。第一个议题是如何搞好社会治安,协助派出所收缴赌博罚款。孔太平没有说出自己昨晚与黄所长达成的协议,只说今天在家的干部都要上街,由他自己带队。有两个人当即表示不同意这么做,其中就有老柯。

    老柯说:“现在老百姓对压在他们头上的各种税费早就十分反感,若再介入派出所罚款之事,就会让老百姓嘴里多一种骂名。”

    老柯平时总与孔太平保持高度一致,他一反对,反让大家迷惑不解起来,没有一个人敢轻易表态。事际上,老柯的反对是孔太平会前安排的,什么原由他却没有说明。孔太平借口让大家再想想,转而进行第二个议题。他先问赵卫东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家。赵卫东说差不多有四十天。他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答复是最少的人也有二十天没有回家了。到这时,孔太平才说,第二个议题是干部休假问题。因为双抢已基本结束,所以,他提议镇里的干部分三批休假,第一批优先照顾三十天以上没有回家的人。孔太平的提议让到会的人一个个露出灿烂的笑容。赵卫东开始也跟着笑了几下,突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板着脸表示不同意。可是赵卫东的反对一点用处也没有。孔太平说他若再不回去,老婆闹离婚时,组织上一概不负责任。大家都笑着劝赵卫东接受这个提议。赵卫东只好勉强答应下来。孔太平要小赵以组织的名义通知赵卫东家里,从今天起给赵卫东七天休假时间。

    孔太平由衷地说:“赵镇长太累了,必须采取强制手段让他休息一阵。”

    刚说完,孔太平就回到第一个议题。老柯应声而起,将刚才说过的话又强调了一番。老柯的话很长,他将镇里必须收的每一项税费对农民的影响细细数着说了一通。老柯一口气说了五十分钟。他歇下来后,会场上冷了几分钟。到九点钟时还没有人说话,孔太平一敲桌子,说不能占了赵镇长等人的休假时间,第一个议题过后再说。孔太平知道别人都不愿上街和群众对着干,他开这个会的真正目的只是放赵卫东的假,收罚款的事他自有主张。

    散会后,几个干部围着他说,他们还以为孔太平今天只是传达出外考察的情况。孔太平说这事过一阵有了空再坐下来细细地说。接着他又指出他们用词不当,考察情况只能汇报,不能传达。

    李妙玉说:“你是一把手,怎么能向我们汇报哩,只能是我们向你汇报。”

    孔太平对这种回答在心里表示满意,他已经看出来刚才的会开始立竿见影了。赵卫东和另外几个干部刚走,孔太平又将镇里的干部们叫到一起。

    这一次他只说一句话:“鹿头镇的干部今天谁也不许笑。不管见了谁,哪怕是来领结婚证的,也要板着脸。露不出杀气也要露出些狠气来。”

    接下来,小赵按孔太平的吩咐,让税务所和工商所的头头带着所有的人火速到镇委会开会。同时又以镇委会和镇政府的名义发了一个通告,要那些收到派出所罚款通知书的人,在今天下班之前将全部罚款交到镇里,否则后果自负。税务所和工商所一共二十多人,孔太平领着他们先上街走了一圈,他没有向他们作什么交待,只是叫他们一个个跟紧些,路上不许说说笑笑,更不准打打闹闹,身上的制服是必须穿得整整齐齐。转了一圈回来,孔太平让他们集中在二楼会议室打扑克下棋,自己则带着镇里的干部们又到街上去走了一圈。两圈刚走完,孔太平独自一人再次上街,见了人也不说话,人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睬,顶多只是用鼻子哼一声。惹得满街的人都用一种惶惶不安的目光打量着他。最后,孔太平走进镇委会院子对面的一家商店,站在香烟柜台前,他掏出一张十元钱的纸币递过去。卖货的女孩正问他要哪种牌子的烟,一旁站着的老板马上跑过,取了一盒精装红塔山香烟放到孔太平面前。

    老板说:“孔书记从不抽烟,怎么这回也破戒了?”

    孔太平将精装红塔山香烟推了回去。他说:“来包三五或者希尔顿。”

    老板将孔太平重重地看了一眼,低头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包三五牌香烟。“洋烟太冲,只有特别需要提神时才可以抽。”老板说。

    孔太平拿上烟就走。老板在身后追着说要找钱给他。

    孔太平说:“给你凑个份子,早点去派出所将老婆赎回来!”

    他刚回到镇委院子里,几个高音喇叭就同时响了。先是报时的滴滴声,然后女播音员说,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一点整,离镇委会上午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离镇委会下午下班时间还有七个小时。无论是镇委院子里还是街上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了那种最后通牒的倒计时的味道来。接下来女播音员就开始一遍遍地广播贴在街上的那份紧急通知。孔太平上到二楼会议室,他要大家再出去走一趟,他要求这一次人人面孔必须十分严肃。天气很热,还没出门大家身上的制服就被汗水湿透了。因为孔太平在头里带队,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加上心里对这些安排一直不摸底,神神秘秘的反让他们做起来挺认真。冷冰冰铁板模样的一群人在小镇的窄街上流动时,虽然已近夏日正午,却也有一股凉嗖嗖的东西渗到四周的空气中。

    孔太平正在当街走着,一辆桑塔纳迎面驶来。他看出那是洪塔山的座车,便理也不理,昂着头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桑塔纳靠到街边,个子和模样都让人看了不舒服的洪塔山从车子里钻出来,老远就大声说:“孔书记,我有急事正要找你。”

    孔太平说:“过了今天再说!今天我没空!”

    洪塔山还要开口,孔太平突然说:“你那养殖场的干部有没有人赌博?惹毛了我,就是经济命脉,我也要查封。”

    洪塔山一愣说:“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

    孔太平说:“我还想见识一下,在鹿头镇有谁屙得出三尺高的尿!”

    洪塔山也是在生意场上炼成精怪的人,他意识到孔太平是在敲山震虎,马上露出一副骨头软了的模样说:“我这饭碗还不是孔书记你给的,我可不敢让它变成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洪塔山站在街边,一直等到孔太平领着那群人走过去后,才转身上车。

    上街转了四圈,食堂的饭已熟了,还不见有谁送罚款来。孔太平心里有些不踏实,却不让表情露出来。他让两位所长带着自己的人到镇委会食堂去吃饭,一个人也不许回家。有几个女人推说家里有急事,想回家去。孔太平开始没有阻拦,等她们走到院子门口时,他才暴跳如雷地吼起来,将女人们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

    孔太平一声声都在说:“今天是非常时期,就是家里死人失火,也必须坚守岗位。”

    孔太平骂她们时,许多人都从院门外边往里望,那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能听清。孔太平平时对人态度不错,从不直接批评普通干部和群众,对女同志尤其和气。这也是月纺对他不放心的地方。今天他一反常,大家立刻想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和关键性。女人们哭哭啼啼地回到食堂,孔太平让事务长大张旗鼓地到镇委院门前的商店里搬回四箱啤酒,然后自己带头上阵,举着酒杯同大家一起闹。税务工商的干部酒量一向不错,孔太平又让镇委会一些会闹酒的人也加入其中。一时间,食堂里碗盏叮当人声鼎沸,转眼间四箱啤酒就喝光了。孔太平让事务长再去搬两箱。事务长搬了啤酒回来时,悄悄告诉孔太平,说是外面有些人借故办事,在偷偷地看动静。孔太平心中有数,让他别着这个急。事务长刚走,老柯又凑过来,提醒孔太平是不是稍加收敛,这么大吃大喝传出去影响不好。孔太平说有时候大吃大喝是一种很好的工作方法。

    一顿饭用了两个小时,六箱啤酒全喝光了。大家都很高兴,连那几个挨了训的女人也都带着醉意说孔太平工作确实有方,跟着他,她们愿意指哪打哪。

    孔太平没有醉,他只喝了很少几杯酒,看见拐角处有人在偷偷张望,他故意大声说:“下午依然是一边休息一边待命,一过四点钟就行动!”

    太阳刚一偏西,广播喇叭里就说离镇委会下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三点过五分,镇委大院对面商店的老板第一个将罚款送来了。紧接着交罚款的人像穿珍珠一样,一来就是一串。交完罚款,他们都要问一个相同的问题:罚款以后还会不会吊销他们的营业执照。税务所和工商所的人听了很奇怪,他们从没有说过要吊销谁的执照的话。孔太平不让他们将谜底揭穿,他要他们对那些人说,现在个体户太泛滥了,该关的就要关,该管的就要管。这话一点也没有违反国家政策,但从孔太平嘴里说出来时,却有一股杀气。孔太平再次强调,现在这个时候,当领导的就是要时时透露一点杀气给人看。

    孔太平看着小赵的登记表上已有了整整四十个人,抽屉里的现金塞得满满的,脸上立即堆起了笑容。正在开心,派出所黄所长急匆匆地闯进来。

    黄所长腰里吊着一把手枪,见了面就嚷:“孔书记,你可不能将我们的油水揩干净了呀。”

    孔太平说:“哪里哪里,我们绝对保证只收今天一天,以后的全归你。”

    黄所长说:“我们哪有以后,不到天黑就会收光的。”

    孔太平说:“不会的,绝对不会。小赵,我们收了多少人的罚款?”

    小赵心领神会,马上说:“才二十多个。”

    黄所长说:“赵主任,你别太小瞧我们的侦察能力了,你们已经收了三十九个人的罚款,正负误差不会超过两人。”

    孔太平心里吃了一惊,他怕事情搞僵,忙说:“我们也没料到局势会变化得这么快。”

    黄所长说:“孔大书记别说挖苦话!我们有我们的难处,枪杆子不能对人民专政。人民公安只能保护人民,不像你们,人民政府专管人民。”

    孔太平说:“都是为共同事业效力卖命。我看这样,镇里这边就收到现在为止,剩下的都让他们去派出所。”

    黄所长很干脆地说:“不行!”

    孔太平一见黄所长的态度很强硬,就先拐个弯说:“要不这样,剩下的还是你们收,至于我们已经收了的,找个机会,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

    他这边一软,黄所长就不好再强硬下去,但他要求今晚就开始协商。孔太平想了想,见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好答应他。黄所长一走,孔太平就叫小赵先将现金送到银行里存起来。小赵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一个人不敢去,就叫小许开车送。他俩刚上车,马达呜呜叫着没有发动起来,办公室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孔太平拿起话筒一听,竟是赵卫东。

    赵卫东上午出了镇委大院,其实并没有回去。孔太平心想赵卫东果真不好对付,竟会猫在镇里隔岸观火。赵卫东说,他刚得到消息,派出所准备半路拦劫,将镇里收到的罚款控制在手里,争取分配的主动权。黄所长判断镇委会的人不敢将这笔巨款存放在办公室,一定会在天黑之前送到银行里去,所以他已派人在工商银行与农业银行附近分别把守着。孔太平不便问他躲在哪里。赵卫东说清楚了解到的情况后,要孔太平再让小赵给他家里打个电话,说明他上午没有回家休假是因为镇里有突发事情,今晚他会回家的。赵卫东带来的消息让孔太平心里很恼火,他没料到黄所长竟如此胆大包天,想对党委和政府动武。恼火之余他又有点不相信。

    孔太平让小赵将全部现金从车上拿下来,又让小许步行出去转了一圈。

    小许见到的情形真如赵卫东所说。不仅银行门口有派出所的人,就是镇委大院门口也有一个拿着对讲机的警察在望风。

    孔太平不由得对赵卫东心生些许谢意来。他地想了一阵,很快就有了冷静应对的办法。首先他亲自给教委、电视台和县里的二把手萧县长打电话,请他们今晚来鹿头镇参加一项重要活动。然后他让小赵坐上吉普车,到两家银行门口去逛一趟,将黄所长的人从镇委大院门口调开。小赵和小许一动身,大门口的警察果然尾随而去。趁此机会,孔太平叫人赶紧去叫教育站的何站长来商量要事。一切安排好,孔太平见还有点空,就打电话问洪塔山上午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洪塔山不肯在电话里说,非要与孔太平面谈,孔太平只好让他来一趟镇委大院。

    在等候镇教育站何站长的空隙里,孔太平听完洪塔山要说的事。

    洪塔山的养殖场里,昨天来了几个客户,偏偏田细佰正在甲鱼池旁边的棉花地打农药杀虫。洪塔山怕被客户碰见会有不利因素,影响签订销售合同,便亲自去找田细佰希望他稍缓两天再打农药。结果双方几乎发生了冲突,田细佰差一点用锄头敲碎了洪塔山的头。听说舅舅如此莽撞,孔太平在心里又气又笑,他答应明天抽空去处理这事。两人分手时,孔太平告诉洪塔山,他写了一个条子,答应给人一些甲鱼苗。洪塔山用词很漂亮,他说只要是孔书记的指示,他绝对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照吩咐办。

    洪塔山刚走,教育站何站长就来了。孔太平非常严肃地先要他用党性来做担保,然后才告诉他,无论他想什么办法,一定要紧急通知全镇各学校校长,晚上八点钟准时赶到镇委会会议室开会,而且必须保密,开会之前不能让消息走漏给外界。何站长有些摸不着头脑,孔太平不肯透露半点信息,只说绝对不让他们吃亏。何站长琢磨着真的有好处,就跑到镇外的必经之路上,分别告诉各个村的人,让他们给村小学校长捎信,可能有民办教师转正指标下来,要连夜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