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老公,怎么样呢?生活得还好吗?”

直树把厚厚的枕头又一叠两层,把上半身撑起来,望着麻里子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麻里子用像毛玻璃似的有点不太透明的腔调说。

“没什么,仅是问一问而已。”

“如果生活得不好,你可以帮我什么忙吗?”

“啊,啊,这可不好办啊。今天你好像情绪不太好?”

“因为你总问些多余的事。你不也结过婚吗?还不明白?夫妻之间一年到头,哪里有那么多的恩恩爱爱。不过,我可不了解你们家。”

“嗯,的确是像你说的这样啊。”

直树还想接着说些什么,看了看麻里子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麻里子朦朦胧胧地也知道直树是在想什么。

她和她的丈夫野地英造的年龄相差了十七岁,对英造来说,麻里子是他第二次结婚的妻子。因此,夫妻生活也许会在什么地方和普通的夫妻有所不同。直树是想半真半假地利用开玩笑来打听他们的私生活。

直树也真是有点傻,如果夫妻生活过得特别的好,为什么还要和别的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我们的生活,连一点感情也没有。”

麻里子皱着眉,很厌恶地说。

她很清楚,这是对情人的献媚。

即使是这样说,麻里子和她丈夫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是特别的不好。

总而言之,是一般化吧。

本来,他们也不是经过像火一样的热恋才结的婚。

就象到了一定岁数的成年人所知道的那样,结婚是适当地把一部分爱情和一部分生活上的方便混合起来的产物。对于年过三十依然独身的麻里子来说,她更是把结婚的重点放在后者上,这样她便选择了英造。

而且,结果正像她预料到的那样。因此,在这种范围之内,对于今天的生活,她并没有什么不满。至于属于爱情的那一部分,她可以适当地打发在其他地方以解除烦闷。比如现在,像这样和直树楼在一起的本身,不就是这其中之一的表现吗?不过本人对这种解释多少有点意见,现实却确实如此。

“他还在收集美术作品吗?”

直树间道。

收集美术作品是英造的爱好。

英造的本职工作是经营不动产,在父母遗留下来的土地上,建筑了大楼,大规模地经营着办公大楼的出租业务。这种工作不需要特殊的才能,只要几座大厦的所处位置好,仅仅如此,就会有很可观的收入。曾有一段时间,他热衷于高尔夫球,后来,他似乎是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的局限。最近,他关心起美术作品来。多多少少他也考虑到要是向文化方面伸出点手,说不定还可以镀上点金。

“当然。他那种人,对什么事都容易着迷,这一段时间,他还会继续收集的。”

麻里子像是在说他人的事。

“可不能成了画商的牺牲品啊。”

“不已经是了吗?不过,他也买不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即使拥有着那样巨大的房地产的财力也买不了?”

“财力的等级不一样嘛,前些时候,有一幅劳兰桑的绘画,他根本就……”

“怎么?买不起吗?”

“买不起。不过,你猜怎么着,非常有意思的是,他在一本《莱昂斯俱乐部》的杂志上还发表了一篇文章,那好像是叫做什么‘劳兰桑绘画的色彩分析’。”

“嘿,不逊于专家嘛!”

“什么呀,依我看只不过是出于外行者的兴趣而已。可是呢,还真有人在赞扬他呢,说他的着眼点很妙。这一阵子,他洋洋得意地自我感觉更不错了。现在,美得好像自己就是个美术研究专家似的。”

“不是说的,你家的老公还真的挺具有风格。从长相上看,比起经营出租办公楼,他好像更适合于当美术研究家。”

“你是在奉承人吧?”

“哈哈哈。”

这时,两人的手指自然地穿插在一起,相互轻轻地吻了一下。

麻里子和英造由于年龄的差距,很少在家拉家常话,夫妻两人即使在消遣的时候,英造也总是只顾给她讲解美术,很少有共同的话题。

相反地,她和直树在一起的时候,毫无拘束,可以自由自在的交谈。

麻里子被直树所吸引的,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爱的手段的高明。当然、他要比自己的丈夫优秀得多,也因为有像这样可以随随便便的亲近感。在适当的时候,寻找一些可以模模糊糊地渲染全身的欢乐,交换一些无头无尾的闲话,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像目前,这对麻里子己很有意思了。

直树停下了自己不太热心的爱抚之手。

“前儿天我去的时候,不是正研究‘蒙娜丽莎’吗?”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这样说道。

他们幽会的地点,一般是定在东京都内的旅馆。偶尔趁英造不在家时,直树也会到麻里子的家里来。

前几天,他来的时候,‘蒙娜丽莎’正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他大概是看到了。

“哦,那幅……”

“不会是真品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是复制品。”

“连复制品他也收集?”

因为收藏家一般不收藏复制品,直树有点不解似的问。

“他肯定是有什么打算狈。”

“不过,复制得可真好。”

“实物你见过吗?”

“见过。到上野美术馆的时候。”

“我老公去了两三次呢!说‘不愧是蒙娜丽莎’什么的。他好像很激动。这画真的就那么好吗?从某种角度上看,她的脸显得有点可怕。我可不喜欢。实物也是象我家的那幅大吗?”

“你家那幅复制品大概是和实物一样大吧。因为应该有展开的报纸那么大。”

“这么说我家那幅好像正好有那么大。他一天到晚拿着放大镜,如此这般地在拼命看着。”

“哟,他又开始他的研究啦。”

“查看复制品,能知道个什么?”

“谁知道呢。这也要看是什么课题。”

直树用力地握了一下相互穿插在一起的手指,又是一个吻。

接着,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直树的脚拨开了麻里子的双膝,两人缠绕又在一起。

麻里子随着自己的手指的感觉,松弛的乳房,再一次膨胀起来并逐渐绷紧,像是在亲自铺垫自己的出场。余焰未熄,又劈劈啦啦地燃烧起新的火焰,两人的身体都快被烤焦了。

“真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英造坐在椅子上,像是在自言自语,点着头,转动着转椅。

其实,这并不只是对自己说话,如果是的话,根本用不着用那么大的嗓门。

在起居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张读书用的大桌子,书斋在其他地方。晚饭后,他经常在这里一边注意着在自己背后的妻子麻里子的动静、一边读书。

英造从小就一直过着富裕的生活。所以,人都年过五十了他依然在什么地方残存着少年时代的单纯。

特别是自己一旦对什么东西发生了兴趣,不对周围的什么人说一说,就憋不住。也不管对方是否对自己的话题感兴趣。即使对方是出于英造在社会上的地位——也就是说对他是财主这一事实一一讨个好、奉承他一下,点个头,他也会误以为这是他们对自己的话题入了迷,从而更加滔滔不绝起来。这似乎是英造永远也改变不了的毛病。

这种象“少爷”似的习惯,也常常让麻里子束手无策。不过,比起其他不动产同行者的那种饿狗似的下流样子来,他还算是有可以救药的地方。

所以,只要是在麻里子的情绪不是太坏的时候,她还是能够难能可贵地一边倾听着自己的丈夫的讲解,一边去思考其他的什么事情。

“你看过‘蒙娜丽莎’这幅画吗?”

这天晚上,英造等麻里子在沙发上坐下来后,又开始搭起话来。

麻里子一如贤惠的妻子,十分温顺地将丈夫的话题接了过来。

“看过。”

她这样回答着,一边把自己正在织着的东西放在膝盖上,一边想:

今晚,好像又开始上课了。

“好,看过就好。在客厅里放着的那个,是它的复制品,复制的和实物一模一样,相当好。”

“是不错。”

“你看了那张画,有什么想法吗?”

“随着光线的不同,好像她的表情稍微有些变化。”

“你说的不错,过去就有人这样说,作者是雷奥南多·达·芬奇,这个你是知道的吧?这幅画是达·芬奇的作品一点没错。不过,谁是这幅画的模特儿却至今还没有定论。”

“哦,是这样。”

这块点缀竖琴用的装饰品,麻里子已织好七八成了。

织好以后,就送给直树,这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直树曾说过:“编织的东西,一针一针的仿佛充满了女人的执拗,真是感人肺腑。”其实,麻里子在一针一针织的时候并不总是想着直树。

英造一点也没有察觉到麻里子的心思,继续说着。

“不管怎么说,这是世界名作。一直有很多人在研究。首先,最常见的一种说法,认为模特是佛罗伦萨的知名人士弗朗西斯科·迪鲁·吉奥康达的第三个妻子丽莎·吉奥康达。这种说法是最普遍的。”

他一边说着,二边在桌子上面的纸上画了个⑴,在⑴的下面写上了“丽莎·吉奥康达”。

英造在讲解什么的时候,总是这副德性,得把要点记在纸上,对方即使有点不耐烦,也要把他给说服才肯罢休。

如果能当个学校的老师该多好啊!

他自己也不是不这样想。

“把那幅画叫做‘蒙娜丽莎’,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名字是丽莎。另外,在法国一带,他们把这幅肖像画叫做朗·吉奥康达……,吉奥康达当然应该就是指丽莎·吉奥康达的吉奥康达。”

“哦。”

“最初提及这幅画的波茨奥,说它是丽莎·吉奥康达的肖像,所以说,这样,名字也就成了它的通称。”

“那……‘蒙娜丽莎’的‘蒙娜’,是什么意思呢?”

时常提些像这样的问题,可以使丈夫更加满意。麻里子从以往的经验里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应该怎样才能更好地去听他的讲述。

“这个嘛,是对贵妇人的尊称。”

“哦,是吗,那个女人是贵妇人。”

“因为这是达,芬奇画的嘛,无论如何,这样有名的画家,不可能去画一般的平民百姓的。”

“嘿——”

“可是呢,立即就有异议出现了。说是只有那波利的公妃康斯坦莎·达娃洛丝才真正是这幅画的模特儿。她是个女中豪杰,曾指挥军舰,英勇作战,击退了法国的大舰队。而且,她还曾是达·芬奇的经济资助人、吉利安诺·德·美迪奇的情人。也就是说,达·芬奇为自己的经济资助人的情人画了肖像,并把肖像交给了这个男人。可是,后来这个男人跟别的女人结了婚,这样他又把这张旧情人的肖像送还给了达·芬奇。这种推测,和这幅肖像画在美术史中的迁移是一致的。”

英造在桌子上的纸上又画了个⑵,在⑵的下面写上“那波利妃子达娃洛丝”。

“不过,从这画给人的感觉,实在看不出她会是个女英雄。”

无论是谁恐怕也无法想像得出,这个“蒙娜丽莎”在军舰的司令台上发号施令是副什么样子。

“问题就在这里。”

这位外行的美术史家,很满足似的笑了。

“从技法上推测,达·芬奇的这张肖像画是在1500年前后画的。这一点,唉,早已被大多数的美术史家所公认了。那波利的妃子达娃洛丝出生于1460年,因此,这幅肖像画就是在她四十岁前后时画的。可是,不管怎么着,从画的整体印象上看,年龄上相差太大了。”

“是不是把她画年轻了,由于某种的恭维,故意的?”

“这绝对不可能。达,芬奇比什么人都重视写实。而且,当时的四十岁肯定又会比现在的四十岁老得多。再说,现在这幅画的色彩也应该是比那时候的褪了不少。可以说,在达·芬奇画这幅肖像的时候,模特儿一定比现在看上去要显得年轻得多。如果这样考虑的话,那波利的妃子达娃洛丝模特之说就立不住脚了。下一个有争议的人是伊莎贝拉·德拉戈尔娜。她是米兰大公的妃子。”

于是,他又画了一个⑶。

“怎么有那么多啊?”

“确实不少。近几年又出现了第四个人,说模特儿是伊莎贝拉·达丝德。这个,也绝对不可小看。”

英造在⑷的记号下面,比以前稍微大些写上了“伊莎贝拉·达丝德”的名字。

“还是叫伊莎贝拉?”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就跟日本女人叫庆子一样,多的是,另外还有一两种说法,不过,都没什么根据。达·芬奇这个人在画肖像的时候有个习惯,他不会仅画一张。他会画好多张带各种各样变化的不同的画,像素描啦,从其他角度去画啦等等。⑷的伊莎贝拉·达丝德这个人的画,另外还有好几幅也是达·芬奇画的,一直被保存着。这些画都和‘蒙娜丽莎’非常相似,像长相啦、比例的配合啦,还有手的位置啦……特别是额头的宽窄,‘蒙娜丽莎’和伊莎贝拉·达丝德的其他肖像是一模一样。”

“也许是句不相关的话,复制品上的那位‘蒙娜丽莎’的额头也真够宽的。不过,我是在看那张复制品时,这样想到的……。”

“你的这个观察还挺锐利的,我真为你高兴。你也不愧是我的成员啊。达·芬奇好像就喜欢那样理智性类型的女性。不过,‘蒙娜丽莎’画中的人,是把眉毛全剃掉了,所以就显得额头更宽。”

“为什么要剃眉毛呢?”

“这是因为当时的妇女的一种习俗。这种习俗一直延续到15世纪末期,到16世纪初就衰退了。因此,在某种程度从这里也能推测出那幅画的制作年代。”

“是这样啊。”

麻里子把头从上往下重重地点了一下,她明白了,英造的美术史病看样子还是相当严重的。

最近,桌子上老放着好几本有关‘蒙娜丽莎’的书籍,不出所料,他是摸到哪本看哪本。像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对无关紧要的事如此地热衷呢?

“从以往的美术史家的学说上来看,‘蒙娜丽莎’的模特儿,一是丽莎·吉奥康达,二是康斯坦莎·达娃洛丝,三是伊莎贝拉·德拉戈尔娜,四是伊莎贝拉·达丝德,可以限定在这四个人中间。我也这么认为。但问题就在这里,这四个人中,那幅肖像画真正的模特儿到底是谁?”

英造用万能笔的屁股,“咚咚”地敲着这四个人的名字说。

“那你认为是谁呢?”

麻里子望了望自己编织着的东西,衡量着是否已经够了尺寸地问道。

五百年以前所画的画,模特儿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麻里子的真心话。可是,如果对这些话题不表示一点关心,丈夫会不高兴的。

先不提‘蒙娜丽莎’。英造心情的好坏,可大大地关联着她的生活,现在又正好是在她想购买两三套新服装的节骨眼儿上……五百年前的古老的话题,从这种意义来说,也深深地影响着麻里子的人生。

“自从把这张和实物一样大小的复制品买来以后,我就一直在观察着。起初,有点这样……,也许是太漠然了,画中的这个女人给我一种超脱尘世的如神一般的不可思议的印象。这是我从直觉中感受到的。”

“哦……”

“女人最接近于神的时候,你知道是什么时期吗?”

“我怎么会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先等一会儿,我去把画拿来。”

英造急匆匆地站起来,从客厅里把那张复制品拿来,放在麻里子的面前。

“你看看这只眼睛的内侧。”

他拿出放大镜,望着“蒙娜丽莎”的左眼和鼻子接近的地方。

“有两个黄色的隆起的地方吧:”

麻里子为了迎合他也看了起来。说:

“有。”她点了点头。

“在医学上,这是一种黄色瘤。”

“黄色瘤?”

“对。也就是黄色的肿瘤。年轻的女子长这种东西,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切莫吃惊,它只是怀孕的特征。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蒙娜丽莎’在什么地方有点像神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个。你明白了吧!因为她自己的体内在孕育着另一个生命,这不就是接近了造物主吗?即使现在,妊娠仍然是一种很神秘的现象,在中世纪时一定更是如此。”

“你是说……那位‘蒙娜丽莎’正怀着孕?”

“正是如此。如果你这样认为,再仔细地去观察的话,就不难发现她的表情确实和孕妇在什么地方很相似。在医学上,那两个黄色瘤证实了这一点。”

“这是你发现的吗?”

“不,是大夫给的解释。是K大学附属医院的内科大夫……在这方面,我没有专业知识,不太内行,你也不懂。但是,归根到底这可是个惊人的发现。当今世界上研究专家那么多,还没有人发现过‘蒙娜丽莎’曾经怀了孕……”

“唉—”

麻里子又重新看了看画中的女人。

被他这么一说,麻里子也好像觉得确实如此。

“可是,她的肚子一点也不大呀。不过,她穿着一件浴衣似的长袍,也不容易看出来。”

“不是这样的,还没到那个时候呢。你是知道的,最初怀孕会有些反应,在这期间,因为心情不好,容貌也不甚雅观。反应期一过,到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由于荷尔蒙的作用,孕妇是最漂亮的。从医学上看,皮下脂肪沉淀,皮肤十分光滑,也会浮现出发青的静脉。又因为有贫血的倾向,为此皮肤会更为白哲。这以后,肚子就该凸起来了,脸形也会失去平衡,孕妇就不好看了。所以,作为模特令画家最眼馋的,不就是怀孕了四五个月女人最美丽的时候吗?”

“其实,就说是女人也不愿在自己不漂亮的时候被画。”

“当然是这样。因此,我从这个观点出发,一直在思考着‘蒙娜丽莎’的模特儿的问题。”

“哦。那你明白了什么没有?”

“嗯。⑵的康斯坦莎·达娃洛丝,就是那个那波利的公妃,像刚才说过的那样,她出生于1460年,1483年做了寡妇,所以这个人不会是模特儿。”

“对了。这幅画是达·芬奇什么时候画的?”

“1500年前后。1482年,达·芬奇去了那波利,可是正好是那波利公妃当寡妇的前一年。从制作的年代和她的年龄上来考虑,难以画出怀孕四五个月中的她。”

“唉—”

“⑶的伊莎贝拉·德拉戈尔娜也是在1年结婚以后,丈夫很快就死了。所以,她在1500年左右也不可能是孕妇。因此,可能就应该是在⑴的丽莎·吉奥康达和⑷的伊莎贝拉·达丝德两者之中了。”

“这两个人,在1500年前后怀着孕吗?”

英造看了看自己经常随身携带着的黑皮记录本说:

“确实是有可能。丽莎·吉奥康达,在二十岁的时候……这个……她出生在1479年也就是说在1499年时她生过一个女孩。另一方面,伊莎贝拉·达丝德在1500年的5月生了一个男孩。她是蒙德瓦侯爵王妃。达·芬奇在蒙德瓦停留的时间是从1499年12月到1500年4月。当然可能见到怀孕四五个月的美丽的后妃。而且以她为模特儿,另外还画了好几张素描,这些是已记载在美术史上被证明了的。”

“这么说,⑷是最为确切的了。”

麻里子看着写在纸上的四个名字,抢先一步下了结论。

英造高兴极了,非常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对,如果能证明‘蒙娜丽莎’在怀孕,至少在四个候选人中间,有两个可以落选。这样,就只剩下两个了。在这剩下的两个人中,把丽莎·吉奥康达当作‘蒙娜丽莎’的模特儿而考虑到的背景和之后的法国革命的影响有很深的关联。”

“……”

麻里子一点也吃不透他是在说什么。

英造很得意,用眼角望着她:

“也就是说,丽莎不是贵族,而是个无产阶级的女儿,不管事实上是怎么样,在那个时代,国民出于感情,存在着比起贵族阶层更多选择了无产阶级的思想。丽莎·吉奥康达,就是从革命时期开始,作为那幅肖像的模特儿而出的名。但是,事实上很难想像,达·芬奇会为一个一般市民的妻女的肖像那样细致用心地去画,即使这是个富有人家的女人。因为,通常画家总是要经过强有力的资助人的委托,才会画其妻子及女儿的肖像的,尤其是达·芬奇,更是如此。”

“这就是你的观点?”

麻里子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说。可是,英造却是非常认真的。

“不,和那个时代的关系,早已经有定论。我的新观点是,以‘蒙娜丽莎’的妊娠为根据,在四个有力的候选人中除去两个,在剩下的两个人中,从各个角度出发,论证蒙德瓦王妃伊莎贝拉·达丝德是最有力的。在这一点上,很有价值。另外还有一条,剩下的这两个人,丽莎·吉奥康达生的是女孩,伊莎贝拉·达丝德生的是男孩。据说只要是有经验的医生,仅仅看一下孕妇的表情,是生男还是生女就可以知道个大概。所以,我也想借用这些判断作为一个论据,这可是个足以让美术史界震惊的大发现啊。”

“当然是。”

麻里子仅仅让自己的眼睛这么亮了一下说道,实际上她并没有这样认为……“总之,你就等着看研究成果吧。”

英造憋回去一个将要打出的哈欠,今晚的讲释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天,野地英造请早年认识的妇产科医生吃晚饭,把昨天对妻子麻里子讲过的“新论”又重复了一遍。

在饭店的一个房间内,可以听见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带有节奏的“嘣…嘣…”声。英造不会喝酒,对方似乎也不太会,大夫摇晃着已被酒醉得通红的脸庞,急着问个究竟。

“你,想问我的,到底是什么事啊?”

妇科医生看样子不会像麻里子那样顺从地倾听英造的讲释。

“这个,就是说……”

英造抿了抿嘴唇。

他曾经很有把握地相信对方一定会对自己的话题入迷,谁知,却碰上了一个急性子人,不免显得有点狼狈,大概谁都会这样。可是,他立即振作起来。

“我想听听专家的意见。就是,那个,所谓的黄色瘤,是不是孕妇的特征?我只是从内科医生那里听说过,所以想确认一下……”

“你对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还真感兴趣。这种事无论你怎么研究,其实一点实用的价值都没有。”

妇科大夫笑了起来,油光而肥大的脸庞,厚厚的下嘴唇,比起美术品,他全身都有一股对银行的存折感兴趣的味道。

“这个嘛,你说的倒是大实话。人不是各有所好吗?在‘蒙娜丽莎’的画里,确实在鼻根上有块黄色的鼓起来的地方,如果这个黄色瘤是妊娠的迹象的话……”

对方在下巴周围摆了摆手。

“没听说过。”

“什么?”

“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那么你是说黄色瘤不能作为妊娠的证据?”

英造脸色大变。

“啊,在那个地方形成胆固醉的沉淀因此就那样说,仅仅如此,可无法断言。”

“一点关系也没有吗了”

“也不是这样。一旦怀孕了,就会增加胆固醇的含量,也有可能在鼻子周围出现这种肿瘤。可是,仅仅如此的话……”

“但是,怀着孕的妇女不是具有独特的表情吗?你长年累月地和孕妇打交道,有没有一看就明白的地方?”

“这个嘛,倒是有。”

“比如说……”

“最明显的就是妊娠性雀斑。”

“雀斑?”

“嗯,简单地说,就是黑斑。以鼻子为中心,长着像蝴蝶形状的斑。这是孕妇最明显的特征。那位‘蒙娜丽莎’中的人物,没有黑斑吗?”

“这个……”

英造很黯然地摇了摇头。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复制画,怎么也想不起来,“蒙娜丽莎”的脸上有什么黑斑。

已经过了几个世纪了,颜料会不会脱落了呢?

这可不能说是绝对没有的事。经过反复的洗涤,原画会发生很大的变化,这也是美术史家公认的。这样小小的黑斑,因此而完全消失了也不是不可思议。

“还有就是脸浮肿。但是在出现浮肿的时候,肚子就已经相当大了,也用不着察颜观色去捉摸什么,一看就知道的。”

英造感到势头不太对劲,便转换了提问方式。

“我听说只要看一看孕妇,差不多就可以明白是男孩还是女孩?”

“对,这个我知道。大概可以明白个七八成吧。我们可不说,万一错了怎么办啊?”

英造的兴致又来了。

“是这样。那,下次我把‘蒙娜丽莎’的复制画拿来,你给看一看好不好啊?”

可是,妇科大夫又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没有看过‘蒙娜丽莎’,肚子还没有凸出来,怎么能看得出来呢?不行啊,别,别……”

英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大发现,就……

他是个心地单纯的人,所以失望的程度也大。

妇科大夫看到这种情况,或许是出于同情,或许是因为吃了一顿晚饭应该有些礼貌的缘故,他喝干了酒杯里的酒。

“好啦,你也用不着灰心丧气的。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医生,黄色瘤是妊娠反应这种见解在学术界里也许有。而且西洋人和日本人稍微有些区别,比如说像蒙古斑,婴儿屁股上长的青痣……”

“对呀。”

“这种痣,东洋人有,可是西洋人就没有。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像这种情况,虽然一样是人,由于人种的不同,也会有所变化的,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垂头丧气的停止了研究的话,这样什么大事也办不成啦。少年要立大志嘛,哈哈哈。”

妇科大夫特为冒出一句不太适宜的格言,笑了。

英造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

仅仅被一个无名的医生反驳一下,就半途而废,哪有可能会研究出世纪性的大发现。

他又一次兴奋起来。

需要调查的问题依然堆积如山,妊娠和相貌的关系也必须进一步研究,特别是对欧洲人,另外,在历史资料里被称为是“蒙娜丽莎”的模特儿的人们在哪年哪月有怀孕四五个月的可能?以及当时达·芬奇在哪里?有没有见到这些女人的机会?对这些还要继续进行严谨的考证——

在和妇科大夫分手的时候,新的希望充满了英造的胸膛。

“你老公还在继续研究着那个‘蒙娜丽莎’吗?”

直树抚弄着麻里子的乳头说。

“那件事,我给你说到哪儿啦?”

麻里子沉浸在无边的甜蜜之中,反问道。

“说到‘蒙娜丽莎’的模特儿怀了孕,好像一个是叫什么蒙德瓦的王妃是模特儿……”

“才说到这?”

“下面还有吗?”

“有。说是因为在鼻子周围有黄色的肿瘤,所以才认为她在怀孕,我的那位老公,也不知是从哪里的大夫得到这么一个佐证。”

“这个,我听说过。可是,他问了妇产科的医生,说是仅仅有黄色的肿瘤,不一定就可以说是怀孕……”

“什么呀,原来是这样。”

“不过呀,说是日本人和西洋人的征兆也许不一样,妇产科的医生这样一鼓励,他又来劲了,现在他还在拼命地研究呢。”

“他真热心。”

“因此,最近,他无论如何想要从‘蒙娜丽莎’的画中找出妊娠的征兆来,人都快发疯了。”

“前景会怎么样呢?”

直树夹杂着讽刺的微笑说。

“前景?并不光明。”

“为什么?”

麻里子做出一种奇妙的表情,闭上了嘴。

接着她轻轻地笑了,冒出来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他,早就结扎啦。”

直树作出一个非常惊讶的表情。

“这……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没有对你说,我,在上个月做了人工流产。”

“我真不知道。”

“他连一点怀孕征兆也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