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六月燠热难耐的天气比平常更难受,埃及军队却觉得这场战争好似一趟田园郊游。在尼罗河三角洲西北部的行军是段令人心旷神怡的时刻;将埃及两地所受到的威胁抛在脑后,农人们忙着以镰刀收割稻麦。一阵阵微风吹自海边,轻抚着田野,照耀着翠绿金黄的麦穗。虽然法老下令快速前进,步兵们依然开心地看着白鹭、鹈鹕和红鹳飞翔其上的村野景致。

军队在一些村落宿营,受到热情的款待;兵士们吃着新鲜的蔬果,在饮用水中稀释一小杯当地的美酒,但却无法忘情那一杯杯的淡啤酒。好似距离那种战士饥渴交迫、佝偻弯身的惨状还早得很呢!

拉美西斯身兼军队的总指挥官,兵分四队,每队各五千名,分别以天神瑞、阿蒙、塞特和卜塔为保护神。除了这两万名步兵以外,还有一些预备军人,其中一部分尚留在埃及,以及一支精锐部队和战车队。为了减轻这种繁复的制度和棘手的管理,法老改组了几团由步兵旗手统领指挥的两百人军队。

战车队长、步兵团长、军事书记员和军粮总管都不敢擅自做主,凡事都请教拉美西斯。幸亏君主还有亚侠那种受全体高级军官心服的利落办事方式可以依赖。

至于赛大武,他需要一辆运输车装载那些他认为一位男士要出发到那动荡不安的大北方所真正配带的必需品:五把铜制刮胡刀,几瓶油膏香脂,一个磨石器,一把木头梳子,几袋凉水,几个研杵,一把小斧头,几双凉鞋,几块草席,一件外套,几条缠腰布,几件紧身衣,几根拐杖,几十个装满铅氧化物,沥青,红赭石和明矾的罐子,几坛蜂蜜,几个储存枯茗、泻根、蓖麻和缬草根的小布袋。第二辆运输车则运送麻醉剂、药水和解药,由赛大武的妻子、远征军中惟一的女性莲花护送。众所周知她可以将毒蛇如武器般使唤,因此没有人敢随便亲近这位身材纤细苗条的努比亚女子。

赛大武的颈子上挂着一串可以驱逐瘟疫瘴气和保护牙齿的五颗蒜瓣的项链。知道这种香料的好处之后,很多兵士也跟着他做,依据传闻,它使少年何露斯的乳齿一直健在,他为了躲避凶狠且坚决消灭亲生儿子兼俄赛里斯继承人的塞特,和母亲伊希斯藏匿在三角洲的沼泽里。

从第一个休憩站开始,拉美西斯就和亚侠及赛大武留在营房里。

“赛哈马纳企图背叛我。”拉美西斯透露。

“出人意料,”亚侠表示,“我自认有识人的能力,我觉得这个人对你很忠诚。”

“亚眉尼搜集了一些对他不利的证据。”

“很奇怪。”赛大武认为。

“你不怎么喜欢赛哈马纳。”拉美西斯忆起。

“我们针锋相对过,那是真的,但是我说服了他。这名海盗是个遵守诺言的老实人。而这种承诺,他向你保证过。”

“你不相信那些证据?”

“亚眉尼可能搞错了。”

“应该不会。”

“不管亚眉尼如何神通广大,他不可能不犯错。我确定赛哈马纳不会背叛你,而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以削弱你的力量。”

“你觉得呢,亚侠?”

“我认为赛大武的假设不无道理。”

“重整我国属地的秩序,”法老宣布,“等赫梯人求饶之后,我们再仔细澄清这件事情。或者赛哈马纳是个叛国贼,或者有人制造假证据,不管是哪一种情形,我都希望能够了解整个实情。”

“这就是被我放弃的一种理想,”赛大武承认,“有人在的地方就有谎言。”

“我的角色却是要战胜和降服它。”拉美西斯表示。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羡慕你的原因。所有的蛇,它们都不会暗中伤人。”

“除非赶快逃跑。”亚侠更正地说。

“在那种情况下,你真应当得到它们针对你而准备的惩罚。”

拉美西斯看出一股穿梭在他这两个朋友思想间的骇人猜疑。他们知道他的感受,而且本应该一起好好讨论以化解这份不安的情绪:假如是亚眉尼本人捏造的证据呢?严谨的亚眉尼,一位孜孜不倦的书记员,法老相信他不会叛国,所以将国政全权委托他处理。亚侠和赛大武都不敢直接指控他,但是法老不应该充耳不闻。

“为什么亚眉尼会这样做呢?”他问。

赛大武和亚侠互看一眼,沉默不语。

“假如赛哈马纳发现了某些有关亚眉尼的错误行为,”拉美西斯接着说;“他应该会向我禀报。”

“不正是为了阻止他,所以亚眉尼才逮捕他吗?”亚侠猜测。

“不太可能,”赛大武判断,“我们只凭空推理。等我们回到拉美西斯城之后,再深究原因。”

“明智之举。”亚侠认为。

“我不喜欢这种风,”赛大武说,“这不是一般的夏日季风。它将引起疫病和死亡,仿佛今年将提早结束般。当心点,拉美西斯;这股邪风一点也不吉祥。”

“迅雷不及掩耳将是我们致胜的秘诀。没有任何一种风可以阻挠我们的行动。”

设置在埃及东北边界的城堡被筑成一道法老之墙,彼此间以视觉警号相通,而且定期向皇宫呈递报告书;在太平盛世时,它们负责监控出入境的情形。但是自从进入警备状态之后,弓箭手和哨兵即在巡查道上来回监视。这堵大墙是在几世纪前由塞索斯特里斯一世所建造,为了阻止贝都因人进入三角洲偷窃牲畜及为了防止所有的侵略暴动。

“凡是越过这道边墙的人都是法老的后裔”,在每座城堡里,由武装和薪饷丰富的驻军仔细照顾的那根石碑上皆如此明文记载。驻军和一些负责向那些到埃及做买卖的商人征纳关税的海关人员共处一室。

法老之墙经年累月地维修巩固,确保了埃及人民的性命安全。多亏这道经过考验的防卫系统,整个国家才能够无惧于外强的突击和那些觊觎三角洲富庶之地的野蛮民族的侵略。

拉美西斯的军队从容地往前进。某些老兵开始觉得这只不过是一次法老偶尔为了展示军事力量而必须进行的巡视。

当他们看见第一座城堡的雉堞上满满摆好射击姿势的弓箭手时,乐观的心态冷了一半。

然而那道雄伟的双城门却为拉美西斯敞开了;当他的马车刚刚在这个沙地大庭院停下脚步时,一个有着啤酒肚的人物,在一位为他撑伞遮阳的仆人的保护下,赶紧奔向君王。

“愿光荣归于你,陛下!你的莅临是上天的赏赐。”

亚侠早向拉美西斯递上一份有关这位法老之墙行政官的详细简历。他是富有的地主,毕业于孟斐斯大学的书记员,大胃王,四个孩子的父亲,厌恶军旅生活,希望赶紧离开这个有利可图但烦人的职位到拉美西斯城去当官,成为军营的膳食总管。这位法老之墙的行政总长从未操练过武器,而且惧怕暴力;但是他的账目一清二楚,况且多亏他对美食的品味,这些边防驻军享有丰盛的军粮。

法老步下马车,安抚一下那两匹马。它们回报友善的眼神。

“我请人敬备了酒席一桌,陛下;在这里您将一无所缺。您的卧房将不如皇宫的舒适,但仍希望您能够满意地在此休息片刻。”

“我不是为了休息而来,而是为了弭平暴动。”

“那当然,陛下,当然!那只不过是个小事件。”

“为何如此肯定?”

“那些从我们在迦南的军事重地所传回来的报告都是些好消息。暴动分子根本无法制造叛乱,而是自相残杀。”

“我们的军事基地被侵略了吗?”

“没有,陛下!这是今天早上由传信鸽所送回来的最新消息。”

拉美西斯浏览了一下那份信件,行文内容口气平和。事实上,平定迦南是件看似轻而易举的任务。

“好好照顾我的马匹。”君主命令。

“它们一定会住得好吃得好。”这名行政官员保证。

“地图室在哪里?”

“我来带路,陛下。”

这名行政官因为害怕耽误法老的任何一秒钟而迈步快跑,他的专属撑伞侍卫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赶上他。

拉美西斯召集了亚侠、赛大武和各军团的将领。

“从明天起,”法老指着一条标示于摊在矮几上的那张路线图宣布说,“我们将全速往北行进。我们将经过耶路撒冷的西部,沿着海岸,与我们的第一座边防城堡取得联系后,先弭平迦南的暴动。接着在梅吉多扎营休息之后再往前进攻。”

将领们皆表示同意,亚侠则保持缄默。

赛大武走出地图室,望了望天空,又折回拉美西斯身边。

“怎么了?”

“我不喜欢这种风。阴阳怪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