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选择在晚上进行交易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唐铁牛他们行动,但是之后又有点后悔,因为担心对方会从这里面看出破绽来,不过胖子似乎并没有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当天凌晨,天上人间夜总会就被人丢了汽油瓶,这批人不是陈琳派去的,但是陈琳当然知道这帮人是谁。

作为胖子来说,自己的店白白被人袭击了两次当然不爽,但是尹老板更加不爽,他名下的迪斯科被人持自动步枪扫射,不但吓跑了顾客,而且招来了条子,尹老板当晚就决定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不过事情做完便被宋先生打电话狠骂了一通,说他太过草率,尹老板觉得好像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别人打上门来他不能装糊涂,可打回去又不行,那该怎么办?

陈琳没有他那么多顾虑,几单事情做完后漂亮收场,就等着收获了。很快收获就来了,因为没等事态恶化葡国政府就出面了。

这次不是澳门政府出面,虽然当时澳门仍受葡萄牙的管制,不过葡萄牙政府很少参与澳门的实际管理,但是这次事件是葡萄牙政府亲自出的面,他们也不是调解,因为他们并没有邀请宋先生,毕竟姓林的没有挑明自己想做的就是赌场生意。他在澳门明面也就是一个夜总会和那个尚待开发的五星级酒店,但是姓林的在国际上的影响不可小觑,所以葡国政府对他很有耐心,之后澳门政府出面商谈林姓商人的投资事宜,这样酒店的投资就变成外资注入,合情、合理、合法,宋先生也没有理由不高兴,因为酒店注明是商住两用,绝不会涉及赌场经营,这样一来双方都没有丢面子,但是姓林的却是实实在在地亏了一把,毕竟赌场才是他的目标,而眼前只能正儿八经地做宾馆买卖了。

陈琳在这三大巨头的夹缝中艰难地生存了下来,也算是有惊无险。不过尹老板后来好像察觉了什么,对陈琳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客气了。不过这对于陈琳无所谓,毕竟现在尹老板的场子里大部分的小姐都是从他那里要的,而这一切都得感谢金子,金子也是澳门的常客,他自己做小姐生意,还有几个朋友是专门在澳门赌场放高利贷的,金子和这些人关系不错,所以也经常来,这个人对朋友客气,但是对陌生人态度非常嚣张,为此陈琳也劝了他很多次,不过他就是改不了,二人从老山前线做战友,到现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整整也有十几年的时间了,交情当然越来越深厚。就在陈琳来到澳门的第二年,金子有一天突然对他说:“你想不想回内地看看,现在改革开放形势一片大好,像你们这些有成就的商人应该回去考察一下吗?”

陈琳道:“我算个屁商人,现在还是黑户。”

金子道:“不错,你在这里是黑户,不过回大陆就不是了。”

这句话让陈琳心里猛的一动:“这是实话啊,近十几年的在外打拼让我几乎忘了自己是中国人这么件事。”

金子看他样子笑道:“怎么样,你快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吧?”

陈琳叹了口气道:“我也无所谓了,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亲……”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子,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出来,金子没有看出什么异常道:“陈哥,回去看看吧,正好我新建了一个洗浴中心,你也实地考察一下,现在内地的钱不比这里难挣。”

陈琳想了想道:“好,那麻烦你安排一下,我在内地没有熟人。”

金子笑道:“和我回去还需要你找人吗?”

三天后陈琳坐上了去往深圳的客轮,这次回去有大军和王有才陪着,唐铁牛留下来看家。陈琳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要回到大陆,也许是在澳门太压抑,也许是对那两个远在大陆的至亲的牵挂,反正他就是回来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深圳经济高速发展,城市建设以几何速度开展,但是陈琳毕竟在中国最发达的城市待了近十几年,眼前的深圳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金子安排他们住好,道:“今天晚上我做东,大家去我的小店看看。”

陈琳道:“你还真谦虚啊,买卖都做这么大了还自称小店。”

金子笑道:“那没办法,这个地方藏龙卧虎的人太多了,不谦虚不行啊。”

晚上他们坐在了豪华桑拿浴室的休闲大厅里,大军道:“我们在这里傻坐着算怎么回事,四个人打麻将啊?”

金子道:“你这个点子不错,我们就打麻将好了。”

陈琳哭笑不得道:“去你妈的,老子根本就不会,要我说睡觉去算了?”

金子忙拦住他道:“别,陈哥,我说打麻将你就听我的。”说罢对服务员道:“去,让人送一副麻将过来。”

陈琳道:“我说你怎么回事,我不会这些东西你也不是不知道,非要我玩这个干吗?”

金子道:“陈哥,知道你不懂麻将是怎么开牌的,你在外面挣了这么多钱,掏两个给小兄弟花花又怎么了,至于这么计较吗?”

陈琳笑道:“你小子现在皮怎么这么厚,伸手要钱的事都能做出来?”

金子道:“和你们这些大老板要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们说这话,一个女人抬着一盒麻将走了过来,不过一桌客人正在那里吆五喝六地打牌,其中一个一推椅子,正好抵在女人的腰间,女人猝不及防麻将脱手砸在他的肩膀上,要说一盒麻将也没有多重,可是碰到这人却不好说话,他立刻站起来指着女人道:“妈的,你丫眼珠弹子瞎了,没看到老子坐在这里?”

他这一吼休闲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个地方,别人都没有任何异样,但是陈琳却惊呆了,不光陈琳,大军和王有才也是大吃一惊。那人站起来指着女人的脸道:“我看你他妈的是早想好要死了,作什么贱……”他话没说完一个茶杯啪的就砸在他的后脑上,这小子也不禁打,挨了一下立刻昏了过去,陈琳举起他坐的椅子,对着他的两条腿就是一下,新做的木椅子哗啦一下就砸碎了。

这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陈琳,包括和那小子一起来的三个年轻人,没一个敢说话的。陈琳扶起蹲在地上的女人道:“梅子……你、你……”却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李梅这时才看清楚陈琳,她握着陈琳的手不知道想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黑向后就倒,陈琳急忙扶住她,将她抬到椅子上,金子让服务员端盆冰水来在李梅额头拍了一会儿,她才慢慢醒转过来。

她望着陈琳道:“大哥真的是你吗?”

陈琳这时也顾不得什么大哥面子、小弟面子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李梅放声大哭起来,这几年对家人的思念在一瞬间爆发,这一哭起来可就是无法收拾,直哭得连大军、王有才二人眼眶都湿润了这才略有好转。

金子蹲到陈琳面前道:“陈哥,这会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深圳了吧?”

陈琳奇道:“难道这不是巧合,是你早就准备好的事情?”

金子道:“其实一点都不难找,非法偷渡香港的被遣返者肯定先送到深圳,我在公安部门有的是关系,一查就查出来了,不过嫂子后来又被遣送回原籍,这倒让我费了点心思,不过好在算是找到了,陈哥,不是我说你福气好,你儿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陈琳一把搂住金子道:“好兄弟,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是。”

金子道:“陈哥,说这话就见外了,大家是自己兄弟嘛,你有困难我帮点忙有什么的,只要你和嫂子能团聚,那就是好事。”

大军这时也走上来道:“琳子,现在你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梅子也找到了,儿子也有了,这是好兆头啊。”

陈琳扶着李梅站了起来道:“不错,金子就是我的贵人,我一定要回内地来做事,这块就交给金子办了。”

金子道:“陈哥,好眼力,现在的大陆,只要你能做出东西来,什么都能卖得出去,我早就想劝你过来了。”

陈琳道:“现在不是刚刚好吗?”

大军道:“金子,你他妈的也太不够意思了,把你嫂子找着了只给当个工人啊,好歹也得封个经理嘛?”

他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了,李梅道:“我哪里能当什么经理,金老板能给我一份工作我就很感激他了,而且他又帮我找到了大哥,我、我下半辈子我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他。”

金子听得双手直摇道:“嫂子千万别说这种折我寿的话,你们俩能见面也是陈哥福气大,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可不能要你报答。”

众人说说笑笑忽然一帮年轻人持刀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叫道:“刚才打人的是哪一个,站出来。”

陈琳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不免觉得好笑,他刚要起来,金子按住他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这种事就不要管了。”

说罢起来笑道:“这是我的场子,几位朋友怎么说?”

领头的那个道:“刚才我的兄弟被你们打了,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金子道:“哦,原来是这样,咱们有话出去说,这里很多客人,几位大哥给个面子吧?”

说话那人想了想道:“好,我们就出去说,今天你要是不让我满意,就砸了你这个店。”

金子搂着他的肩膀道:“行啊,几位大哥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咱们出去慢慢聊,在这里人太多不方便说话。”几个人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金子回来了,陈琳道:“怎么样?”

金子道:“还能怎样,摆平了呗,这种人天天不知道有多少,真他妈的烦人。”

陈琳道:“现在内地黑帮也多吗?”

金子道:“真正的内陆城市不知道,反正最近深圳是蛮多的,还有几个香港帮会的人过来捞食吃,风气基本都是他们先开起来的,大陆人还处在模仿阶段。”

大军道:“你也算一个了?”

金子道:“我们做这种生意,本来就免不了要和这种人打交道,但是就我本意是不愿意涉黑的。”

大军道:“那你小子完了,我们可是正宗的黑社会。”

陈琳皱眉头道:“大军,你有完没完?”

大军道:“行了,我从现在起不说话了。”

金子道:“你们现在名气很大啊,内地很多帮会都知道你们,如果大圈帮真的回来做生意,那么客源绝对不是问题,不过国内管理得相当严格,毒品这种东西最好不要沾。”

陈琳望着李梅道:“那是当然,我回来也就是做正行了,现在不比以前,什么牵挂都没有,这次回来也就是为了他们,我儿子虽然还小,不过也要为他将来打算。”

李梅道:“大哥,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把心思都用在我们身上,我们现在过得其实也蛮好的。”

陈琳叹了口气道:“梅子,过去一直没有找到你,所以没有办法照顾到你们,这点你不要怪我,但是既然现在老天开眼,让我重新得到你们,那我就要让你们过上最好的生活,因为我对不起你和儿子。”

李梅听了这话脸上似乎露出了点笑意,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十分破旧的皮夹,打开后里面皱巴巴的放着几块钱,看得陈琳一阵心酸,李梅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道:“这是你的儿子。”

陈琳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用颤抖的手接过照片,一看之后顿时眼眶又红了,这个孩子真的如金子说的那样,和他长的一模一样,就是他的缩小版,陈琳心里又难过又高兴道:“这张照片可以给我吗?”

李梅道:“当然可以,你是他爸爸嘛。”

陈琳小心翼翼地放好照片道:“孩子叫什么名字,现在上学了吗?”

李梅道:“孩子叫陈昭琳,现在上二年级了。”

陈琳知道这孩子名字的谐音是什么意思,心里又是一阵激动道:“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也没想到我还能再遇到你们。”

陈琳道:“梅子,我好想你,好想儿子,你们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李梅迟疑了很长时间才道:“大哥,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孩子要生活,一个男人对我不错,所以我就和他生活在了一起。”

陈琳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道:“梅子,你没有做错,我不怪你,能找到这样的男人是你的福气,只要他对你好,我没有任何意见,而且你放心,无论是你还是儿子,只要是我的责任,我加倍偿还给你们。”

李梅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渐渐地眼眶似乎红了,她道:“大哥,明天我就带你去看儿子好吗?”

陈琳强忍住心头的激动道:“好的。”却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第二天一早陈琳就如约来到李梅要求见面的地点,他没有开车,因为这也是李梅要求的。二人步行来到一片低矮的民房前,李梅指着污水横流的小道说:“往这里面走。”陈琳越看心里越酸,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一会儿来到一间红砖盖起的平房前,与其说这是房子倒不如说这是一个棚子,红砖的墙,铁皮的顶,甚至连门都没有,看来就数这里最破,真是贫民区中的贫民区。

就在陈琳正在难过的时候,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从门里走了出来,陈琳看见他心脏几乎就跳出胸腔了,因为这孩子简直太像他了,基本就是他的缩小版,不用说陈琳都知道他是谁,不过孩子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李梅道:“琳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孩子一点表情都没有,扭头就走了,陈琳以为他是头一次见自己不免有些生分,倒也没有多心。李梅道:“他去上学。”

陈琳道:“那我去送他。”

李梅拉住他道:“别,学校就在刚才入口的地方,我们从来不送孩子的,一般都是他自己去。”

陈琳道:“这怎么行,他还是个孩子。”

李梅笑道:“大哥,你真当他是从小长在你身边啊,这里穷人的日子是你没法想象的,我还是带你进去看看一直抚养昭琳的人吧。”

陈琳看了里屋一眼道:“好,我跟你去。”说也奇怪,陈琳这些年没有少经历那些大场面,不过都没有现在紧张,他暗中喘了口气,想平息极度紧张的心情,可是心情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走进屋子的每一步,对于陈琳来说似乎都是射来的一颗子弹,让他不堪重负,心跳加速,甚至他心里觉得如果路够长,那么他很有可能瘫在地上。但是当他走进屋子里却愣住了,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躺在破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那个男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或许健壮的时候是条长相不俗的汉子,可是现在疾病已让他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模样,他现在有的也就是瘦骨嶙峋的胸膛,和蜡黄的脸庞,甚至连一头白发都无精打采地紧紧扒在他的头皮上。

这个男人无神的双眼也不停地打量着陈琳,两个男人四目以对,互相对视了很长时间。李梅道:“大哥,这就是抚养昭琳长大的男人,这么多年,要是没有他的照顾,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他的病也是因为要给孩子凑学费所以主动放弃治疗的,如果你能看在孩子份儿上救救他,我就太感激你了。”说到这里李梅放声大哭起来。

陈琳忙道:“梅子你放心,这件事既然你开口了,我绝对不会不理的,只要能治好他,无论如何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的。”

李梅道:“大哥,谢谢你了,我对不起你,下辈子我做牛做马伺候你。”

陈琳听了她的话又辛酸又难过,但是李梅这一句话却彻底葬送了这个男人生的希望,陈琳不是圣人,他是一个自小生活在别人冷眼中,长大战斗在死人堆里的男人,这种人是很少会感动的,更何况他还是李梅的男人,虽然对方有抚养李梅和他儿子的功劳,但是这对于陈琳来说并不可以抵消他内心深处的情感,这种情感就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妒忌,他不会毫无保留地去帮助一个曾经和自己所爱女人做过爱的男人,除非他脑子有毛病,或者真的是圣人,可惜陈琳这两点都不沾边。

所以男人心梗死在医院里,这与他原来的毛病并不相干,但是没有人觉得奇怪,死的也就是个一般穷人,穷人死了其实就和天下雨一样,绝对引不起任何人的关注。

没过多长时间,在金子的努力下,陈琳在内地的第一家宾馆正式挂牌营业,当然走的还是他的老本行——黄色,当时内地的色情业刚刚起步,“做大做强”的更没有几家,陈琳这家宾馆装潢豪华,“货源”丰富,即使在深圳也是首屈一指。那时的深圳正是走在了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富人开始成几何数字增长。陈琳这家宾馆虽然规模已经算是当时深圳首屈一指的色情娱乐场所,但是远远供不应求,其收入甚至比在澳门同规模夜总会的收入都高。陈琳受此鼓舞没过多长时间又开了第二家、第三家分店,虽然价格一个比一个高,面积一家比一家大,但是客人就是始终处在超饱和状态,陈琳真的开始踏入富豪行列,这个时候的他开始考虑漂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捞一辈子偏门,走正行才是最终极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