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林走到老街黄记狗肉馆,刘全礼安静地坐在僻静角落里抽烟,看来韩江林进门,站起来扬手招呼。韩江林走过去和刘全礼用力握了握手,问,怎么想到跑这儿吃狗肉?刘全礼说,我刚从南原回来。他看了韩江林一眼,有什么话要说,却没有了下文。朝服务小姐招手,说,两斤重阳酒。

    小方桌架着一只陶罐,装着满满当当一钵狗肉。在饮食上,人们崇尚返朴归真,浪行吃野菜,喝土酒,用土器。

    韩江林笑道,狗肉重阳酒都滋阴壮阳,你存心让我犯错误?刘全礼笑笑,犯什么错误,韩书记也不会犯这等低级的错误,你这是在家呢,犯错误不晓得回家犯?

    韩江林一愣,抓起酒瓶酌了满满两土碗酒,端起其中一碗,与刘全礼一碰,干。一仰脖子叽哩咕噜灌了下去。刘全礼看劲势不对,喝了一大口后,端着碗着,我一口干不了,端着,分两口。白云的礼节,碰了一口喝不干的酒,端着不放桌上,是一种礼貌。他用筷子比划着,吃菜吃菜,不是有句顺口溜,出门老婆有交待,少喝酒,多吃菜?韩书记不听老婆的话,大男子主义。他拈了一块肉进嘴细嚼慢咽,有意放慢喝酒速度,。

    快干,韩江林抓起酒瓶,我一直是个雷锋式的好干部啊,在组织,我听党的话,在家,我听老婆的话,在单位,我上听领导的话,下听群众的话。

    他悲哀地说,老婆不听我的话啊。

    为什么?刘全礼一惊,晓诗对你温柔体贴,典型的贤妻良母,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的福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韩江林感慨道,心想,人说婚姻像双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韩江林说,我不同意,晓诗坚持要出国留学。

    刘全礼呵呵一笑,怎么好事全让你韩江林摊上喽,我们祖辈面朝黄土背朝天,蜗居山沟,今天有人可以留洋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该高高兴兴礼送晓诗出去。

    韩江林看着刘全礼痛苦地皱了皱眉,心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出国是好事,问题是她要出国,又要和我离婚,这就不是好事了。

    有苦无法说,其苦更甚。韩江林一个劲催刘全礼喝酒。刘全礼笑问,韩书记,今天你做东还是我做东?书记要摆正位置,别本末倒置。

    韩江林酒意上来,豪爽地说,我请你,我做东吃公家,你做家吃自家,私家随时可以吃,公家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

    刘全礼觉得有些不对劲,干脆把碗放到桌上,慢条斯理地说,我到南原见到了刘部长。

    哪个刘部长?韩江林惊问,他曾听说新任市委组织部长刘洪和刘全礼是同学。同学归同学,地位变人,人与人关系不在一个档次上,见面就难了。

    刘洪。刘全礼干脆在回答,刘部长对你印象很好,韩书记,除了对下,你还要对上,双头兼顾,要到潘书记、刘部长那里勤走动,知人善用,用人的前提是知,不知怎么用?

    刘全礼说,知人是一个主动的行为,全市那么多科级干部,拥有用人提名权的领导就那么几个,怎么知?对于等待任用的干部,就有一个主动地让人知,或被动地让人知的两种方法,主动人领导知,被上级领导认知的可能性就比被动的知的可能性高得多。

    韩江林说,目前我这种情况,怎么好再去见领导?

    刘全礼说,大家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也跟刘部长说了这种情况。

    韩江林感恩地伸手握了握刘全礼的手,谢谢理解。

    刘全礼说,谢谢你对我们的理解的照顾,上次没有你给报销的钱,我老婆的病就严重了,说不定就成了废人了。

    韩江林说,你不用谢我,我的行为是职务带来的。

    换了别人不一定这样做,对吗?

    韩江林说,职务要求每一个干部都这么做,只是我们太穷了,再说,由于传统宗法制度的影响,在眼下的中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官员更有可能把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利益用来照顾亲友。

    刘全礼一口气喝干了酒,抓过酒瓶把酒碗酌满,说,天见天怜,韩书记这样的人才格外难得。

    刘全礼请他喝酒的原因全在这里,韩江林舒了一口长气,心气顺畅了许多,兴奋地端碗相邀,喝酒喝酒。

    三口,行吗?刘全礼问。

    在南原有一个流传甚广的笑话,省委某领导敬外宾酒,外宾说“thankyou”,省领导不懂外语,以为外宾说三口干,爽快地连声说,好好好,三口就三口。韩江林笑说,省部级干部能够与三口百废(山口百惠)亲密接触,我们不到那级别,两口。

    得知刘洪部长对自己印象很好,加上酒壮心胆,韩江林增加了自信,想为说服兰晓诗放弃出国离婚的想法做最后的努力。兰晓诗最听春兰的话,韩江林竟直上春兰家搬救兵。

    韩江林摁下门铃,春兰打开门见到韩江林,说,你怎么来了?韩江林说,我不能来看姐吗?春兰说,谁说你不能来看我了?眼睛习惯性地望了望韩江林身后,不相信地问,你一个人?

    韩江林换了拖鞋,摇摇晃晃地冲向沙发,重重地坐下,尾大不听指挥,掉了。

    春兰见韩江林喝醉了酒,忙去给他倒茶,送到他手上,说,喝点糖茶,醒酒,在韩江林侧面坐下,问,你不听指挥还是晓诗不听指挥,晓诗把哥哥出事归究于自己,从小就自省自立,从不轻易惹事生非。

    韩江林用低沉的语气说,是这样,晓诗要出国,又非要我和离婚,这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码子事,干嘛非要扭在一起?

    姐,你不能不能劝劝晓诗,出国也可以,不离婚,不过是让我再打两年单身吗?

    你能不能站在晓诗的角度,理解晓诗的想法呢?

    谁又站在我的角度,理解我的想法?韩江林伤感起来,把自中学时代起对晓诗的一往深深情重述了一遍,越说韩江林的头越沉重,眼睛迷糊起来,春兰美丽的微笑定格成一个画面,只听到耳边春兰渺茫的声音问,江林,你没事吧。

    韩江林醒来时,萦绕于耳的变成了清脆的鸟语。望着贴在薄薄纱窗了清淡的晨光,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自己身穿裤衩,*上身,盖身上盖着飘溢淡淡馨香的新棉,昨晚的事一一突现出来。看到自己的衬衣和裤子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柜上,韩江林一骨碌跳下床,迅速地穿上衣服,走到窗前。

    窗外是白云河滨公园,成萌的绿树下站满晨练的老人。树上挂满了鸟笼,笼中的鸟儿叽叽啾啾,为清晨的聚会而欢歌笑语。

    春兰坐在沙发上打毛线,她用淡定的目光看着羞怯的韩江林,语气极为柔和,不多睡一会?

    又说,坐。紧织了几针,放下毛线进厨房,端着一个茶盘出来,上面放着一碗稀粥,两只鸡蛋,一杯牛奶。

    她把茶盘放在茶几上,端起粥送到韩江林手上,说,吃吧。

    你呢?

    还早,我不饿。

    面对丰盛的早餐,韩江林十分感动,笑道,这好像是在五星级宾馆。

    春兰说,五星级宾馆成群结队的漂亮服务小姐,这里只有一个老姐。

    姐可不老,比五星级宾馆的小姐漂亮多了。

    春兰目光温柔地抚了他一下,默默地拿起毛线编织起来。韩江林想起昨晚的失态,心里多少有些拘束,小心地喝粥。

    跟晓诗做工作了吗?

    醉得那么死,还记得昨晚的事?春兰问,你得罪晓诗了吧,我要她来接你回家,她说丢给我,不管你了。

    春兰想到这话的歧义,脸上浮起淡淡的红云。

    韩江林脑袋木木的,拿着鸡蛋发怔。

    春兰说,鸡蛋是拿来吃的,不是拿来看的。抱怨道,晓诗也是个倔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拖不转。

    韩江林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心里有些伤感,吃着鸡蛋,仿佛是在吞咽着一团苦水。

    心细的春兰看出了韩江林的心思,笑着劝慰,你们离婚不过是一种形式,等她学成回来,重新登记,不是一样的吗?

    韩江林吞下苦水,难过地说,晓诗和向博士一起出去,向博士一直在追晓诗。

    春兰愣了愣,说,晓诗有她的想法吧,可能她是想给你机会。

    大概想让韩江林宽心,她玩笑说,婚姻其实是一道缰绳,既然晓诗放掉你,你就像一匹脱细的野马,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有机会重新和年轻漂亮的姑娘恋爱,也有机会找个富婆,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晓诗倒得在外面奔波流浪。

    韩江林说,我面前就是一个富婆。

    春兰说,我哪里富了,除了这幢房子,剩下一屁股债。

    韩江林说,老城开发你不是得到了五百个平方的地吗?按现在一个平方一千计算,就是五十万摆在那儿,何况地在不断增值。

    春兰说,地看着好看,也是个负担,有钱的人买了地,没钱的人买不起地,那块地空在那儿,要是不能卖出去,又没钱建房,两个没有使用,政府就会收回,我跑了母鸡还蚀了米。

    韩江林心想,倒底是女人见识,看不到长久。反过来又想,如果春兰手里的卖不出去,地又贬值的话,岂不是害了她?这都是当初自己热烈地劝她进行的投资,如果遭遇损失,全是自己失算带来的,心里愧疚不安,说,一年内,我负责帮你把地转手卖出去。

    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春兰看着韩江林说,那地本来也是你的,能够卖掉的话,利润我们对半。

    韩江林说,该你的就是你的,哪能要春兰姐的钱?

    屋里响起手机的铃声,春兰从手提袋中掏出手机,接听了电话,她说自己在家,应了几声什么,借口有事挂断了电话。

    谁?

    李县长。

    韩江林沉默,春兰怕韩江林多心,解释说,李县长在这里就喜欢我,只是碍着龙志军的面不好说什么,现在当东江县长了,一有空就打电话,烦死了。

    韩江林自然不能直接理解春兰所说的烦,或许她说烦,正是心里喜欢呢。他说,我记得姐说过,感谢喜欢和爱我们的人。

    感谢是一回事,爱是另一回事,再说他有老婆孩子,要我做他的情人,我一个自由身,放着满街单身男人不嫁,去做他的情人,我疯了?

    春兰因为恼怒而脸色微笑,倒是有些可怜可爱,韩江林名扬四海然冒出一些顽劣的心思,笑道,我和晓诗离了婚,我也是自由人了,到时候我就找你。

    春兰一愣,羞色满容,说,我没有疯,你倒疯了,说起疯话来了,我是晓诗的姐呢。

    我不是和晓诗没有关系了吗?

    我比你大。

    女大三,抱金砖。

    不是大三,是大六,我还有孩子呢?

    不是更好吗?不用再生再养费事了。

    疯话。春兰喃喃地念着,端起茶盘进了厨房。看着她的背影响,韩江林忽然觉得,刚才的笑话则实是自己内心的一个想法。晓诗虽然给了他一个家,晓诗营建的家的气氛是清淡的,属于冷色调,更多体现出概念性;春兰给人的感觉属于暖色调,如果她是家庭主妇的话,这个家的气氛肯定是欢欣的,热闹的。

    春兰调整了心态,气定神闲地走出厨房。她端庄的神色让韩江林有些敬畏,眼睛不敢看她,说,姐,我走了。

    春兰说,去吧,晓诗昨晚留下话,要你今早赶到南原去。韩江林掏出手机,发现昨晚关了机,说,催这么急,是去离婚,以为是进京赶考?

    春兰说,离婚也罢,赶考也罢,事情总得面对,是不是?

    韩江林笑笑,感谢姐的教导。

    出门的时候,春兰叮咛说,晓诗是爱你的,她要任性,你让着她一点。又说,别伤心,没有过不去坎,没有趟不过的河。

    韩江林回望春兰,她脸满的关切,温柔可人。韩江林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一位亲人多好,不管是作为姐姐,还是作为妻子,都会让人生获得幸福和温暖的。

    韩江林走在大街上,想着要上南原和兰晓诗办离婚手续,心情多少有些茫然。最后,他决定与其主动去迎就婚姻的失败时刻,不如暂时回避,等实在逃不掉时再接招。

    他打电话给小刘,叫他开车送他下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