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徐光然总算找到了机会,他陪在文国权身边,向他介绍深水港的情况,分管深水港工程的副市长龚奇伟反倒没有了说话的机会,他跟在视察队伍的后方,和组织部长何英培走在一起。

    应该说徐光然对深水港的工程还是十分了解的,文国权的几个问题他都很圆满的回答了出来,文国权也表示满意,视察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文国权微笑道:“光然同志还有什么困难?”

    徐光然道:“建设一座这么大规模的深水港是南锡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平海历史上第一次,困难是在所难免的,但是我有信心,我们全体南锡市的干部都有信心,我们可以克服任何困难,在规定的时间内将南锡深水港建设起来,让它为平海的经济,为整个国家的经济作出巨大的贡献。”

    文国权当然能够听出徐光然这番表决心的话都是套话,可说得很不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地方,文国权点了点头道:“很好。”和对张扬不吝溢美之词相比,对徐光然的夸奖就吝啬得多。

    南锡市纪委书记李培源向龚奇伟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事情都是他做的,可风头都让徐光然给占了,还有,徐光然这句话说得可不怎么地道,可以克服任何困难,他难道忘了,不久前的资金问题害得整个深水港差点停工,文副总理都问有没有困难了,人家是想给点帮助,这么好的机会,你徐光然居然不要,难道这张脸面真的那么重要?

    宋怀明对南锡深水港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南锡几位市领导前些日子因为钱的事情三天两头的往省里跑,希望从省里多得到一些财政上的支持,可一转眼他们又变成任何困难都能克服了,宋怀明心中暗自好笑,徐光然的这句话他可记住了,以后再到省里哭穷,首先拿这句话把他堵回去。

    龚奇伟很想说两句,可是这种场合并不适合他说话,如果他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就是公开和徐光然唱对台戏,以后的工作会变得更加难于开展,在不少人的眼中,会认为他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是个想要踩着领导的肩膀往上爬的人。

    徐光然不时的留意龚奇伟,他最不放心的就是龚奇伟,生怕龚奇伟会乱说话,不过今天一直道目前为止,龚奇伟表现的还算安分,徐光然逐渐放下心来,龚奇伟还是有些大局观的,知道维护整个南锡市领导班子的荣誉。他适时向文国权道:“文总理,您来到南锡之后片刻不停的实地考察,还没有休息过呢,该吃午饭了。”

    文国权微笑道:“是该吃午饭了。”

    徐光然道:“文总理,我们先回一招吃饭吧。”

    文国权却摇了摇头道:“就在这里吃吧,那边是工地食堂吧!”他指了指远处的工地食堂,举步向前走去。

    徐光然看到他真的要去食堂,顿时慌了神,急忙赶过去道:“文总理,那边是工人食堂……”

    文国权笑道:“工人食堂怎么了?咱们的政府本来就是为工人、农民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服务的,他们能吃得,我们吃不得吗?”

    在多数人的眼中文国权现在的行为是在作秀,也是一种常见的政治秀,身为国务院副总理,他深入第一线,愿意和工人一起吃饭,这是何等的平易近人,徐光然不好继续说什了,他使了个眼色,副市长王海波已经风风火火的跑过去了,宋怀明看出徐光然明显缺乏准备,这样的细节应该一早就考虑到,领导深入基层,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一起吃饭,这样的事情新闻上多了去了,可能是今天文国权来南锡太过突然,所以搞得这帮南锡市的干部有些措手不及,他们的准备也很不充分。

    文国权暗自发笑,他在工地吃饭可不是一时兴起,他来到南锡已经十点多了,在新体育中心工地逗留了半个小时,来到深水港工地又视察了这么半天,已经是十二点多过了午饭时间了,徐光然难道没有预见到自己会选择在工地吃饭?

    现在正是工人们开饭的时候,领导们的到来顿时打乱了工人正常的生活秩序,工地食堂有大锅饭,有小炒部,平时他们哪接待过这么大的领导,工地食堂的负责人听说国务院副总理来了,吓得手足无措,这可不是什么荣誉,万一国务院副总理吃得不满意,他岂不是要倒霉。

    副市长王海波看出他很紧张,微笑道:“你不用害怕,只要让领导们吃好就行。”

    食堂负责人哆哆嗦嗦道:“我刚买了一百套不锈钢餐具,我马上让人洗刷干净……给领导用。买菜来不及了,吃……吃什么?”

    王海波指着小黑板上的今日菜谱道:“四菜一汤工作餐。”

    食堂负责人道:“领导来了,难道就吃这些?”

    王海波道:“你没有其他菜了?”

    这时候龚奇伟也赶过来了,深水港工地是他分管,领导们要在这里吃饭,他当然要作出安排,龚奇伟来到的时候,正听到王海波和食堂负责人商量菜单呢,龚奇伟道:“老董,主要是保证卫生,让领导吃饱,其他的事情无所谓,大锅饭都是一个样,每人两道荤菜两道素菜,搭配一个西红柿蛋汤,米饭馒头管够,赶紧准备!”

    王海波来到龚奇伟身边道:“奇伟,你看还要不要加点菜?”

    龚奇伟摇了摇头道:“领导选择在工地吃饭,也不是奔着这里的饭菜好吃,懂吗?”

    王海波当然懂,吃饭只是一个形势,文副总理在工地吃饭和工人打成一片,这也是一种亲民的表现,这种事情其实他们都干过,王海波过去分管过农业,下乡那会儿,也去老百姓家里吃饭,家常饭菜能做出什么味道,关键在于环境,而不是在于饭菜本身。

    按照王海波的意思,应该让那些工人提前离场的,可龚奇伟阻止了他,现在让工人端着饭碗离开食堂,文副总理看到还不知道要有什么想法。

    文国权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入了工人食堂,建筑工人们看到这么大的阵势,一个个停下吃饭,都向门口看着。市委书记徐光然用激动无比的语气道:“各位工人师傅们,我们尊敬的文总理来看望大家了!”

    工人们也感到突然,平时这帮建筑工人别说国家总理了,就是市长也难能见上一回,这会儿目光全都聚集在文国权的身上,谁也顾不上吃饭了。

    文国权笑道:“大家辛苦了,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大家吃饭了,不过这里是食堂,你们要吃饭,我也得吃饭,咱们一起吃顿饭好不好?大家欢不欢迎?”

    工人们一听说副总理要和大家一起吃饭,所有人一起鼓掌道:“欢迎!”

    欢迎是欢迎,可工人们明显拘谨了许多,有些工人匆匆把饭吃完就离去了,王海波和龚奇伟商量了一下,让食堂给每个工人加了个鸡腿,工人们从鸡腿上看出了文副总理来视察的好处,他们感到好奇,文副总理这么大的干部居然和他们一起吃大锅饭。

    文国权端着午饭,来到了一名年轻的工人对面坐下,小伙子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到文总理坐在自己的对面,小伙子头垂得很低,连菜都不敢吃了,大口大口的干咽馒头。

    文国权笑了起来:“小伙子别吃得太急,小心噎到。”

    小伙子果然噎到了,满脸通红,喝了一大口番茄鸡蛋汤才缓过劲来,他想走可是又不敢走。

    文国权和蔼道:“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高中读完了吗?”

    小伙子摇了摇头:“没呢,俺爹说读书没用,还是趁着年轻多赚钱。”

    文国权道:“赚钱是为了什么?”

    “赚钱是为了盖房子,娶媳妇儿!”小伙子一说完,周围人全都笑了起来,他的脸红得更加厉害。

    文国权道:“这么年轻,有机会还是应该好好学习啊。”

    小伙子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看到儿子被问话,生怕儿子说错了什么,走过来道:“小龙,吃饱了赶紧干活去。”

    文国权笑道:“这位师傅别急啊,小伙子还没吃晚饭呢,再说了你让他吃饱了就去干活,对身体也不好啊。”

    那中年人赔着笑道:“文总理,俺娃今年才跟我出来打工,乡里孩子,没见过世面。”

    文国权道:“城市的建设少不了你们这些农民工啊,老师傅,你们有没有什么困难?不用怕,可以说出来嘛,这里有这么多的领导,我们过来就是为了要了解情况,了解你们的实际困难,说出来,我们可以帮着解决。”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挺好的,没困难。”

    那小伙子抿着嘴唇,似乎有话要说,这一点并没有瞒过文国权的眼睛,文国权微笑鼓励他道:“有话就说,不要有什么顾虑。”

    那小伙子道:“眼看就过年了,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

    徐光然听到这句话,脸色顿时变了,他就害怕出事儿,可怕什么来什么,终究还是遇到了问题。

    小伙子的父亲吓得脸都白了,他责怪道:“小龙,你胡说什么?”笑着冲文国权道:“小孩子不懂事,总理,他不懂事。”

    文国权转向徐光然道:“怎么回事啊?”

    徐光然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种细节上的问题他从没有过问过,他向龚奇伟看去,出了问题首先要找下家,现在是龚奇伟负责深水港的工程,这种事情不找他还能找谁?

    龚奇伟走过来道:“文总理,情况是这样的,深水港前期在资金方面出了一些问题,在徐书记的带领下,问题刚刚得到解决,现在正在逐步解决一些遗存的问题,工人工资方面已经在分批补发,元旦前,所欠工人的工资就可以全部发放完毕。”

    龚奇伟的解释合情合理,文国权严肃的表情却不见有丝毫的环节,他沉声道:“再苦也不能苦工人,民工的工资不可以拖欠,他们出来打工很不容易,一定要让他们劳有所酬,在建立劳动合同的同时,就建立了一种诚信,他们不辞辛苦的付出劳动力,作为合同的另外一方就有责任有义务给予他们应得的报酬,拖欠就是一种违约,这件事必须马上解决,什么元旦前?补发工资需要这么长时间吗?你们的工作效率就这么低下吗?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内必须解决拖欠民工工资的问题!”

    徐光然冒汗了,龚奇伟也冒汗了,深水港的工程他接手时间不长,财政上也是刚刚缓解,目前的重点都放在如何将工程全面展开,其实民工工资的问题和他真的关系不大,具体的都和各个承包商有关,之前在会议上龚奇伟也强调过,建筑商不得拖欠民工工资,因为欠薪这件事已经闹出了很多的风波,龚奇伟给他们一个期限要求他们在元旦之前将欠薪问题全部解决。可没想到文国权在这时候来了,而且一来就发现了问题。

    徐光然马上做出保证道:“文总理放心,这件事我马上亲自来抓,不用一个星期,三天内一定解决拖欠民工工资的问题。”

    文国权道:“早就应该这样做,我们整天说要关注民生,何谓民生?我们身边的这些工人,这些老百姓,他们的基本生存和生活状态就是我们应当关注的事情,在这里我不想说什么大道理,希望我们的干部,能多走到老百姓身边,多走到他们中间,听一听他们怎么说,听一听他们怎么想。”

    文国权的举动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位工人,看到小伙子提出拖欠工资问题得到了解决,其他工人深受鼓舞,有人上前反应民工子女上学难的问题,有人反应民工在城市里受到歧视的问题,甚至连春运买票难都提前提了出来。

    文国权很认真地听,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宋怀明在一旁粗略算了一下,单单是提出的问题就有二十多个,其实这些民工反应的问题不仅仅存在于南锡,也存在于国内的每一个部分,社会的发展带来繁荣的同时,也带来了不少的弊端,产生了许多新的矛盾,这些都是需要他们这些人去解决去调和的。

    徐光然的表情很尴尬,有些事是他无法掌握的,龚奇伟却很坦然,他认真的记下了民工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今天的事情让他发现,他自从接手深水港工程以来,主要的精力都放在工程本身,对民工方面有所忽略,以后需要提起重视。

    文国权并没有因为民工反应的诸多问题而迁怒于南锡的这帮领导,中午吃完饭,离开深水港的时候,文国权道:“今天中午,那些工人的话大家都听到了,他们反应的问题不仅仅存在于南锡,而是我们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我想你们所有的干部都要以此为戒,以后要多多关注民工的生存状况,他们是国家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共和国最勤劳的建设者之一,我们要致力于改善他们的生存条件,只有让他们活得更有尊严,他们才有动力创造更大的社会价值。”

    把文国权这帮领导人送到了市政府招待所,徐光然紧绷的神经方才敢松弛了一些,他舒了口气,天气阴冷潮湿,可他却满头的大汗,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他和市长夏伯达商量了一下,决定马上开一个碰头会。

    参加会议的不仅有南锡市常委,几名副市长也获准列席。

    徐光然坐在会议室内,脸色很不好看,他低声道:“我早就强调过,各部门要加强管理,谁分管的工作出了问题,我就要追究谁的责任!”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盯住龚奇伟,其实徐光然心里清楚的很,今天的事情也不能怪龚奇伟,文国权发现的问题其实一早就存在,只能说龚奇伟倒霉,他负责深水港的时候,文副总理偏偏过来视察。

    纪委书记李培源道:“我觉着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文总理今天指出了我们的缺点,他的目的也不是要追究责任,而是希望咱们能够尽快改正缺点。”

    市长夏伯达道:“李书记说得不错,及时发现问题并不是坏事,我们的目的也不是追究责任,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发现自身的不足,并改正这些不足,只有这样我们的改革事业才能始终如一的发展下去。”

    徐光然感觉有些奇怪,平时没见夏伯达这么多话,今天他不但说了许多,而且敢说话,难道是文副总理来的缘故?徐光然稍一琢磨,应该没有多大关系,据他所知,夏伯达和文国权并没有什么关系?

    徐光然向龚奇伟道:“奇伟同志,今天深水港的考察过程中出了这么多的问题,作为这一项目的分管领导,你有什么想法?”

    龚奇伟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证明,我在工作中还有很多的不足,以后我会认真改正这一切,绝不辜负领导对我的期望和信任。”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开始保持沉默。

    徐光然感觉很不过瘾,这个龚奇伟检讨的一点都不深刻,不过徐光然也清楚,文副总理还没走呢,现在的确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如果今天就急着打板子,接下来文国权再发现问题怎么办?在这种时候,他应该多表现出一些宽容,不然领导层内部会对他有看法,徐光然想到这里,决定不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他轻声道:“文总理明天上午才会前往岚山,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行动起来,力求把我们南锡好的一面呈献给领导们,千万不要再出什么问题。”

    散会的时候市长夏伯达有意和纪委书记李培源走在了一起,李培源感叹道:“每次来领导就像经过一场大考,真是紧张啊。”

    夏伯达笑了一声,低声道:“领导来了是好事,他们站的比我们高,看得比我们远,能够给我们指明以后发展的方向。”

    李培源笑道:“说起来夏市长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咱们南锡刚刚搞过市容整顿,现在的城市面貌还是很不错的。”

    夏伯达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整顿市容的初衷可不是为了迎接文国权,当初文国权定下来的视察城市也没有南锡,在这一点上,他的确凑了个巧,算得上是有先见之明,夏伯达道:“我总觉着不应该为了迎接领导的到来,刻意去做一些改变,我们整顿市容,治理违章违建,这都是为了从根本上改善南锡市民的生活条件,会长期坚持下去,而不是领导来了做做样子,领导走了又听之任之。”

    李培源道:“夏市长的话我很赞同。”

    夏伯达闲聊了两句之后,开始切入正题,他低声道:“我听说前体委主任惠敬民被双规了,他举报了不少人,我们南锡也有干部牵涉其中。”

    李培源看了夏伯达一眼,没想到这位市长的消息这么灵通,他也是刚刚接到省纪委的通知,李培源道:“的确涉及到南锡的一些干部,我已经开始调查,目前还没有结果。”李培源并不想将太多的内情透露给夏伯达,可看夏伯达今天的表现,他应该是听说了不少的内幕。

    夏伯达道:“我最憎恶的就是贪污腐败,身为国家干部,辜负老百姓的信任和重托,浪费国家的财产,贪墨老百姓的血汗钱,这种人极度可耻。”

    李培源笑道:“夏市长嫉恶如仇,如果每一个官员都有您这样的想法,我们的国家会比现在更加的强大。”

    夏伯达本想从李培源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可李培源做事有他自己的原则,在事情没有落实之前,他不会透露太多消息给夏伯达,李培源想起刚才会议上夏伯达少有的和徐光然唱起了对台戏,看来夏伯达应该知道,市委书记徐光然的弟弟徐光利涉嫌行贿的事情,李培源作为一位资深政客,对政治上的风云变动有着异常敏锐的嗅觉,他意识到,也许这次的事情,会成为南锡政坛动荡的根源。

    文国权返回一招休息了一个小时,下午他要去南锡锦湾参观,本想叫上罗慧宁同去,可罗慧宁说有些累了,宁愿留在宾馆内休息,文国权走了没多久。东江市委书记梁天正来到了南锡,他是专程前来拜会文国权的,他今天早晨才从澳大利亚访问回国,听说文国权已经离开了东江,顾不上舟车劳顿,马上又乘车来到南锡,想不到他有没有见到文国权,不过好在罗慧宁没走。

    梁天正和文国权夫妇关系不错,罗慧宁听说他来了,欣然接见了他。

    梁天正把自己刚下飞机的事情说了。

    罗慧宁不禁笑道:“你啊,既然刚从澳洲回来就老老实实回家里去休息,这么急赶过来做什么?”

    梁天正笑道:“嫂子,你们来到平海,我好歹是地主,我要是不露面,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这声嫂子是在刻意拉近和罗慧宁之间的距离。

    罗慧宁道:“你晚来了一步,他去锦湾了,今晚应该在锦湾那边吃晚饭才会回来,要是有急事的话,你去锦湾找他。”

    梁天正笑道:“不急,文总理过来是为了工作,我来看你们是私人性质,友情要给工作让路。”

    罗慧宁笑道:“天正啊,你这张嘴是越来越会说了,这么多年的东江市委书记可不是白干的。”

    梁天正道:“嫂夫人这次对平海的印象怎么样?”

    罗慧宁道:“没什么变化啊。”一句话说得梁天正有些尴尬,有些不好说下去了。

    罗慧宁笑道:“你别问我,我这次过来是为了照顾老文,你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工作起来不要命,连休息都忘了,我从来都不干涉他的工作,我的任务就是提醒他什么时候该休息,什么时候该工作,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会去过问。”

    梁天正笑道:“是该有个人提醒文总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好身体,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罗慧宁道:“天正啊,你今年多大了?”

    梁天正道:“五十二了,眼看就要退休了。”

    罗慧宁笑了起来,梁天正下半句话分明在暗示着什么,她知道梁天正现在在平海的位置很尴尬,虽然已经是副省级干部,可上面有比他年轻的宋怀明、赵季廷,乔振梁短时间内也不会离开平海,就算离开平海,也轮不到梁天正,再有一年,梁天正的市委书记就到期了,谋求连任,也就意味着在东江一直干到退休,在他这个年纪,能否向上突破一步极其关键。过去在京城的时候,梁天正几乎每次去都要到他们家里拜访,他在高层的关系只有文国权,能否获得提升,也全都指望着文国权。政治上的事情罗慧宁不想多说,她轻声道:“退休也不错,我就是看不懂你们这些官员,最不想的就是退休,嘴里说着发挥余热,非得把骨子里最后的那点热量都榨出来,才甘心,可真到了那时候,你们回忆自己的一生,除了当官,就没干过其他的事情。”

    梁天正笑了起来:“没办法,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得一直走下去,现在国家正处于改革开放高速发展的阶段,我们还干的动,如果现在就享清福,不是辜负了党和国家这么多年的培养?”

    罗慧宁道:“这些话你还是跟老文说,他最喜欢听这些。”她婉转的表明自己不喜欢聊这方面的事。

    梁天正当然明白罗慧宁的意思,他微笑岔开话题道:“嫂子,您怎么没去锦湾,那里的风景不错啊!”

    罗慧宁摇了摇头道:“我累了,上了年纪,精力比不上年轻人,还是留在这里休息。”

    梁天正陪她说了几句,起身告辞,他不可能在这里无休止的等下去,离开的时候,看到张扬开着一辆宝马车停在院子里,梁天正认得那辆宝马是他侄子梁成龙的。

    张扬看到梁天正,乐呵呵走了过来:“梁书记,您也来了?”

    梁天正笑道:“刚到,想不到文总理去锦湾了!”

    张扬拿起手中的车钥匙向梁天正晃了晃道:“我把成龙的车开来了,回头带我干妈吃饭去。”

    梁天正笑着叮嘱张扬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张扬道:“放心吧,南锡治安好的很!”

    梁天正道:“还说好的很,上次把小鸥吓得不轻,病了半个月,刚刚才去上班。”

    张扬知道他说的是上次静海遭遇恐怖事件的事情,说起来那次真的是凶险非常,梁天正的侄女梁晓鸥是东江招商办副主任,刚好经历了那起事件。张扬道:“梁晓鸥还好吗?”

    梁天正道:“现在好了,还说要谢谢你!”

    张扬道:“都是自己人,客气啥!”目送梁天正上了红旗车,张扬这才去接罗慧宁。

    安全问题并不需要张扬操心,有李伟寸步不离的在罗慧宁身边护卫。

    张扬带着罗慧宁前往南锡舒云街,过去罗慧宁曾经来过这里,隆兴记的蟹黄包让她至今念念不忘,张扬和李伟陪她来到隆兴记,罗慧宁并不喜欢众星捧月的生活,她喜欢平平淡淡,无人关注,自由自在的享受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

    隆兴记的装修比起她当初来的时候豪华了许多,不过蟹黄包的味道没变,罗慧宁中午就没怎么吃饭,晚上的胃口不错,吃了两笼包子,一碗馄饨。

    李伟虽然坐在一旁,可是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张扬不由得笑道:“李伟,你能不能别紧绷着一张脸,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保镖似的。”

    李伟道:“我有我的职责。”

    罗慧宁笑道:“李伟,暂时放下你的职责,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可保卫的,这里是中国,没有那么多的危险分子,我只想出来逛逛小吃街,随便吃点饭,放松一下,你这么严肃,我也觉着不自在。”

    李伟道:“夫人,您要是觉着不自在,我到旁边去吃。”

    罗慧宁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了,你就是个榆木疙瘩,反正也改不了。”她把最后一个蟹黄包吃完,笑道:“好饱,走去外面转转!”

    张扬去付了帐,干妈来南锡,干儿子埋单是应该的。

    晚上的舒云街非常热闹,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罗慧宁看到眼前的情景觉着非常的亲切,她久居京城,平时的大部分时间不是陪同丈夫进行政务活动,就是要照顾女儿,很少有机会享受这样的闲暇时光。

    她在一个卖刺绣的摊位前停下,挑选着刺绣,从中找到了一幅双面绣的小猫,罗慧宁道:“多少钱?”

    摊贩是个头发微黄的小丫头:“二百!”

    张扬对这边的行情比较清楚,知道这些小贩都是叫出高价,骗外来游客钱的,他讲价道:“二十!”

    那小丫头还没说什么,一旁站着的高壮中年男子道:“你打发叫花子的?二十,你摸都别想!”他瞪大了眼睛一幅凶神恶煞的摸样。

    张扬懒得跟这帮小商贩一般见识,从罗慧宁手里拿过那双面绣扔给了他:“全都是从南桥丝绸批发市场批来的,你蒙谁呢?你批发价不到十块吧?”

    那中年男子一听张扬懂行,知道遇上本地人了,咧开嘴笑道:“我说哥们,你给我添什么乱呢,你去买便宜的,别影响我生意。”

    罗慧宁皱了皱眉头,现在的生意人真是越来越不地道了,她正准备走呢,那中年人又叫开了:“我说,你们怎么把我的绣品弄脏了。”张扬真是火大,自己还没找他麻烦呢,他倒主动找上自己了。

    罗慧宁摇了摇头道:“别理他。”

    张扬笑道:“干妈,你放心吧,我不跟这帮小人一般见识。”

    那中年人看到张扬三个人继续往前走,根本不理他,竟然追了过去:“我说哥们,你得有句话啊,不能弄脏了东西就走……”

    张扬正准备发作呢,斜刺里冲出三个人,其中一人扬起手就抽了那中年人一大嘴巴子,打得那中年人眼冒金星,可当他看清打他的那位,脸上的怒容马上消失了,咧开嘴笑道:“石……石哥……怎么是您啊!”

    原来冲出来打抱不平的正是石胜利,石胜利刚巧今晚在舒云街喝酒,他和两个朋友喝得都是面红耳赤,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不过他喝得再多也认识张扬,看到有人居然敢找张扬的晦气,赶紧上来帮忙出力,石胜利在天汇区一带可是很有名气,但凡在社会上混的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名字的,舒云街属于天汇区,石胜利可以说是吃遍这条街,少有人敢不给他面子,石胜利指着那中年摊贩骂道:“你他妈瞎了狗眼,这是我们体委张主任,你居然敢强买强卖?是不是不想干了?”

    那小贩吓得连连道歉,鬼怕恶人,这些摊贩平时都是欺软怕硬,真正遇到厉害人物,装孙子比谁都能耐。

    石胜利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到张扬面前:“妈的,赶紧给我们张主任道歉!”

    张扬真是哭笑不得,石胜利这么一搞,弄得自己跟黑社会老大似的,平时没什么,可现在身边还有罗慧宁跟着,让她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张扬摆了摆手道:“算了,以后老老实实经营就是了。”

    那黄头发小丫头吓坏了,不过她也很机灵,赶紧拿着那幅双面绣来到罗慧宁身边:“阿姨,我们错了,这幅双面绣,我们送给您。”

    罗慧宁不无嗔怪的向张扬看了一眼道:“瞧瞧你,把人家小丫头给吓得!”

    张扬心说这可不是我存心的,石胜利这孙子怎么这么巧会在舒云街?

    石胜利不知道罗慧宁的身份,不过他知道和张扬在一起的就应该尊敬,向罗慧宁鞠了个躬道:“阿姨好,我是体委的石胜利,是张主任的部下!”

    张大官人这个无奈啊,好嘛,你也不瞧瞧自己那形象,这不是给我们体委抹黑吗?

    罗慧宁看到石胜利憨头憨脑的样子倒也没说什么,微笑道:“小石啊,别喝这么多,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

    石胜利点了点头:“知道了!”

    罗慧宁想把那双面绣还回去,石胜利道:“不用还,我给他钱!”

    罗慧宁看到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想继续停留下去,也没有坚持,拿着那幅双面绣继续向前方走去。

    张扬紧跟罗慧宁的脚步道:“石胜利是天汇区区长的儿子,这小子平时无所事事,整天胡闹,所以我让他去体委帮忙,暂时让他负责新体育中心工地现场的治安工作,给了他一个保卫科副科长的虚职,这叫人尽其才。”

    罗慧宁不禁笑了起来,她感叹道:“你和浩南就是不一样,你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浩南高傲一些,朋友没有你这么多,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了他内向甚至有些偏激。”

    张扬道:“我和浩南出身不同,所以我们待人接物的方式不同,我这样也不好,朋友多了,琐事就多。”

    罗慧宁道:“不知为什么,我这两个孩子,脾气都不像我!”

    张扬没有接话,他知道罗慧宁每每提起家庭的时候,心情总会受到一些影响,今晚带她出来,好不容易才让她心情放松起来,张扬不想她再去考虑那些烦心事,可是话题一旦勾起,就没有那么容易忘掉,罗慧宁道:“眼看就要过年了,浩南却要去新疆,春节都不知能不能够回来?”

    张扬道:“不管他回不回来,我今年一定去京城给您拜年,不过要等初三以后了。”

    罗慧宁笑道:“好啊,你只要来我就高兴,对了你最好给嫣然打个电话,看看她能不能够一起来。”

    张扬道:“我估摸着她不会回来。”

    罗慧宁道:“你都没跟她打电话,又怎么知道她不会回来?张扬,你也老大不小了,嫣然这么好的女孩子,你错过了实在太可惜,听妈的话,主动给她打个电话,女孩子是要靠哄的,只要能哄她开心,过去的那些不快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张大官人最擅长的就是哄女孩子,不过楚嫣然的问题不在于哄,而是怎样去解开她的心结。到目前为止,张扬还没有什么好办法。

    罗慧宁道:“这样吧,我给她打电话,我帮你们说合。”

    张扬慌忙摇头道:“不用,真的不用。”

    罗慧宁语重心长道:“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感情方面必须有所选择,不可能见到一个就爱一个,这样下去你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张扬道:“干妈,咱能别聊这事吗?您再说,我出家当和尚的心都有了。”

    罗慧宁忍不住笑道:“我信你才怪,天下人都跑去当和尚,你也不会,得亏不是在古代,要是在古代,你肯定要娶三妻四妾。”

    张扬道:“干妈,要不您干脆跟我干爸提提,下次开人代会修改宪法的时候,做出一提案,废除一夫一妻制,提案就这么写,为了弘扬我中华传统文化,继承历史宝贵风俗文化遗产,特申请修正婚姻法,从即日起废除一夫一妻制,只要多方自愿,可以成为合法夫妻……”

    罗慧宁笑着啐道:“你自己去跟他说,看他不扯烂你这张嘴!”她呵呵笑起来。

    连一直不苟言笑的李伟也跟着笑了。

    张大官人看到李伟难得一见的笑脸,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我说李伟,你还是别笑了,你笑比哭还难看!”

    人活在世上就不可能没有烦恼,即便罗慧宁也是如此,人的一生不可能完美无缺,没有缺憾就失去了对美好的希望,太完美的生活也会让人索然无味,喜怒哀乐交织在一起,才能构筑出一个完整的人生。

    张大官人的第二次人生到目前为止还算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拥有了很多人努力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他的仕途之路,已经让无数人为之感叹。

    臧金堂就这无数人之中的一个,他兢兢业业的干了三十多年,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体委副主任,比起张扬他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可随着张扬来体委工作的时间越来越久,臧金堂从开始的抵触,到后来的惊奇,再到现在的服气,他的心理过程经过了一连串的变化,就在臧金堂开始对张扬心服口服,准备认认真真的在张扬的领导下工作的时候,他遇到了麻烦。

    文国权离开南锡的当天,臧金堂就被南锡市纪委叫去问话,说是问话,其实就是一个情况说明,纪委找臧金堂过去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这些证据都是省纪委提供给他们的,当纪委工作人员把臧金堂行贿的事情一说出来,臧金堂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其实自从听说惠敬民被双规之后,臧金堂终日就处于惶恐不安中,他过去为了想更进一步,给时任省体委主任的惠敬民送过礼,钱的数额并不大,他送了一万元给惠敬民,可是这一万元刚巧到了立案标准。

    惠敬民在心里防线被攻破之后,能够想起的事情基本上都交代了,臧金堂是最先被供出来的一批人,这也很正常,既然交代都是先捡着不重要的说,数额巨大,性质严重的都放在后面。

    纪委书记李培源亲自负责问话,他神情严峻道:“臧金堂同志,你是一个老同志,我希望你能够意识到自己所犯的错误,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把你的问题全部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