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川听说张扬调来东江工作,又惊又喜道:“真的?”

    张扬点了点头道:“下个月初就会正式上班。”

    余川和马力都属于改革后先富起来的一批人,但是他们在官场上欠缺关系,在当今的社会环境下,你有钱但是没有关系背景,做事一样不容易,所以他们急于在官场上找到一个有力的靠山,张扬的出现无疑让他们看到了一丝曙光,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以后要和张扬拉近关系,毕竟用得着人家的还有很多地方。

    张扬临走的时候,余川把那辆悍马借给了他,那辆车是马力弄来的,余川本来想自己开,可是太招摇,又太耗油,所以大半时间都闲在店里,准备以后等展厅开了,放在门口当展品。

    张扬嘴里说着太招摇了,心里面却开心非常,反正又不是长期使用,临时借来开开无妨,当晚走的时候就开着那辆悍马回去了。

    张大官人有个特点,嘴里整天念叨着低调,可干的事情几乎没有一件低调的,第二天他开着那辆悍马就去了党校,按理说他上课是没那么积极的,可今天是省长宋怀明过来讲课,他未来岳父大人的场不能不捧。

    东江虽然是平海省会,可平时悍马车也不多见,一路之上就赚尽了眼球,开到党校门口的时候,门卫伸头看看,看到是这位爷,赶紧把栏杆给升起来了,张扬在党校的名气不是一般的大。

    悍马车驶入校园,党校的几名干部都站在停车场那里,张扬看到这阵势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人家肯定不是迎接自己的,果不其然,外面驶入了一辆红旗车,从牌号他就认出是宋怀明的车。

    宋怀明下车的时候也留意到了那辆悍马,不知为什么,他在还没看清车内情况的时候就认为里面坐的是张扬。果不其然,张扬推开车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怀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骂,这混小子走到哪儿折腾到哪儿。

    张扬担心宋怀明看到自己,趁着他没下车赶紧扎入了人群中。

    宋怀明向身边的秘书钟培元道:“你看到他没有?”

    钟培元一脸愕然道:“谁啊?”其实他看得清清楚楚,也明白宋怀明在问什么,可有些话不方便说。

    宋怀明有些不满的看了钟培元一眼,秘书这一行干久了都变得滑不留手,装傻充愣是他们的强项。

    钟培元对宋怀明的心理揣摩的很透,单单从他的眼神中已经感觉到了他的不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宋省长,十点钟有您的讲座。“宋怀明点了点头,钟培元是在提醒自己,今天他是来讲课的而不是为了其他。

    党校教务处主任张立兰满面春风的迎了过来:“宋省长好!”

    宋怀明淡淡笑了笑,暂时把张扬的事情忘掉:“小张,今天安排我在哪里讲课啊?”

    张立兰道:“第一阶梯教室,听说宋省长要过来做专题讲座,全体师生的热情都很高,已经早早的在教室里等着了。”

    宋怀明道:“好啊,咱们这就过去,不要让大家久等了。”

    宋怀明这次前来所做报告的主题是反腐倡廉。

    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宋怀明走入教师之后,全体师生起身热烈鼓掌,宋怀明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走上主席台,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对着麦克风道:“大家好,谢谢大家热烈的掌声,你们的掌声给了我很强的信心,我相信我在这个讲台上能够扮演好一日之师的角色……”

    掌声再度响起。

    宋怀明笑道:“大家的热情很高,但是任何事都要恰到好处,鼓掌也是这样,本来鼓掌是好事,可我话还没说完,你们就鼓掌,搞得我下面想说的话都忘记了。”

    教室内响起会心的笑声,张大官人也笑了起来,宋怀明还是有些幽默感的。

    宋怀明掏出了事先写好的讲演稿,可他并没有放在讲台上,而是扔到了一旁的字纸篓内:“冲着大家的这份热情,这讲演稿我不用了,今天我就随心所欲的发挥一下,谈论一下反腐倡廉的问题。”

    他的这一动作是在作秀,可是很有效,又引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张大官人在下面观察着宋怀明的表现,发现自己的政治境界距离这些高手还差的太远。

    宋怀明道:“其实大家都知道,反腐倡廉工作是我党立党之本、执政之基,全力推进党的反腐倡廉工作是我党面对新形势新任务做出的历史抉择。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位党员干部都清楚自己肩负的职责重担。“志当存高远”,从加入党组织的那一刻起,我们的誓词、行动就紧紧和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联系在了一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宗旨,任何时期都不能忘记,应时刻铭刻在心中。只有认真学习,执行中央反腐倡廉和干部廉洁自律的有关规定,时刻牢筑反腐倡廉的思想防线,一心为党、一心为公,廉洁自律,克己奉公,永葆党员干部的纯洁公仆本色,拒腐蚀永不沾,才能保证党的事业不断前进,不断取得新胜利。要提高拒腐防变的能力,保持廉洁自律,就要做到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不断学习,提高认识,增强拒腐防变的免疫力从很多腐败者违法犯罪的轨迹中,不难看出,他们的不义之财来自于权力,他们用权力演绎了一场场淋漓尽致的权钱、权色交易之戏。他们无视党纪国法,目无组织纪律,不顾群众利益,弄虚作假,独断专行,横行霸道,腐化堕落,不仅严重败坏了党风政风,而且使人民群众利益遭受了严重损失。这些年来,我们的身边有不少的党员干部由于放松了对世界观、人生观的改造,抵御不住诱惑,走向了犯罪的深渊,以致身陷囹圄,结果令人痛心、扼腕疾首。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人们无利而不往,做为一个共产党员,要清醒的认识到身上担负的历史使命,深刻领会党中央在党的廉政建设中的深谋远虑,全面增强对拒腐防变的认识,提高自身的免疫力,不断增强政治学习的紧迫感和责任感,加强思想改造,树立牢固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权利关,时刻清醒的认识到权力是谁负于的,应该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谁谋利益,要真正做到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时刻牢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做到自重、自律、自警,常怀律己之心,常修为官之德,始终保持共产党人的浩然正气。

    第二,以案为鉴,警钟长鸣,筑牢拒腐防变的防线近些年来,贪污腐败案呈逐年上升的趋势,而每一件案子的背后,无不发人深醒,令人深思,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贪官们留下了千古骂名,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以案为鉴,才能警钟长鸣,做为一名共产党员要清醒地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人莫贪,清贫为官是正道”,古往今来,贪官贪恋美色、钱财、权力,如和坤之流永远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而一心为民、清正为官,“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刘墉等永远被人民铭记在心里。

    古人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是讲为政者必须身正行直,办事公道。作为一名国家工作人员,如果说一套,做一套,就逐步失去群众的信任,就会影响党在群众中的形象。因此,在本职工作岗位上,一定要树立正确的权力观、政绩观,要立共产主义的大志,成人民群众的大事,把心思用在工作上,用在干事业上,用在为人民群众谋利益上,对等权力要有如履薄冰的精神,要慎权,要严于自律、公道正派、洁身自好,清廉自守,否则就“一失足成千古恨”,成为了徐光然之流。小洞不补,大洞吃苦,要把组织和群众的监督当作是一面镜子,经常照一照,检查一下,及时加以改进和纠正。在日常工作中要常怀律已之心,常思为民之责,手莫伸、人莫贪,在自己面前真正筑起一道防腐防变的铁篱笆。

    第三,勤奋做事,廉洁做人,永葆公仆本色我希望大家能够充分领会到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重要性,做为一名共产党员要时刻将自己的工作实践,跟人民群众的具体利益联系在一起,做事谦虚谨慎、严于律己、廉洁奉公,要为民做老实事,做本分事,要在错综复杂的社会中找准自己的人生价值航标,千万不能背离了为民办事的航线,否则悔之晚矣。在市场经济的形势下,只有自觉地进行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改造,坚定自己的信念,牢记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提高自我约束能力,提高自我警省能力,坚决抵制市场经济条件下物欲横流的诱惑,过好权利关、金钱关、人情关,经受住各种考验,抵御住各种诱惑,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严格践行“三个代表”的要求,牢记全心全意为人民服的宗旨,站稳党和人民的立场,做到眼光远大,心胸开阔,自觉奉献,才能永葆人民公仆的本色,拒腐蚀永不沾……反腐倡廉的确是官场上永远无法回避的话题,宋怀明道:“其实我所说的这些道理,大家都懂,可是真正当诱惑摆在面前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禁受得住考验?清和贪,廉与腐就在一念之间,如果大家都能做到警钟长鸣,以史为鉴,严以律己,廉洁奉公,我相信我们的党员干部队伍会纯洁许多,我相信老百姓对我们的信任度会增加许多,我相信我们的改革之路会宽广许多,顺畅许多,我们的发展速度会加快许多!”

    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张扬鼓掌的时候看着周围,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可是感到激动的人并不多,这让张扬意识到,即使是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没有人真正相信,仅凭着宋怀明的这场讲演就可以彻底根治贪污腐败,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一个贪字,人的本性使然。

    宋怀明的这次讲演相当的成功,课后,他又和在场学员进行了现场讨论,张扬并没有提问,他和宋怀明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出风头表现自己。

    这堂课就要结束的时候,宋怀明的秘书钟培元来到张扬身边,躬下身低声向他道:“张扬,回头你去停车场一趟。”

    张扬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了,省长大人肯定是看到他那辆悍马车不顺眼,十有八九想要教训他一下。

    下课以后,张扬早早来到停车场等着,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宋怀明在党校几名领导的陪同下走过来,宋怀明示意让其他人留步,党校过来送行的领导也都知道张扬和宋怀明的关系,知道人家翁婿两人有话要谈,于是都识趣的停下脚步。

    宋怀明来到张扬面前,先看了看他的那辆悍马车,张扬正盘算着应该怎么向他解释。

    宋怀明向钟培元道:“小钟,你跟司机先回去,我坐张扬的车走!”

    钟培元愣了一下,马上点了点头,作为秘书,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服从。省长交代什么,他照做就是,至于原因,根本不需要多问。

    张扬赶紧拉开了车门,心说今天省长大人看来是火了,要找自己单练啊!不过看宋怀明现在的表情,丝毫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不过做官到了宋怀明这种境界,早已经喜怒不形于色,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宋怀明上了车,很舒服的靠在后座上,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车比我那红旗宽敞多了!”

    张扬道:“这是悍马H1,四门硬顶吉普车,海湾战争的时候,美国人的军用吉普车。”

    宋怀明没好气道:“我认识!”

    张扬从后视镜内看了看宋怀明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宋省长,您去哪儿,该不是让我开着这车把您送到省政府吧?”

    宋怀明道:“我出不起那个风头,送我去秋霞湖!”

    “秋霞湖?”张扬愕然道。

    宋怀明点了点头道:“我和顾书记约好了见面,你送我过去更方便。”

    张扬这才明白为什么宋怀明要挑自己的车坐,原来是要去见前省委书记顾允知,怪不得他让秘书和司机先走呢,看来宋怀明不想别人知道他和顾允知见面的事情。

    汽车驶出党校大门,宋怀明道:“这车多大排量?”

    “6.5带涡轮增压,柴油发动机!”

    宋怀明皱了皱眉头道:“既不经济也不环保,你哪弄来的?”他终于切入了正题。

    张扬道:“我刚来东江,还没去单位报到,朋友借给我先用的,他们自己也嫌太费油,我就是图个方便。”

    宋怀明反问道:“方便吗?”

    张扬很狡黠的回答道:“我想去青龙潭看看新城区规划的那片地,路不好走,开这车方便些,什么样的路况都能应付,在一米深的水里开一整天都没问题。”

    宋怀明没说什么,不过有一点他得承认,坐在这车里的确很宽敞舒服,还有,车窗贴膜也很好,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当领导的都喜欢保持一点神秘感。

    自从江城制药厂的那件事之后,顾允知变得心灰意冷,胡茵茹的回归让药厂的生产经营终于重归正途,顾允知彻底放下了一切,回到东江的家中,这段时间,他除了钓鱼喝茶,闲来就去古玩市场淘几件瓷器,表面上看生活的平静,可是顾允知的内心却始终无法归于平静,儿子顾明健杳无音讯,虽然顾明健很不争气,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顾允知口口声声和他断绝一切关系,那份血脉亲情又岂是轻易割舍掉的?

    宋怀明和顾允知约在下午两点见面,中午他和张扬在秋霞湖畔随便吃了一些。

    来到顾允知位于秋霞湖畔的别墅,顾允知正在院落中整理着买来不久的一些瓷器碎片,用胶将瓷器的缺损处粘合好。

    看到宋怀明和张扬一起进来,顾允知显得有些惊喜。

    “吃饭了没有?”

    宋怀明点了点头道:“顾书记,我们在机关食堂吃过了。”

    顾允知道:“食堂的饭菜有什么吃头,让你早点过来吃饭,你也不听,架子可真够大的。”

    宋怀明笑道:“我就是架子再大也不敢在顾书记面前摆架子,在我心中您永远是我的领导。”

    顾允知呵呵笑道:“一旦到了在别人心中的时候,就证明我距离见马克思不远了。”

    宋怀明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顾允知乐呵呵招呼他们坐下,自己去水喉前洗净了双手。

    其实如果不是宋怀明让他过来,张扬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来拜访顾允知的,两位都是他的准岳父,他对顾允知早就改口叫了爸,当着宋怀明的面,这称呼上还真是有些为难。

    顾允知何等人物,他当然能够体谅张扬的为难,笑道:“张扬,你去后院帮我除除草吧,我和宋省长单独聊聊。”

    张扬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

    顾允知让他去后院除草,一来是给他一个避免尴尬的借口,二来是让他去看看顾佳彤的坟冢。

    张扬走后,顾允知向宋怀明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大陶壶给宋怀明倒了杯茶,大麦茶。

    宋怀明双手接过:“今天我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打扰到顾书记的清净。”

    顾允知淡然笑道:“清净惯了,心里就觉着有些寂寞,说实话,我这两天倒是渴望有人陪我说说话。”

    宋怀明道:“顾书记,东江要建设新城区了,规划的起步区是青龙潭。”

    顾允知眉毛扬了扬道:“青龙潭?那不是距离这里很近,好像不到五公里吧?”

    宋怀明道:“秋霞湖也在规划范围内,到时候可能你这片地方也属于拆迁范围。”

    顾允知对此表现的相当开通,他笑道:“拆就拆呗,只要政府需要,我这个老党员当然不会给政府挡路,只是希望到时候你们要提前通知我一声,我要把女儿的坟冢移走。”说到这里顾允知的脸上不免掠过一丝伤感之色。

    宋怀明道:“距离这一带的动迁还早,新城规划刚刚开始,指挥部还没有组建,这次省里对东江的工作给予全力支持,抽调了不少的精兵强将来负责新城区的工作。”

    顾允知道:“张扬是不是也被你们调来了?”他在政坛纵横多年,虽然宋怀明没说,可是他已经从宋怀明的口风中觉察到了这件事。

    宋怀明喝了口大麦茶,低声道:“梁天正点他的名,乔书记亲自点头的。”

    顾允知隐约猜到了宋怀明这次前来的本意,宋怀明绝不是为了张扬前来,自从自己离开之后,平海的政坛就陷入重新组合的阶段,宋怀明无疑在这次的重组中没有占到任何的上风,省委书记乔振梁以过硬的背景和有力的手腕将平海的政权牢牢掌控在手心之中,这些年宋怀明显然是不得志的。

    宋怀明今天登门是来求教:“顾书记,你对平海现在的发展有什么看法?”

    顾允知笑道:“没什么看法,感觉越来越好,人民的生活不断提高。”既然离开政坛,就不想妄论政坛之事。

    宋怀明道:“顾书记,实不相瞒,今天过来我是真心求教啊!”

    顾允知微笑道:“怀明,要是谈到钓鱼或者是瓷器鉴赏,我愿意教你,可是政坛上的事情,我离开太久了,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最为千变万化的就是政治,老虎离开山林,就失去了敏锐的嗅觉和捕食的能力,怀明,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意见,而是我给不出任何的意见,我所认为正确的,未必是适应当今时代的。”

    宋怀明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的失落。

    顾允知道:“如果硬要我说,我就送给你两个字,沟通!”

    宋怀明心中暗道,沟通?是让自己和乔振梁多多沟通吗?

    顾允知的目光却重新回到那堆破破烂烂的瓷器上:“怀明啊,你看看,我淘来的这些瓷器中有没有精品啊?”

    宋怀明道:“瓷器方面我不懂,不过我看这些瓷器都有明显的瑕疵啊!”

    顾允知微笑道:“这世上没有毫无瑕疵的东西,瓷器也是一样,这些瓷器,即使是普通人一眼就能看到瑕疵,自然就忽略了它们的美,可有些看似完美的东西,人们往往只顾得上欣赏它的美,却忽略了它隐藏起来的缺点,所以我看瓷器的角度和别人不同!”

    宋怀明没说话,望着那堆不起眼的瓷器,若有所悟。

    张扬轻轻抚摸着顾佳彤的墓碑,想起顾佳彤的音容笑貌,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酸楚,一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接受顾佳彤离去的现实,他内心深处仍然期望着奇迹的出现。

    当天张扬把宋怀明送回政府之后,他又回到了这里,顾允知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去而复返,张扬到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张扬道:“爸,我回来是想跟您说,我这次被调到东江工作了。”

    顾允知笑着点了点头:“下午宋省长跟我说过了。”

    张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来东江好几天了,一直都没有过来探望您,您不会生我气吧?”

    顾允知道:“怎么会?”

    他将火炉上炖着的一壶黄酒拎了下来,张扬慌忙接了过去。

    顾允知道:“我蒸了螃蟹,红烧了一条花鲢,就等着你回来陪我喝酒。”

    张扬笑道:“您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直觉!”

    张扬不由得想到,如果自己没回来,顾允知岂不是要一个人借酒浇愁了?顾允知离休后的生活并不如意,甚至可以用晚景凄凉来形容,女儿佳彤离开了人世,儿子顾明健是个不争气的败家子,小女儿顾养养虽然乖巧,可是现在还在读书,不在他身边,家里虽然还有保姆照顾,可毕竟孤单。看到顾允知的现状,张扬不由得有些自责,他向顾允知道:“爸,以后我在东江工作,就可以经常来看您了。”

    顾允知微笑道:“心里记得我,时常过来看看就行,我又不是老得不能动?”

    张扬给他倒了一碗热腾腾的黄酒,自己也倒了一碗。爷俩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顾允知道:“下午宋省长告诉我,秋霞湖也属于新城区的规划范围,可能用不了几年这里就要拆了。”

    张扬道:“具体的规划我不清楚,真要是规划范围内,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顾允知摇了摇头道:“别搞特殊化,做官就要有个做官的样子,要把心态放正,不可以顾及私利。”

    张扬点了点头。

    顾允知道:“你来东江具体负责什么工作?”

    “听说是新城区的招商工作,我还没去报到。”张扬放下酒碗,有些不解道:“爸,最早找我谈工作调动的是阎国涛,后来乔书记也专门跟我提起过这件事,都说梁天正本着求贤若渴的心理想把我给挖到东江来,可我总觉着这件事有点奇怪。”

    顾允知用目光鼓励张扬继续说下去。

    张扬道:“我就是一处级干部,值得这么多领导关注吗?这事儿是不是有点隆重了点?”

    顾允知淡然道:“你比过去长进多了。”他这样说等于认同了张扬的看法,张扬看问题全面了许多。

    张扬道:“我过去在湍江水污染事件上得罪过梁天正,您说他该不会利用这次机会公报私仇,把我弄到他治下,可着劲的折腾我吧?”

    顾允知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梁天正的心胸还不至于如此狭窄。”对这些当年的部下,顾允知还是有着相当了解的。

    张扬道:“那看来他对我真的是求贤若渴,我有那么大能耐吗?”

    顾允知话锋一转道:“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把秦清调往岚山吗?”

    乍一提起这件事,张扬不由得有些尴尬,想当初顾允知把秦清调往岚山的时候,正是他和秦清之间的绯闻传得最盛的时候,张扬始终认为,顾允知把秦清调过去,不仅仅是因为秦清有能力,工作上有需要,而且顾允知似乎有要把他和秦清分开的意思,在那时顾允知就已经察觉了他和顾佳彤之间的暧昧。在顾允知面前,张扬不敢打马虎眼,最明智的应对就是保持沉默。

    顾允知道:“在官场上想走得长远,关键不在于你有多少优点,而在于你有多少缺点暴露在外,缺点越多,给别人的机会也就越多,一个官员不出事,不代表他没有问题,不代表他的身上没有缺点,有了缺点,别人不去指出,不拿缺点去做文章,并非别人宽容,而是因为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被利用的也不仅仅是他的能力,很多时候缺点也有价值。”

    张扬有些听不懂顾允知的话:“缺点有什么价值?”

    顾允知微笑道:“放长线钓大鱼!”

    顾允知的话让张扬如同醍醐灌顶,难道乔振梁这次将自己放在东江就是为了找自己的毛病?为了随时向宋怀明发难?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的矛盾并没有那么激烈?

    顾允知道:“上头在想什么,你猜不透,既然猜不透就不要去想,做好你的本分,别当那个倒霉孩子。”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道:“虽然你不会听我的,可我还是要说。”

    张扬道:“爸,您是说我是一只鱼饵,谁才是大鱼呢?”

    顾允知道:“官场上的很多事我都看不明白了,其实你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在体制中混下去。”说到这里,他再不谈官场上的事情,无论张扬怎样询问,他都不再答话。

    连张扬自己都觉着无趣了。

    在顾允知看来张扬的政治悟性远没到登堂入室的地步,平海表面上看非常平静,可是省委书记乔振梁和省长宋怀明之间的权力之争已经图穷匕见,乔振梁对大权的专揽已经引起了宋怀明的强烈不满,顾允知虽然退了下来,可是他能够看出乔振梁在政治方面趋于保守,改革方面甚至不如当初的自己,他的更多精力都放在管理和斗争中,这种管理并没有用在经济上,宋怀明是个务实改革派,两人之间矛盾的产生在所难免。

    宋怀明今天找自己来取经,虽然顾允知没有给予他任何的建议,但是他能够看出宋怀明对目前的处境非常的不满,对一个官员来说,政见得不到认同,抱负得不到施展,无疑是最为郁闷的事情,早在顾允知当政之时,他就知道宋怀明是个不轻易服输的人,乔振梁来到平海之后,宋怀明表面上步步败退,其根本的原因是宋怀明的政治立场并不明确,众所周之,宋怀明曾经受到乔老的提携,算得上乔老的门生,因为张扬和楚嫣然的联姻,而让他和副总理文国权走近,在外人看来宋怀明和文国权已经处在同一阵营,可顾允知却看出,宋怀明一直都很矛盾,一个有主见的人,一个性格鲜明的人,不会轻易选择阵营,但是政治现实却逼迫你不得不作出抉择,宋怀明过来问计,已经体现出他的内心矛盾即将处于爆发的边缘。

    乔振梁调张扬入东江,这一手棋极可能是留有后招。宋怀明不会没有觉察,距离政府换届不到两年的时间,可以想象得到,围绕权力的争斗必将进入白热化。顾允知虽然远离政坛,可是有些消息他是知道的,在政府总理的位置上,文国权和傅宪梁之争也变得越发激烈,围绕最终权位的归宿,在全国的范围内必将引起一场波澜广阔的震动。

    顾允知的目光落在张扬的身上,这小子是个从不循规蹈矩的家伙,如果想确切的形容他,应该是个政治上的愣头青,不管什么情况,不管对方是谁,他热情上来,就会冲上去毫不犹豫的搅局,可顾允知又认为张扬的能量也很有限,放在小河沟里或许能够兴风作浪,可是放在汪洋大海中,就算翻腾起一些浪花,在汹涌澎湃的波涛面前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见。

    张扬看到顾允知呆呆出神了半天,不由问道:“爸,你在想什么?”

    顾允知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张扬愣了一下,不明白顾允知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他还是回答道:“二十七!”事实上他年龄改大了三岁。

    “二十七岁的正处级干部在国内也算少见了。”

    张扬道:“我还指望着三十岁之前能够再晋一级呢。”

    顾允知道:“也该解决人生大事了。”

    张扬听他提起这件事明显尴尬起来。

    顾允知道:“佳彤走了这么久,你没必要继续感到困扰,你是时候成家了。”

    张扬道:“倒是考虑了,不过嫣然和我都很忙,所以可能还需要等两年。”

    顾允知道:“只有成家之后,一个男人才会真正成长起来,才会有责任感。”

    张扬的党校学习生活是极其自由的,就算他一次不去听课,也不用担心有人给他打旷课,教务主任张立兰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对待他是格外照顾,党校研究生班虽然名额紧张,可张大官人仍然毫无悬念的成为其中一员,这一期的研究生班,除了他以外基本上都是副厅以上的官员,张扬从中找到了不少熟人的名字,如江城市委书记杜天野,又如东江常务副市长隋国明,研究生班也属于函授性质,每年集中学习两次,三年之后,轻轻松松就可以拿到研究生学历,不过没有硕士学位,但是对于工作操劳的领导来说,百忙之中根本抽不出太多时间去学习,有了这样提升学历的机会当然趋之若鹜。

    张扬站在研究生班公布的名单前,看了一遍,终于在末尾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这倒没什么,无论是从学员名单的职务级别上还是从英文字母顺序上他都应该排名老末。重要的不是排在哪里,重要的是他被录取了。

    党校同期学员中也有不少报名的,他们站在榜单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多数都失望的摇头走开了,梁晓鸥也是其中的一个失意者,她才是副处级别,第一期肯定轮不上她。看到榜单上张扬的名字,她有些羡慕的拍了拍张扬的手臂:“你录取了啊!”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张大官人脸上充满着得意,不过他也明白要低调的道理,一低头逃出了人群,梁晓鸥在身后跟着他:“喂!逃什么?被研究生班录取了,大好事,你得请客!”

    又有几名同伴同学跟了过来:“张扬,你得请客!”

    张扬笑道:“请!请!我一定请,晚上我请大家去对面根据地吃饭。”

    梁晓鸥道:“太没诚意了,根据地的饭菜还不如咱们食堂呢,换一家,都研究生了,怎么也得提升点档次!”其他人都跟着起哄。

    张扬想了想道:“那就望江楼吧。”

    梁晓鸥道:“行,我这就去叫同学们!”

    张扬道:“嗳,嗳!咱能低调点儿吗?我挣那点工资也不容易,说好了,中午就一桌饭,咱们见者有份,其他人,还是别招呼了。”这并不是张大官人小气,是因为他不想太招摇,单单是开悍马车的事情已经让他成为全校瞩目的人物了。

    梁晓鸥啐道:“小气!两桌!把咱们班的都叫上!”梁晓鸥在党校培训班还是班长,他们这个组有三十八个人,一桌肯定是不够的,得四桌。

    周围同学欢呼起来,转身去通知班级里的其他同学。

    梁晓鸥和他们约好集合地点,又来到张扬身边,微笑望着他,似乎宰了他这一刀相当的得意。

    张大官人苦着脸道:“今儿你是磨刀霍霍向猪羊,不把我宰出血你不甘心啊!”

    梁晓鸥格格笑了起来:“咱们班级这么多人就出了你一个研究生,你说这件事值不值得庆贺?”

    张扬道:“我倒不是怕请客,咱能低调点吗?让别人知道,还不知道会说什么。”

    梁晓鸥道:“不管通过什么方法,只要能被研究生班录取就是本事,其实大家谁没找关系,不过都没有你厉害。别怕人知道,不遭人妒是庸才。”

    张扬道:“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舒坦多了。”

    梁晓鸥道:“你也别肉疼,回头吃完饭开张发票,我帮你报了。”

    张扬乐呵呵点了点头道:“你对我这么好,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梁晓鸥啐道:“德行,我可是有主的人了,你可不要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张扬道:“我也有主了,我看你的时候,跟看自己哥们似的,一起洗澡去厕所我都不会有非分之想。”

    梁晓鸥气得照着他肩头就是两拳:“找打是不是?有那么寒碜人的吗?”

    张扬道:“那你是想让我产生点非分之想咯?”

    “找打啊!”

    当晚张扬在望江楼订了四桌饭,宴请同班同学,其实大家也只是找那么一个借口聚一聚,张大官人作为班级内唯一一个被录取的研究生,自然成为众人围攻的目标,其中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诚心恭喜的人不多,这年月谁巴结别人比自己好啊。还好他千杯不醉,对于同学们的敬酒是来者不拒。

    原本同学间的聚会充满了欢乐祥和,可邵安康的出现却破坏了现场和谐的气氛。

    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这厮突然就出现在聚会的现场。

    梁晓鸥当时正在向张扬敬酒,邵安康的出现让她也是微微一怔,刚刚才和邵安康通过电话,告诉他自己在外面和同学聚会,她诧异道:“安康,你怎么来了?”

    邵安康道:“小鸥,你跟我回去!“梁晓鸥道:“安康,我们聚会才刚刚开始,你有什么事啊?”

    邵安康脸色铁青,一把就将梁晓鸥的手腕给抓住了:“你跟我走!”

    所有同学都愣了,张扬看到这厮,心里明白了,他和邵安康打过交道,不用问这厮把自己当成假想情敌了,张大官人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不方便说话,邵安康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同班同学中有位东江本地的干部认识邵安康,他笑着走了过来:“小邵啊,既然来了,就坐下喝两杯吧,今天张扬被研究生班录取了,他请同学们一起聚聚庆祝一下。”

    邵安康道:“你们玩你们的,我和小鸥有点事先走了。”

    梁晓鸥明显生气了:“邵安康,你什么意思啊?我不就是同学聚会吗?你管得是不是有些宽了?”

    邵安康道:“人家录取研究生干你什么事?你高兴什么?”他压抑多日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了。

    梁晓鸥怒道:“邵安康,你胡说什么?”

    邵安康指着张扬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跟他眉来眼去的多久了?他被录取你这么高兴啊?我怎么没见你为我这么高兴过?”

    周围同学都愣了,搞了半天是邵安康打翻了醋坛子,矛头直指张扬,这件事和其他人还真没多大关系,谁也不方便说话,其实在场人中对邵安康的话也是将信将疑,毕竟张扬的名声一直都不咋地,真要是和梁晓鸥出点啥事也很难说。其中不乏有幸灾乐祸者,心说你丫不是牛逼吗?现在捅娄子了吧,难看了吧!

    张扬到现在为止都保持沉默,他这辈子还从没被人这么冤枉过,他和梁晓鸥之间真是清清白白的。如果现场只有他和邵安康,他早就一拳揍了过去,可现在有梁晓鸥,他出手总不是那么回事,而且出手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只能是乱上添乱。

    梁晓鸥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忽然扬起手,极其清脆的打了邵安康一个耳光,怒道:“你给我滚,我决不许任何人侮辱我们的同学感情!”

    邵安康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不过这厮到底是教授出身,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疯了一样的向张扬扑了上去:“我今天跟你拼了!”

    张大官人慌忙一闪,邵安康扑了个空,把满桌的酒菜都给掀翻了,狼狈不堪的摔落在地上。

    周围有同学赶紧上去拦住邵安康,邵安康宛如一头被激怒的疯狗,咬牙切齿的骂道:“姓张的,你勾引我女朋友,我跟你没完!”

    张扬也握不住火了,怒道:“你他妈有病啊,我和梁晓鸥就是同学,你瞎寻思啥?”

    梁晓鸥又羞又愤,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捂着嘴跑了出去。

    张扬指着邵安康道:“把他放开,还教授呢,我看就是疯狗一只,什么玩意儿,来,你不是要打我吗?来啊!”

    这些同学也不是真心拉架,其实邵安康刚才的举动已经激起了不少人的愤怒,还有一部分人是巴不得看个热闹,无论张扬和梁晓鸥到底有没有那回事,邵安康来这么一出,都太过分了,周围人果然将邵安康放开了。

    邵安康红了眼,抄起桌上的酒瓶朝张扬就冲了上去,张扬不等他近身,又是一记窝心脚,踢得邵安康腾云驾雾般倒飞了出去,撞开房间的大门一直非到外面的走廊上,这次落地的姿势是典型的狗吃屎,趴在地上老半天没起来。

    这动静闹大了,饭店的客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张扬也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这个邵安康真是不可理喻,他愤愤然分开人群走了,一场聚会最后搞得不欢而散。

    张扬回到家里不久,梁成龙电话就追了过来:“我说,你和小鸥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扬道:“你丫什么意思?什么怎么回事?”

    梁成龙道:“张扬,我可警告你啊,我就小鸥一个妹妹,我……”

    “你他妈有毛病,你自己去问梁晓鸥,我连她毛也没沾。”

    梁成龙道:“可邵安康来我们家闹,说你和小鸥!”

    张扬道:“他胡说你不会抽他?你那位未来的妹夫就是一疯狗,妄想症,戴绿帽子妄想症。”

    这话梁成龙听着可不舒服,当年他也怀疑林清红和张扬有暧昧来着,他怒道:“你什么意思啊?”

    张扬道:“没意思,再往我身上扣屎盆子,朋友都没得做!”说完他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