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的目光再度投向天边,却发现天空已经黯淡下来,晚霞失去了刚才瑰丽的色彩,天空凝成了一片青灰色,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点点变得浓重,夜晚即将到来。

    薛老低声道:“这两天外面都在传言我生了重病,今天伟童也知道了。”

    薛世纶道:“是不是张扬泄露出去的?”

    薛老摇了摇头道:“那孩子我信得过。”

    薛世纶微微一怔,却不知父亲和张扬才认识没多久,为什么会对他如此信任。可是父亲既然说信得过,就有信得过的理由。薛世纶道:“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薛老淡然笑道:“谣言止于智者,传出这件事的人未必知道我的真实病情,不用理会。”

    薛世纶道:“乔振梁最近好像在刁难项诚。”

    薛老道:“项诚在管理水平上的确不怎么样,滨海开发区的事情,我问过张扬,那件事上项诚有失误,乔振梁身为农业部部长,对他问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薛世纶道:“您老不打算帮他说句话了?”

    薛老笑着摇了摇头道:“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就算乔振梁追究这件事,项诚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下台,大不了深刻检讨,颜面无光罢了,还好他的任期已经没有多长时间,这件事权当给他一个教训。”

    薛世纶欲言又止。

    薛老道:“有件事我一直都想问你。”

    薛世纶道:“爸,您说!”

    薛老转身望着他的双目,犀利的目光似乎想要穿透到薛世纶的心灵深处,薛世纶的表情如同古井不波,即使是在父亲的逼视之下也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慌乱,薛老道:“乔鹏举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薛世纶笑道:“爸,您怎么会把这件事想到我的身上?”

    薛老道:“不是最好!”

    “当然不是,我和乔家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薛老抬起头,望着悄然到来的夜幕,喃喃道:“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离京之前,张扬从文国权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撤县改市的事情已经基本定下来了,所差的只是最后的步骤,换句话来说,他这个县委书记,即将变成市委书记了。

    文国权特地嘱咐他要对此严格保密,张大官人此次来京可谓是收获颇丰,刚到京城的时候,一场又一场的接风宴把他喝得昏天暗地,眼看要走了,京城的这帮损友又一个个跳出来要给他接风,张大官人一一谢绝,当然像周兴国、徐建基、薛伟童这几位结拜兄妹的接风宴是必须要吃的。

    周兴国也知道张扬吃厌了京城的饭菜,特地约他们几个去密云水库钓鱼烧烤,张扬对钓鱼依然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次出来,发现周兴国的身边居然多了一个女伴,周兴国给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徐莫,清华中文讲师。”

    徐莫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她的父母是国家科学院院士,虽然相貌谈不上倾国倾城,倒也是楚楚动人,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知性美,这种娴静的气质和周兴国的沉稳极为相衬。

    徐建基也把洪月带来了,薛伟童到现在还是剩女一个,张扬倒是有,不过楚嫣然身在美国,女友他当然不缺,可是都见不得光。

    别看平时薛伟童男人气十足,可是仍然脱不了女孩子的好奇心,瞅到机会她把周兴国拽过来审问道:“你不是在追乔梦媛吗?怎么追着追着突然改变方向了?”

    周兴国哭笑不得道:“我什么时候追过乔梦媛?那是别人介绍,人家看我不来电,我总不能死乞白赖的赖着人家?”

    薛伟童叹了口气道:“所以说,你们男人啊,没有一个专情的!”

    张扬一旁道:“你说他就说他,别把我也算进去,其实我觉着周老大没错,人总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既然不来电,赶紧另换目标,大哥我支持你。”其实这厮是私心作祟,周兴国要是真追上了乔梦媛,他心里要不舒服了,这货是端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鱼他想要,熊掌他也想要,但凡是被他看中的姑娘,那啥来着……一个不能少。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扬负责生火,徐建基充当了主烤官,其他人帮忙串串儿,徐莫和他们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熟悉起来,她向张扬道:“张扬,我见过你!”

    张扬道:“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

    徐莫笑道:“你认识陈雪吧,当时我在图书馆看书,你和她一起离开了图书馆。”

    薛伟童大惊小怪道:“见了一面就记得那么清楚?”

    徐莫道:“陈雪是我们清华园的校花,又是个冷美人,平时对任何人的追求都不理不睬,想追她的男生很多,可是谁也不敢主动去碰壁,那天张扬去了图书馆,看到他们两人一起谈笑风生的出门,所以自然成为大家的瞩目焦点,大家都以为你是陈雪的男朋友呢。”

    薛伟童道:“他啊,早就有未婚妻了,楚嫣然,又漂亮又有钱的美国小姐。”

    张扬瞪了她一眼道:“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兴国笑道:“急了!我们这老三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群女孩子,未婚妻倒是有一个,可女朋友一大堆,我到现在都搞不清到底有几个。”

    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张扬笑道:“那我开涮是不是?要是嫣然听到你们这么说,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薛伟童道:“我真为嫣然感到不值,你要是我未婚夫啊,我就干脆把你给送净身房给咔嚓了,以后让你还敢再胡作非为不!”薛伟童说话从来都是大大咧咧,她说这种话不觉着难堪,可是徐莫和洪月都羞得满脸通红,这丫头也太敢说了。

    张大官人瞪大眼睛道:“妹子,你太狠了吧,让我断子绝孙啊!”

    薛伟童道:“我是为嫣然不值!”

    张扬道:“你跟我亲还是跟她亲啊,你是我妹还是她妹啊?”

    徐建基道:“其实男人风流点也不算啥毛病,某项研究证明,越是婚前风流的人,结婚后的婚姻约是稳固。”

    洪月道:“胡说八道,那是你们男人在自己找借口。”

    张扬附和道:“我也听说过,其实这道理很浅显,你们想想啊,婚前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玩过了,婚后自然收心养性了。”

    薛伟童道:“我呸!”

    徐莫也红着脸道:“你们都是在给自己的放纵找借口。”

    周兴国跟着点头道:“是啊,这两个放荡的家伙在给自己找借口呢。”

    徐建基慌忙撇清干系道:“放荡的那个是张扬,我就是说说,我可不是那种人。”

    张大官人叹道:“嗬,今儿是怎么了这是?说给我送行,结果成了我的批斗会了,我是国家干部,我是党员嗳!我对自身从来都是高标准严要求,我的原则性怎么也要比你们几个强吧?我平时也就是图个嘴痛快,违反原则的事情我可没干过。”

    薛伟童道:“应该说是没少干!”

    张扬道:“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丫头是铁了心跟我作对,你想想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正常男人谁看到美女没点反应啊?”

    他这么一说,徐莫和洪月又脸红了。

    徐建基慌忙道:“打住,打住啊,你聊着聊着怎么又朝限制级方向发展了?”

    张扬道:“就是说说,其实男女之间的关系随着发展最终都是要深入的,都是要朝限制级方向发展的。”

    徐莫红着脸拿起羊肉去河边冲洗。

    洪月也听不下去了,啐道:“张扬,太黄了你,我要向中纪委举报你。”她也起身离开了。

    薛伟童倒是无动于衷。

    周兴国笑道:“老三,差不多了啊,你这话有点毒。”

    张扬笑道:“我话黄了点,可具体事儿我没干啊,老二,你跟洪月早就深入了解过了吧?”

    徐建基道:“干你屁事啊?得!我说不过你,钓鱼去!”

    张扬转向周兴国道:“老大,徐讲师的口才如何?”

    周兴国的笑容变得尴尬了起来,他叫道:“建基,你别走啊,你走了谁来烤肉啊!”他起身追了过去。

    现场只有薛伟童陪着张扬了,她歪着脑袋问:“他们怎么就走了呢?”

    张扬道:“妹子,这还用问,心亏呗!”

    薛伟童道:“他们为什么要心亏呢?”

    张扬道:“你想想啊,我只是嘴上说说,一个个不是说我黄,就是说我流氓,可他们什么事都干了,居然还站在道德的标准上来批评我,你说他们虚伪不虚伪?”

    薛伟童道:“是挺虚伪的,可刚才我没听到他们说你流氓啊?”

    张扬道:“没有吗?”

    薛伟童点了点头道:“没有!真没有!”

    张大官人感叹道:“男人不流氓,纯属不正常,难道大家都觉着我不正常?看来在流氓的道路上,我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这货一脸的向往。

    薛伟童道:“三哥,您这张脸皮真是无敌了!”

    周兴国对此的评价是人不要脸则无敌,不过他可没有丝毫的贬义,在商场、在官场、在情场,但凡竞争激烈的地方,你要是要脸,那你就必然处于弱势,不要脸并不是寡廉鲜耻,不要脸也有境界之分,张扬在这种境界上已有小成。

    今天的这顿烧烤张大官人吃的是津津有味,时不时冒出几句黄腔,张大官人知道,其实女人和男人在很多地方都一样,女人也喜欢听这类的笑话,不过她们更顾及颜面,做矜持状,心里却是偷着乐。

    吃饭的时候,不知哪儿窜来了一只野猫,薛伟童担心它偷东西吃,拿起一个石块,将野猫给赶走,那野猫哧溜一声窜上了树梢,张大官人却因此而触发了灵感,这货笑眯眯道:“我忽然想起一故事,动物界在一起召开知识竞赛,主持人问:猫是不是会爬树?”

    徐建基道:“你这不是废话吗,猫当然会爬树。”

    张扬道:“你别打岔,主持人问完,老鹰就抢答:会!主持人说:举例说明。老鹰含泪道:那年,我睡熟了,猫爬上了树……再后来就有了猫头鹰……”

    徐莫忍不住笑了起来,洪月开始还想忍着,可是实在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张扬这会儿转向徐建基道:“你会爬树吗?”

    徐建基笑骂道:“你小子就是满口的黄腔,老鹰那是卵生,猫是胎生,这哪跟哪,就算猫爬上去,也生不出猫头鹰来。”

    张扬道:“科学家,看不出你还真严谨,听说这山上有母狼,二哥你要是遇上保不齐明年这里就出来几个小狼人。”

    一群人又笑了起来,周兴国忍俊不禁道:“张扬,你小子也顾忌点,有女士在场。”

    张扬道:“三位女士,你们可都要留点神,尤其是遇到会爬树的男人。”

    周兴国道:“你不是挺会爬树的吗?”

    徐建基指着远处的树枝道:“那儿有只鹰,张扬,你赶紧爬上去!”他的话又引来一阵笑声。

    薛伟童叹了口气道:“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三个都不是好人,连猫头鹰都不放过!”

    薛伟童不是听不懂这些故事,她只是有些不理解,张扬为什么要说这些成人笑话呢?她心里存不住事儿,回去的路上就问张扬:“三哥,人家徐莫可是大学讲师,你当着人家的面大讲黄色小笑话,不太好吧。”

    张扬道:“怎么不好?你看不到她听得那么开心?”

    薛伟童想了想徐莫刚才的确笑得很开心。

    张扬道:“大家都绷着,场面就会相当的虚伪,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人出来牺牲自己,调节气氛,我这人格调从来就不高,我说点儿黄段子,有助于他们尽快的深入感情。”

    薛伟童道:“够坏的你,尽不教人往好处想。”

    张扬笑眯眯道:“都老大不小的了,成年人谁不想这些事儿。”

    薛伟童听到这句话,面孔忽然有些发热,她慌忙把头扭向车窗外。却听张大官人得意唱道:“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

    张扬驾车离开京城经过平津的时候接到了乔梦媛的电话,乔梦媛返回京城了,张大官人顿时有种阴差阳错的感觉,自己前脚走,乔梦媛后脚就到了,这厮甚至都有种掉头返回京城的冲动。

    乔梦媛道:“你走了?”

    张扬道:“刚到平津,你要是不想我走,我可以现在就回去。”

    乔梦媛笑了一声:“工作要紧,我下周会去江城,可能抽时间去滨海看看。”

    张扬道:“别跟我说可能,你一定得过来,这么久没见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乔梦媛道:“说吧,电话里也能说。”

    张扬道:“电话中总不如面对面才能说得声情并茂。”

    乔梦媛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多的条件,不说了啊,你专心开车!”

    虽然没有见到乔梦媛,可是从她愉快的声音可以听出,她的心情应该有所好转,张扬对此也是颇为欣慰,他笑道:“你答应我一定过来,我就专心开车,不然,我现在就掉头去京城找你。”

    乔梦媛道:“你这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烦,好了,我答应你就是!”

    张大官人这才乐呵呵挂上了电话,女人说你烦的时候,并不代表着真的讨厌你,往往都是反义词,正如女人说你真坏,你讨厌,同样的词语代表着不同的意义。

    张大官人回到滨海后马上着手开发区的迁址工作,把土地还给老百姓并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但是在和开发区已经落户的两个企业谈判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些麻烦。

    两家企业规模都不大,自从落户开发区之后,效益也始终不好,其中最为麻烦的是阿尔法海洋生物制品厂,说是中法合资企业,可事实上法方也是个华人,名叫李市明,法国名字叫里德尔,他在这家企业前前后后一共投资了五百多万,不过企业的生产经营不景气,从建成到现在始终处于亏损状态。如果没有迁址这件事儿,里德尔也早就准备撤资了,可听说滨海要让他们把工厂迁走,这厮马上就来了精神,不但不准备走了,而且狮子大开口,一张口就是八千万,要求滨海方面赔偿八千万他才肯走。理由是迁址会对他的企业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县里派出多位人员跟他谈过,可这厮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就是说不通,到最后,县长许双奇拍板定案,提出赔偿他投资的五百万,可里德尔放话出来,低于八千万免谈。

    里德尔的态度显然影响到了另外一家企业,那家企业也跟着叫唤起来了,要求县里赔偿五千万。

    张扬回到滨海的第一场常委会就围绕这件事进行。

    县长许双奇把这件事简单说了一遍,他叹了口气道:“总之这件事很麻烦,现在开发区企业的对抗情绪很严重,他们认为当初是我们好话说尽把他们招商过来的,可现在已经投产了,我们又要把他们赶走,道理上说不过去。”

    张扬道:“谁要赶他们了?我是要给他们另选一个地方,在新的开发区配套设施完成之前,不会让他们提前入住,基本上属于无缝对接,对他们的生产经营造不成太大的影响,这也是从全市的整体规划考虑,你们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常务副县长董玉武道:“张书记,我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可是人家就只有两个字——不搬!除非我们用现金方式做出补偿。”

    张扬道:“不是说给他们政策上的优惠了吗?”

    董玉武道:“这两家企业经营情况都不景气,说实话,如果没有搬迁这件事,用不了多久他们自己都要撤资走人,可现在有了这件事,他们就抓住了机会,不但想把过去的损失都捞回去,还想趁机大赚一笔,拿阿尔法来说,他们一开口就要八千万,而且决不让步。”

    张大官人双眼一瞪,凶神恶煞般道:“八千万,银行里有,让他去抢!”

    所有常委都不说话了,张扬看到现场陷入沉默之中,忍不住道:“你们大家倒是说话啊,都说群策群力,都得帮忙想想主意。”

    许双奇道:“我是想不出什么主意,阿尔法生物制品厂是中法合资,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是要产生国际影响的,我总不能派人强行勒令他搬迁吧。”

    董玉武道:“其实这个李市明就是中国人,不过他现在弄了个法国籍,所以事情不好办了。”

    张扬道:“法国籍怎么着?还当是八国联军那时候,我还就不信这邪了,他要是不搬,就给我从这片土地上滚蛋!”

    所有人又静了下去,这种话也只有从这位县委书记嘴里能够说出来。

    张扬话锋一转道:“我这次去京城学习,顺便跟进了一下咱们撤县改市的事情,近期国务院会派专员下来考察,为了应对上级考察,也是为了更好的整顿滨海的城市面貌,我决定在滨海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市容市貌全面整顿。”

    许双奇道:“张书记,咱们不是刚刚整顿过,怎么又要整顿?”

    张扬道:“只要我在滨海,看到不合理的地方就要整顿,一直整顿到合理为止。”

    许双奇道:“可表面文章解决不了滨海真正的问题。”他已经忍无可忍,当着这么多常委的面公然和张扬唱起了反调。

    张扬道:“许县长,那你告诉我滨海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许双奇被他的反问给将住了,嘴巴动了动没说话。

    张扬道:“想改变一个城市的落后面貌,并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滨海搞成现在这幅模样,是长期积累下来的问题,我不想追究谁的责任,我只想从现在做起,从我们做起,让滨海在我们的手上重新焕发出属于她自身的光彩。”

    张大官人说完了,自认为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居然无人喝彩,张扬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董玉武身上,董玉武明白这是要掌声呢,要自己带头,这货赶紧鼓掌,董玉武这么一鼓掌,其他人也跟着鼓起掌来,县长许双奇虽然跟着鼓了两下,可这货出工不出力,两只手掌根本没有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