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明专门留出时间等待张扬的到来,他的秘书钟培元带领张扬来到办公室内。

    张扬规规矩矩叫了声宋书记,身为一个国家干部,要懂得把工作和生活分清楚,更何况身边还有钟培元。钟培元当然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呆在这里,给张扬倒好茶之后,马上离开了。

    宋怀明看到张扬仍然站在那里,微笑道:“坐!”他站起身来到张扬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张扬去沙发坐下。

    张扬看到宋怀明对自己的态度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看来自己在滨海遇到的麻烦应该没引起他的误会,也可能是楚嫣然的解释工作做的比较到位。

    张扬没忘自己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他把申请滨海成为保税区的相关文件交给宋怀明,宋怀明并没有看,直接将文件放在了沙发扶手上,微笑道:“这件事我和周省长交流过,他非常赞成这件事。”

    张扬道:“宋叔叔,我要不要去周省长那里沟通一下?”

    宋怀明摇了摇头道:“他不在东江,现在身在京城,关于滨海设立保税区的事情,我们仔细斟酌了一下,这件事由你提出并不合适,还是由省里直接提出,把握更大一些。”

    张大官人闻言大喜过望,如果省里愿意替他提出这件事当然更好不过,这就证明省里愿意替他出头,份量也要比滨海提出申请更重。张扬道:“多谢领导们对我的工作支持。”

    宋怀明笑道:“不仅仅是对你的工作支持,也是出于对平海经济未来发展的长远考虑,你的这个设想很棒,长期以来,我们都在寻找一个从根本上改变平海北部经济落后面貌的途径,是你给我们开拓了思路,保税区的设想真是太好了。”

    张大官人从来都不是一个抢占别人功劳的主儿,他如实说道:“宋叔叔,其实最早想起这件事的人不是我,是我的财政局长王志刚。”

    宋怀明道:“是不是你想起来的并不重要,一个好的领导要做到知人善任,你能够从滨海发现并重用这样的干部,足以证明你的眼光非常独到。”

    张扬谦虚道:“提拔了几个,也得罪了几个。”

    宋怀明呵呵笑了起来,他起身去办公桌上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茶,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张扬,前两天嫣然打电话过来了,你遇到的麻烦,我有所耳闻。”

    张大官人心中暗忖,幸亏我有先见之明,让嫣然先打电话回来解释,不过在洪诗娇的事情上,张大官人的确问心无愧。

    宋怀明道:“在官场中做事,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麻烦,一心为公,难免会触及到一些人的私利,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阻挠你,甚至报复你,只要你凡事做到问心无愧,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不重要。”

    张扬道:“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只要宋叔叔相信我就成。”

    宋怀明的回答耐人寻味:“嫣然相信你,我当然相信你!”

    张大官人咀嚼出他话中的含义,宋怀明对自己的信任取决于嫣然对他的信任,听这话的意思好像宋书记还是不太相信自己。张扬知道如果表太多的决心,反而会给人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所以他将话题重新回到保税区的事情上,笑道:“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给您送成立保税区的申请书,现在看来已经没我什么事了。”

    宋怀明道:“也不是没你什么事,省里只是想把这件事做得更有把握一些,周省长这次去京城,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目的就是斡旋这件事,如果上头对成立保税区的事情表示支持,这件事就基本上成了。”

    张扬道:“滨海经济基础薄弱,想在短时间内获得发展,首先要做的就是提升城市的吸引力,所以我必须在城市软硬件上下工夫,有了梧桐树不愁金凤凰。”

    宋怀明微笑望着张扬,看得出张扬现在的干劲很足,一直以来北港这个平海的东北角都是让历任领导最为头疼的地方,他真心希望张扬能够帮助他做出改变。

    聊完工作,张扬又问起柳玉莹和小庚新的情况,宋怀明道:“小庚新被他外公外婆带回北原了,你柳阿姨最近工作很忙。”

    张扬趁机提出这次来得过于匆忙,就不去家里了。

    宋怀明笑着点了点头道:“工作要紧,最近我事情也挺多,恐怕连陪你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身为省委书记,宋怀明的时间是极其宝贵的,张扬也不敢耽搁太久,他在办公室里呆了半个多小时,便起身告辞。

    张扬离开了宋怀明的办公室之后,直接去了省公安厅,他这次前来是为了帮高廉明送点东西,高廉明听说他来东江,特地买了些地方特产让他给父亲高仲和送来。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高仲和拿着张扬捎过来的海参,心中不免有些激动,他感慨道:“这混小子,过去无论走多远从没想起给我买过东西,怎么去了滨海居然转性了。”

    张扬笑道:“人是会变的,廉明也有长大的时候。”

    高仲和点了点头,微笑道:“张扬,他在那边表现怎样,没给你添麻烦吧?”

    张扬摇了摇头道:“他表现一直都很好,要说毛病倒是有一个。”

    高仲和侧耳倾听。

    张扬道:“见到漂亮女孩子就神魂颠倒,到那边之后,就没闲着,宁杀错没放过!”

    高仲和哈哈大笑起来,他当然清楚儿子上次因为感情受挫远走香港的事情,如果真的像张扬所说的那样,证明他已经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张扬道:“高叔叔放心吧,廉明现在比过去踏实了许多。”

    高仲和深有感触道:“这孩子一直都是小聪明,没受过什么挫折,我让他留在滨海,就是想磨练磨练他。”

    张扬道:“高叔叔,我和焱东商量过,廉明放在公安系统内,始终不能做到学以致用,我一开始的意思就是让他在基层锻炼锻炼,等一段时间,我打算让他去检察院工作。”

    高仲和道:“张扬,你做事我信得过,廉明这小子,更听你的话,我也不想他在美国所学的东西全都荒废,如果能够学以致用当然最好不过,手续上的事情,你不必为难,我来解决。”

    张扬点了点头,他喝了口茶道:“高叔叔,滨海的治安情况很差,我和焱东打算针对这件事做出一些整顿。”

    高仲和道:“放手去做,我会给你们全力支持。”

    张扬说出了心中的顾虑:“高叔叔,滨海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所以很多权力彼此之间界限不清,比如说缉私这一块,海关也管,公安系统也管,以后恐怕会有摩擦和扯皮的地方。”

    高仲和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然笑道:“我做事的原则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折中和妥协的余地,出了事情,你不管,他不管,只能让罪恶横行,至于我们出手惩恶扬善,触犯了别人的利益,别人说三道四,只当他们是放屁,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坚守原则,出了任何事,我都会给你们担着,捅出了漏子我帮你们解决,替我告诉焱东,放心大胆的去做,北港方面的问题我早就想解决一下,如果今年滨海的犯罪率仍然高居不下,你告诉程焱东,让他自己主动辞职算了。”

    高仲和的话无疑给张扬派送了一颗定心丸,张大官人这次前来一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二是为了寻求他的支持,滨海的上头还有北港,他和程焱东不可能一手遮天。两人正在积极的为整治滨海做出努力,但是在他们展开大动作之前,首先要寻求高层的支持。

    张扬离开省公安厅的时候,在楼下大厅遇到了前来办事的白沙区公安局长栾胜文,栾胜文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张老弟!”

    张扬笑道:“栾局,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栾胜文道:“我来这边很正常,你从滨海过来一趟可不容易。”

    张扬笑道:“过来给高厅送点东西。”

    栾胜文道:“我刚才还听说你的事情。”

    张大官人故作糊涂道:“啥?”

    栾胜文道:“你在省人民医院外面又打人了吧?”

    张扬道:“栾局,没有的事儿。”

    栾胜文笑了笑,心说你哪次来东江不给我惹点麻烦啊!

    张大官人猜到,肯定有人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向栾胜文做了汇报。

    栾胜文道:“老弟啊,是不是遇到麻烦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张扬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麻烦,我能处理好。”

    栾胜文还有事要办,和张扬客气了几句,匆忙告辞。

    张扬离开公安厅不久,祁山就打来了电话,问明张扬所在的地点,让他在那里等着,没多久就看到祁山的辉腾车出现在他的面前。张扬低头朝车里看了看,发现武意和那两个女孩子都不在里面,有些好奇道:“武意她们呢?”

    祁山等张扬坐进来方才道:“我已经安排她们住下了,苏甜的家人晚上才能过来,俩小女孩都吓得不行,武意陪着她们呢。”

    张扬不由得笑了起来,他把这次事情的始末告诉了祁山。

    祁山笑道:“这个武意还真是一个热心肠。”

    张扬道:“这事儿错在苏甜的父亲,他酒后开车,而且肇事逃逸。”

    祁山道:“事情我已经搞明白了,那个苏广成是在东江做服装批发生意的,昨晚因为业务多喝了几杯,一早又得起来接女儿,所以酒还没醒就开车去了火车站,结果在路上把一位老人给撞了,他当时吓懵了把车一扔,就跑了,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应该算不上逃逸,他打电话报警了,也叫了救护车,只不过是害怕警察查出他酒驾,所以逃离了现场。”

    张扬道:“那怎么被人抓住的?”

    “后来是他自己投案自首的。”

    张扬道:“还算他有点良心。”

    祁山道:“那俩女孩儿也挺可怜的,明天还要参加艺术学院的面试,今天就遇到这种事。”

    张扬道:“你多帮帮人家呗,这次学雷锋做好事的机会让给你了。”

    祁山道:“受伤的老人叫王炳臻,也是位离休的处级干部,今天被你揍得那个胖子是他孙子王鹏,那群都是他朋友,一帮小子都是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本来这种事责任都很清楚,肇事方负责给他治病并承担责任,估计什么都算上也就是十万左右,可王鹏抓住机会想要很敲一笔,他想要五十万。”

    张扬笑道:“这孙子可真够孙子的!”

    祁山道:“这件事咱们都是外人,具体的赔偿得人家两家谈。如果不是武意的缘故,咱们也不会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张扬笑了起来:“我真服了武意,到底是干记者的,什么都有她的事儿。”

    祁山道:“这不,她知道我和省交响乐团熟悉,让我帮那俩丫头联系面试的事情呢。”

    张扬道:“省交响乐团和艺术学院面试有关系吗?”

    祁山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交响乐团有几位艺术学院的老师,雪娟就是小提琴面试的主考官之一。”

    张大官人心说这次苏甜和肖依可谓是因祸得福,他向后靠了靠道:“祁山,这事儿你多费心,我这次来东江挺多事情的。”

    祁山笑道:“我知道,对了,你去哪里?”

    张扬道:“我想去顾书记那边看看。”

    祁山道:“我刚好要去秋霞寺!”

    张扬离开东江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他和祁山一起去了秋霞寺,秋霞寺工地仍然在如火如荼的建设着,从工地的状况已经可以看出建成后的规模。

    张扬在正在建设的青铜站佛工地前找到了三宝和尚,三宝正拿着个大哥大,挺着肚子站在工地高处大声说着什么。那神态像足了一个成功商人,张大官人就纳闷了,一个修佛之人,身上的市侩气怎么越来越重。

    三宝和尚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叉着腰,来回踱步,讲了好半天方才放下电话,他低头看到了站在下方的张扬和祁峰,这厮眼睛一亮,随即一双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线,屁颠颠地跑到两人的面前,恭敬道:“张书记,您来看我了!”

    张扬道:“不是看你,我是来看秋霞寺的建设情况。”

    三宝恭敬为张扬引路道:“建设顺利,多亏了张书记当年的工作……”这厮说完看了看祁山,又补充道:“也多亏了祁总的无私援助。”

    祁山道:“寺庙的一期工程年底就能完工吧?”

    三宝点了点头道:“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可以完工。”

    祁山道:“我已经让人在缅甸为秋霞寺专门制作一尊玉佛,年底一期完工的时候,我会送到寺庙供养。”

    三宝闻言大喜过望:“祁总真是功德无量!”

    张扬道:“有钱就是好!”

    祁山笑道:“我怎么听你这句话好像在嘲讽我?”

    张扬笑了笑没说话,三宝本想请他们去指挥办公室去坐的,可张扬看到后院的一个小门开着,有些好奇道:“里面是什么?”

    三宝道:“都是从四周搜集的一些古物,大都是秋霞寺的废墟,也有周围老百姓和香客们送来的佛像和石雕,多数都是秋霞寺的,秦教授带人在里面标记整理呢。”

    张扬听说秦传良在里面,当然要过去看看,秦传良也是他事实上的岳父大人。

    祁山没跟着去,和三宝一起去办公室喝茶去了,顺便详谈玉佛的安置问题。

    张扬来到后院,看到秦传良带着几个老头儿正在那边整理标记文物,让张扬没想到的是,顾允知也在其中。

    秦传良正在清理一尊石佛,他表情极其专注,张大官人没好意思打扰他,先来到顾允知的身边,低声道:“爸!”

    顾允知正在一块石碑上拓字呢,看到张扬过来,不由得笑逐颜开:“张扬!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扬笑道:“来省里办点事。”

    顾允知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张扬帮他扯住宣纸,等顾允知拓完,方才停手道:“最近收集整理了五百多块石碑,工作量太大,我反正闲着也没事,就过来给老秦帮忙,顺便跟他学习一些文物和瓷器的知识,拓下这些碑文之后,回去重新辨认修复。”

    张扬点了点头,顾允知本来就喜欢古董瓷器,这方面的事情他有兴趣也很正常。

    那边秦传良也忙完了手头的工作,走过来道:“张扬,来东江了!”

    张扬笑道:“刚听说你们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秦传良除下手套,去水池边洗了洗手道:“一起吃食堂吧,这边的素菜做得不错。”

    顾允知笑道:“就怕张扬无肉不欢。”

    张扬道:“官场上整天大鱼大肉的,我真吃腻了,现在整天就琢磨吃点清淡的。”

    顾允知道:“所以说官家饭也不好吃,整天大鱼大肉,不知多少人因此而得了三高。”

    秦传良笑道:“张扬这身体,怎么吃都没事!”

    几个人本想去食堂,却想不到三宝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凉棚下支了张桌子,让厨师来了个全素宴,祁山本想留下来吃饭,可武意又打电话过来,把他给叫了过去,他只能告辞。

    这厨师也是一位僧人,自小在南林寺出家,说起来和三宝还是师兄弟,三宝跟慧空法师前来这边之后,也把他带了出来。

    因为是招待贵客,自然下足了功夫,十二道素菜,四冷八热,道道精美,张大官人赞不绝口的同时也不忘埋怨三宝有些浪费了。

    三宝笑道:“这些食材多数都是我在山后种得,豆腐也是我师兄自己制作的。”

    秦传良感叹道:“现在外面的饭越来越不好吃,大概是化肥农药用得多了,产量上去了,可味道变了。”

    顾允知深有同感道:“农业生产方面也不能一味的求量,也需要在质的方面多下功夫。”

    中午无人用酒,午饭之后,张扬陪同顾允知一起返回他位于秋霞湖边的别墅,顾允知问起张扬工作上的事情。

    张扬把自己去滨海后的动作告诉了他,顾允知听说张扬已经申请在滨海成立保税区,也对他的这个构想深表认同,顾允知道:“平海南北经济发展不均衡的根本原因是,平海北部缺少一个经济热点,改革开放以后,岚山的高速发展带动了平海南部的整体发展,也改变了平海的经济格局,当时我工作上存在失误,政策上过于偏重南部城市,所以才造成了目前的这种不均衡。现在想缩短这种差距,就变得吃力许多。”

    张扬微笑道:“其实您在离休之前已经对北部做了很多工作,现在江城发展的就不错。”

    顾允知笑道:“我是人不是神,我的工作上也有失误。”

    张扬道:“爸,您和薛老很熟悉吗?”

    顾允知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他点了点头道:“我曾经在薛老的身边工作过。”

    张扬道:“薛老是个怎样的人?”

    顾允知道:“薛老这个人恩怨分明,很有魄力。”

    张扬道:“前段时间我去京城的时候和薛老打过交道,薛老下个月还要去北港做客呢。”

    顾允知并不知道内情,他认为薛老前往北港的原因是冲着项诚,顾允知道:“十年浩劫期间,薛老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当时是项诚顶住压力保护了他,可以说没有项诚,薛老就不会有日后的东山再起,所以薛老对项诚一直都当成恩人看待。”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张扬道:“你和项诚之间的关系怎样?”

    张扬道:“还过得去,不过项诚这个人和我的政治理念不同,也发生过一些摩擦。”

    顾允知道:“项诚的执政能力很一般,北港这些年经济发展滞后,和他这个市委书记有着直接的关系,不过薛老很看重他。”

    张扬从顾允知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如果没有薛老罩着项诚,恐怕他早就被拿下了。

    张扬陪着顾允知回到别墅,他首先去祭扫了一下顾佳彤的衣冠冢,自从在汉城看到顾佳彤的惊鸿一瞥,张大官人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他认为顾佳彤十有八九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他却又搞不明白,为什么顾佳彤不来找他?难道她真的能够忘记他们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可以忘记她的父亲,她的家人?

    顾允知无疑是个少见的强者,在失去女儿,儿子又屡屡让他丧失信心的情况下,他仍然能够保持这份平静,这个世界上能够做到这些的人并不多见。

    偌大的别墅除了顾允知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保姆最近也请假了,顾养养去黄山写生,张扬能够体会到顾允知的孤独,难怪他会去秋霞寺工地帮忙。

    顾允知泡了壶茶,招呼张扬过来陪他一起喝,张扬想起当初顾养养拜托自己的事情,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提起了顾明健:“爸,最近有没有见到明健?”

    顾允知笑了笑,换成过去,听到儿子的名字他就会生气,可现在他剩下的只有悲哀,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哀莫大于心死,顾允知对这个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他感叹道:“春节的时候他回来过,被我赶了出去。”

    张扬道:“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我看您就不必老放在心上了。”

    顾允知道:“其他事我都可以原谅他,但是他竟然这样对待佳彤的心血,还几乎害死养养,这样的一个混账,怎么能不让我失望透顶。”

    张扬喝了口茶道:“爸,您不是常说,年轻人难免会做错事。”

    顾允知道:“问题是他错的太多,不提他了,省得给我添堵。”

    张扬笑了笑道:“那就不提,爸,您抽时间去滨海玩吧,薛老下月过去,我安排你们见见面。”

    顾允知点了点头道:“好啊!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张扬陪顾允知聊了一个下午,直到五点多钟的时候才离开,在秋霞湖畔打车可不容易,张扬沿着滨湖路一边往公交站走,一边给秦清打了一个电话,这里距离新城建设指挥部不远,刚好可以让秦清过来接他。

    可秦清不巧正在市里开会,听说他来了也是非常开心,但是这会儿肯定过不去接他,让他联系别人。

    张扬挂上电话,正琢磨叫谁过来接自己的时候,一辆黑色奥迪车缓缓停在他的身边,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张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明健。

    顾明健向他点了点头道:“去哪里?我送你!”

    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几番波折,在顾明健把江城制药厂搞得一塌糊涂之后,张扬和他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张大官人觉着这个世界上的巧合真是很多,自己下午和顾允知才谈起他的事情,想不到顾明健这就在自己的眼前出现,张大官人对这位小舅子实在是没多少好感,这也难怪,顾明健让周围人失望的事情实在太多。

    不过张扬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顾明健踩下油门道:“去哪里?”

    张扬道:“送我去省人民招待所。”

    顾明健道:“最近我一直都在东江。”

    张扬道:“既然在东江为什么不回去看看自己的父亲?”

    顾明健叹了口气,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了一下:“我没脸见他!”

    张扬道:“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

    顾明健道:“春节的时候,养养想帮我们重归于好,可是我被他赶了出来。”

    张扬没说话。

    顾明健道:“我不怪他,一点都不怪他,这件事是我自己做的孽,我应当承担这个后果。”

    张扬道:“看来你最近过得还不错。”

    顾明健道:“和朋友一起接了高速公路的工程,算是赚了点钱,这次来东江投标沿江高速,已经忙活一个多月了,不过看来没什么希望。”

    张扬道:“生意就是这样,有赚有赔,谁也不可能无往不利,不可能一口吃成胖子。”

    顾明健知道张扬是在教训自己,他笑了笑道:“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世上不是每只丑小鸭都可以成为天鹅,其实安安分分的当一只鸭子也好,游在属于自己的池塘里,享受属于自己的天地,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干什么?人生一世本来就没多长时间,何必活得太累。”

    张扬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真不相信这句话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汽车已经驶入市内,顾明健道:“一起吃顿饭吧,我最近挺郁闷的,想找个朋友说说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朝张扬望了一眼道:“如果你还把我当成朋友的话。”

    张扬道:“你虽然比我大,可是我却把你当成弟弟看。”

    顾明健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张扬和他姐姐的关系他清清楚楚,张扬的这句话并不过分,这句话提醒他,之所以一直对他照顾容忍,都是看在顾佳彤的面子上,同时也挑明,已经不把他当成朋友看了。

    顾明健将张扬送回了省政府招待所,两人就在餐厅叫了几个菜。

    顾明健端起酒杯道:“张扬,这杯酒我向你道歉,你帮了我这么多,可是我却恩将仇报,我对不起你。”

    张扬道:“这话有点重了,明健,我开始帮你是因为咱们是朋友,可后来我帮你是因为佳彤因为你爸,我不想他们伤心,你应该清楚他们对你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顾明健叹了一口气,将那杯酒饮尽道:“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回头想想,这些年,我真的没做一件让他们感到荣耀的事情。江城制药厂的事情,我虽然受了别人的蛊惑,但是和我自己急功近利不无关系,当初我看到养养受伤,我却不顾而去,我不是人……每每想到这件事,我懊悔的恨不能掐死我自己。”顾明健的眼圈红了,上次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次深重的打击,正是从那次的事情开始,他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张扬道:“你能够认清自己的错误已经很难得,你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机会。”

    顾明健道:“我担心我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了。”

    张扬摇了摇头道:“其实最关心你的始终都是他,我今天下午陪他聊天就能够看出,他虽然生你气,可是仍然关心你。”

    顾明健道:“是我对不起他!”

    张扬道:“他都快七十岁的人了,今天我过去看到,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人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孤独,身为子女最大的孝敬未必是做出多大的事业,而是能够常常陪在父母的身边,哪怕是陪他说说话也好。”

    顾明健重重点了点头,他低声道:“张扬,我发誓,我会努力去做,我一定要获得家人的谅解。”

    张大官人对顾明健可没有这么大的信心,毕竟这厮过去有着太多的劣迹,他端起酒杯道:“说到不如做到。”

    顾明健脸上不觉有些发烧,他知道自己做过的错事实在太多,想要重新赢回别人的信任很难,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他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张扬,你相信这世上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张扬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顾明健道:“一个月之前,我在沪海的某次聚会上,碰巧遇到了一个女人,她长得和我姐几乎一模一样。”

    张大官人听他这样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你说什么?”

    顾明健道:“她是个日本人,名叫元和幸子,是日本商人。”

    张扬道:“到底怎么回事?”他联想起自己在汉城时的所见,对于这个元和幸子的身份充满了好奇。

    顾明健道:“当时我还专门拍了她的照片,因为距离比较远,不是很清楚。”他取出钱包,钱包内就有那张照片。

    张扬接过照片,虽然这张照片不是特别清楚,可张扬还是一眼就认出,照片中的女人是顾佳彤,确切地说应该是顾佳彤的样子,不过她身穿日本和服。

    顾明健道:“开始我认定了她是我的姐姐,我去和她说了两句,才发现她声音和我姐有些不同,长相上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

    张扬道:“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顾明健摇了摇头道:“只是偶然遇到的,她的生意重心也不在我们国家,我跟她说她和我姐长得很像,她的表现并没有任何的异常,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来中国内地。”

    张扬道:“她会说中文?”

    顾明健道:“中文很好,不过她是台湾腔,我姐的普通话字正腔圆,跟她的声音也不像。”

    张扬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你爸说过?”

    顾明健摇了摇头道:“她又不是我姐,跟我爸说,岂不是让他又难过一次,我连养养都没说过。”

    张扬相信顾明健这次没有撒谎,他也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看来这个元和幸子就是他在汉城所见的那个,一直以来,张扬都坚信顾佳彤没有死去,这和他在尼亚加拉河没有找到顾佳彤的尸体有关,这么久的时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个突然出现的元和幸子让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