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传美道:“你忘了……你全都忘了……你忘了当年在这里你对我说过的话,你忘了对我许下的承诺……”

    张大官人心中暗忖,孟传美所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十有八九是乔梦媛的亲生父亲,算算孟传美的年龄,张大官人往后倒推三十年,孟传美那个时候很年轻,以孟传美的出身,不可能跑到这山沟沟里来寻找小石洼村的普通村民,最大的可能就是来找这里的知青,张大官人想起了当年从苏媛媛手里得到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有八个人的合影,这其中有许常德、陈天重、王均瑶、沈静贤、董德志、陈爱国,还有两个人的身份成迷。这其中许常德和王均瑶、沈静贤之间关系复杂,陈天重和沈静贤之间谈过恋爱,可孟传美根本没有在这里插队的经历,她究竟和谁有着情感上的纠缠?

    张大官人越想越是迷糊。

    孟传美此时趴在佛像下,嘴里低声念念有词,诵念着佛经。等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她仍然入定般趴在那里。

    乔梦媛终于忍不住,推门走了进来。看到母亲的模样也是心中一惊。

    张大官人悄悄从一旁闪身出来,至于他听到了什么,当然不会透露半点风声。

    乔梦媛抱住母亲的身体,心疼道:“妈,您怎么了?您到底怎么了?”

    孟传美低声道:“我没事,我没事……都说过让我静静,你们让我静一静好不好?”

    乔梦媛道:“不!您要是跪着,我陪您一起跪着,您要是诵经,我陪您一起诵经。从现在开始,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您做什么,我也做什么!”

    张大官人听得暗暗心惊,难不成孟传美当尼姑,乔梦媛也要跟着当尼姑不成?真要是那样,可就苦了自己了。跟着乔梦媛屁股后面颠颠了这么久。到最后人家出家了,那啥……这不是逼着让自己以后对佛祖不敬吗?张大官人这思维发散的可不是一般的广。

    孟传美道:“我已经出家,早已割断了这俗世的牵绊。你这又是何苦?”

    乔梦媛默默不语,仍然跪在一旁,她的性情外柔内刚。决定的事情自然不会改变。

    孟传美看到女儿如此坚决,也只能由着她。

    张扬来到玉佛殿外,看到大和尚济善站在香炉旁,张扬走了过去,微笑道:“济善大师别来无恙?”

    济善口宣佛号道:“多谢张施主仗义相救,贫僧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向张施主表达谢意,今天总算遇到了。”

    张扬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这说明我和大师有缘。”他转身向玉佛殿看了一眼,低声道:“大师之前可曾见过这位孟施主?”

    济善道:“似曾相识……可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或许是我看错了,这天下间长得相似的人实在太多。”

    张大官人留意济善的表情,感觉济善应该没有撒谎,张扬道:“大师感觉她和谁相像?”

    济善笑道:“这世上相像的人实在太多,我想不起来……”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张扬的手机响了,他向济善笑了笑,走到一边去接电话。电话是林秀打来的,山间信号不是太好,张大官人听得断断续续,嗯啊了好久,换了好几个位置。方才听清林秀在说什么。

    林秀道:“张扬……孟传美的血液化验结果出来了,她可能得了放射病……”

    “什么?”张大官人大声道。

    “放射病!就是长期接触放射性元素。所以造成了她的身体慢性损害。”

    张扬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有些太过离奇,孟传美怎么会接触放射物质?

    林秀道:“医生建议她最好来医院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张扬点了点头道:“好,我尽快安排!”他又向林秀表达了谢意,这才挂上了电话。

    此时天空中闪过一道电光,随之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张扬抬头望去,只见空中阴云密布,眼看一场暴风骤雨就要来临。

    孟传美终于结束了诵经,乔梦媛叫来张扬,让他帮忙将孟传美扶起,两人搀扶着孟传美出来。

    孟传美向乔梦媛耳语了几句,乔梦媛点了点头,原来孟传美是要方便,张大官人自然不好在场,乔梦媛搀着母亲经由西山寺的后门去了后面的树林之中。

    张大官人就在后门处等待,方才等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天空中有黄豆大小的雨点落了下来,张扬暗叫不好,他们也没带伞,这下只怕都要被浇成落汤鸡了,雨瞬间就变得很大,张大官人暗暗叫苦,难道是孟传美在寺庙周围方便,激怒了老佛爷,所以特地下了一场雨惩罚她?

    张大官人站在门檐下避雨,等得有些焦躁,忽然听到树林之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那声音却是属于乔梦媛的。

    张大官人脸色一变,当下再也顾不上什么避嫌,全速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冲去。

    乔梦媛趴在悬崖边,头发凌乱,身上的衣衫全都被风雨打湿,周围见不到孟传美的身影。

    张大官人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把将乔梦媛抓住,乔梦媛悲痛欲绝道:“我妈……我妈她从这里跳下去了……”

    张扬举目向下望去,却见这山崖下雨雾凄迷根本看不到底,如果孟传美从这里跳下去,肯定凶多吉少了。张大官人有些纳闷,孟传美连站几乎都站不起来,哪来的力气跳崖?难道这一直以来她都是在伪装?

    乔梦媛哭得伤心无比,她的手中还握着母亲的佛珠,她凄然道:“我要去找我妈……我要去找她……”张大官人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紧紧拥抱在怀中。

    乔梦媛悲恸到了极点,一口咬在张扬的胸膛上,张大官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口差点没把他的胸肌给咬下来一块。张扬忍痛拥住乔梦媛,大雨瓢泼,将两人的身上衣衫全都打湿。

    济善和周山河闻讯赶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都是大吃一惊,西山寺后面林中的这座悬崖叫忘尘崖,很少有人知道林中藏着这么一座山崖,孟传美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在张大官人看来,眼前的事情是孟传美都计划好了的,她坚持前来西山寺,其目的就是在玉佛前诉说心事,了却心愿,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她借口去方便,算准了张扬无法跟随,然后趁着乔梦媛不备,从忘尘崖上跳下。

    乔梦媛哭得晕了过去,张扬抱着她回到西山寺内,济善安排了一间禅房给他们,张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知道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到西山寺来。

    张扬利用内力将乔梦媛身上的衣物蒸干,点了她的昏睡穴,将她放在床上,望着乔梦媛脸上的泪痕,张大官人心中唏嘘不已。离开禅房,济善走了过来,他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张施主,我忽然想起,刚才那位孟施主,过去应该来过这里。”

    张扬点了点头,这件事不用说他也猜得到。

    济善道:“大概是三十年拼了,那时候正是闹得最凶的时候,小石洼村的一伙年轻人纠集起来要破四旧,他们要砸了玉佛,烧了西山寺,我师父因为阻止他们,被打成重伤,当时我还年轻,性情冲动,看到如此情景,就从厨房内抄起一把菜刀要跟这帮人拼命。就在这时候,山下上来了一群知青,他们说服了那帮年轻人,我记得当时有个人说了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但是指我,也是说那帮年轻人,最后总算制止了这场毁庙的行为。”

    济善缓了一口气道:“后来我和其中一个人成了朋友,他对佛学的研究很深,经常过来和我师父谈论佛经,他的悟性连我师父都自愧弗如。”

    张扬道:“大师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济善皱了皱眉头道:“时间太久了……”

    此时周山河和小沙弥一起跑了过来,两人在刚才的那片树林中搜索了一阵子,并没有找到孟传美的影踪,看起来孟传美的确跳崖了。

    张扬将乔梦媛交给济善照顾,他决定去忘尘崖下寻找孟传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济善见他坚持冒雨前往,就让小沙弥给他们带〖〗路,经由一旁的山路绕行到谷底寻找。

    小沙弥宇光带着张扬和周山河一起前往忘尘崖下,下方的山谷叫忘尘谷,因为下雨的缘故,山路难行,多处小路都被山洪冲毁,绕行到谷底的时候,雨下得越发大了,三人分头寻找,在谷底搜索了十多分钟也没有找到孟传美,最后还是小沙弥宇光发现,头顶上有秃鹫盘旋,他指向上方道:“秃鹫是不是寻找食物的?”

    张扬眯起眼睛看了看上方雨雾萦绕的山崖,深吸了一口气,沿着山崖攀援而上。

    张大官人超强的攀爬能力,让其余两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看着张扬的身体消失在雨雾之中。

    张扬在距离谷底三十米左右的地方看到了孟传美的尸体,她平躺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周围都是鲜血,死相非常的恐怖,显然是从悬崖上直坠下来,摔落在岩石之上一命呜呼。

    两只秃鹫正在她的尸首上方盘旋,做好了随时俯冲的准备,张大官人看到孟传美的尸体,一时间悲不自胜,他抓起两颗石子弹射出去,在张大官人的内力催吐下,这两颗石子无异于强弓劲弩射出,噗噗两声,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秃鹫的身体,两只秃鹫悲鸣一声,从空中直坠而下。

    张扬来到孟传美面前,看到她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仍然瞪着,他抿起嘴唇,伸出手去,为她合上双目。爱屋及乌,张扬对乔梦媛感情很深,看到她母亲落到这样的下场,心中自然是难过非常。他低声道:“孟阿姨,你这又是何苦?”

    孟传美的生命早已脱离了她的躯壳,再也不会回应张扬一个字。

    张扬将孟传美的尸体背在身上,用带来的绳索缚好,然后沿着悬崖缓缓爬了下去。

    来到谷底,宇光和周山河都是担心不已,他们刚才看到空中落下了两只秃鹫就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张扬从悬崖上掉了下来,看到张扬平安归来,两人都是惊喜非常,可看到张扬身后血淋淋的尸首,两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小沙弥宇光连呼善哉,低声诵念佛经为孟传美超度。

    张扬背着孟传美的尸体回到了西山寺,济善找了间房暂时安置孟传美的尸体。

    张扬的身上沾满了鲜血,望着孟传美失去生命光彩的面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做好,很难想像乔梦媛醒来后的悲痛,他该如何安慰她?

    济善和小沙弥过来为孟传美超度。

    满心郁闷的张扬离开了禅房,走入铺天盖地的大雨之中,借着这场雨冷静一下纷乱的头脑。孟传美的死绝不是终结,而是一件事的开始,她的死掀开了尘封多年的往事,当年她究竟和谁相恋?又因何分手?她为何要背叛乔振梁,乔梦媛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孟传美带着太多的秘密离去,这些秘密会不会随着她的死亡永远埋藏于地下?

    济善对当年的情景应该还有印象,刚才他的那番话没有说完,欲言又止,张扬看得出他心中或有隐情,禅房内传来依依呀呀的超度之声,张大官人喟然长叹,周山河看到他在雨中站着,赶紧拿了一把油布伞过来给张扬遮住大雨,张扬摇了摇头道:“不用,反正身上全都湿了。”

    发生了这种事情,谁的心情都不好过,周山河虽然不认识孟传美,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低声道:“节哀顺变!”

    一语惊醒梦中人,张扬忽然想到乔梦媛此时还在昏睡,他来到乔梦媛所在的禅房,推门走了进去,看到乔梦媛仍然在那里随着,苍白的俏脸之上泪痕未干,张扬默默在乔梦媛的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纤手,心中怜惜不已,如果乔梦媛醒来,看到母亲惨死的样子,还不知道要多么痛苦。

    张扬从一旁的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看到上面已经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他稳定了一下情绪,找到了乔振梁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他必须要将孟传美的死讯及时通知乔振梁。

    乔振梁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顿时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过了好一会儿功夫,他方才道:“她是跳崖死的?”

    张扬道:“都怪我疏忽,没有预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乔振梁长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低沉而悲怆:“张扬……梦媛怎样?”

    张扬道:“我点了她的穴道让她暂时睡过去了,我担心她看到孟阿姨的尸体会精神崩溃。”

    乔振梁又沉默了下去,他正在默默消化着这个突然来临的噩耗。

    张扬道:“乔伯伯,节哀顺变!”

    乔振梁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他又道:“张扬,我……我会尽快赶到荆山料理后事……还有……还有……一定要照顾好梦媛,一定要照顾好我的女儿……”

    听到张扬答应了他的话,乔振梁方才放下了电话,他的头低垂了下去,空出的左拳一下一下击打着自己的额头,这样重复了几十次之后,乔振梁方才稍稍镇定下来,他步履蹒跚的向门外走去,来到父亲的房间内,轻轻敲响了房门。

    乔老看到儿子的样子不觉有些错愕,他除下老花镜,放下手中的报纸,诧异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乔振梁来到父亲面前,握住父亲的手,他的身体在不断颤抖着:“爸……爸……”

    乔老用力握着他的手,帮助他镇定下来。

    乔振梁充满悲伤道:“传美她……她……”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堵住了他的咽喉,乔振梁竟然说不出话来。

    乔老道:“她怎么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心头。

    “她跳崖了!”

    乔老的唇角抽动了一下,内心中悲伤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他摇了摇头,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但是乔老很快就明白,一切已经真实发生了,儿子不会拿这种事来跟自己开玩笑,儿媳已经死了,乔老道:“马上赶过去,一定要处理好这件事,孟家那边我会和他们沟通。”

    乔振梁道:“我担心梦媛……”

    乔老盯住儿子的双目道:“这个家里,我绝不允许再有人出事,你为人夫,为人父,你要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乔振梁不断地点头,眼睛已经红了。

    乔老道:“通知鹏举马上给我回国,对了,让振红两口子陪你过去,鹏飞也一起去。”

    乔振梁道:“我带鹏飞过去就行了,那边有张扬暂时照顾梦媛,应该不会有事。”

    乔老站起身:“张扬也在?他为什么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说完这句话乔老又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命!”

    张扬终于下定了决心,解开了乔梦媛的穴道,乔梦媛苏醒之后,第一声呼唤就是妈妈。她看到了张扬,看到了张扬身上的血迹,乔梦媛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挣扎着走下床,不顾一切地向外面冲去,张扬一把拉住她:“梦媛!你冷静一些。”

    乔梦媛道:“不,我要去找我妈,我要去找她!”

    张扬道:“我已经找回了她的遗体!”

    遗体两个字宛如霹雳一般在乔梦媛的头顶炸响,她虽然知道母亲八成已经不在人世,但是她还没有看到尸体,心中还存有一线希望,而张扬彻底将她心中的那点希望击碎。乔梦媛大声哭泣起来,张扬拉着她,将她紧紧拥抱在怀中,现在这种时候,他唯有用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她。

    在张扬的劝慰下,乔梦媛终于镇定了下来,她抽噎道:“我要去见我妈妈……”

    张扬摇了摇头道:“济善大师正在为她超度,我想我们并不适合去打扰。”张扬害怕乔梦媛看到母亲的惨状更加控制不住情绪。

    乔梦媛流泪道:“我妈就躺在那里,做女儿的……怎能不在她身边相伴?”

    张扬拗不过她,只能陪着乔梦媛来到停放孟传美尸体的禅房,孟传美的尸体已经被蒙上白布,乔梦媛看到母亲的遗体,就哭得梨花带雨,无法自控,因为悲伤过度当场又晕了过去。醒转之后,乔梦媛道:“我要带我妈回家……我要带她回去……”她踉踉跄跄的走向尸体,想要抱起母亲的尸体,张扬慌忙拦住她。

    乔梦媛哭泣道:“我要带她走,我不可以让她留在这里……”

    小沙弥宇光道:“女施主,外面正下着大雨!”

    济善也劝道:“不如等雨停了再说,孟施主尸骨未寒,还是让她留在这里,我们为她超度,让她在天之灵有所安慰。”

    乔梦媛哭着跪倒在母亲的尸体前。

    济善向张扬使了个眼色,似乎有话想对他说,张扬让小沙弥宇光在这里陪同乔梦媛,自己则和济善来到了外面回廊之中。

    济善道:“张施主,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张扬以为济善因为孟传美的尸体留在庙中不悦,慌忙表示道:“大师放心,这件事改日我一定会做出补偿。“济善叹了口气道:“张施主误会我的意思了,生生死死在我们出家的眼中,宛如过眼烟云,张施主当初救过我,也从未图过任何回报,我只是说,孟施主的遗体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等雨停之后,我们是不是尽快将她送下山去火化?“张扬点了点头道:“她的家人正从京城赶来,我看今天稍晚一些时候应该会赶到荆山。”他看了看外面的风雨,这会儿似乎小了许多。

    张扬道:“济善师父,有句话我想问你,孟阿姨生前是不是认识你?”

    济善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有些印象,可也记不太清楚,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她曾经到这里来找过一个知青。”

    张扬道:“你记不记得那知青叫什么?”

    济善道:“我记不清楚了,你可以去问陈校长,他就是当年插队的知青之一。”

    张大官人并不全信济善的话,济善既然时隔这么久还能将孟传美认出来,当然不会轻易将那名知青忘了。

    这场大雨在下午三点左右停歇,乔梦媛不愿母亲留在这深山野岭,张扬也考虑到乔振梁已经从京城赶来这里,抵达荆山只怕要到晚上了,总不能让他们深更半夜的往山上赶,而且孟传美的尸体是必须要带下山的。

    张扬和济善商量之后,决定趁着不下雨,由他们一起护送孟传美的尸体下山。

    依然是张扬背着孟传美,想起上山的时候孟传美还活着,可下山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乔梦媛不再哭泣,她的眼泪已经流干,整个人仿佛魂灵被抽离出了躯壳,浑浑噩噩的跟在张扬身边。

    周山河在最前方引路,济善大师跟着一起下山,一路之上诵经不停。

    等他们来到了小石洼村,方才知道,小石洼村通往卢家梁的石桥因为山洪垮塌了,今天肯定是修不好了,也就是说,今晚他们必须要在小石洼村过夜。

    换成平时倒没什么,可今天张扬背着孟传美的尸体,村子里肯定是不会有人留宿的。

    周山河也面露难色,不是他不好客,而是实在没有人会把死人往家里背。

    最后还是济善提醒了他们,让他们去陈爱国那里,陈爱国是石洼小学的校长,他住在学校里,不过学校后面有一排空房子,可以让他安排一间房临时安置尸体。

    陈爱国听说是张扬他们来了,而且一来就给他出了一个这么大的难题,虽然感到有些头疼,可陈爱国毕竟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他在学校后面临时借给张扬他们一间空房子,安置孟传美的尸体。

    一切安顿之后,乔梦媛一言不发的守在母亲的尸体旁边,张扬看到她的状况不禁有些担心,可现在又不知该怎样劝她。

    济善和尚留在房间内诵经超度。

    张扬来到外面,向陈爱国表示谢意。

    陈爱国道:“张扬,你的确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这件事要是让村子里的人知道,肯定会过来闹事。”

    张扬道:“谁没有犯难的时候,我们本来想走,可惜村口的石桥断了。”

    陈爱国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今晚暂且留在这里吧,等明天桥修好了尽快离开。”

    张扬点了点头道:“陈校长,你认识孟传美吗?”

    陈爱国听到孟传美的名字显得有些困惑,他摇了摇头。

    张扬又道:“你们当年一起插队的知青有没有这个人?”

    陈爱国道:“没有,你说得这个人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张扬道:“可济善大师过见过她。”

    陈爱国道:“你是说,死得这个人叫孟传美?济善师傅过去见过她?”

    张扬道:“济善师傅说,她当年曾经到过西山寺,而且是和你们之中的一个知青一起。”

    陈爱国听张扬说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头。

    张扬道:“还记得过去我给你看得那张照片吗?”

    陈爱国点了点头道:“记得!”

    “我已经找出了其中的六个人,可是还有两个!”张扬望着陈爱国的面孔,仔细捕捉着他的表情变化。

    陈爱国道:“我们下乡插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你呢,为什么你会对这些事如此感兴趣?”

    张扬道:“陈校长,有很多事都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我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陈爱国摇了摇头道:“过去这么久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说到这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之声。

    却是近百名小石洼村的村民向这边走了过来,陈爱国面色一变,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走漏了风声,想不到终究还是被村里人知道了。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小石洼村的村支书周友亮,张扬上次过来的时候和他也打过交道,知道这个人滑头的很,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周友亮大吼道:“陈爱国,你搞什么名堂?怎么把死人弄到我们村里来了?”身后众人纷纷质问起来。

    陈爱国道:“桥断了,他们过不去!”

    “过不去也不能留在我们村子里,啊!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让一个死人坏了咱们村的风水,你负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周友亮咄咄逼人道。

    身后有人叫嚷道:“跟他一个外乡人费什么话,他又不是咱们村的,根本不会为咱们村子里着想。”

    “赶他们走!坏了咱们的风水,这种行为太可恶了!”一时之间群情汹涌。

    张大官人慌忙走了过去,他不怕这群人,可是今天的确是他们理亏,谁也不愿意别人把死人弄到自己村子里来。张扬道:“周支书,你还认识我吧!我是张扬,上次来过的。”

    周友亮两眼一翻,这厮绝对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角色,他不耐烦道:“少跟我套近乎,我可告诉你,没这么欺负人的,你背一死人到我们村子里,是你对不起我们在先,别怪我不给你面子,马上背着那死人有多远走多远,我不管你去哪里,总之别在我们村子里呆着。”

    身后几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已经叫嚣了起来:“周支书跟这孙子废话什么?敢坏咱们村的风水,揍他狗日的!”

    张大官人有些火了,麻痹的,这帮乡民怎么就不讲道理呢,你以为我想在这儿呆着?如果不是洪水把桥冲断了,老子早就离开这里了。

    周友亮道:“听到没有,赶紧走人,离开我们村!”

    陈爱国上前道:“周支书,谁能没个难处,今天真的是因为桥断了,所以人家才在咱们这里停留,能帮人家一把就帮一把,总不能让死者曝尸荒野?”

    周友亮怒道:“陈爱国,你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帮人的吗?你凭什么把死人抬我们村里?”

    张扬道:“周支书,这件事和陈校长没关系,我们只是借一间空房子用用,等桥修好了,我们马上就走。”张大官人也不想闹事,毕竟在这件事上站不住理儿。

    随同周友亮过来的那帮山民已经忍不住了,一个个气势汹汹的要把张扬给赶出去。

    张大官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却是十几名山民从后面的小路绕到了孟传美尸体存放的房间,破门而入冲了进去。

    乔梦媛正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想到突然有人闯入,她马上意识到不妙,慌忙扑在母亲的身上。

    济善和尚看到这么多人来势汹汹,赶紧停下诵经,拦住他们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还请冷静。”

    “有什么可冷静的,死人就是这个和尚给弄来的,他是想坏了咱们村子的风水,想害咱们啊!”

    “赶他们走,赶他们走!”

    济善和尚虽然身躯魁梧,可是根本抵不过这么多山民的冲击,有人已经冲到乔梦媛身边,乔梦媛死命护住母亲的遗体,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室内一片混乱之时,张大官人宛如神兵天将般杀到,他一出手,几名闯入室内的山民被他拎小鸡一样扔了出去,他确信乔梦媛无碍,转身出了房门,随手将房门关闭,再看自己的前方,已经被百余名小石洼村的村民给层层围住。这些山民的脸上写满愤慨,群情汹涌。

    张扬道:“你们想动里面的人,就必须从我的身体上跨过去,有种的朝我来!”张大官人也是动了真怒,他这一嗓子震得在场人耳膜嗡嗡作响,刚才张扬一出手就将闯入室内的人扔出来的情景这些人也都看到了,对他还是有些忌惮的。

    但是小石洼村这一方毕竟人多势众,村支书周友亮怒视张扬,他咬牙切齿道:“我不是没给你机会。”

    张扬道:“周友亮,我向你保证,明天你就得从村支书的位置上滚蛋!”

    周友亮内心一颤,张扬的气势实在太强,周友亮为他的气势所慑,居然有些害怕了。

    可这帮人中毕竟有不怕的,一名壮实的小伙子已经率先向张扬冲了过去,他手中挥舞着铁锨,冲着张大官人猛然拍落,这厮出手够愣。

    张大官人伸出右手,稳稳将铁锨的末端抓住,微微用力,竟然将那小伙子整个提离了地面,然后用力一抛,将他连人带铁锨扔向人群之中,张扬并不想伤人,所以手下留情不少。

    张扬的目光落在门前的石碾之上,他指了指那石碾,然后缓缓走了过去,抬起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在石碾之上,石碾宛如被炸药燃爆,蓬地一声,四分五裂,石块石粉弥散的到处都是。

    张扬的这一脚实在太过骇人,原本想勇敢冲上的那帮山民没有人再敢上前。

    陈爱国鼻青脸肿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劝道:“算了,为什么不能帮人家一次?为什么……”

    周友亮指着陈爱国的鼻子怒道:“你又不是我们小石洼村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除了我们小石洼村的人之外,谁也不能随便容留一个毫无关系的死人在这里。”

    张大官人站在那里,望着周友亮道:“是你自己说的!”

    “怎样?你一个外乡人有什么资格留在这里?”

    张扬道:“我老家就是这里人,我爹虽然死了很多年,可他就是小石洼村人!”

    “他是谁?”

    “张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