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道:“死亡人数没有进一步增加,目前主要是在搜索失踪人员,最终的统计数据要等等才能出来。”

    宫还山叹了口气道:“希望不会有更多的人员死亡了……”其实连他也知道这种希望并不现实。

    张扬道:“有项书记的下落了?”他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在没有找到项诚之前,必须要保持克制。

    宫还山摇了摇头道:“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说完,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这番话不太吉利,改口道:“已经派了专人去找他,根据门卫所说,他今天清晨五点半左右的时候离开了市委,然后就失去了消息。”

    张扬道:“有没有查过机场车站码头!”

    宫还山内心中一阵感叹,张扬的这番话分明是认为项诚畏罪潜逃了。宫还山道:“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

    张扬道:“的确很多事,昨晚死了很多人!”

    宫还山叹了口气,目光向前方望去,定格在远处文国权和周兴民的身上。

    周兴民在文国权的身边站定,低声检讨道:“文副总理,我承认我的工作中存在疏漏和失误,在北港这次海啸事件上,我身为平海省长应当负有相当的责任。”

    文国权眯起双目,望着远方渐渐退去的潮水,低声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听到别人检讨,检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错误已经造成,无法挽回!越是深刻的检讨,往往意味着损失越严重,兴民,其实我们都清楚,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周兴民点了点头道:“我刚刚去北港视察,也询问了这次北港方面的应急处理,说句公道话,这次北港上下对于此次的极恶天气还是做足了准备措施,也提前做出了撤离动员工作,在海啸到来之后,广大干部也表现出了大无畏的精神,很少有人畏缩不前。”

    文国权道:“天灾或许不可避免,可是人祸却能防患于未然,结果呢?”

    周兴民没有说话,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文国权道:“这样的时候,北港市委书记居然人间蒸发,海啸夺去了数以百计的性命,可是在海啸发生的同时,有些人却并非死于海啸,究竟是谁在利用这场天灾为所欲为?”

    周兴民道:“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文国权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这次对北港来说是一次阵痛,可是我坚信北港的未来会变得光明和美好。”

    周兴民重重点了点头,文国权的话流露出他对北港的信心,周兴民道:“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龚奇伟同志应该是死于他杀,他在临终前,在车内用圆珠笔写下了一行字——项诚诱我……,也就是说北港市委书记项诚在当时安排他去海员俱乐部指挥人员转移,结果龚奇伟去了那里之后就遭遇不测。”

    文国权已经听张扬说起过这件事,他有些愤怒地说道:“找到项诚,让他交代清楚这件事。”

    周兴民道:“很多的矛头都指向他,但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文国权道:“畏罪潜逃吗?”

    周兴民道:“我总是感觉这件事非常的蹊跷,昨晚前北港市公安局长袁孝工也在东江被杀,这两件事的发生绝非偶然。”

    文国权道:“兴民,这件事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但是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经历这场天灾,老百姓的内心已经脆弱不堪,我们不可以更多不利的事情影响到他们,你明白吗?”

    周兴民其实也有一样的顾虑,经历这场天灾之后,多数人都处于惶恐不安中,如果在这个时候爆出体制内的一些黑幕,只会影响到政府的公信力,让北港市民失去对政府的信任,这显然是他不想见到的。周兴民道:“文副总理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跟进。”

    文国权道:“如果一切都是项诚做得,他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动机?”

    周兴民道:“我有些担心,他是不是仍然还活着!”

    事实证明周兴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当天晚上七点,项诚的尸体在新港码头被发现,项诚之死已经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北港市委小会议室内,周兴民主持了北港灾后的第一次会议,同样的一间会议室,因为主持者的不同,会议的级别也明显不同。

    北港市长宫还山,现在已经是北港事实上的一把手,过去他一直梦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今天总算得以实现,但是宫还山没有任何如愿以偿的快乐和兴奋,相反,他感到悲哀和沮丧,龚奇伟和项诚的先后离去,让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权力和责任都落在了他的头上,在他看来,责任比起权力更大,宫还山并不看好自己的未来,或者可以这样说,从他登上北港政治舞台的巅峰开始,他注定就要走下坡路,正如他的上位并非主动,他的下台也由不得自己。

    前来参加会议的有北港的几位常委,北港下辖各县市的主要领导人。

    会议召开之前,文国权和周兴民已经针对当前北港的状况交换了一段时间的意见,现在应该是达成了共识。

    周兴民道:“昨天夜间北港遭遇了自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极恶天气,台风、冰雹、暴雨、地震、海啸接踵而至,给北港人民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灾害发生以后,党中央国务院高度给予了高度的重视,文副总理亲临现场视察灾情,并慰问灾区人民,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看到了广大党员干部的真心付出,在此,我代表上级部门对坚守在北港抗灾第一线的全体党员们说声辛苦了,并对你们致以最真诚的谢意!”

    现场响起一阵掌声,并不热烈,因为每个人的心头大都被悲伤的情绪填满,周省长的这番暖心话也无法让大家兴奋起来。

    周兴民邀请文国权讲话。

    文国权环视众人,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力度很足:“相信大家都清楚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北港遭遇了建国以来,确切地说是二十世纪以来最大的一次灾害,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确定死亡的人数是五百四十七人,截至目前还有二百六十五人失踪,相关的搜救工作仍然在继续进行中,这是北港悲伤的一天,也是全中国人民悲伤的一天,我们为在这次灾害中不幸罹难的人民感到悲痛,我们会永远铭记这一天。”

    文国权停顿了一下又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铭记今天不仅仅要记住今天失去亲人的创痛,更要记住我们在灾难来临之时,应对上有何不足,要通过这次惨痛的经历明白,如何才能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天灾面前避免最大的伤亡,尽可能地去减少损失。风雨再大不可以摧垮民族的意志,我相信这场灾难击不垮坚强的北港人民,我也相信北港的广大党员干部可以带领这里的老百姓早日走出灾难的阴霾,在此我向各位保证,党和国家一定会给北港人民最有力的支持,全国人民都是北港坚强的后盾!”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文国权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他的脸上由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笑容:“大浪淘沙始见金,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浪,让我们看到了许多将生死置之度外,将人民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好干部,也让一些罪恶暴露于天光之下,我今天并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细数任何人的不足,我只是声明一下我的态度,北港绝不会成为滋生罪恶的温床,党不会答应,国家不会答应,人民不会答应,我不会答应!”他的这番话掷地有声,震得整个会议室嗡嗡作响。

    周兴民第一个鼓起掌来,很多人都跟着一起鼓掌。

    文国权讲话之后,不等会议结束,就起身离去,所有人起身相送,文国权摆了摆手道:“张扬,你送我去机场。”

    张扬本不想在众人面前和文国权走得太近,可是被他当众点名,唯有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前往机场的途中,文国权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虽然没有挑明,但是张扬已经明白了,他是在提醒自己,要做好承担责任的心理准备。

    张扬点了点头:“身为滨海市委书记,我应当承担主要责任。”

    文国权看着张扬,轻声道:“其实你并不适合为官。”

    张扬道:“开始的时候我很有兴趣,可是现在连我自己都有些厌倦了。”

    “厌倦什么?”

    张扬道:“很残酷,我目睹身边太多人的死亡。”

    文国权道:“任何事业都会有人牺牲,与其为朋友的牺牲伤心难过,不如去多做些事,证明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张扬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

    文国权道:“你干妈知道北港的事情后,正在京城积极组织募捐,有时间去趟京城,我想,我们一家人有必要好好谈谈。”他很自然地用上了一家人这个称谓,没有任何矫情的成分在内,他的这番话让张扬心中一暖,也让张扬开始反思这段时间对文国权夫妇的态度。

    文国权并没有触及太深层的话题,他看出张扬此时的心情非常消沉,所说的几句话都是在委婉地给张扬鼓励。

    北港市委书记项诚、市委副书记龚奇伟全都在这场天灾中遇难,北港的干部队伍暂时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省长周兴民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不仅仅是视察灾情,省里还给了他另外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确定北港临时领导班子,市委副书记龚奇伟原本是他们看好的北港未来掌舵人,当初宋怀明将龚奇伟调来北港,其目的就是让他接项诚的班,现在龚奇伟以身殉职,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市长宫还山,周兴民在了解北港目前的干部情况之后,即刻通报给了省委书记宋怀明。

    自从得悉龚奇伟牺牲的消息,宋怀明就处于深深地悲痛中,他因此而感到自责,让龚奇伟出任北港市委副书记是他的决定,在北港布局,利用龚奇伟和张扬来打开局面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定下的计划,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计划并没有奏效,如果龚奇伟被谋杀这件事属实,甚至可以说他的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被别人洞悉。

    龚奇伟、袁孝工、项诚在这场风暴中接连死去,除去项诚的死因不明,前两者已经可以断定是被谋杀,从种种迹象来看,项诚之死更像是畏罪自杀,但是宋怀明绝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这场风暴几乎毁去了北港沿海的大部分建筑,而有人利用这场惊心动魄的风暴,完成了一次血腥的清洗,在即将揭开真相的时候,将危及到他安全的一些人全部剪除。

    对手不但冷血残酷而且行事缜密,宋怀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次的交锋中落入了下风。

    玻璃台板下压着一张合影,这是去年宋怀明视察南锡深水港工程的时候,龚奇伟向他汇报工作的场面,宋怀明望着照片中的龚奇伟,双目不由得湿润了,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可是他却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了。想起龚奇伟的无畏,想起龚奇伟勇于担当,想起龚奇伟过往的功绩,宋怀明的内心宛如刀割般难受。

    也许他不该让龚奇伟前往北港,龚奇伟的性情嫉恶如仇,眼里揉不得任何沙子,这样的性情很容易树敌,很容易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自己明明意识到北港是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为什么要让龚奇伟去冒险,宋怀明懊悔地低下头去,用拳头狠狠捶了自己的额头两下。

    周兴民的这个电话打断了宋怀明的哀思,宋怀明听他汇报完北港的最新情况,低声叹了一口气道:“尽快稳定北港的局面,确定新的领导班子。”

    周兴民就是为了这件事找宋怀明商量的:“宋书记,这次项诚和龚奇伟都遭遇不幸,北港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两委常委,北港的干部队伍正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中。”

    宋怀明知道他的意思,低声道:“你觉得谁适合在这个时候出任领导工作?”

    周兴民道:“暂时维持现状吧,由宫还山暂时负责领导工作,现在就派人下来,一来仓促,二来短期内也不可能熟悉北港的状况。”

    宋怀明道:“不错,我也这么想,宫还山在北港任职多年,对北港的情况还是非常熟悉的,这种时候由他来主持工作最合适。”他说完停顿了一下又道:“北港失去了两委常委,我看可以增补赵国强和张扬两人进入北港常委圈,非常时期,给这些年轻人多加一些担子吧。”

    周兴民应了一声,他想到了赵国强,却没有想到宋怀明主动提名了张扬,不过周兴民对宋怀明的提议是赞同的,放眼北港的领导层,的确没有比这两人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在和周兴民交流了一下对目前情况的看法之后,宋怀明放下电话。

    目光再度落在台板下的照片上,他的表情从悲伤开始变得坚定,他是个从不服输的人,他也坚信胜利永远属于正义的一方。

    电话铃声再度打断了他的思绪,宋怀明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楚嫣然焦急不安的声音:“爸,有没有张扬的消息,我听说北港发生了海啸,可是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宋怀明听出了女儿的不安和忧虑,她对张扬的感情很深,他宽慰女儿道:“他没事,正在滨海忙着指挥救灾,我刚刚才和他通过电话。”有些谎话是必须要说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女儿安心。

    楚嫣然充满嗔怪道:“这个混球,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跟我报声平安。”

    宋怀明道:“嫣然,你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楚嫣然道:“爸,我下周回国,去静安看外婆。”

    宋怀明知道女儿想念的不仅仅是外婆,他嗯了一声道:“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恐怕你回来后,我都抽不出多少时间陪你。”

    楚嫣然叹了口气,父亲抽不出时间,身处抗灾第一线的张扬相必也没有多少时间,虽然她和张扬之间是在人前伪装分手,可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交往也受到了许多的限制,楚嫣然很不喜欢这样的状态,此次回国,她想要和张扬好好的谈一谈。

    周兴民当晚下榻在滨海市委招待所,晚上十点的时候,他把张扬叫到了自己的住处。

    张扬忙了一整天,进来的时候,两条裤腿仍然卷得高高的,像个摸鱼的,身上带着一股海腥味。

    周兴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张扬道:“我还是站着吧,身上都湿了。”

    周兴民道:“没关系,坐吧,累了一天了。”

    张扬这才坐下。

    周兴民的秘书给张扬泡了杯茶后离去。

    张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声道:“潮水已经退到了防波堤以内,根据地震局的通报,今明两天还可能会有余震,不过应该没有暴风雨。”

    周兴民道:“做好一切预防措施,避免灾情进一步加重。”

    张扬点了点头道:“已经部署了下去。”

    周兴民道:“张扬,我找你过来是有事想问你,根据有些同志的反映,昨天在灾情发生的时候,你已经从东江赶回了滨海,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失踪了,作为滨海市委书记,这样的行为似乎有些交代不过去。”

    张扬道:“是不是有人说我在灾难面前选择了逃避?周省长,我当时和程焱东同志一起前往福隆港日方办公区救人,可是我们前往那里之后,方才发现日方的求救根本是一个骗局,他们意图利用这场风暴,将程焱东同志除去。关于这件事,焱东同志可以为我证明。”

    周兴民道:“这一天北港发生了很多事,死去了很多人。”

    张扬道:“天灾是一方面,人祸是另外一方面,有人在利用这场天灾制造人祸,龚书记的被害,程焱东同志被追杀,这一切都是预先策划的圈套,据我现在了解到的情况,龚书记当时前往海员俱乐部是项诚亲自打电话做出的调派,而龚书记前往海员俱乐部不久,就遭遇车祸。”

    周兴民知道张扬高度怀疑项诚,他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已经委派专人调查。”

    张扬道:“程焱东同志之所以前往福隆港救人,是因为接到日方的求救,我怀疑幕后策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和日本人有勾结。”

    周兴民道:“张扬,这件事必须要秘密调查,在事情没有调查出结果之前,我不希望有太多的消息透露给社会和新闻媒体,以免造成更多的恐慌。”

    张扬点了点头,他明白周兴民的意思,现在的张扬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表面上看一切的矛头都已经指向了项诚,似乎项诚就是制造这一切血案的幕后黑手,但是张扬心中清楚,项诚绝不是这一切的策划者,他的背后还有人。对方的狡猾和冷血远超出他的想像,这场风暴过后,龚奇伟、项诚、袁孝工相继死去,北港刚刚浮现出的一些线索全都被斩断,而制造这一切血案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全他自己。

    张扬低声道:“我只是有些想不通,如果这个幕后黑手想要保住自己,那么他除掉项诚就可以切断所有的线索,为什么他要去伤害龚书记?为什么要去加害程焱东,如果说他要恨,应该恨我才对!”

    周兴民道:“就算奇伟同志没有留下那行字,我们也会很容易查到项诚的身上,当时他做出这次调遣很多人都知道了,项诚之所以选择去死,原因很简单,他清楚自己难逃法律的制裁,就算我们找不到证据,那个幕后黑手也不会让他继续活在世上。”

    张扬道:“程焱东和这件事关系并不大!”

    周兴民道:“也许这个人想趁着这场风暴兴风作浪,将北港的水彻底搅浑,干扰我们的视线,让我们无从把握重点。”他说完,双目专注地盯住张扬的眼睛:“之前你和奇伟同志的矛盾是不是在唱双簧?”周兴民显然把握到了事情的关键,如果张扬承认,就证明这件事和宋怀明的布局直接有关,龚奇伟毕竟是他亲自派来北港的干部。

    张扬摇了摇头:“我敬重他的为人,我们之间只是工作理念不合,私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矛盾。”他回答的非常聪明。

    周兴民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以他的智慧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他将手中的茶杯慢慢放下:“去团中央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张扬摇了摇头道:“不走了!”过去他在周兴民的面前还需要伪装一下,可是发生这场变故之后,他已经无需考虑。

    周兴民轻声叹了一口气道:“我猜你也不会现在走!刚才我和宋书记通了电话,经过我们的慎重考虑,决定由北港市长宫还山同志暂时出任北港市委书记一职,鉴于北港常委的现状,决定增补你和赵国强同志为北港市委常委,你个人对这个决定有什么看法?”

    张扬道:“没看法,既然领导们信任我,我就会对得起你们的这份信任。”

    周兴民道:“我必须要再强调一次,你们的当务之急是救灾,是带领北港全体市民尽早从这场天灾的阴影中走出去,早日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

    张扬道:“周省长放心,我知道轻重。”

    宫还山也得知了省里对他的任命,这道任命对宫还山来说是意料中的事情,也是他过去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他在接到任命通知之后却变得一筹莫展,他清楚,省里之所以让他来当这个书记,并非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而是在这种非常时期,一时间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他既不是上级领导眼中最佳的选择,也不会是最后的选择。宫还山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自己在领导们心目中的定位,他只是一个负责走过场的人物,等北港的事情平息下去,或许就是他功成身退的期限。

    项诚的死因虽然没有定论,但是宫还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位老书记死于自杀,他的死自然而然的地把北港这次天灾所应承担的责任全都揽了过去,算是项诚为北港的干部做了件好事,不过项诚绝不是因为自责或者是因为这次灾难的压力而选择绝路,宫还山清楚项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知道项诚很可能已经无路可退。

    当晚的确发生了一次余震,也许是上天也感觉到给北港的灾难太大,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次的余震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多数人甚至没有察觉到。

    北港上上下下的干部群体多数都忙于安置灾民的工作,潮水退去,路面上留下了许多的海沙淤泥,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这片海水肆虐过的土地上,空气中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

    几条主干道已经在紧急修复施工中,滨海通往北港的快速通道受损并不严重,新任北港市委常委张扬,正沿着这条道路前往北港市委,准备参加他成为北港市委常委后的第一次会议。

    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声音仍然是一种疲惫的沙哑。

    楚嫣然带着幽怨的声音响起:“你还知道开机啊?这两天音讯都没有一个,知不知道人家担心你?”

    张扬的内心因为她的关心而温暖,他低声道:“对不起……”只觉得自己应该说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

    楚嫣然道:“你没事吧?”

    “没事,这两天工作太忙,而且很多地方的通讯设备都坏了,所以没有及时跟你联系。”

    楚嫣然道:“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

    张扬道:“不用担心我。”

    楚嫣然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忽然鼻子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张扬从楚嫣然突然的沉默和改变了节奏的气息中觉察到了什么:“丫头,我保证,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就和你联络。”

    楚嫣然道:“工作别这么拼命,知道你们共产党员都喜欢忘我工作,你呀,真要是把自己给忘了,就更别提我了。”

    张扬道:“就算我把自己给忘了,也忘不了你。”

    楚嫣然听他这样说又有些委屈了:“这话我爱听,可是我不信。”

    张扬道:“我不会骗你。”

    楚嫣然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越这么说,我心里越是没底,所以我决定下周回国。”

    张扬道:“还是晚几天吧,最近事情太多,我担心抽不出时间陪你,到时候又惹得你不高兴。”

    楚嫣然道:“回去不仅仅是为了你,我好久没见外婆了,最近老人家几乎每天都要给我打几个电话。”

    张扬道:“嗯,的确该去看看她了……”说到这里手机信号又弱了起来,他们不得不中断了谈话。

    因为是第一次以常委的身份参加这次北港常委会议,张扬今天特地提前前往,在市委停车场泊车的时候,遇到了同样前来参加会议的赵国强。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都没有笑,眼前状况下,谁也没心情笑出来,赵国强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道:“好像来早了。”

    张扬道:“是啊,提前了半个小时,毕竟都是第一次。”

    赵国强道:“尸检的结果出来了,项书记死于溺水,当时现场有一位目击者,看到项书记走向海水深处,据他所说,项书记的精神状态很差。”

    张扬道:“他是自杀?”

    赵国强抿起嘴唇,点了点头道:“基本上可以确定。”

    张扬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赵国强道:“龚奇伟同志死于他杀,几乎在同一时间袁孝工同志在东江被人杀害,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龚奇伟同志的死和项诚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扬道:“项诚绝不是主谋!”

    赵国强道:“我听说昨晚你和程焱东在福隆港日方办公区遭到了伏击。”

    张扬点了点头道:“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我,我偶然才去了那里。”

    赵国强道:“我心里有很多疑问,北港这段时间变故实在太多,血案一桩接着一桩,你对北港的了解肯定要比我多得多。”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表面上看,北港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可我们都清楚,真凶仍然逍遥法外。”

    张扬叹了口气,低声道:“时间到了,先去开会,等会议结束后,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宫还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自从灾害发生他就几乎没有合眼,可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看来压力可以让人忘记一切。周兴民和文国权先后前来,又先后离去,虽然两位领导都没有针对这次的灾难情况追责,不过宫还山也清楚,早晚都会追究,目前领导们想到的是维稳,等一切稳定下来,自然会找他们这些干部秋后算账。

    宫还山想不了这么多,他也没时间去想,等常委们到齐之后,宫还山清了清嗓子:“大家好,相信大家已经注意到,今天我们的常委圈子里又多了两位新成员,国强同志和张扬同志,相信这两位年轻同志的加入,能够带给北港的领导层年轻和活力。”

    现场居然无人鼓掌,这两天的灾害让每个人的情绪都变得低落,这帮常委甚至连鼓掌的兴致都没有了。

    宫还山望着身边诸人,忽然想到最近一段时间里,常委们死得死,逃得逃,在不知不觉中更换尽半,宫还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句话——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张扬,可随即他又醒悟到,在领导们的眼中,自己才是廖化吧。宫还山咳嗽了一声,他因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而感觉到面孔发热:“大家辛苦了!”宫还山的话和他此时的思想一样苍白。

    所有人都看出宫还山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说一句话,就会中途停顿下来,考虑一会儿方才继续说下去:“经组织上考虑,决定由我暂时负责北港的党政工作,我希望大家能够信任我,我将恪尽职守,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北港工作。”

    现场无人应声,连一向喜欢唱反调的张扬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场面有点冷,宫还山越发尴尬起来。他意识到,所有人都已经看出了自己尴尬的处境,看出他只是一个过渡性的领导。所以这群人并没有流露出羡慕和嫉妒,他们的共同表情就是麻木,麻木到甚至懒得用掌声来祝福自己。

    宫还山道:“可以说我们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在这场灾难中,我们失去了很多市民,也失去了很多的领导和同事,我知道大家每个人的心中都很难过,但是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伤心难过,因为北港的老百姓还需要我们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灾难发生以后,上级领导对我们北港的灾情表示出高度的关注,文副总理和周省长亲临第一线视察并指挥抗灾救灾工作,而且他们做出保证,国家一定会给我们北港最大的支持,一定会帮助北港尽快从灾难中走出来。”宫还山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有人鼓掌,这样的场面对一个人的心理是一种考验。

    宫还山道:“北港接下来还有很多问题要去面对,当务之急是做好灾后的善后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