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向东一连等了几天见不到两名杀手的影子,就连一丝信息也没有,刘文妹和周江涛的老婆是死是活无从查实。史向东坐不住了,他估计到这件事十有八九碰到了麻烦,他感觉一股寒气正向他扑来。

    史向东猛然间想到一个人,事情很可能出在李克林的身上。自李小敏的事件发生之后,他曾猜疑过叶辉,但他深知叶辉的枪技和驾驶技术绝达不到那种程度,于是他想到了李克林。全局上下,李克林的枪技和车技绝对是一流的,没人可比。

    那天夜里,李小敏住宅区内一团漆黑,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那个人却能一枪命中杀手的后脑,随后又驾驶着奔驰车对他紧追不舍,技术又是那样的娴熟。记得有一次同李克林打赌比枪技,两人吃罢晚饭来到靶场,李克林把场地上所有照明设施全部关掉。黑灯瞎火里他打了三枪,史向东打了五枪,可环数却没能超过李克林。还有一次是下半夜两点,两人从外地执行完任务往回返,李克林驾驶着一台旧奥迪在前,史向东驾驶的一台丰田在后。二百公里的路程,史向东使尽了所有的招数也没能超过去。史向东越想心里越没底,对李克林产生了怀疑。

    他来到姚德林那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都他妈的三天了,派出去的那两个混蛋连个屁影也没有。姚大人,你说这事怎么办?”

    姚德林坐在那里没动身也没抬头,“别问我!你史向东既然有能耐请神就有本事安神。要我看,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你干不成的事,你看着办吧!”

    “姚书记,别发火嘛!正事还没谈呢。”

    姚德林很无奈,“有事快说,我没心思和你磨牙。”

    “我问你,李克林靠得住吗?”

    “怎么?你怀疑他?”姚德林不解地问。

    “当然!我觉得李克林很可能是放在我们身旁的一颗定时炸弹。”

    “危言耸听!你怀疑这怀疑那,有什么根据?这些年,李克林从胡安平那里得到的也有三四百万。再者,我给了他也有一百多万,两下算起来不下五百万。”

    “据我了解,李克林把那笔款子全都捐出去了。我准备再调查调查,假如真有这回事,我敢肯定他绝对是个探子。”

    “你调查?等你调查什么都晚了。这件事我已经派人查过,他的那些钱还原封不动地在银行账户上放着呢!行了,没别的事你就走吧。”姚德林说完话,有气无力地抬了抬胳膊冲着办公室的门指了指,让史向东快离开。

    “我还得查查,不然,我总也放心不下。”史向东坐着没动,还是不想走。

    “那你就去查,现在就去,快去。”姚德林极其不耐烦地说。

    “我的事你和他说过没有?”史向东又问道。

    “从没谈起,李克林也从没问过,你的事他一概不知,我敢保证。”

    “先别打保票,其实我对李克林早就有提防,胡安平死后我一直在监视他。你说胡安平死的时候,现场上有价值的资料怎么会一份也没有?当时这件事可是你让李克林办的。”

    “都在我这里,怎么?什么事还非得向你报告不成?”姚德林说着话,从文件柜里拿出几个牛皮纸袋,放到办公桌上。

    “销毁!都什么时候了还留着它。”史向东大声叫道。

    “这里头可记着你的不少事呢!留着,当然要留着!”姚德林回身把几个牛皮纸袋放进文件柜里,史向东正想去夺,姚德林已经把柜子锁上。

    史向东一无所获地离开姚德林那里,回到办公室感觉脑袋沉沉的,心神不定,特别是一想到姚德林手里那几口袋资料,更让他无法安宁。还有那两名杀手和刘文妹、周江涛老婆的下落杳无音信,使得他一刻也静不下心。史向东决定要同李克林正面接触,探个究竟。

    晚六时,史向东给李克林打了个电话。

    “克林吗?晚上有事没事?没事到我这里来一下。”

    “史局长,事情很急吗?我现在正在会朋友,如果不急明天早上我再过去。”

    “还是今天吧!晚上我在办公室整份材料,不回家了,我等你。”史向东没容对方还口立即挂了电话。

    一小时后,史向东的手机响了,这个电话一下子让他兴奋起来。

    “史局长,向您报告一个好消息,近来股市行情不错,你的股票几天时间赚了两万。”

    “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啦,再不来电话,我真有些等不及了。”史向东稳了稳激动的情绪,接着问道,“怎么不早点说?”

    “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好饭不怕晚嘛!您急什么?”电话是黑社会一个头目打来的,用暗语向他传达道:刘文妹和周江涛老婆的事已经办妥,而且办得干净利落。

    接完电话,史向东深深地舒了口气,叫道:“干得漂亮!”

    可史向东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头目马上就会从银行取走他打过去的一百万,立马从蓝江消失掉,史向东着实被耍了。

    晚十点半,李克林带着满身酒气闯进史向东的办公室。

    “局长大人,来晚了,等急了吧?对不起,对不起。”李克林一坐下,抓起茶几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干,随手把空瓶子从敞开的窗户扔了出去。

    “喝杯茶,喘口气。”史向东亲手沏了杯茶,放到李克林面前,接着问道,“我记得你不大喝酒,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醉解千愁啊!几个朋友凑到一块儿就喝上了。心情不好,一下子喝……喝多了。”李克林语无伦次地说道。

    “怎么,你还有愁事?说一说,看我能不能帮帮你。”史向东说话时显得心不在焉,很像是随口溜出的一句,眼睛却在留心地观察李克林,仔细捕捉着对方的蛛丝马迹。见李克林被酒精烧红了的两眼,闻着他带进来的酒气,看着他这副惨相,史向东心里似乎有了底。“老弟,有话就直说,别闷在心里。”史向东放下手中的笔,离开办公桌来到李克林的面前,很关切地问道。

    “局长,你得帮帮我,说什么你也得答应!我给你磕头了。”李克林从沙发上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看来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走到史向东跟前去磕头。可是力不从心没站稳,一下子摔到沙发上,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克林,克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答应,我答应。”史向东急忙上前把李克林按住。

    “有你局长大人这句话我就不怕了,够哥们儿,我李克林这些年也算没白跟着你。”李克林抓起刚刚沏好的那杯茶,伸起脖子就要往嘴里倒,看架势是要把这杯滚烫的茶一口吞了。

    史向东连忙制止:“烫、烫,快放下,等一等再喝。”

    “我他妈的就是不怕烫!烫死拉倒。”李克林刚把杯子举到嘴边,一不小心杯子从手里滑落到地上。茶水溅了满身,洒了一地,史向东找来扫帚和拖布好一顿打扫。

    “你说吧,究竟是咋回事?”史向东忙乎完,坐到李克林对面,认真地问。

    “专案组要审查我。”李克林回道。声音很轻也很小,一副沮丧的样子。

    “审查你,为什么?”

    “有人举报我从胡安平手里拿了几笔款子。”李克林两手抱着头,眼睛直挺挺地紧盯着地面,语调显得异常的沉重和无奈。

    “你究竟拿没拿?”

    “没拿!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怎么能拿他的钱。”李克林说这话时看不出有什么底气,完全是敷衍的口吻。

    “想让我帮你,你就得和我说实话!你拿了还是没拿?”史向东用一种不可抗辩的语气问道。

    “拿了,可也没拿多少。”

    “说准了!你拿了胡安平多少钱?让我帮你就别瞒着。”

    “大概能有两百来万吧。”李克林抬起头,带着乞求的神情看着史向东。

    “就这些?你敢保证?”史向东以领导者的口气问道。

    “再多也多不哪去,我也记不清。”李克林的语气很勉强。

    史向东清楚了:李克林隐瞒了三百万。

    “克林啊!这么多钱搞不好可要掉脑袋的。”

    “史局长,你可要救救我呀!”李克林拉着史向东的手乞求着。

    汪道义实实在在地过了一次生日。

    生日宴定在江都大厦,时间是晚六点。汪道义同姚德林通话时一再嘱咐:“姚书记,今天是我的生日,咱俩共事这些年,您一定赏光。我眼看就要退下来,您得来捧捧场呀!我可是诚心诚意邀请您。”

    “请放心,我一定去,别说是你的生日,就是鸿门宴我也得去。”姚德林没犹豫,一口答应,还开了一句玩笑。

    “要是鸿门宴的话,恐怕还轮不到您,就是想趁过生日的机会聚聚,咱俩好好聊聊,我也知道这段时间您心情不怎么好。”汪道义最后这句话使姚德林十分感动,同时也增添了几分戒备。但是他对汪道义毕竟还是了解的,他清楚汪道义这个人不会对任何人耍阴谋放暗箭。蓝江问题事发后,姚德林曾反思过,与此同时,对汪道义做了多方面的审视,结论是:他是个好人!

    晚上,姚德林准时来到江都大厦。

    汪道义和叶辉正在一楼大厅等候,见姚德林走进来,两人迎了上去。“姚书记,您很守时啊!我还担心您不来了,正准备给您打电话呢!”汪道义很坦率地说。

    “不来那不是抗旨吗!两位是专案工作的领导,我是你们的审查对象,命令一下,我哪敢不到。”姚德林有意把话题点破,他想用这种方式掩饰慌乱惊恐的心情。

    姚德林忐忑不安地同汪道义、叶辉进了包间。一进门见餐桌上只有两个人在座,姚德林猛然间停住脚步,他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是方明和李小敏。他愣在那里一声不响地看着方明,直到方明站起身向他走来,又伸出双手,他才清醒过来。姚德林把手伸向方明,四只大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方书记,真想您呀!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您又瘦了,瘦多了。”姚德林仔细观察着方明,发觉他消瘦得很厉害,双眼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眼眶周围呈现出青灰色,颧骨高高凸起,两腮塌陷得很明显,这分明是一副饱受疾病折磨的面孔。

    “借汪副书记生日之机过来看看,主要是想看看您呀!德林,您要多保重,要想得开呀!”方明说这话时下意识地把姚德林的两只手握得更紧。

    “方书记,谢谢,谢谢您了。这些日子我经常想起您,说心里话,我现在才觉得同您在一起那段时间太宝贵了。我没能珍惜,我真后悔呀!方书记,我对不起您呀!”

    “咱们不说这些,今天是汪副书记的生日,我们都应该高兴才是嘛。”

    姚德林转过身对李小敏说:“小敏,你也来了。”

    “姚书记,我来了,趁汪书记过生日的机会来看看您。”李小敏眼圈发红,她努力控制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强装笑颜说道。

    “小敏,这个时候你能来看我,我很满足。方书记和你没把我当外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呀!谢谢,谢谢。”

    “姚书记,您是我的老领导,咱们还是老朋友呀!这么多年您对我的培养也没少花费心血,您说我能忘吗?”

    “小敏呀,今天你可要多喝几杯,答谢方书记和姚书记的知遇之恩呀!”汪道义说着,举起酒杯,“今天是我汪道义59岁的生日,各位能到场,也是给了我好大的面子!我再有一年半载就要隐居了,借这个机会请大家聚聚。其实人生在世走的就是一个圆,归根到底还要回到起点上!这本来就是自然法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有人却把这称为失落,说得好吓人呀,危言耸听嘛!”汪道义旁若无人地说了一大气才一口干了,接着又亲手把自己的杯子加满。“姚书记临来前和我说,就是鸿门宴他也要来,就为这句话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第二杯算我敬姚书记。”汪道义端起杯子又干了。

    “老书记,我能来是因为我了解您的为人!我们共事这些年,我知道您从来不说假话。不过,这些年里我也恨过您,就是因为您这个人太爱较真,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现在我也明白了,您这哪里是在较真,您是在做人呐!如今人们常说做人难,细想想做人难吗?根本就不难。说到难,难的是在欲望上!想得太好了太高了,结果又很难得到,那还有个不难吗?要么去偷去抢,要么去贪。可这哪条道能行得通?哪条道不是死胡同呀?老书记,您刚才说人生走的就是一个圆,这辈子我没能走好,只好等下辈子了!我觉得有了这辈子的教训,下辈子我一定会走好。到那时,不知您和方书记愿不愿意要我这个搭档?请二位书记明说!如果下辈子还要我的话,咱们三个就一同干一杯,不同意就算我没说。”

    “德林,咱们说定了,下辈子再做一回搭档,来!咱们三个一起把这杯酒干了。”方明端起酒杯吃力地站起身,同姚德林碰了下杯,正要喝时,汪道义急忙制止道:“方书记,您就别喝了,我看这杯酒让叶辉替您。”

    听了汪道义这话,姚德林很是伤感地说:“老书记,我不会强人所难,方书记和您要是不想喝那就算了。说实话,我姚德林没这个资格!我不配。”此时此刻,姚德林太企盼着能同方明和汪道义一同饮下这杯酒。这杯酒对他来说无疑会抹平他心灵上的伤痛,抚慰他灵魂上的创伤。

    “没关系的,这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方明把汪道义伸过来的手挡开,仰起脖子一口干了,接着汪道义和姚德林也跟着干了。

    酒在这个时候显示出的力量,挥发出的灵性,足以把人世间的仇恨苦难顷刻间化为灰烬。

    “方书记,我姚德林一生中留下了许多遗憾、愧疚和罪恶,今天您能以一位老同事老朋友的身份对待我,我会永远记住这个日子。请放心,我决不会记恨这个社会,我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没等姚德林再说下去,方明已站起身走过去,同姚德林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泪从两人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方书记,听说您住院了,告诉我您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两人回到座位上,姚德林突然间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肺有些不太好。”方明笑了笑,笑得很勉强,显得很凄凉。

    “是肺结核还是肺炎?”

    “是肺炎。”方明很干脆地答道。

    “您别瞒我,我看不像。”姚德林话一出口,包房里立时陷入了沉默。

    “姚书记,再喝几杯吧,您是有酒量的。”汪道义连忙把话岔开。

    姚德林看了一眼面前的酒杯,摆了摆手。“老书记,方书记的病您不会不知道,请您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病?在我被收审之前我想知道!”

    “我得的是肺癌。”方明见汪道义沉默不语,便回答道。

    六月十八日半夜时分,李克林接到惠副厅长的电话,向他通报了一条重要信息:黄东东在外省柳春市出现。

    同时惠玉华也给叶辉去了电话:“……消息来源可靠,黄犯现在就在柳春市。叶辉呀,切记不要贻误战机,千万要警惕意外情况,我会从省厅派出人员配合你们的行动。”

    活捉黄东东是捅破蓝江犯罪集团黑幕的最后环节,也是专案工作中的一场硬仗,李克林、姜云峰和叶辉明显感到了压力。

    深夜两点,史向东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喂”了几声,却没有回音。刚放下,手机又叫了起来,他“喂”了两声,手机里传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史向东,史局长,你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我会给你打电话吧?”

    “你是谁?”史向东厉声问道。

    对方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我是谁?问得好!我就是你做梦都想抓到的那个人。”接着又纠正道,“不是想抓到,是你做梦都想除掉的那个人。”

    史向东听到这里,腾地一下站起身:“你究竟是谁?我没闲心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闲心同你开玩笑,我警告你,别给我耍公安局长的脾气。”对方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那就报个名字吧。”

    “我是黄东东,没想到吧?也算咱们有缘,我杀胡安平那天,在他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你的手机号,想来想去决定给你打个电话。”

    “你胆子也够可以的,敢给我来电话。说吧!什么事?”

    黄东东更加放肆地说道:“好大的口气!你说我怕你什么?我是杀人犯,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周江涛的那封信至今还在我的手里,上面可是记着你和一批贪官的名字啊!如果你惹恼了我,我就把它交给共产党!恐怕枪毙你几个来回也不过分,你信不信?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怎么才能救下你这条命。”

    史向东沉不住气了,底气明显不足:“胡说!那是周江涛编造的,你想要挟我,告诉你,办不到!我迟早会抓到你。”

    “史局长,别激动。看来,我说到了你的痛处,不然你不会发火,我再说几句你想不想听?”

    史向东觉察到自己失态了,于是换了一种口气:“你一个罪犯按说是没有资格和我通话的,但是你要向我反映情况,那我就破个例听听,你说吧。”

    “史局长,你应该懂,咱俩今天是平等对话,因为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审讯我的条件!再者,你也是个罪犯,只是共产党还没有发现你罢了。有没有资格这话应该是我来说,不是你说!”

    “那好,请你说下去。”史向东不知为什么脱口说了个“请”字。

    黄东东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有些得意:“你刚才说我是胡说,是周江涛编造的,那你就小看我了!你也不想想,我这样一个职业杀手,按公安机关的行话讲是高智商罪犯,我如果不把周江涛的这封信给分析透了,我会轻易下结论吗?”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史向东虽然还想端起公安局长的架子,但在黄东东面前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本,只好按黄东东的思路走下去。

    “不单单是这些,我想和你签个口头协议。”

    “什么协议?”

    “只要你以后不对我形成威胁,你们干的那些事我不会说出去,也就是说不会把周江涛这封信交给共产党。”

    “你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保护你,当然也是保护我自己。你看行不行?如果行,从现在起咱们就算签约了。”

    史向东没想到黄东东会来这一手。如果他同意了黄东东提出的条件,就等于承认黄东东说的是事实,也就让黄东东抓到了把柄。

    史向东选择了自己认为恰当的方式回答道:“就算你逃过我这一关,其他地区的警方也不会放过你。”

    “只要你把蓝江刑警队的人管好,别的用不着你操心,咱们这就算谈妥了。”说完,黄东东就把电话挂了。

    史向东拿着手机,呆呆地立在那里。